小说:梵灵楚亦尘《幽冥无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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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忌日当天,靠我心头血续命千年的夫君,头一回陪我去忘川祭拜。
刚过幽冥河,他那枚我以心头血温养的护魂符突然灼烫,浮现的符文让素来温和的他脊背一僵。
“灵儿,仙门急召,天界裂隙将开,我需即刻去凌霄殿护法。”
他抽回被我攥着的手,草草道歉几句便决然离开。
望着他踏云消失在黄泉路尽头,我捏碎他送的定情玉簪,碎玉碴刺破掌心。
唤来座下骨龙,“跟上那道仙光,去瑶池西侧的听风台。”
天界裂隙?昨夜我父魔君刚以本源之力加固了六界屏障,连天帝都送来谢礼。
近来我只听说,清微仙子渡劫后心魔未除,正于听风台静养。
我倒是想看看,他揣着我魔族的续命金丹,是要护三界太平,还是只为救他心心念念三百年的白月光。
骨龙刚飞到南天门,就被一阵刺眼的金光弹开。
守将横枪拦路,金甲上的降魔符文灼得我心口发疼,魔气被硬生生压下去。
“来者何人?擅闯天界者,按律当诛!”
我扯了扯嘴角,拿出腰间玉牌。
“魔族梵灵,来找我夫君。”
“夫君?”
守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枪尖在我眼前划出刺眼寒光。
“魔族人的夫君,上我天界找什么?怕不是天牢里待审的魔物?”
我压下心头火气,冷声道,“我找楚亦尘。”
他靠我的心头血刚晋了仙君,天界中人应当都知道他。
守将面上笑意更讽刺了,“你是说刚晋封清玄仙君的楚亦尘?”
他嗤笑一声,枪杆指向瑶池方向。
“仙君与清微仙子乃是天定仙侣,三百年前仙子舍身替他挡下灭顶之灾时,天帝就亲赐了婚书,仙界谁不知晓?”
天定仙侣?
魔界谁不知,楚亦尘是我执意要嫁的夫君。
他本是没有仙缘的凡人,我对他一见钟情,甘愿用心头血换他容貌不老,长寿不死。
这一供养,就是千年之久。
若没有我,他哪来的机缘修得仙骨?
三百年前……
那时我在闭关修炼,楚亦尘从人间历练归来,浑身是伤跪在我殿门前,说被妖兽暗算,幸得清微所救。
楚亦尘再三保证,清微对他的救命之恩,他早用魔界灵草还清了。
他还说,肯三番几次见她,不过是因她身上有罕见的冰灵根。
“等你日后突破魔族桎梏,我就把她的灵根剔下来给你,保你性命无忧。”
我信了。
甚至在后来三次仙魔大战中,在她被魔兵围困时,悄悄放了她条生路。
“让开。”
我手中魔气凝结,“我要见我的夫君,你们若是再拦,今日我就血洗南天门。”
守将脸涨得通红,甩动仙鞭向我抽来。
鞭梢擦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放肆!仙君今早刚在凌霄殿立誓,待清微仙子心魔尽除,他便归位天界,永不踏足忘川!”
“你这靠吸人精血续命的魔物,也配提他的名讳?”
“吸人精血?”
我笑出声,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流出来,
“楚亦尘从凡人修成仙君,哪一日离得开我的心头血?”
“天界裂隙是我爹爹率众魔修补,你们仙界一群废物,也配叫嚣?”
“放肆!”
枪尖猛地抵在我的咽喉,骨龙在我身后发出震耳的咆哮。
一时间,狂风四起,守将狼狈后退数步。
我望着南天门内缭绕的仙气,突然想起楚亦尘临行前,曾答应我。
“灵儿,最后一次,等我回来,就与天界断干净。”
好一个断干净。
他要断的,从来只有我。
“再不让开,我便掀了这天界。”
我抬起头,魔气在眼底翻滚。
“我倒要问问他,许我的生生世世,怎么说变就变!”
闯过南天门百名守将的仙阵时,仙符在我身上烙出连片焦痕,魔气溃散得只剩残缕。
一口黑血溅在云纹石阶上,我扶着断裂的玉柱才没倒下。
天界越深处,我体内的魔元就越弱。
听风台就在眼前,可守在殿外的仙侍突然挥出捆魔绳。
我侧身躲过,却被另一道仙光击中后背,踉跄着撞在白玉栏杆上。
“魔女休走!”
仙侍举着法器围上来,我心一横咬破舌尖,借着血腥催出最后一丝魔气震开他们,踉跄着扑到殿门后。
我虚弱得大口喘气,
我按着胸口喘息,耳中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亦尘哥哥,这金丹可是那魔女耗百年心血炼的……”
清微靠在楚亦尘怀里,指尖无意摩挲着他半敞的胸膛。
“若是被她知道了……”
话至此,她的脸上闪过一抹惧意,眼底却藏着不甘。
“知道了又如何?”
楚亦尘不屑一笑,转瞬柔声安慰她,“她一个魔族祸害,死了也是三界之幸。”
“倒是你,若心魔压制不住遭反噬,我这仙君之位坐得再稳,又有什么意义?”
我扶着墙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捏得发白。
好一个魔族祸害,三界之幸。
百年前他被天雷劈得骨头尽碎,是我划开心口,将半数修为渡给他。
后来,我剖出半颗魔丹,耗百年炼成这枚金丹。
那时他趴在我膝头,血混着泪浸湿我的裙摆。
“灵儿,我能有今日全靠你,此生我若负你,便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这金丹我永不动,留着危急关头护你周全。”
可如今,他却用我魔丹炼成,要护我周全的金丹,去治另一个女人的心魔。
“楚亦尘。”
我的声音嘶哑,刚站直身子,殿内侍女就神色警惕冲了出来。
“哪来的魔女这么嚣张!竟敢闯清微仙子的静养殿!”
侍女挥着拂尘扫来,仙力直挥我的伤口。
若是平时,她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可如今我身负重伤,天界的压制又让魔气淤堵,疼得我眼前阵阵发黑。
“仙君与仙子恩爱三百年,从凡界到天界,人人称颂!”
“你这不知廉耻的魔物,也配来插足?”
三百年……
楚亦尘听到外面的动静猛地转头,看向我时,眼中的慌乱转瞬即逝。
我恍惚想起在魔界时,他总爱牵着我的手坐在忘川河畔。
那时他承诺,“等我修成仙身,就向三界宣告,你梵灵是我楚亦尘唯一的妻。”
魔界向来死寂,忘川万年不变,可他为我摘的曼珠沙华,却格外妖冶。
他会在我闭关时守在洞外百年,怕妖兽惊扰。
会捧着我亲手绣的荷包,说要带进仙门,让所有人知道他心有所属……
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你是谁?”
楚亦尘将清微搂得更紧,目光扫过我时,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我与清微乃天定仙侣,何时轮得到一个魔族在此放肆?”
“我是谁?”
我笑出声,咳得满地鲜血。
“楚亦尘,你靠我心头血续命时,拿着我魔族至宝修成仙身时,怎么不问问我是谁?”
清微颤抖着扑进他怀里,眼圈通红,“姐姐,你别逼亦尘哥哥了……”
“仙魔殊途,他如今是仙君,总不能被魔族牵绊……”
“牵绊?”
楚亦尘冷笑着反驳。
“我怎会与魔族有牵连?”
我心死如灰地看着他,“你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认了?”
他嗤笑,“我与你不过是魔界一场露水情缘,你当真我会娶一个魔物?”
“清微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三百年前我便对天起誓,此生只她一人。”
他抬手挥出一道仙光,正打在我心口。
我像断线的风筝摔在阶下,腹中翻江倒海。
“你说要护我周全,可我的金丹……”
我呕出一口血,视线模糊。
“还有清微……她的冰灵根……”
话未说完,又一道狠戾的仙力劈来。
“笑话!”
楚亦尘搂着清微转身,连眼神都吝于施舍。
“清微的灵根是三界至宝,怎会给你这等邪祟?”
“至于金丹……”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不过是借你的手炼罢了,它有真正的用处。”
我趴在冰冷的玉阶上,看着空丹瓶滚到脚边。
突然觉得,比心口更痛的,是连恨都无从说起的绝望。
我狼狈地趴在玉阶上,心口的伤还在渗血,被楚亦尘扶着的清微却忽然瘫软在他身上。
清微捂着胸口蹙眉,“亦尘哥哥,我心口好疼……”
“是不是方才那这魔女的魔气冲撞,心魔又开始反噬了……”
她眼角余光扫过我,声音陡然发颤。
“听闻魔族能在无形中害人,你是不是在我殿中动了什么手脚?不然我怎会突然难受?”
楚亦尘的声音突然拔高,“梵灵,你好大的胆子!”
我撑着身子冷笑:“我若真想害她,她此刻早已是一具枯骨!”
“你还狡辩!”
清微的泪流得更凶,话锋一转,拽住楚亦尘的衣袖轻晃。
“仙医说我这心魔,唯有至纯的魔丹能根治……”
“姐姐身为魔族公主,魔丹定然是三界至纯,若能取来给我……”
她话说一半,原本怨毒的眼睛转向楚亦尘,带着怯怯的乞求。
她竟生出剜我的魔丹的心思?
“她想要我的魔丹?”
我死死盯着楚亦尘下意识回避的双眼。
“她想要我的魔丹?楚亦尘,你呢?你是不是恨不得我早些死!”
他别看眼,语气依旧冰冷。
“清微只是随口一说。但你身为魔族,本就不该踏足天界,更不该以魔气扰她心魔。”
我心中凄凉。
事已至此,他竟还护着清微。
“那我呢?我为你千年的付出,就只是一场笑话吗?”
他顿了顿,说出更诛心的话。
“我能有今日修为,靠的是自身苦修,与你那点心头血何干?”
“倒是你,若识相,就该留在魔域,不要再来纠缠。”
“自身苦修?”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撑着气站起来,每走一步都呕出一口血。
“你忘了是谁在你被妖族追杀时,以魔族结界护你百年?忘了是谁为你闯玄冰狱,取冰魄为你塑仙根?忘了是谁……”
“够了!”楚亦尘厉声打断,眼中竟燃起杀意。
“那些不过是你一厢情愿!我从未求过你!”
清微适时地咳嗽起来,拉着他的衣袖哽咽。
“亦尘哥哥,算了……姐姐是魔族,怎会有心,怎会真懂情爱二字?魔族向来只会蛊惑人,你不要被她骗了!”
“只是我这心魔……若能有姐姐的魔丹……”
楚亦尘身子一僵,看了我好久,才抚摸着她的发丝道。
“魔丹暂且还不能动。”
我心中希冀刚燃起,就被他接下来的话彻底浇灭。
“你体内的心头血还有用,供我修行百年足矣。待我修成仙尊,再处置你不迟。”
原来,我连被立刻杀死的资格都没有。
我于他而言,不过是漫漫修行路上的棋子。
“楚亦尘。”
我攥紧拳头,魔气在体内疯狂冲撞。
“你真当我魔族好欺?我父乃魔界之主,若我今日有任何意外,他定会踏平天界!”
“魔界之主?”
楚亦尘嗤笑一声,袖中仙链飞出,死死捆住我的手脚。
“你以为你爹爹还能护你?他此刻正被十万天兵困在魔域边境,自身难保!若你乖乖听话,每日奉上心头血,我或许还能留你一命。”
仙链勒进皮肉,仙力灼烧着我的身躯,疼得我几乎晕厥。
可此刻,身上的痛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魔界结界森严,破解之法我曾向他透露过。
爹爹被天兵围困,一定是他干的!
“你好狠的心……”
我盯着他,只恨自己识人不淑,没能早日看清他这张虚伪的脸。
清微依偎在他身边,笑得得意又无辜。
“姐姐,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看,只要你听话,亦尘哥哥还是会念旧情的。”
旧情?
世人皆说魔族残暴无情。
可我看来,仙族才是伪善到了骨子里。
仙链勒得我魔骨欲裂,周围仙人的窃窃私语字字戳心。
“说起来,清玄仙君这些年确实常往魔域跑……”
“听说他当年修为停滞,是得了魔族秘法才突飞猛进……”
“清微仙子的心魔若真是被魔气所扰,仙君为何不早除了这魔女?”
我死死盯着楚亦尘。
“你敢说,这些年在外修行寻宝,不是靠着我魔族庇护?”
“你敢认,身上没有半分我的气息?体内没流我一滴血?!”
楚亦尘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清微挽住他的手臂,柔声道。
“亦尘哥哥,何必与她置气?她若想看,那便让她死心。”
她抬手抚上楚亦尘的眉心,两人手心亮起一道璀璨仙光,光中浮现出交织着符文的玉契。
“同心契!”
有仙人惊呼,“这是仙侣结契的最高证明,同生共死,天地为证!”
我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当年我嫁他时,本想与他结魔族契约,是他哄骗我。
“灵儿,我本是凡人,配不上魔界的繁文缛节,也不想你被旁人耻笑。”
“待我修成仙身,便以凡人之礼娶你,三书六聘,只对你一人。”
我信了,甚至拒绝爹爹为我准备的魔族最高婚仪,只盼着与他做对寻常夫妻。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和清微结了这同生共死的契。
我所谓的赤忱真心,不过是他瞒着正妻偷腥的笑话。
我向爹爹炫耀的例外,也不过是他权衡利弊后的伪装。
“我与亦尘哥哥是结过契的仙侣,在他还是凡人时,我就嫁给他了。”
清微笑着看向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姐姐还有什么话说?你于他,从来都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她缓步走过来,凑近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差点忘记告诉你……”
“三百年前你怀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亦尘哥哥的。”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
清微继续幽幽道。
“那晚他和我双修,是我找了个身形相似的仙奴,易容成他的样子去了魔域。”
她笑得越发残忍,“你还傻傻以为能怀亦尘哥哥的孩子?你这个魔女根本不配!”
“那孩子能顺利堕掉,可要多谢我派去的妖兽呢。”
那段痛苦的记忆再次翻涌了上来。
得知怀孕时我有多欣喜,堕胎后,我便有多痛苦自责。
怀孕那段时间,正是我最虚弱的时候,那时爹爹不在身边,才让闯入忘川的妖兽得逞。
它的利爪撕碎我的下腹,将我未成型的孩子硬生生拖拽出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心人的刻意而为!
“你找死!”
魔气在我体内炸开,我挣断仙链扑向她,指甲掐向那张我恨透的脸。
可楚亦尘比我更快,他一把将清微护在身后,反手将我掼在地上,靴子狠狠踩住我的手背。
“咔嚓”一声,指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梵灵,你敢伤她?”
他眼中杀意迸发,“看来留着你的心头血,都算是仁慈。”
周围的仙人纷纷倒吸冷气,却没人敢上前。
清微颤抖着手抱住他。
“亦尘哥哥,别脏了你的手。”
“她既是魔族公主,不如就废了她的魔骨,锁在诛仙台当炉鼎,日日受仙火灼烧,也算赎罪了。”
炉鼎……
那是对魔族最不堪的侮辱,比魂飞魄散更难受千百倍。
我疼得浑身发抖,眼泪混着血从眼角滑落。
爹爹当年无数次劝我。
“仙魔殊途,凡人贪心更甚,你别把真心错付。”
那时我却倔强地反驳,“爹爹,亦尘不一样,他是真心爱我。”
多可笑啊。
就在楚亦尘挥手召来守将,要将我拖向诛仙台时,天际突然被震耳的龙吟划破。
“谁敢动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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