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顾楚楚陈晋安《梧桐半死清霜后》
12月30日这天,大雪纷飞。
陈晋安为了母亲的丧事,忙了整整十天。
今天,是他母亲的出殡日子。
所有人都在等他妻子——顾楚楚的出现,可当他第99次拨打顾楚楚的电话时,对方仍然是占线中。
陈晋安只好编辑信息发送过去:【老婆,你可以来送我妈一程吗?】
大抵过了二十分钟。
他的电话响了。
几乎看都没看来电显示,陈晋安便接通了电话。
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打电话来的是他那个继弟——苏扬。
“我的好哥哥,你不要再打电话来骚扰嫂子了,嫂子今天可是在陪我过生日呢,她给我准备了烟花秀。当然,她还给我空运了99999朵红玫瑰……”
苏扬的声音,就像是一道道雷,在陈晋安的耳旁炸开。
不。
怎么可能呢?
他的妻子明明出差去了,她说过会尽早赶回来的……她还说自己就是他母亲的女儿……
却原来,从前的种种恩爱皆是假象。
他以为的爱,不过是一场笑话。
“哥哥——”苏扬仍然在电话那端说个不停,“嫂子可是说了,她早已经腻了。”
腻了?好一个腻了。
他十八岁就和顾楚楚在一起了,整整八年。为了顾楚楚,他甚至不惜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在他十八岁的那年,他为了救下车祸重伤濒临死亡的顾楚楚,他同系统做了交易。
完美无瑕的嗓音,交换顾楚楚活着的机会。
活不过二十六岁,交换顾楚楚事业有成,成为临城首富。
所以,从十八岁起,陈晋安就变成了哑巴。
他的身体也越来越糟糕。
如今,整整八年过去了……
兜兜转转,他终归还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风雪中,穿着孝服的陈晋安,哭红了眼。
他捧着母亲的骨灰,一步步走向墓地。
漫天的白色,忽而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绽放出耀眼的烟花。
这座城市的另外一端,顾楚楚正搂着苏扬,满脸温柔。
【宿主,你还要继续爱顾楚楚吗?只要她也同样爱你,那么你便可以长命百岁。不然,你……】
许久未出现过的系统,大概是可怜陈晋安,竟是突然出现了。
陈晋安一个人靠坐在母亲的墓碑前,无声地看向系统。
他不会说话,只能够打字。
【我不要再爱她了,就算死,我也不再爱她。】
【可是如果你不打算继续爱她,那么你便活不过七天了。难道你不争取一下吗?】
陈晋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摇头。
不,他不要再继续浪费时间去爱顾楚楚。
【既然如此,那么七日之后我便来找你。七日之后,这世上便再无陈晋安。】
系统说完,身影便在风雪中消失。
冷风灌进陈晋安的口中,他的腹部疼得厉害,下一秒竟是吐出血来。
缓了许久,陈晋安才从墓地离开。
可陈晋安没有想到,等自己回了家之后,他发觉母亲留给他的那一盏琉璃灯没有了。
这是他母亲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陈晋安骤然心慌,他着急地查询监控,却在瞧见监控视频中的顾楚楚后,心如刀割。
他的妻子,竟然为了哄他那个十八岁的继弟开心,把他母亲的遗物,送给了苏扬。
拖着沉重的身体,陈晋安去往公司找顾楚楚。
隔着一扇门,他听见了顾楚楚说话的声音。
“楚楚,你就不怕大哥生气吗?你之前那么爱他……他可是十八岁就跟着你了……”
“我只是爱十八岁的男孩而已——”
“那你和他结婚干什么?”
“还不是为了维持我的形象?”
陈晋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过往的种种,皆在他的脑海中翻滚。
八年前,他便知道顾楚楚男友不断,且每每谈了一年就会换掉。
却原来,她喜欢的只是十八岁的男孩而已。
他从始至终,根本就不是那个例外。
这付出的八年,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谁在外面?”
陈晋安欲要转身离开的同时,总裁办的门被人从里面扯开。
顾楚楚的好友——秦璇,满脸诧异地看着陈晋安。
她尴尬地开口,“姐夫,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是来找楚楚姐的吧?”
说着,秦璇便赶忙往旁边挪了挪。
待陈晋安走进办公室,秦璇快速离开,离开前还特意将门给关拢。
“晋安,对不起,我没有赶到母亲的葬礼。”
顾楚楚眼神有些飘虚,她快步走到陈晋安的跟前,欲要伸手拥抱他。
见状,陈晋安几乎第一时间躲开。
顾楚楚抱了个空,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晋安,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最近很忙,我这么爱你,又怎么可能故意错过。”
谎言,张口而来。
陈晋安真想问问,顾楚楚究竟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
她的爱,可真是令人忍不住发笑。
【我的琉璃灯呢?】
陈晋安用手势笔画,可想到顾楚楚根本看不懂,他立马又用手机打字,横在她的面前。
见顾楚楚不语。
陈晋安继续打字:【那是我妈妈的遗物,请你还给我。】
“晋安,那盏灯已经旧了,我买新的给你。”
【我不需要,请你还给我。】
陈晋安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因为说不了话,他只能发出乌丫乌丫的声音。
顾楚楚脸色难看起来,“你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
质问完,顾楚楚转身就要离开办公室。
陈晋安见状,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他怒视着她,不许她离开。
苏扬的信息不停地发来,顾楚楚脸上更为着急。
她烦躁地随手一拨,虚弱的陈晋安直接朝一旁摔去。
腹部,磕在了桌角上,他脸色疼得煞白。
一股热流,不断冒出。
随即而来的是血腥味。
“呜呜——”
救救他——
对着顾楚楚的背影,陈晋安发出求助声。
他好痛,痛到几乎快要死掉一样。
顾楚楚的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她脊背僵了僵,随即转过身来,看向泪流满面的陈晋安。
“晋安,你一向都是格外懂事的,怎么今天变成这样了?”
顾楚楚只当陈晋安在使小性子。
“快点起来。”
顾楚楚欲要走过去搀扶陈晋安,却在手碰到了陈晋安身下的血,瞳孔睁大。
陈晋安虚弱地几乎快要晕厥,他的嘴唇只能够一张一翕。
“快打120!”
顾楚楚搀扶着陈晋安,飞身离开公司。
旁人见状,不由议论。
“传言顾总的丈夫18岁就跟着顾总了,他们感情还真是好。”
“那当然,我们顾总可是出了名的宠夫……”
陈晋安是在剧烈疼痛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病床上。
因为无法说话,他只能像个木偶一样躺在那。
无声的痛哭,总是最伤人。
陈晋安的心脏已经疼得快要裂开。
“顾楚楚,你为什么不允许我给嫂子用药?他如果不用药的话,他的肾脏会出现问题。”
隔着玻璃门,陈晋安听见了阳台上传来了对峙的声音。
是秦璇。
她在质问顾楚楚。
顾楚楚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随即启唇,“只有一剂特效保肾药,自然是给苏扬。苏扬才18岁,晋安都已经26岁了,他身体不需要这么好的药……我准备和苏扬生个孩子。”
嗡的一声。
陈晋安已然听不清顾楚楚剩下的话。
突然的失聪,令他干呕起来。
太恶心了。
在她眼里,他26岁就是老男人。
而他那个继弟18岁,就是她喜欢的。
最令他无法接受的,是她竟然准备和苏扬生孩子。
“晋安,你醒了。”
听见动静,顾楚楚第一时间从阳台走到病床边,她温柔地望着陈晋安,仿若他就是她心里最重要的宝物。
陈晋安淡漠地看着他,眼神尤为冷。
“晋安,你不要伤心了。只要你的身体安好,那便是最重要的。”
顾楚楚伸手抱住陈晋安,陈晋安第一反应便是挣扎。
从前最奢望的拥抱,此刻都像是笑话。
他不得不佩服顾楚楚,她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深情的?
明明心里早就厌恶他,却不得不继续伪装,只为维持人设。
【放开我。】
【顾楚楚,我们离婚吧!】
死之前,他要与顾楚楚离婚。
他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牵扯。
顾楚楚没有看懂陈晋安比划的手势,她只当他又在闹脾气,“晋安,接下来一段日子,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只会令陈晋安愈发痛苦。
他不顾自己手背上扎的针,直接从一旁抓起手机,红着眼打字。
【离婚,我只要离婚!】
可陈晋安的怒意,在顾楚楚看来,不过是耍小脾气而已。
毕竟这八年来,陈晋安对她的爱,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手机铃声拉回了顾楚楚的思绪。
她看了眼屏幕之后,立马开口对陈晋安说道,“晋安,苏扬也住院了,我作为嫂子,理应去看看。”
不等陈晋安开口,顾楚楚和秦璇已经离开病房。
泪眼婆娑的陈晋安,发着抖给手机里的一个号码发去了消息。
“嫂子——”
同层东端最后一个VIP病房内,顾楚楚正与苏扬耳鬓厮磨。
顾楚楚满脸潮红,全然不克制自己的欲念。
她沉迷于年轻肉体。
“嫂子,我马上要去上大学了,你不给我办个宴会吗?”
“又不是见不到,你这男妖精,不是每天都在我的床上吗?”
门外,站着穿病号服的陈晋安。
他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唇,才不至于发出声音。
或许是因为太着急了,门并未关拢,留了一道缝隙。
许久,陈晋安转身离开。
顾楚楚被苏扬缠着,又怎么可能发现陈晋安出院了。
倒是秦璇她第一时间去找了顾楚楚。
瞧见顾楚楚与苏扬厮混,她忍不住摇头,“楚楚姐,姐夫他出院了。大晚上的,你难道不去找他吗?”
闻言,顾楚楚一怔,她欲要去寻陈晋安,却被苏扬从身后抱住了腰。
他哭着,“嫂子,我的肚子疼——你陪陪我好不好?”
秦璇蹙眉,她想说点什么时,却听见顾楚楚平静地开口,“晋安一向懂事,他那么爱我,不会生气的。我明天回去看他。”
在顾楚楚心里,陈晋安满心满眼都是她,即便闹脾气,不需要她哄,过几天就好了。
顾楚楚选择留下来陪苏扬,苏扬暗暗露出了得意的笑。
转眼三天过去了。
这三天,陈晋安一个人待在家里,将独属于他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了。
该丢的,丢了。
该烧的,烧了。
只剩下两套换洗衣服。
至于其他不属于他的,陈晋安碰也没碰。
被陈晋安丢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进来了新消息。
【哥,嫂子给我举办了欢送宴会,不如你也来参加吧?】
文字的后面,跟着好几张照片。
有苏扬穿着高级礼服的照片,也有苏扬和顾楚楚暧昧合影,更有苏扬把玩琉璃灯的样子……
瞧清楚琉璃灯,陈晋安攥紧手机,离开了家门。
他母亲留下来的东西,一个野种怎么能碰!
拦了车赶往宴会厅,等到那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那个借口忙碌无法陪他过生日的顾楚楚,那个找各种理由不陪他庆祝结婚纪念日的顾楚楚,那个就连他母亲葬礼都要错过的顾楚楚,此刻却在陪着苏扬庆祝。
他的视线,为什么模糊起来了呢?
抬手擦了一下眼睛,陈晋安提步踏入宴会厅。
“晋安,你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顾楚楚松开了苏扬的手,走到了陈晋安的跟前,继而搂住了他的腰。
陈晋安被迫靠近顾楚楚的怀中,闻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他胃部整个翻涌。
“顾总,你和丈夫可真恩爱。”
“就是,年少夫妻就是不一样。”
“还真是般配——”
“从前有人传顾总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现下看来,顾总这是在老公身上收了心。”
宴会厅中,那般多的宾客,全都在称赞顾楚楚。
她的爱夫人设,被烘托到了巅峰。
站在人群中的苏扬,双手攥紧成拳头,眼神凛冽。
“大哥——”
苏扬言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他递给陈晋安一杯酒。
“大哥,我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你和嫂子照顾我,我敬你一杯。”
陈晋安并没有接过酒杯。
他喝不了。
从小他就酒精过敏,而且极为严重。
一旦沾染究竟,他便会浑身长满瘢痕,继而昏厥。
苏扬又将酒杯往陈晋安的跟前塞了塞——
见陈晋安一直不接,他眼眶立马红了,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可别提多可怜。
“大哥,你是不是生气了?难道是因为琉璃灯的事情吗?我只是喜欢这盏灯,想着大哥肯定会送给我当礼物,才会叫嫂子拿给我的。”
苏扬的开口,倒是将旁人的目光转向了陈晋安。
只一刹那,陈晋安倒是变成了一个善妒和蛮横之人。
顾楚楚嘴角一扯,率先伸手从苏扬的手中接过酒杯,几乎是硬塞进陈晋安的手中。
“晋安,喝一点。”
陈晋安紧捏着酒杯,他苦涩地自嘲。
原来,爱与不爱这般明显。
8年前,他只有18岁,而顾楚楚26岁,她满心满眼似乎都装了他。
所以不管是什么含有酒精的饮品,顾楚楚都会第一时间抢走,仰头喝光。
而眼下,因为不爱,所以她根本记不住他酒精过敏。
34岁的顾楚楚,只会将他视为闹脾气。
“乖,喝一杯。待会儿我就把灯拿给你。”
顾楚楚凑到陈晋安的耳旁,轻声诱哄。
为了母亲的遗物,陈晋安不得不低头。
仰头将杯中酒喝下去之后,陈晋安推开顾楚楚。
他直往洗手间方向,快步走去。
扣喉,呕吐。
可即便如此,陈晋安还是不舒服。
喉咙就像是被烈焰灼烧,他的皮肤上不断冒出红疹。
每一颗疹子,都格外痒。
“大哥,你看我身上的这件礼服,眼熟吗?”
苏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卫生间,他嗤笑着。
陈晋安深呼吸一口气,并未搭理苏扬。
苏扬身上的礼服,分明就是他的礼服,他又怎么可能不认识。
几个月前,他告诉顾楚楚自己的生日快到了,顾楚楚便找人给他设计礼服……
可转眼,这件定制款的礼服,就穿在了苏扬的身上。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陈晋安难受得比划着手势,质问苏扬。
苏扬根本看不懂陈晋安的手势,他讥讽道,“大哥,你这比划什么?不会说话很难受吧?怪不得嫂子她会觉得你人老珠黄。”
陈晋安用力拨开苏扬,他欲要走出洗手间。
可哪知,苏扬却突然反拽住陈晋安的手。
砰——
顷刻间,洗手间的门口传出了巨响。
苏扬直接摔在了地上,狼狈不堪。
而陈晋安怔愣在原地。
他刚刚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是苏扬自己用力往地上摔去的。
“出什么事了?”
如陈晋安所料,是一场阴谋。
顾楚楚出现了。
她看了眼陈晋安,又看向苏扬。
“嫂子——”苏扬捂着肚子,委屈出声,“我肚子疼,你救救我。大哥他好端端发脾气,说他的肾脏坏了,就要找我发泄。”
【我没有。】
陈晋安的理智逐渐被究竟侵蚀,他混沌地用手机打字,展示在顾楚楚的面前。
顾楚楚将苏扬搀扶着,皱眉扫视陈晋安,“晋安,他是你弟弟,你怎么能够这样?”
好一个弟弟。
陈晋安嘲讽地笑了。
【琉璃灯还给我。】
他又敲下字。
见顾楚楚要搀扶着苏扬离开,陈晋安拽住顾楚楚的胳膊阻止。
“嫂子,我肚子好疼……我感觉自己要流血了……”
苏扬生怕顾楚楚将多余的目光给陈晋安,他痛呼的声音便愈发响了。
顾楚楚瞥了眼陈晋安,不耐烦地开口,“琉璃灯已经被我送给苏扬了,你不要这么小气。作为我的丈夫,你应该大方得体。”
不再多言,顾楚楚甩开陈晋安的手,快步离开。
陈晋安却是天旋地转,浑身不得劲。
他想要打电话给医院,可视线一片模糊,他连号码都拨不出去。
“啧——这里还真有个美男。”
当陈晋安跌跌撞撞从洗手间走到酒店后门出口那,却被几个女人拦住去路。
【别过来——】
陈晋安激动地比划手势。
其中一个女人倒是看懂了他的意思,她笑得更加过分。
“还是个哑巴,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睡过哑巴呢!不知道是不是更过瘾,正好我们姐妹几个试试。”
【我的妻子是顾楚楚——】
“你说顾氏集团总裁是你妻子?”女人一顿,继而互相看了彼此一眼,“这个男人说的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顾总的丈夫是个哑巴?”
【我可以给她打电话,你们想要多少钱都可以。】
呼吸愈发难受,陈晋安的视线已经彻底模糊。
他被围困在角落。
因为这里过于荒僻,根本没有人路过。
他发不出声音,更没有人会听见。
女人大概是怕了,一把抢过陈晋安的手机,找到了“老婆”这个联系人。
电话被拨,嘟嘟声响起。
每响一声,陈晋安整颗心都悬起来。
他期盼着顾楚楚能够接电话,至少接一下。
否则,他面临的便是无间地狱。
女人的耐心似乎有限,眼见着她就要发火挂断电话时,那端却传来了顾楚楚的声音。
“顾总吗?你的丈夫在我的手上,给我们准备一千万,不然我们就睡了你的丈夫。”
女人张口就来。
沉默,无言。
好一会儿,顾楚楚缓缓开口,“随便你们!”
轰——
天空炸响雷。
陈晋安绝望地愣在那。
“死哑巴,竟然还想骗我们?姐妹们,给我上。”
痛苦绝望之际,陈晋安的手抓住了自己放在包里的防狼喷雾。
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自救。
只因为他知道,顾楚楚不爱他……
年少时的陈晋安还可以欺骗自己,可如今他又怎么可能自欺欺人。
自从19岁之后,他的包里便随时装着自救的东西。
眼下,当真派上了用场。
女人的眼睛被喷雾喷了个正着,顿时疼得叫了一声,继而往后退去。
陈晋安不管不顾,他一边用匕首划破自己的皮肤,用来保持清醒,一边猛地朝这些女人喷防狼喷雾。
好不容易换来的短暂清醒,催使着陈晋安赶紧逃。
痛——
但他得逃。
陈晋安只有这一个念头。
脚步慌乱,浑身长满了红疹,呼吸也逐渐困难。
眼见着那群人又想要追上来,陈晋安用尽全力朝人群中跑去。
“有人昏倒了——”
“快送医院——”
彻底昏死过去之前,陈晋安的耳朵里满是路人的呼喊声。
二十分钟后,陈晋安被送进了医院急救室。
“这位男士严重酒精过敏,胃部内出血,需要立刻做手术。”
“这位男士的手机在这,我……我给他家人打电话……”
护士拿着陈晋安的手机,找到了“老婆”这个备注。
嘟嘟声响起,却迟迟无人接。
护士连打了好几个,最后对面甚至接起来了,不等她说话就直接挂断。
“来不及了,先给他做手术。”
医生黑沉着脸,进了手术室。
而几乎是门关上的瞬间,顾楚楚搀扶着苏扬的身影,便从对面的电梯里走了出来。
“嫂子——”苏扬原本倚靠着顾楚楚,她瞧见顾楚楚的视线看向别处,立马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撒娇出声,“嫂子,我头晕得厉害,看不见路了……你可不可以扶住我?”
顾楚楚的视线被拉回,她心中有些疑惑,因为刚刚她似乎看见了陈晋安的身影。
“好,我扶你去看医生。”
话音落下,顾楚楚已经温柔地扶住苏扬。
进了医生诊治室,苏扬朝那位年轻的医生使了个眼色。
那医生立马给苏扬开了一大堆高端检查。
顾楚楚一心扑在苏扬身上,生怕他的身体出什么问题。
“这位先生他严重贫血,普通的食疗已经没法恢复,只能够定期输血……”
“啊?”苏扬闻言,立马哭泣,“可是我是熊猫血,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找到匹配的血液。”
顾楚楚温柔地看着苏扬,她轻轻抚摸着苏扬的脊背,温声安抚,“放心,我有办法。”
说着,顾楚楚走出诊疗室,拿手机给陈晋安拨电话。
第一次拨通的时候,没有人接。
听着听筒那端传来的嘟嘟声,顾楚楚的脸色黑沉一片。
她忍不住蹙眉: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从前都是恨不得第一时间接她电话的?
沉着脸,顾楚楚继续拨通。
这一次,电话却是以最快的速度被接通。
想也没想,顾楚楚责怪的话已经脱口而出,“陈晋安,你在搞什么?电话也不知道接吗?”
手机那端的杂音格外重,但响起的却是陌生女人的声音。
“是病人家属吗?这里是临城医院第一病房,病人严重受伤,正在急救……”
顾楚楚一听陈晋安也在这家医院,脸色变了变。
他为什么在医院?
难不成又想使出不一样的手段,用来博得她的关注吗?
越想,顾楚楚越心烦,对陈晋安的嫌恶程度便越重。
“嫂子。”
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的苏扬,瞧见顾楚楚脸色不好,而且好像要去哪里,他立马从后面抓住顾楚楚的手腕。
顾楚楚瞧见苏扬那红得和兔子似的眼睛,心头发软。
“你大哥他也在这家医院。”
“啊?大哥他生病了吗?那我也去看看他。大哥他身体一向很好,突然来医院,肯定是很不舒服……”
顾楚楚冷笑一声,“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第一病房。
陈晋安从疼痛中苏醒,因为咳嗽得太过厉害,嗓子眼里的血腥味也逐渐变浓。
今天,是倒计时的第三天。
他不期待与顾楚楚见面,只期望能够等来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雨。
陈晋安竟有些恍惚。
他的记忆像是被拉回了八年前。
那时候才十八岁的他,整日待在医院陪着重伤不愈的顾楚楚,只希望顾楚楚能够好好活着。
即便所有人都告诉他,这个女人不值得他爱,更不值得他那样无谓的付出。可恋爱脑上头的他,却是一门心思扑在这个男人身上。
而她那时候似乎也满心满眼装了他,她能够理解他的付出,她更会给予他想要的温暖……
只是如今想来,那时候的顾楚楚,他竟是越来越模糊了,他都快要忘记八年前的顾楚楚长什么样子。
他的十八岁早就不在了,那个爱他的顾楚楚,也早就不在了。
又或者说,一切不过是他假想的而已。
砰——
病房的门,被顾楚楚猛地推开。
陈晋安被这巨声响,着实吓了好大一跳。
他慌神地看向走进病房的两个人。
苏扬的手紧握着顾楚楚的手,两人毫不避讳,当着他的面就已经十指紧扣。
陈晋安苦涩一笑,他将内心的那些不堪和恶心全都用力压下,面上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
“你们来干什么?”
陈晋安用手比划着,他的眼神中充满着质疑和厌恶。
他不傻,定然不会以为顾楚楚和苏扬是来看他的。
毕竟,苏扬巴不得他死。
又怎么可能好心好意出现在医院探病。
顾楚楚瞧见陈晋安的脸色苍白,心头拂过一丝异样。
苏扬瞧出了顾楚楚的异样,立马装作可怜的模样,委屈地看向陈晋安,“嫂子,我严重贫血,医生说如果我再找不到合适的血注射的话,我的肾就要保不住了……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肾……”
多可笑的借口。
陈晋安当真是被气笑了,他用手机打字【你不想失去肾,那我呢?苏扬,我不欠你。】
苏扬情绪崩溃,靠在顾楚楚的怀里,哭个不停。
顾楚楚见状,只觉陈晋安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他怎么这般自私?
“陈晋安,苏扬是你的弟弟,你怎么能够不救,你就这么冷血吗?”
责怪,谩骂。
顾楚楚一边搂进苏扬,一边皱眉。
陈晋安气得青筋直冒,他强忍着正在扎针的痛,双手快速地编辑文字:【一个抢我妻子的男人,我凭什么救他?】
顾楚楚看也不看文字,直接沉着脸威胁,“陈晋安,如果你同意捐血的话,我可以把那盏琉璃灯还给你,不然的话,我不介意将那盏灯……”
话没说完,但威胁的意思却格外明显。
“嫂子,你不是说那盏灯等我玩厌了的话,就拿去扔了吗?”苏扬故意接话,“不过我觉得这盏灯还挺有意思的,我想过段时间用来打造一个琉璃镯子。”
愤恨令陈晋安瞪大了双眼,他猩红着眼睛怒视着面前的两个人。
好一会儿,他才编辑文字回复。
【好,我可以答应给苏扬献血,但是我要离婚,我只要离婚!三天后,我献血,你签字离婚。】
顾楚楚看清楚了手机屏幕上的字眼,眉头皱成一团。
她忍不住暗自腹诽:陈晋安这般爱她,当真舍得离婚?
如果离婚的话,那她……
顾楚楚忽然觉得,要是自己当真与陈晋安离婚了的话,她会格外不习惯。
更何况——
“大哥,你不要因为我就生嫂子的气,你不愿意献血也没有关系的。要是你因为我就要和嫂子闹离婚的话,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苏扬哭哭啼啼的,立马就将顾楚楚的思绪拉了回来。
顾楚楚转变了态度,她笃定陈晋安不舍得离婚,他不过是为了演戏,想要赢得她的关注而已。
她才不会相信他。
“苏扬,和你没关系。你不要内疚,你大哥他就是会演戏。”
瞧着顾楚楚和陈晋安毫不避讳的模样,陈晋安只觉恶心不已。
他心口位置本就不适,眼下更是闷得快要喘不上气,紧接着便是强烈的呕吐感,翻涌而来。
陈晋安难受得扯开被子下床,他顾不上手背上的针,作势就要往卫生间的方向跑去。
可苏扬却拦下了他。
“大哥,你是不是在怪我?”苏扬哭诉道,“我没有要和你抢嫂子的意思,嫂子只是照顾我……然后因为你年纪大了肾脏不好,让嫂子生小孩的几率比较小,所以我才会愿意给嫂子提供便利的,其实我只是为你分担而已。”
分担?
真是可笑至极。
罔顾伦理纲常,却说得冠冕堂皇。
陈晋安只恨自己瞎了眼,才会喜欢顾楚楚。
不,确切来说,他更厌恶自己,竟然引狼入室,引得顾楚楚和苏扬认识。
当初,他母亲生日,苏扬非要来送礼,也就是那天,顾楚楚认识了苏扬。
虽然陈晋安不喜苏扬这个弟弟,可为了保持自己大方得体的形象,他不曾与苏扬撕破脸皮。
可他又怎么可能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早就与他的妻子勾搭在了一处。
眼下回忆起来,陈晋安愈发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当初,他怎么就看不出来,这个女人这么会演戏。
“放开——”陈晋安快要吐出来了,他比划着手势,挣扎着欲要往洗手间跑去。
“大哥,你怎么这样?”
陈晋安忍无可忍,他随手一挥。
苏扬故意一副没有站稳的样子,整个人朝旁边倒去,而顾楚楚动作极快,一把捞住苏扬。
但苏扬却趁着顾楚楚不注意,横伸出腿。
咚的一声。
陈晋安重重地摔在地上。
血水,从口中吐出。
顾楚楚不禁一怔,她下意识地想要关心陈晋安。
“大哥——”
“啊,我的肚子好痛——”
苏扬突然靠在顾楚楚的怀中,痛得叫出声。
顾楚楚原本还担心陈晋安,见苏扬脸色煞白,她立马将视线从陈晋安的身上收回,动作迅速地搀扶住苏扬,就往门外跑去。
痛苦万分的陈晋安,甚至还能听见顾楚楚大喊大叫的声音。
一向冷静自持的顾楚楚,却原来也有这样惊慌失措的时候。
可终归不是对他。
陈晋安以为自己会这样死掉,可偏偏没有。
窗外的风格外大,他原本是昏厥的,硬是硬生生被冻醒了。
他的身上,全是血迹。
护士进来查房的时候吓了一跳,一边帮忙收拾,一边发出怜悯的叹息。
陈晋安除了苦涩自嘲之外,根本无法发出其他声音。
正当他准备去给自己办理出院时,顾楚楚的母亲,却发来了消息。
【回老宅一趟。】
简单几个字,却压迫感十足。
陈晋安想当作看不见,可却不得不回复。
【好。】
顾楚楚的母亲,一向不喜陈晋安。
只因为陈晋安这几年没有让顾楚楚生孩子,更因为陈晋安管不住顾楚楚。
当然,顾楚楚的母亲更认为自己的女儿可以配得上更好的。
所以,从结婚起,陈晋安便很少同顾母碰面。
但每个月,又不得不碰面。
除了催他生孩子之外,便是给他敲警钟。
只是这一次碰面,陈晋安并不知道顾楚楚母亲想要做什么。
他原本想打电话给顾楚楚,拉着她一起回去。
但转念想想,顾楚楚如今正对苏扬上头,又怎么可能将他放在眼里。所以,陈晋安特别识趣地收起了电话。
拖着病体,赶到老宅,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
顾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见动静,她抬眸看来。
当瞧见陈晋安满脸煞白的样子,她脸色难看起来,“陈晋安,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是干什么?”
陈晋安缓步走近,他还没有来得及用手势比划,便瞧见顾母又抓起茶几上放着的文件,往他身上扔来。
文件的纸,格外锋利。
他的脸上,倏然之间出现了一道划痕。
陈晋安顾不上脸上的疼,他俯身将文件捡了起来。
标题上“离婚协议书”这几个字,格外醒目。
陈晋安想要忽视,也根本忽视不了。
“陈晋安,你18岁就跟着我的女儿,你看看自己,这么多年来,我的女人肚子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还真是一只不会下蛋的公鸡,这些年,你给楚楚带来了什么?”
“我最想不到的就是,你竟然将你弟弟介绍给楚楚认识。眼下正好,你弟弟身体很不错,那么你就和楚楚离婚,净身出户。”
顾母咄咄逼人,她明知道陈晋安不会说话,她仍然喋喋不休。
所有的过错,全都怪在陈晋安的身上,就连莫须有的罪名,都一并安上。
陈晋安很想发出声音,他想要问一问,自己付出的声音和生命的代价,到底算什么?
【我可以离婚。】
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他又怎么可能不签字。
原本还想着等到最后一天再签字,眼下看来根本不需要。
顾母看懂了陈晋安的手势,她丢给陈晋安一支笔。
见陈晋安好不容易地签字,顾母的脸色才稍稍好转。
【字,我签好了。】
陈晋安比了比手势。
顾母却觉得烦躁,她呵斥出声,“不会说话也不要瞎比划,看得人头疼。现在,请你去收拾东西,搬出楚楚的别墅。”
陈晋安将离婚协议摆放在顾母的跟前,转身就走。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
望着陈晋安离去的背影,顾母忍不住沉思:她怎么觉得陈晋安好像变了很多?
外面的风雨,仍然是那么大。
陈晋安也不管是不是没有带伞,直接就踏入了雨中。
雨水浇灌在身上,倒是能够让他冷静不少。
他并没有去别墅收拾东西,因为那里并没有什么是他需要带走的。
既然不能回别墅住,陈晋安便拦了车去往他母亲留下来的那套房子。
确切来说,是他十八岁的时候,顾楚楚买了送给他的,而他结婚之后便将那套房子留给了他母亲住。
那套房子,位于市中心低段,价值上千万。
想到当初顾楚楚毫不犹豫地买下这套房子,赠送给18岁的他时,陈晋安便觉得讽刺。
物是人非,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不管当初有多喜欢,可最后结局都那样。
他早该料到的。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恋爱脑到为了顾楚楚,与自己最好的朋友——秦朝反目。
想到秦朝,陈晋安忍不住哽咽。
眼见着他就剩下最后两日了,他还能见到秦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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