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妍妍《奶奶的绣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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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有双特别宝贝的绣花鞋。
临终时她什么遗言都没留下，只有一个要求，一定要穿着绣花鞋下葬。
我妈和奶奶不对付了一辈子，偏不如她愿，等她咽气后就把绣花鞋脱了下来。
“老东西，我偏要你光着脚上黄泉路！”
此后怪事频发。
我妈削了脚后跟，强行塞进绣花鞋里练鬼步，还翻出奶奶的旧物，模仿奶奶的样子。
奶奶死后第四十九天，我妈又疯了，拽着我就往寺庙里跑。
“快跑啊妍妍，你奶奶回来讨债了！”
……
奶奶的脚很小，估计只有三十四码。
那双绣花鞋明明不适合我妈，我妈却偏要硬塞。
红色的鞋面被她的鲜血染得更鲜艳了，比她惊恐的表情还要扎眼。
“妍妍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快跑啊，你奶奶回来讨债了，你看地板上，全都是你奶奶的脚印。”
果真。
地板上有油水渍，清晰地映着几个小小且满是皱纹的脚印。
和奶奶的尺码一模一样大。
可奶奶都死那么久了，怎么还会回来？
我妈看出了我的疑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要带我离开。
“快，快走，上次请来给你奶奶超度的那个大师就说了，你奶奶心里有怨气，死后第七七四十九天还会回来。”
我看着我妈最近神叨叨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烦闷。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奶奶，为什么要从她脚上脱下绣花鞋？你给她绣花鞋一起下葬不就好了？非要闹这么一出。”
我妈顿时黯然神伤，用食指戳着我的脑门咒骂。
“那你是不知道你奶奶年轻时怎么对我的！你竟然帮她说话？你不知道她以前百般刁难我、折磨我，我受够了她的压迫，我不想让她死后如愿也不行吗？”
“那不就是了，所以奶奶有怨气肯定会找回来啊！”
“她找回来是她的事，这不代表我会妥协，我们现在就走，去寺庙里躲一躲。”
即使我拒绝了很多次，我妈也不听，非要带我走。
在要出门的那一刻，家里突然停电了。
四周一片漆黑，智能门锁也自动断电落了锁。
我妈焦急如焚的扭动门把手，门却如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这什么破东西！还说智能、高科技，停电了就开不了门吗？是想把我们困死在里面吗？”
我妈气得猛踹大门。
我赶紧劝她住手。
“好了妈，你去找备用钥匙不就行了？买这门的时候人家销售员就说了，断电会落锁。”
我妈骂骂咧咧的，又戳了两下我的脑门，转身去卧室找备用钥匙。
砰——
突然一声巨响，卧室的门被关上了。
我妈在里面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吼声，疯了一样拼命敲击卧室的门。
“妍妍，你快开门，你关门做什么？”
我试着去开门，可里外都扭不开。
我妈都快崩溃了。
下一秒，奶奶平时练嗓子用的收音机又开始自动播放戏曲，咿咿呀呀的女声从收音机里传出来，尖锐如针般插进了我们家的每一条缝隙中。
“来了！来了！妍妍你奶奶来了！”
我妈崩溃尖叫，在一声嘶哑过后没了动静，收音机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逐渐变到最大。
奶奶生前住过的房间里传来异响，尘封进箱子里的舞扇在里面发出被人拨弄的“噗噗”声。
我懵了，突然也慌了。
奶奶死后，我妈就把她房间锁死了，里面的东西都封了起来，怎么会有声音？
“妈，妈你开开门，你别闹了，我听你的话就是了，我跟你去寺庙好不好？你不要吓唬我了，快开门。”
我赶忙认错，我妈却没有回答我。
卧室里铺的是木板，走起路来发出的声音跟外面瓷砖差别很大，我清晰地听见，卧室里传来绣花鞋在木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咄咄咄咄——
很轻巧的声音，连续不断，是我奶奶生前练鬼步的声音。
奶奶是学京剧出身的，资历很深厚，还教导过不少学生。
她尤其擅长鬼步，而且还一直坚持着对这一行的热爱，常年如一日的要练习，还刻意保持身材，绝对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放纵。
即使奶奶年纪这么大了，她的鬼步还是无人能超越。
我妈根本不是这块料子，即使她穿上奶奶生前最喜欢的那双绣花鞋，她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练得这样出神入化。
所以，卧室里在练鬼步的是谁？
“妈？妈？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们现在走啊，我们就算不走大门，可以走院子里的落地窗翻出去，我们现在就走吧！”
我们住的是独栋别墅，从落地窗走也很方便的，其实我早想到了，只是故意不说。
但这一刻，我是真的想走了。
可我妈没了回应。
鬼步还在继续。
奶奶房里的舞扇还在响。
我脑袋都快要炸开了，只能拿手机给我爸打电话。
今天是奶奶死后第四十九天，按照我们家乡习俗，我爸要跪在祠堂守灵烧纸一整晚。
这时候我也顾忌不了那些习俗了，只能拼命催我爸回来。
“爸，你快回来啊，家里很不对劲，好像是奶奶回来了，妈穿了奶奶的绣花鞋，反锁了门一直在卧室里练鬼步，好恐怖！”
我爸平时很疼我，一听我的哭腔，二话不说就说从祠堂里赶回来。
他回来大概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
我实在没办法再在家里待一个小时，我就打算从落地窗跑出去，刚跑到院子里，我妈却在卧室的玻璃窗上拼命敲击。
她惊恐的脸贴在玻璃窗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满脸狰狞的敲击玻璃窗向我求救。
而她的脚还在不停练鬼步。
她好像被什么拉扯着身子，颈脖处青筋暴起，费劲了所有力气才挤出两句话。
“妍妍，救救我，妍妍救救我，我的脚停不下来了。”
“妍妍你快救救我啊，我的脚好疼！”
低头一看，我妈的脚正在疯狂流血。
卧室里的木地板上印满了她的血脚印，可她还在不停的跳，仿佛在迎合收音机里的戏曲节奏。
而院子右边的房间，是奶奶生前住的地方，里面灯亮了，窗帘也被拉开了，一个影子在房间里若隐若现。
竟然是奶奶！
奶奶真的回来了？
我顿时感觉毛骨悚然，背脊窜起一股凉意。
我怔了片刻，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妈就用头猛击玻璃，然后像野兽一样从窗户口爬了出来。
她四肢并用，以一种特别诡异的姿势爬出了窗口，跃过院子栅栏一溜烟就跑了！
“妈，妈你去哪里？妈？！”
我拼命叫喊，我妈却哭得撕心裂肺，她说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我一路跟着血迹追踪，七拐八拐跑进了别墅区的东区，眼睁睁看着我妈又翻院子栅栏，迅速蹿进了一家中式装修风格的别墅。
这别墅真的太中式化了，连灯都没有，院子里为了仿古还点着蜡烛，栅栏修得也不高。
院子里还有一座凉亭，四周都挂了纱幔，晚风一吹显得梦幻又缥缈。
在纱幔的半遮掩下，我妈正在凉亭里唱戏。
她根本不会唱戏，更不会鬼步，那都是我奶奶的绝技，但现在她手拿把掐，样样精通。
我脑中迅速浮现出我小时候看过的很多部鬼片，心里只有一个猜想。
可定是我奶奶回魂了，不甘心还上了我妈的身。
我赶紧给我爸打电话，听声音他已经在开车赶回来的路上了，一边猛踩油门一边叮嘱我。
“妍妍，你听爸的，去找柳树还是桃树，折了枝条下来就往你妈身上抽，一边抽一边呵斥她，说一些客套话。”
我手脚都软了。
“爸，我哪知道该和奶奶说什么客套话？”
“你就说‘生死有别，人鬼殊途，快快回去，莫要闯祸’之类的话，反正就是劝她走。”
说着，通话中断了。
我爸的声音消失了，只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鸣音。
我妈越跳越快了，脚上的血也越流越多，尖细的嗓音里明显可以听见她的哀嚎声，却根本没办法控制。
我也没了办法，扭头去寻找柳树还是桃树，正好看见院子里不远处栽了一棵桃树，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破坏了折桃树枝上前对着我妈一顿抽。
“奶奶，生死有别，人鬼殊途，快快回去，莫要闯祸！奶奶你听见了吗？生死有别，人鬼殊途，快快回去，莫要闯祸！”
我说了很多句这样的话，手上的力度一次比一次重，把我妈也抽愤怒了。
我妈扭过头来，龇牙咧嘴的瞪着我，一张嘴真的发出了奶奶的声音，还有她平时说话的语气。
“你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敢打我？我看你真是没规矩！你妈就是这样教你的？她没家教就算了，可你身体里流着是我们霍家的血，你也这么没家教！”
就是这个味儿。
这也让我更加确定了。
奶奶回魂了！
奶奶不咽不下那口气，还恶狠狠地朝着我吐了口唾沫。
“呸，你和你那个妈简直如出一辙，我死都死了，什么都留给你们了，你们还不知足？我不过是想要一双绣花鞋陪葬，你们竟然在我死后脱我的绣花鞋？！”
我就知道奶奶心里有怨气。
因为奶奶死的时候，我妈脱下了她的绣花鞋，她出殡的时候就一直状况百出，不仅棺材很沉抬不起来，而且普通的寿鞋也穿不上去，不是小了就是大了，就是不合尺寸。
轮到我和我妈焚香跪拜的时候，香怎么点都点不燃，好不容易点燃了，要插上去的时候却又毫无征兆的拦腰折断了。
我至今记忆深刻。
焚香跪拜的时候折腾了很久，气得我妈干脆跳过这一节，压根不信这个邪。
现在果真出事了，还一发不可收拾。
我只能不断的认错，手里抽打的动作一刻也不敢停歇。
奶奶还在不停的斥骂我。
“你要是胆敢再对我不敬的话，我把你一起带走，生生世世都把你拴在我的身边，我看你以后怎么办！我已经死了，黄泉路上好孤单，正好缺一个人来照顾我，我看你就很合适。”
“我在戏剧界叱咤风云这么多年，人人对我敬仰，人人对我尊重，唯独你和你妈一直在挑战我的底线，挑战我的脾气，我死了你们都不给我个体面，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非要你妈也跟着一起痛苦！”
奶奶十分凶悍，一把冲过来揪住了我的桃枝，折断后狠狠丢在了地上。
我知道奶奶脾气一向很高傲，但终究念我是霍家的孙女，一直都客客气气的对我，也毫不吝啬她的资源，经常带我去见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充实我的眼界，锻炼我的胆量。
可眼前这副令人恐惧的模样我还第一次见，难道是因为她死后怒气更深了？脾气也更狠了？
不容我说话，奶奶就附在我妈的身体上朝我猛冲过来！
我被她推倒在地上，她骑跨在我身上，脱下满是鲜血的绣花鞋往我脸上怼，涂了我一脸的血。
然后她又狠狠掐住我的脖子，想置我于死地。
我不停的呼救叫喊，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隔壁那栋别墅区的狗被惊醒了，猛跑过来狂吠不止，吓退了我妈，也吓跑了我奶奶。
这栋别墅里住着的女人也终于姗姗来迟，打开了院子里的灯，拿着防身的工具缓缓走了出来。
我妈见状感觉不妙，双手捧着我的脑袋用头狠狠一击，痛得我们两个都晕了过去。
……
终于这个漫长的夜结束了。
等我再醒来已经天亮了，护士说我昏迷了两天，有轻微脑震荡，要留院观察。
我妈也伤了头，但没我严重，她就住在我隔壁病房。
我挣扎着起身要去找她，站在门口时却听见她在和我爸争执。
“你妈真的回魂了，她那天晚上附在我身上，狠狠惩罚了我和妍妍，她说了，要是不平息她的怒气，她还会再回来的，而且她要带走妍妍！所以我决定向她认错，要挖坟开棺，跪着亲手为她穿上那双绣花鞋。”
本以为我爸会同意、会欣慰，谁知他突然翻了脸。
“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难道要看着妍妍去死？”
“妍妍是我的亲女儿，是我妈的亲孙女，她怎么会让妍妍死？你不要瞎想，绣花鞋另外埋进去就行了，不能挖坟开棺。”
“为什么？”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看我爸态度坚硬，我妈嗤笑连连。
“我明白，是不是你妈棺材里藏了见不得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