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阿禾叶绝舟《阿禾》
十年前，我的爱人叶绝舟不告而别。
我在这个茅草屋里等了他十年，却等到他失去记忆，携道侣归来。
“月儿你看，我就说这里有一只养熟的狼妖吧？”
“皮糙肉厚，灵脉也比寻常妖怪强韧些，用来给你试药，最合适不过了。”
他笑着，亲手剥下我背上的皮毛，为柳月缝制了一件御寒的斗篷。
因为我曾说过，那是全身最暖和的地方，要留给他取暖。
我被柳月侣灌毒，被打的皮开肉绽。
他却只怕我的血脏了柳月的裙角，用雷刑砸我。
当我终于被折磨到妖丹破碎，只剩最后一口气时。
他又跪在他师父门前七天七夜，磕头磕得额前见骨。
“弟子恳求师父！救救她！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最后，他师父给了他一枚恨生丹。
那恨生丹，会把人心中的恨转化为爱，以此换取生机。
他将丹药强行塞进我口中，死死捂住我的嘴。
“阿禾，你恨我吧，恨我你才能活。”
可是他不知道，我们狼妖一生只认一个伴侣。
我即已认定了他，又怎么会恨他？
“月儿你看，”
叶绝舟推开柴门，随意的指向我，嘴角挂着宠溺笑意。
“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那只狼妖，灵智已开，却野性未褪，皮糙肉厚，给你试药，再合适不过。”
我顿时僵在原地。
他离开十年，回来第一句话，是说我这只养熟的狼妖，适合给他的新欢试药？
“真的呀？”
那叫月儿的女子娇笑起来，走上前几步，打量着我。
“叶哥哥，你真好！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药引呢！”
“那些小精小怪都太脆弱，试两次就没了…这只看着确实很耐用的样子。”
她伸出手，想要来摸我的头。
“别碰我！”
我才不是什么药引！
我是阿禾！是叶绝舟亲手喂我灵果，盼我化形的阿禾！
我的抗拒似乎惹恼了她，她眼圈一红，委屈地看向叶绝舟。
“叶哥哥，它好像不喜欢我…”
叶绝舟眉头立刻皱紧，一步挡在她身前，眼神沉了下来。
“孽畜，安分点！”
孽畜…
我被他这声呵斥钉在原地，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可他却没再看我，转而柔声安抚那女子。
“山野妖物，不懂教化，野性难驯罢了，以后你多的是时间慢慢调教。”
我喉咙发紧，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扑过去蹭蹭他的掌心，
想问他这十年去了哪里。
可我刚动一下，锁妖环就扣上了我的脖子，勒得我几乎窒息。
我被锁住了灵力，浑身瘫软，几乎维持不住人形。
“这便好了，也省得它路上挣扎。”
叶绝舟终于看了我一眼。
只是那眼里，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一丝不耐和淡淡的嫌恶。
“别给我惹事。”
柳月有些做作的往后缩了缩。
“叶哥哥，这妖物看着野性未驯，会不会伤人啊？”
叶绝舟轻笑一声，安抚的拍了拍柳月的手背，语气十分纵容。
“月儿，有我在，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放心，有锁妖环拘着，她以后只能任你处置。”
“说到底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妖物罢了…此地简陋，我们取了这妖物便回山。”
妖物？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唤我。
叶绝舟，难道你和别的臭道士都一样，都无端的厌恶妖物吗？
我被粗暴地拖出门外。
最后一眼，我看到了院里那棵桃树。
十年前他就是在那棵树下笑着。
“阿禾，快点化形，我很期待你变成人的样子。”
现在，桃树还在，他却唤我妖物，要把我交到另一个女人手上任她处置。
还把我像垃圾一样，拖离了这个我守护了十年，也等了他十年的家…
我被关进了一个地牢。
不清楚过了多少天了，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
“小狼妖，该吃药了。”
门被推开，柳月端着一个小巧的玉碗走了进来。
那玉碗里盛着墨绿色的粘稠液体，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我警惕地往后缩，直觉告诉我，这东西绝不是好物。
“躲什么？”
柳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语气有些不耐烦。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为你调配的灵药，能强健你的灵脉，让你更耐用一些…”
她蹲下身，一手拿着碗，另一只手粗暴地捏住我的下颌，强迫我张开嘴。
“不…放开我！”
我拼命挣扎，四肢却被锁妖环的力量死死压着，妖力提不起半分。
那碗药液所经过的地方，灼烧着我痛不欲生。
剧烈的痛苦让我无法维持完整的人形，耳朵和尾巴不受控制地显现出来。
皮肤表面浮现出大片大片骇人的红斑，有些地方甚至开始溃烂流脓。
“啧，看来药性还是猛了些。”
柳月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我的惨状，还拿出一个小本子记录着什么。
“下次得减一分赤练蛇毒。”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柳月脸色一变，飞快的把玉碗藏进了袖中。
“月儿，怎么了？我听到动静。”
柳月立刻扑进他怀里，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发抖。
“我好心给它送些固本的汤药，它…它突然就发狂扑过来，还想咬我！”
“你看我的裙子都脏了…我好害怕…”
叶绝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轻轻拍了拍柳月的背安抚她，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阿舟…疼…好疼…”
我以前总是这样叫他。
每次这样软软地叫他，他都会无奈又温柔地摸摸我的头。
看着叶绝舟的手伸了出来，我的心里满怀希冀。
可下一瞬，他就死死的揪住了我的头发。
“不识抬举的孽畜。”
“谁准你靠近月儿？谁准你用你的脏血碰她？看来锁妖环也锁不住你的野性！”
他站起身，狠狠一脚踢在我的小腹。
力道之大，让我直接滚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骨头都像碎了一样。
我趴在墙角，呕出一大口黑血，眼前阵阵发黑。
猛烈的毒性在我体内乱撞，小腹更是剧痛难忍，但比不上心痛的万分之一。
他看不到我的伤，闻不到那毒药的恶臭，只看得到柳月裙摆上那一点污渍…
柳月依偎在叶绝舟身边，小声啜泣。
“叶哥哥，它是不是恨我？我只是想对它好一点…”
“月儿，小心些，别让这些污秽沾到你身上。”
叶绝舟小心的把柳月护在身后，冷漠地看着我。
“一只不开化的畜生，懂什么恨不恨。”
“既然还有力气不安分，那就去寒潭禁地好好清醒几天！”
寒潭禁地终年积雪，那些寒气像有生命一样，顺着我的伤口钻进骨缝。
我被扔在这里不知道多久了。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止境的冷和痛。
柳月灌下的毒药，毒性还在体内乱窜，与寒气交织着，折磨着我每一寸筋骨。
溃烂的伤口结了冰，又被体温稍稍融化。
脓血和冰碴混在一起，黏在皮肤上，稍微一动就是撕扯皮肉的剧痛。
我只能尽量蜷缩成一团，减少热量流失，意识在冻僵和痛醒之间反复浮沉。
一阵脚步声踩碎了冰雪。
我费力抬眼，看到叶绝舟提剑走来。
他没搭理快要冻僵的我，似乎只是来找个清静地方练剑。
一套剑法练完，他气息微乱，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
一声接一声，越来越剧烈，甚至不得不以剑拄地才能站稳。
他抬手捂住嘴，指缝间竟渗出了暗红的血丝！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十年前留下的旧伤。
那时我刚刚化形没有多久。
他为采一株寒崖上的灵草为我固本培元，被守护灵草的凶兽所伤留下了根。
伤及肺腑，极难痊愈，每逢阴寒天气或是他心神动荡时便会复发！
我的心一阵抽痛，想也没想，拖着身体就想朝他那边挪去。
我想像过去很多次那样，用自己温暖的妖力去帮他缓解痛苦。
哪怕现在此刻我的妖力早已枯竭，依然无法抑制本能的反应。
可我刚一动，脖子上的锁妖环就把我锁紧！
铁链一缩，把我扯倒在在地，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
我痛得惨叫一声，叶绝舟终于注意到了我。
“又在搞什么鬼？”
他止住咳嗽，用手背擦去唇角的血渍，皱着眉朝我看过来。
看到我浑身是血地倒在冰面上，眼中没有半分动容，只有被打扰的不悦。
我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使我胸口一片刺痛。
我顾不上身上的剧痛，急切的嘶喊出声。
“阿舟…！你这旧伤，是为了给我采药被凶兽留下的，你全都忘了吗！？”
叶绝舟系衣带的手顿住，转过身，惊疑的望向我，眼里是被冒犯到的戾气。
“妖孽！休要胡言乱语攀附于我！”
“我的伤自是修行所致，与你何干？再敢妄言，休怪我不客气！”
他的话比这寒潭终年不化的寒气更加刺骨。
我的眼睛渐渐暗淡下去。
叶绝舟，他果然不记得我了。
“叶哥哥！你怎么又来这寒气重的地方练剑？旧伤犯了怎么办？”
柳月提着一个食盒，满脸担忧地快步走来。
“呀！这狼妖怎么了？”
“叶哥哥！它是不是又想袭击你？我就知道这畜生野性难驯！”
“在药房时就想伤我，现在竟然敢在寒潭也对你不利！它简直罪该万死！”
“我没有…”我想辩解，但声音弱的几乎听不见。
叶绝舟原本就因为我的胡言而面色不虞，听到柳月这番话，彻底失去耐心。
“冥顽不灵！自寻死路！”
他抬手掐诀，一道紫电毫无预兆的劈下。
雷电贯穿身体的剧痛远超寒毒，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搐。
骨头被碾碎，本来就崩裂的伤口边缘变得焦糊。
我痛得叫不出声，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叶绝舟冷着脸，毫不留情的持续引动法诀。
一道又一道紫色雷霆接连劈下，毫不间断地轰击在我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上。
柳月躲在叶绝舟身后，看着我在雷光中痛苦挣扎，嘴角却不受抑制的勾起。
“叶哥哥，好可怕…它会不会死…”
“月儿别怕，死了我就再给你抓一个狼妖来试药！”
叶绝舟没有因为柳月的话有半分动摇，似乎真的因为我的攀附怒极。
“既然管不住自己的爪牙，存着害人的心思，那就受着！直到学会安分为止！”
雷刑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再睁开眼时，叶绝舟不见了，柳月蹲在我面前残忍的看着我。
“小狼妖，别再妄想你的舟哥哥能想起你了。”
“实话告诉你吧，我当年亲手篡改了他的记忆…就为了让他堕魔！”
“别再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你的舟哥哥了，看得我想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她伸出手，指甲刺进我被雷劈出的焦黑伤口里，用力一拧！
“很痛吧？”她笑得越发开心。
“但这都比不上我知道他心里还时不时想着你时，我的痛！”
她的脸扭曲了一下，又恢复那副恶毒的快意。
“不过没关系了，他再想，也想不起你到底是谁。”
“他现在只模糊记得你们厮守的地方有只狼妖，正好拿来给我试药，哈哈哈！”
她俯下身，贴在我耳边，如同恶魔低语。
“我不仅要他用你试药，我还要他亲手折磨你，厌弃你！我要你死在他手里！”
“等他日后修为再无寸进，道心崩溃，正好堕入魔道，与我长相厮守！”
“你说，这个结局，是不是很美？”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我死死盯着她，恨不得想要扑过去一口把她要死！
“恨我？”
柳月轻蔑地拍拍我的脸。
“可惜啊，你没机会说了。”
……
“绝舟，算下时日，你早该成仙了，为何修为还是停滞不前？”
房内，叶绝舟的师父云青真人皱着眉。
“你是我们山门唯一一个有仙资的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叶绝舟一愣，有些底气不足。
“师父！弟子怎敢瞒着您，只是…”
“只是弟子近年来总会恍惚，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云青脸色一变，抬手覆向叶绝舟的额头。
片刻后，他猛然睁开双眼，眼中爆出惊怒之色。
“绝舟！你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
“篡改得如此彻底隐蔽，连为师都险些瞒过…”
“你如今道心蒙尘，灵台不清，如何感应天道，如何成仙？！”
叶绝舟僵在原地，满脸的不可置信。
“师父！你说什么…？”
云青摇了摇头，手掌再次覆向叶绝舟的头顶。
当他的手掌离开那一刻，叶绝舟抱着头发出痛苦的闷哼！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强行冲撞着他的脑海！
再睁开眼，他的眼神充满痛苦和不可置信的愧疚。
“阿禾…阿禾！”
“阿禾…阿禾！”
一声声包含痛苦和恐慌的呼喊由远及近，伴随着狂奔的脚步声。
我意识模糊，只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是谁。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急切地叫过我。
下一刻，我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那双手有些颤抖，但十分的小心翼翼。
锁妖环硌得我生疼，但这怀抱…却莫名带着一丝熟悉的温热。
我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叶绝舟的脸。
他的眼里没有重逢后的冷漠和厌弃，也没有十年前的温暖柔和。
此时此刻，那双通红的眼里，翻涌着无尽的痛苦悔恨和恐慌。
“阿舟…”
我费力的抬起手，想摸摸他的脸。
下一秒，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眼里滚落，烫得我微微一颤。
“阿禾…对不起…对不起…”
他像是疯了一样，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遍遍重复着这三个字。
他笨拙地想擦去我脸上的血污，却发现越擦越脏。
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
“阿禾…我错了…我全都想起来了…我错了…”
他死死的抱住我，力气大的想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我还是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剧烈的痛苦和漫长的折磨已经让我的思维变得迟钝麻木。
我只觉得这个怀抱很紧，勒得我伤口更疼了。
但他哭得那么惨，让我有点…莫名其妙的难受。
“阿舟…疼…柳月…你不要…”
你不要堕魔。
你要去走你那坦荡的仙途。
他泣不成声，卸下锁妖环，慌乱的握着我的手想为我输送灵力。
“我知道，阿禾，我知道，你现在先不要再说话了…”
“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可我的经脉早已被毒素和雷击破坏得千疮百孔，妖丹也濒临破碎。
此时根本承受不住任何外来的力量。
他的灵力刚一涌入，就引起一阵剧烈的排斥反应，我痛得抽搐起来，一口黑血呕出，溅在他雪白的道袍上。
“不！不！阿禾！撑住！求你撑住！”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了一声破碎的怒吼。
“柳月！！！”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惊醒片刻。
那叫声充满了无法想象的痛苦和恐惧，很快被什么东西掐断了。
“…废你修为，断你筋脉，只是开始。”
叶绝舟断断续续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
“柳月，你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我会千百倍讨回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彻底从黑暗中醒过来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
我躺在叶绝舟房内的小榻上，身上盖着轻暖的云被。
“阿禾？你…醒了？”
叶绝舟坐在床边，听到我细微的呼吸变化，立马转过身。
他的样子糟糕透了。
双眼布满血丝，眼下青黑，不知道守了我多久。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了点，眼神还是那么愧疚又恐慌。
“还疼不疼？难受吗？要不要喝水？”
柳月恶毒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我要你死在他手里！等他日后修为再无寸进，道心崩溃，正好堕入魔道！
不，我不能死。
我死了，他怎么办？他会堕魔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压过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我冲着他虚弱的点了点头。
“水…对，喝水…”
他慌慌张张地转身去倒水，试了试水温，才小心地托起我的头。
温水一点点喂到我干裂的唇边，我的眼睛舍不得离开他的脸，一直看着他。
“阿禾…”
他喂完水，却舍不得放开我，温柔的拂开我额前的发丝。
“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眼瞎心盲…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道着歉，眼泪止不住的溢了出来。
“阿舟…”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气音，两个字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一听我叫他，哭的更凶了。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将脸埋进我的掌心。
“我在…阿禾，我在…”
“别怕…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治好你…”
之后几天，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夜里我因伤痛无法安眠，他就握着我的手，低声给我讲我们过去在山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讲桃花开了又落，讲我未化形时总喜欢咬他的嘴唇…
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深深的眷恋。
我安静地听着，配合地喝下所有苦口的药。
我不想死。
我要活下去。
我能感觉到，那些珍贵的灵药确有一点效果，让我恢复了些许力气。
但是我破碎的妖丹，迟迟无法修复，里面的生机仍在不断流失。
他的笑容渐渐少了，眼底的恐慌与日俱增。
他尝试用自己的真气为我温养妖丹。
但那力量一进入我的经脉，就引起我的排斥和痛苦。
“为什么还是不行…阿禾…我该怎么办…”
“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师父…对！师父一定有办法！”
他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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