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林婕川何萧《霁云从此不落川》

林婕川来接我去音乐会的时候，向我介绍副驾驶上的男人。
“这位是何萧，我跟你提起过的，你该叫一声弟弟。”
哦，原来就是那位——
让圈子里所有人都准备看我笑话的男人。
男人穿着廉价西装，苍白俊逸的脸上满是清高。
到底还是挤出一句：“姐夫好。”
我友好点点头。
“你好。”
反手拉开副驾车门。
“你坐错了位置。”
01
何萧脸上的孤傲不过维持了一秒，就红了眼。
“婕川姐姐……”
“是我让他坐这里的。”
女人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阿萧晕车又怕冷，坐前面更舒服。”
我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笑眼看她。
“原来是晕车，那要不你把车让他开吧，我听说开车的人怎么都不会晕的。”
又体贴地看向男人。
“正好驾驶座上还有你婕川姐姐的体温，不冷的。”
“霁云，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无视女人的怒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何萧。
他涨红着脸，眼泪将落未落。
终是迈着高傲的步子，从副驾驶上下了车。
“婕川姐姐，今天谢谢你了。”
“音乐会我就不去了，众人趋之若鹜的，未必是好的。”
“音乐和人一样，不分高低贵贱，没必要非得在高雅的殿堂才能听到。”
“我只要坚持我的本心，就可以了。”
我眉梢一挑。
这么多年，我处理过这么多想要靠近林婕川的男人。
为财的、为色的都见过。
唯独没见过这种，
孤芳自赏又自强清高的白莲花。
难怪自从林婕川在街头听过他拉琴后，就念念不忘。
又是送琴，又是献花，又是资助进修。
连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这天，也拉上他一起。
女人下了车，拉住他离开的手腕。
“阿萧，这个机会对你来说难得，别错过了。”
“我让他给你道歉……”
我目光淡淡放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女人的婚戒不知什么时候摘了下来，只留下一圈浅浅的印记。
“不必了，强人所难的事情婕川姐姐不必为我去做。”
“我也不会因为一句简单的道歉，就替那个屈辱的自己原谅一切。”
男人不卑不亢地昂起了头。
多年的修身养性，在此刻竟有了分崩离析之意——
我难得有些手痒。
不过还是忍住了，抬脚刚想要径直坐上车时。
米白色的真皮座椅上，一滩深红印记刺目。
男人的西装裤也染上了鲜红血迹。
“阿萧，你——”
女人显然也看到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很快脱下身上的六位数的高定外套，拢在他的腰间。
“我去一下药店，你在这里等我。”
两人对视一眼，男人脸上闪过一丝羞，却乖巧点点头。
看上去默契十足。
我将手狠狠砸在车门上，腕上的劳力士与车门相撞。
“嘭”地一声巨响。
就像当年，为了追在酒吧打工的林婕川，我点了整整十座香槟塔。
又统统砸碎。
就是为了让那些垂涎她的情敌们知难而退。
“说吧，这车脏了，你打算赔多少。”
我已经很久没生这么大的气了。
大概连林婕川也没想到。
“阿萧不是有意的，洗车的钱我替他出。”
我冷嗤一声。
“洗车？能洗干净这车里的腥味吗？”
“我要换掉一整套内饰，不然换一台新的也行。”
何萧面色铁青。
“方先生，我是没钱，但我也有骨气，你没必要这么侮辱人吧？”
我似笑非笑：
“有骨气就可以不赔钱？我侮辱你了吗？不然你自己好好闻闻？”
语毕，何萧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
林婕川冷冷看我一眼。
“你适可而止。”
“所有一切赔偿我来，不关阿萧的事。”
“别用你的恶意，脏了人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
明明是盛夏，我偏觉得有股寒意，顺着脊背直上。
直到我脸上的笑意僵持。
我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02
我看着女人匆忙走进药店，熟稔大方地与店员交谈着。
何萧忽然出声。
“方先生，你不会懂我和婕川姐姐之间的感情的。”
“我们互为知己，她欣赏我的音乐，我明白她的无奈煎熬，这些都和钱还有阶级没关系。”
他似乎极为自豪。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暴发户父亲，但有一颗无比真诚的心。”
“当年她嫁给你，不过是被逼得走投无路。”
“如果我再早出现几年，也许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外表看上去矜贵，内心荒芜一片。”
林婕川内心荒芜？
20岁那年，我遇到了一人打四份工的她。
那时候的她，是个父亲赌博欠下巨债，被迫中断学业早早外出谋生的少女。
大冬天，她穿着洗的破了洞的黑色棉衣，瘦骨如柴。
连那双漂亮的眼睛，都毫无生机。
我不懂什么年少自尊，只知道她需要的东西我刚好有。
于是，我一把将她从深渊拉了出来。
逼她接受我所有的好意。
逼她抬头将所有目光投向我。
乃至于到最后，整个京市的人都知道，林婕川嫁给我，也是被逼的。
他们说——
清冷贫酸的天才少女，哪有手段应付得了暴发户的骄纵二世祖。
直到少女被栽培成了一株所有人都可以仰其鼻息的大树。
终于有人说我运气不错。
可没人知道，我在这段感情里付出的，远不止运气。
“她是个女人，不是你的附属品。”
何萧还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按照我以前的性子，是该给他两巴掌的。
但看到朝这边匆匆而来的女人，和面前故意激怒我的男人。
忽然改了主意。
“你说的对，她是个女人，可却是我的女人。”
“你想和她出双入对地打我脸，不仅要问问我同不同意，还要问问她是不是真的愿意为你做一个吞万根针的负心人。”
我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女人的耳朵里。
她皱着眉。
“霁云，我和阿萧之间什么都没有，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对你我是小事，但对阿萧来说是莫大的诋毁。”
“你别相信他们乱说的。”
何萧咬着下唇，眼中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明令人心生快意。
可我却笑不出来。
“音乐会你先过去吧，我把阿萧安顿好再过来。”
男人顺势倚靠在她怀里，她没躲闪，反而将牵起他的手朝车子走去。
“车子你嫌脏，就自己先打车过去，我明天陪你去看车。”
我忽然想起20岁那年。
她也是这样。
清冷的眸子只平静地看着我，从未说过拒绝。
我欢喜地看着她的生活因为我，而有了不同的色彩。
她从未恃宠而骄，也不懂谄媚向上。
只是一味地任由我“胡闹”。
就像现在，她有没有越界，我不知道。
但她允许何萧越界了。
我平静地站在路边，看着车子缓缓驶去。
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还是去了音乐会，毕竟是熟人送的票，我得去捧个场。
其实我并没有多爱音律。
但林婕川喜欢。
她会盯着一副我看不懂的画看一整个下午。
也会在我听着想睡觉的音乐会上热泪盈眶。
只有在这些高雅的事情上，她的情绪会多几分波动。
所以收到票的时候，我是想讨好她的。
我幻想过她沉浸在音乐之中，而我牵着她的手臂享受片刻甜蜜。
唯独没想到，直到音乐会结束，我身旁的座位都一直空着。
心不在焉地听完，我让人将准备好的花束送给人群中分身乏术的人，便离开了。
到家时，我看到停在院子里的车。
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推开门，女人坐在客厅神色如常。
染上血的外套被随意丢在沙发上，她挽起的半截袖子露出纤细的小臂。
手上明显刚碰过水。
我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车为什么没拿去洗？”
林婕川还没来得及回答，主卧里忽然传来一声男人的惊呼。
我愣在原地。
而她大步朝那边走去，敲门的动作带着几分克制。
“阿萧，怎么了？”
“姐夫的衣服有些不合身，我穿的时候不小心把你们床头的结婚照摔碎了……”
我疯了一样拨开碍眼的女人。
撞开门后，也顾不得男人衣衫不整。
嘭——
这一拳我用了十成力。
他捂着脸倒在地上，满脸惊慌失措。
我环顾着四周。
床头的相框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衣帽间散落着我的衣裳，浴缸里泛着粉红的水未放完。
空气中充斥着女人沐浴露的香氛以及一股淡淡血腥味。
一阵反胃的感觉毫无征兆地涌上来。
身后的女人扯过床上的被子，一把包裹住何萧。
“方霁云，你疯了？”
“阿萧他痔疮出血必须用药浴，所以才用了一下浴室，顺便借你的衣服应下急，你有必要反应这么大？！”
她觉得我不可理喻。
可这是我们夫妻的卧室。
衣帽间里挂着无数件我为了讨好她而买的裙子。
男士沐浴露，是她替我精心挑选的情侣款。
……
“道歉。”
她护着怀里的男人，音色严明。
喉间苦涩无比，我往后退了几步。
“不可能。”
我们相互对视着，谁也没有败下阵来。
直到我的目光模糊，她忽然叹了气。
“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多少懂得体谅别人。”
“方霁云，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她的话像一记重拳，猛然砸在我的心上。
震得我眼睫一颤，眼泪落了下来。
我为了她，放弃父母给我安排的完美人生轨道。
学会下厨做饭，操持家务。
放弃从前恣意放纵的生活，逼自己花许多时间在枯燥的高雅情调上。
这辈子我做过的最努力的事，就是把自己的性子打磨成最适合她的模样。
以为她多少也会心底有所感触。
到头来，她却只是说了一句失望。
我不允许自己太难过。
擦干眼泪，我从书房拿出一份有些泛黄的文件。
扔在他们面前。
“那就离婚吧。”
空气沉默着，女人极轻地笑了下。
“东西先收好，下次还能再用。”
嘲讽的音调落在人的耳里，像是尖锐的针。
“噗嗤——”
何萧原本难堪的面容，也因为这一句话笑出声。
我的指甲陷进肉里。
存在心底深处的那最后一丝光亮忽然就熄灭了。
说起来，这份协议还是林婕川准备的。
结婚半年，她提出了离婚。
那天是我的人生至暗时刻。
从小被矜贵着养大的少年，没经历过太多人心险恶。
我只是惶然地想，我养的小花怎么忽然就要枯萎了。
明明我已经给了她足够多的水，阳光，还有爱。
我哭得喘不过气，恩威并施地求她别离婚。
她最后还是没斗得过我。
后来我给了她钱，名誉，还有最好的资源。
又慢慢学会了收敛自己的情绪。
她看我的眼神终于有了实质。
但我内心的安全感却愈发缺乏。
于是这份文件被我一次又一次地拿出来。
起初她还会无可奈何地哄我。
后来便只是皱眉让我别闹。
直到现在……
她大概以为，我还是像从前那样，把它当成一种博取她宠爱的手段。
我平静取下无名指上的戒指，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没有下次了。”
临走前，我通知了方氏的律师帮我准备分割财产。
又让人去我们家清点一下何萧霍霍过的衣服和东西，照价赔偿。
等一切安排好了，我点开兄弟群。
“今晚红馆，我请客，谁来？”
红馆是京市最纸醉金迷的销金窟，以奢靡无度出名。
一句话炸出所有人。
“什么情况？方先生不做贤夫了？”
“你家老婆不是最讨厌你去那种地方了吗？”
“我可已经截图了，要是今晚你敢反悔，我就直接把这张图发给你那铁面无私的老婆。”
我平静地打字。
“已经准备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里又一次炸开了锅。
随意回了两条消息，我关上了手机。
去红馆前，我先好好捯饬了一番。
脱下沉闷严肃的西装，换上休闲张扬的衣服，走进了包厢。
贴心的兄弟甚至给我点了一排陪酒女。
我挑了个看着干净乖巧的。
几轮酒下来，起初还畏手畏脚的女人，故意讨好的姿态让我有些疲于应付。
我借口去透透气，端着酒杯站在能俯瞰整个大厅的走廊上。
一眼看见站在角落的男女。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穿着服务生的衣服的何萧被林婕川恰到好处的拢在怀中。
“阿萧，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放弃在这里的工作？我跟你说过，这里的水很深，你很容易受到伤害。”
男人眼泪潸潸而下。
“是，我的工作是比不上你坐在高楼大厦里的来得安稳，但它能支撑起我的生活和梦想，更何况我还欠着方先生的钱，我没得选。”
“钱我来出，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只要……”
何萧忽然背过身去，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煞是可怜。
“我不要你的钱，你知道的，我同意和你结交，从来都不是为了钱……”
我正叹为观止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小哥哥，你可别被那女的骗了。”
我回头，是刚才那个服务员。
她微笑得恰到好处，我却没心情欣赏。
“什么意思？”
“那男的可是高手，这个月我已经见那个女的第三次出现了，次次都是像这样，一边扮演着清贫高贵，一边又暗搓搓的话里话外让女人心疼。”
“这种我见得多了，都是放长线钓大鱼的。”
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小哥哥，我跟他那种人不一样，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轻抿一口。
“那这女的呢？”
她像是受到鼓舞。
“装货一个呗，你看看她那一身行头，一看就是有钱人，无名指还有婚戒的痕迹，但是我一次都没见她戴过。”
“她这是想玩美人救英雄的游戏，人有钱了就这样，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轻哂一声，我拿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杯沿。
“去吧，再开几瓶酒，算你的。”
身后响起她喜出望外的道谢声，我轻笑着抿下一口酒。
目光却与林婕川的对上。
无声的对视中，她脸色逐渐难看。
“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不出来？散心啊。”我轻飘飘地回。
“跟我回家。”
我双肘撑在玻璃台面上，指了指她身后。
“人跑了。”
何萧快步离开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林婕川脚步犹疑了片刻，还是朝我走来。
“我先送你。”
“不用了，我不缺送我回家的人。更何况那个家，我也不稀罕了。”
林婕川声音冷厉。
“刚才那个女人就是你说的不缺吗？那种人……”
“哪种人？”
我神色轻慢：“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不也是这种人吗？”
我知道，这是她死也不愿意承认的来时路。
女人脸色瞬间铁青。
转身离开后，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05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和林婕川联系。
我要离婚的消息也人尽皆知。
因为财产分割数额大，且利益牵扯深，所以还需要一些时间。
在我忙着花天酒地的时候，林婕川也没闲着。
她帮助何萧成功登上了下一场音乐会的小提琴独奏舞台。
朋友送我门票的时候，我暂停了所有活动，盛装出席。
不为别的，就想看看，林婕川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即使心里有所准备，但看到整个会场蓝粉色的花海时，我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窒。
“听说这些花都是林小姐送给何先生的。”
“好浪漫啊，洋桔梗的花语是不变偏爱，搭配白梅的默默守护……这个女人浪漫到极致了！”
“可是我怎么听说她已婚啊……不会是婚外情吧？”
“她那个老公你不知道吗？就一张脸能看得过去，没有涵养的暴发户一个，凭着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逼得别人和他结婚——”
“方、方先生，您也来了啊？”
目光从他们几人身上一一转过。
“没事，你们继续聊。”
几个人涨红了脸，支支吾吾。
“方先生，你别误会，刚才说的东西都是道听途说的……”
我大方笑了笑。
“没关系，听到的确实不一定对。我的手段上不上得了台面，几位不久后就能知道了。”
没再看那几人的脸色苍白，我转身离开。
音乐会进行的很顺利。
我也没闹。
只是在何萧站在台上演奏的时候，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下的林婕川。
她坐得那样笔挺，连头发丝都好像全神贯注。
胸前一朵精巧的白玫瑰，在悠扬的琴声下仿佛盛开。
即使隔着距离，她无比珍视的目光也刺痛了我。
我坐在黑暗的角落，近乎自虐地一遍又一遍确认。
她从没爱过我这件事。
直到音乐会结束，何萧抱着花束走到她身边。
“婕川姐姐，我演奏的曲子，是献给你的，你喜欢吗？”
她伸手轻轻拂过他的头发，调子温柔得不像样。
“喜欢。”
就这样吧。
我想。
擦掉眼泪，起身的时候，却被突如其来的人影抱了个满怀。
“霁云哥哥！我终于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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