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沈宛清宋津年《吹梦到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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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沈宛清资助的第十年,宋津年收到了一封国外公司的offer。
朋友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还在耳边,带着难以置信,急切地劝说。
“津年,你说真的?签证办好就走?为什么啊!”
“是啊,沈总对你多好啊,十年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那九十九次求婚,我们可都看着呢,浪漫得不像话!你一次都没点头,沈总都没放弃,这还不是真爱?”
“是不是因为那个黎墨阳?哎呀,他就是沈总新资助的一个小弟弟,听说身世挺可怜的,沈总就是新鲜感,发发善心,怎么可能比得上你?”
“对啊津年,你别犯傻,十年感情呢!沈总那么爱你,怎么可能真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弟影响。”
爱?
宋津年抬起眼,目光越过喋喋不休的朋友们,落向街对面。
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停下。
驾驶座上的女人侧身,极其自然地为副驾的男孩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那是沈宛清。
一旁的黎墨阳,仰着脸对她笑,眉眼弯弯,那侧脸的轮廓,竟真的与自己年少时有几分相像。
沈宛清脸上带着一种久违的、放松甚至堪称宠溺的笑意。
那是这半年来,宋津年在她脸上越来越少看到的,对着自己时,则更多是疲惫和不耐。
朋友们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一幕,声音戛然而止,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呃,可能就是碰巧遇上了。”
“沈总她。”
宋津年收回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
他打断他们,“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出国的事,已经定了。”
他站起身,对朋友们勉强笑了笑,没再给他们挽留的机会,转身推开了咖啡馆的大门。
午后的风带着暖意,吹在他脸上,却让他觉得有些冷。
十年。
他想起刚被沈宛清从那个破败、充满霉味的家里带出来时,他缩在角落,连头都不敢抬。
是她耐心地、一点点教他礼仪,带他见识繁华,给他最好的一切。
她把他宠成了真正的王子,让他几乎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那九十九次求婚,每一次都盛大而精心,满足所有少年的幻想。
他不是不心动,只是心底总有一丝不安,觉得这美好得像一场易碎的梦。
他总想,再等等,等到他足够配得上她,等到他确信这份爱牢固不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一年前,她带着黎墨阳出现,揉着那男孩的头发,半开玩笑地对他说:“津年,你看,我找了个你的小替身,有趣吗?”
是他第一次因为黎墨阳故意打碎他收藏的音乐盒而生气时,沈宛清皱起眉,语气带着责备:“津年,他年纪小,不懂事,你让着他点。一个旧盒子,碎了就碎了,我再给你买更好的。”
是他一次次发现她裙子上陌生的香水味,手机里暧昧的短信,而她从不解释,只会用更昂贵的礼物来搪塞,最后变成不耐烦地斥责:“你能不能懂点事?我很累,没精力天天哄你。”
是她最后一次求婚,第九十九次,在星空下,她握着他的手,眼神却有些飘忽:“津年,就快一百次了,到时候,你一定会答应我的,对吧?”
那之后,第一百次,却始终没有来。
取而代之的是她某次醉酒后,搂着他的肩膀,语气轻佻又残忍:“宋津年,我跟你说实话,再好吃的菜吃十年也会腻。你乖一点,等我新鲜劲过了,我们就结婚。”
腻了。
这两个字狠狠扎进他心里。
最后一丝幻想,在上周他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彻底粉碎。
他从晚上等到深夜,也没有等来她。
手机里最后收到的,是匿名发来的几张模糊照片,酒店门口,沈宛清搂着黎墨阳的腰,姿态亲密地走了进去。
这是十年来,沈宛清第一次缺席他的生日。
那一刻,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
宋津年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他抬头,透过交错的枝叶缝隙看向天空,很高,很蓝。
他拿出手机,点开邮箱里那封来自海外公司的offer,回复框里,只有一个字。
“收到。”
十年大梦,该醒了。
签证中心里,宋津年将最后一沓材料递进窗口。
工作人员快速翻看了一下:“好了,材料齐全。一个月后出结果,会短信通知你来取。”
宋津年轻轻点头:“谢谢。”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里?!”
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怀疑和惊讶。
宋津年脚步一顿,回过头。
沈宛清就站在几米开外,脸色阴沉。
黎墨阳紧紧挽着她的手臂,看到宋津年转头,他下意识地往沈宛清身后缩了缩,眼神里却掠过一丝看戏的亮光。
宋津年的嘴唇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
沈宛清已经冷冰冰地打断,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和一种理所当然的指派:“正好,省得我再特意跟你说。月底国外的拍卖会,我带阿阳去。”
她侧头看了一眼黎墨阳,语气缓和了些,“他没见识过,带他去开开眼。那种场合你去过太多次,早就腻了,这次就别去了。”
宋津年愣住了。
一周前,她还在书房,从后面抱着他,下巴抵在他发顶,翻着拍卖行寄来的图册,指着那颗粉钻说:“这个衬你,第100次求婚我要用这个。”
这么快她就忘了。
他看着沈宛清那张写满漠然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等着,”沈宛清语气生硬,带着命令的口吻,“一起走,车在外面。”
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停在那里。宋津年习惯性地伸手去拉副驾驶的车门。
沈宛清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眉头拧起。
“宛清姐姐!”黎墨阳娇声惊呼,手指点着副驾驶椅背上那个蓝白色的帕奇小狗贴纸墨阳专属座,“你看,贴纸还在呢!
他的声音带着撒娇和一点小小的炫耀。
宋津年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个与这辆沉稳豪车格格不入的幼稚贴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这个位置,他坐了将近十年。
沈宛清瞥了他一眼,似乎有点不自在,但语气不容置疑:“阿阳有点晕车,坐后面不舒服。你委屈一下,坐后面吧。”
委屈一下
他听着这几个字,心脏麻木地抽痛了一下。
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沉默地点点头,缩回手,转身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车内已经完全变了样。
蓝色的羊毛抱枕,甜腻得发晕的香薰味道,椅背袋里塞满了黎墨阳的零食。
所有属于他的痕迹,都被清除得干干净净,换上了另一个男孩鲜明刺眼的喜好。
车子平稳地驶出。
前座,她和黎墨阳的低语清晰地传来。
“宛清姐姐,瑞士现在冷吗?”
“冷。给你带了那件白色的貂绒,正好。”
“你最好啦!那我们要住那个能看到雪山的房间哦!”
“好,都依你。”
每一个字都像针,密密麻麻扎在他心上。
他扭过头,死死地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恍惚间,景象重叠。
很多年前,也是这辆车,她第一次带他出国,兴奋地指着窗外陌生的风景,紧紧握着他的手,把机票酒店行程单全部塞给他,说:“以后想去哪儿,我们都一起去。”
那时候,她眼里看到的,只有他。
吱嘎——!
砰!!!
巨大的撞击力从侧后方狠狠袭来!
天旋地转,巨大的轰鸣声冲进耳朵。
车子失控地旋转、侧移,最后戛然停住。
宋津年被卡在后座变形的空间里,剧痛从四肢百骸炸开。
他动弹不得,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胸口疼,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子。
他听见前面传来痛苦的呻吟和窸窣声。
然后,是沈宛清的声音,破碎、颤抖,带着恐慌。
“阿阳?阿阳!回答我!你怎么样?别怕!别怕!看着我!我在这儿!救护车!对,叫救护车!”
她完全忘了。
后座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宋津年。
宋津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忍受着撕扯般的剧痛,一点一点,从被撞得变形的车门缝隙里往外挪。
血糊住了他一边的眼睛,每一下移动都几乎让他晕厥。
他终于挣脱出来,狼狈地摔在冰冷粗糙的路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艰难地抬起头。
刺眼的阳光晃得他眼前发花。
沈宛清打横抱着黎墨阳,动作是那样小心翼翼,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易碎品,正踉跄着、疯狂地冲向刚刚停下的救护车。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辆几乎成为废铁的车。
没有想起,后座还有一个他。
宋津年瘫在冰冷的地上,血和灰尘糊了满脸,他怔怔地看着救护车的门砰地关上,隔绝了那两道身影,然后呼啸着远去。
温热的血顺着额头滑落,滴在地上。
医院里一片兵荒马乱。
沈宛清几乎是用吼的,揪着闻讯赶来的主任:“救他!先救他!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医生!快!”
她眼睛赤红,手指都在抖,所有的恐惧和焦灼都给了那个被推进急救室的人。
混乱稍定,一个念头才猛地砸进她几乎停转的大脑。
宋津年!
她心脏一缩,立刻去摸手机,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想打电话让助理立刻去现场接人。
刚一转身,就看见走廊尽头,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宋津年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额头的血已经凝固,暗红色的痕迹在苍白的脸颊格外显眼,衣服上沾满了灰尘,看起来狼狈又脆弱。
沈宛清心口猛地一揪,几乎是跑着冲过去,一把扶住他胳膊:“津年!你,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我刚才,”
她语无伦次,看着他惨白的脸,一种迟来的恐慌攫住她,“阿阳刚才晕过去了,我没忘了你,我不是故意的。”
宋津年抬起眼,目光空洞,落在她焦急的脸上,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去。
他轻轻挣开她的手,一个字都没说。
沈宛清被他这死寂的反应弄得更加心慌,视线下意识往下,猛地顿住。
他的小腿上,一道长长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周围是大片的擦伤和淤青,血污和尘土混在一起,看上去触目惊心。
更刺眼的是,旁边还有几道明显的旧疤痕迹,盘踞在他白皙的皮肤上。
她是知道的,他是疤痕体质,一点小伤都会留下难看的印记。
这十年,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几乎没让他再添过新伤。
“医生!过来!给他看!快!”沈宛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一把将旁边一个路过的医生拽过来,“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技术!绝对不能留疤!听到没有!”
她按着宋津年的肩膀,语气急切地安抚,“别怕,津年,没事的,现在医学很发达,不会留疤的。”
宋津年看着她眼底真切的担忧和慌乱,恍惚了一下。
急救室的门开了个小缝,一个护士探出头急喊:“沈小姐!黎先生醒了,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在哭,说要见您!”
沈宛清身体一僵,立刻扭头望去,眼神里的担忧瞬间转移。
护士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低了些:“就是他脸颊侧面那道伤口,有点深,污染严重,局部组织有坏死迹象,清创后恐怕……常规愈合很难,可能会留下永久性凹陷疤痕,甚至影响面部肌肉。”
黎墨阳崩溃的哭声从里面传出来,撕心裂肺。
沈宛清脸色变了几变,她看看急救室的方向,又猛地回头看向宋津年腿上的伤,眼神剧烈挣扎。
下一秒,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快步走到宋津年面前,喉咙滚动,声音干涩艰难:“津年,阿阳的脸受伤了。医生说,需要移植一小块健康的皮肤。”
宋津年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下意识地摇头,身体微微向后缩。
“就一小块!”沈宛清急急地补充,目光却不敢长时间接触他的眼睛,飘向急救室的方向。
里面黎墨阳的哭声让她还是继续说下去,“他年纪小,脸毁了这辈子就完了!津年,”她顿了顿,那句话像是烫嘴,最终还是吐了出来,“就当是报答我这十年,我养了你十年。”
“报答”。
这两个字直直捅进宋津年的心窝,绞得他血肉模糊。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看着她脸上那份为另一个男人心急如焚的痛苦,看着他腿上那狰狞的、她刚刚还信誓旦旦说不会留疤的伤口。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酸楚和绝望淹没了她。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沈宛清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被什么刺痛,匆匆移开视线,立刻对医生吩咐:“快!安排手术!用最好的麻药!不能让他疼!”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转身冲回了急救室,去安抚那个受惊哭泣的人。
宋津年被推进手术室,他闭上眼,一滴眼泪滑落。
麻药起作用前,他最后的念头是:也好。
一块皮。
还她十年。
醒来时,麻药劲还没完全过去,意识昏沉。
腿上传来阵阵钝痛。
他艰难地偏过头。
病房里,沈宛清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但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她怀里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黎墨阳脸上贴着纱布,靠在她胸口,小声啜泣着。
沈宛清小心翼翼地环着他,手指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低声哄着:“乖,不哭了,没事了,皮肤移植很成功,不会留疤的,宛清姐姐在呢。”
她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专注,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人。
宋津年默默收回视线,手指颤抖着,轻轻掀开被子一角。
大腿外侧,覆盖着厚厚的纱布。
边缘隐约可见的皮肤,红肿不堪。
他曾经最怕留疤。
现在,真的留下了。
心口疼得厉害,像被那块皮肉连根挖走。
但也就这样了。
一块皮。换十年。
两清了。
腿上的伤口愈合得很慢,日夜不停地泛着隐隐的痛。
医生拆开纱布查看时皱了眉,再三叮嘱:“绝对要忌口,酒精、辛辣、发物,一点都不能碰,不然很容易发炎,留下更严重的疤痕。”
沈宛清站在旁边,听得认真,点头:“记住了,医生,您放心。”
回到家,沈宛清松了松领带,对正慢慢往楼上走的宋津年说:“晚上有个重要的庆功宴,阿阳也去。他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什么都不懂,你多看着点,带带他。”
宋津年脚步没停,背影僵了一下,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晚宴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宋津年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西装,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黎墨阳则穿着耀眼夺目的白金礼服,紧紧跟在沈宛清身边,好奇地四处张望。
窃窃私语像蚊子一样,嗡嗡地围着他绕。
“看,正主和替身都来了。”
“沈总最近明显更宠那个小的,走哪儿带哪儿。”
“宋津年怕是真要失宠了,十年又怎么样,女人嘛。”
每一句都像细小的针,扎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从洗手间出来,还没看清眼前,手腕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攥住,扯到角落。
沈宛清脸色铁青,眼底压着怒意和不耐烦:“你跑哪儿去了?不是让你看着点阿阳吗!”
宋津年被她攥得生疼,还没说话,就被她半拖半拽地拉回宴厅中心。
那里气氛僵持。一个肥头大耳的合作方王总,胸前湿了一大片,酒气熏天,正指着瑟瑟发抖、眼圈发红的黎墨阳怒骂。
“不长眼的东西!我这衣服你赔得起吗?”
黎墨阳吓得直往沈宛清身后躲,哭得梨花带雨:“宛清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她,她摸我,我才。”
沈宛清脸色更沉,把黎墨阳护得更紧,对王总道:“王总,一点意外,何必动这么大肝火。衣服我赔十倍。我替他向你道歉。”
“道歉?”王总嗤笑,显然也喝多了,不依不饶,“沈总,护短也不是这么护的!道歉就得有道歉的诚意!让他!”
她手指猛地指向黎墨阳,“把这些酒干了!一滴不许剩!不然这事没完!”
那可是一瓶高度数的烈酒。
黎墨阳吓得尖叫,死死抱住沈宛清的胳膊:“我不要!宛清姐姐我不要喝!我会死的!”
沈宛清眉头拧死。
王总见状,嘿嘿一笑,目光淫邪地在宋津年和黎墨阳之间扫了个来回:“要不这样,沈总,二选一。你挑一个喝。要么是他,
指黎墨阳,“要么是他。”指宋津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宛清身上。
沈宛清绷紧嘴唇,目光在两个男人之间快速移动。
她只犹豫了不到三秒。
手指向了宋津年。甚至没看他一眼,声音沉冷:“他喝。”
宋津年耳朵里嗡嗡作响,医生的话言犹在耳。
腿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可她忘了。
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了。
他看着沈宛清,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怀里那个受惊的人身上,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安抚,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心死了。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宋津年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又比哭难看。
他没说话,没看任何人,直接走上前,拿起那瓶烈酒。
喉咙烧起来的第一秒就像刀割。
胃里翻江倒海。
一杯。
两杯。
三杯……
周围起哄的声音渐渐模糊。他只看得见沈宛清小心翼翼护着黎墨阳的背影。
十杯,一滴不剩。
空酒瓶被他重重放在桌上,他喉咙痛得说不出话,心口更像被捅穿了一个大洞,呼呼地漏着风。
“够了吗?”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王总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沈宛清似乎这才注意到他喝完了,眉头微皱了一下,但怀里的黎墨阳又抽噎了一声,立刻吸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宋津年转身,踉踉跄跄地冲出去,直奔洗手间。
砰地关上门,他趴在冰冷的洗手台上剧烈地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疼的直冒冷汗,他弯下腰,手指颤抖着想撩起裤腿去看看那伤口是不是裂开了,是不是在流血。
他对着疼得厉害的地方,下意识地、轻轻地吹气,就像小时候摔疼了,自己给自己呼呼一样。
隔壁隔断里,突然传来熟悉的男女喘息声。
是沈宛清的声音,满是情动:“小妖精,真会招人。”
是黎墨阳沙哑情浓的轻笑,喘着气:“嗯,宛清姐姐,津年哥哥怎么办?”
“他算什么?现在,你最重要,”沈宛清的声音含糊下去,接着是唇齿交缠的暧昧水声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动静越来越大,毫不避讳。
宋津年弯着腰,僵在原地。
痛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庆功宴喧嚣渐歇,到了尾声。
有人提议来张大合照,众人嬉笑着往中间聚拢。
沈宛清找到了独自站在角落阴影里的宋津年。
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她走过去,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伸手想碰碰他的脸,却被他微微侧头避开。
她的手僵在半空,顿了顿才放下。“腿还疼得厉害吗?”
她问,声音压低了些,“回去我就联系李教授,她那里有国外刚研发的特效药,去疤效果最好,一定不会让你留疤。”
宋津年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她的脸,又落在她身后不远处正跑过来的黎墨阳脸上。
两人脸上都带着微醺的红晕。
他看得分明,心里酸涩无比。
“好。”他低声应了一个字。
沈宛清似乎有些诧异他的顺从。
若是以前,他早该闹了,会质问她,会哭,会让她给出一个解释。
她打量着他过于平静的侧脸,“你最近安静了不少。”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宋津年没接话。
安静?
他也曾声嘶力竭地闹过,哭过,质问过。
换来的不过是她更加不耐的冷脸和变本加厉地对黎墨阳好,用行动告诉他,他的情绪多么不值钱,多么不懂事。
现在,他快要走了,签证就快下来了。
这一切,都无所谓了。最后的时刻,他连争吵的力气都省了。
人群熙攘,摄影师喊着看镜头。
轰!!!
一声沉闷恐怖的巨响从头顶裂开,水晶吊灯疯狂摇晃,瞬间熄灭。
整个宴会厅剧烈地摇晃起来!
“啊——!!!”
尖叫声、哭喊声、东西砸落的碎裂声瞬间淹没一切!
天花板开始大块大块地剥落砸下,人群像无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
她们站的位置正在中央,最是危险!
一块巨大的装饰石膏板带着风声直直砸落!
电光火石间,沈宛清脸色剧变,几乎是本能反应,猛地一把将离她最近的黎墨阳狠狠拽进怀里,用整个后背护着他,扑倒在相对安全的厚重餐桌底下!
宋津年就站在她旁边,甚至能感受到她动作带起的风。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惊得呆住,看着沈宛清毫不犹豫选择保护另一个人的背影。
十年。
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飞速闪过。
破旧筒子楼里,她穿着昂贵礼服,向他伸出手的光。
她笨拙地给他梳头发,带他吃第一块蛋糕的甜。
她九十九次求婚时,眼底曾真实存在过的爱意。
爱恨痴缠,十年光阴。
原来到最后,什么都没了。
他看着又一块尖锐的碎石正正对着沈宛清的后脑砸落。
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动了。
他猛地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还蜷缩在桌下护着黎墨阳的沈宛清往外一推!
几乎是同时,“砰!!!”
沉重的碎石和断裂的装饰砸了下来,瞬间将他淹没。
沈宛清被推得踉跄扑倒,愕然回头。
只见宋津年刚才站的地方,已经被乱七八糟的废墟覆盖,只露出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地垂在外面,指尖微微蜷着。
她愣住了。
“宛清姐姐!我好怕!呜呜呜。”怀里黎墨阳的哭喊惊醒了她。
救援人员很快赶到,在一片混乱中搜寻生还者。
她们被找到了。
医护人员快速检查,语气急促:“快!担架!这里有两个伤者!车里还能上两个,动作快!”
沈宛清扶着瑟瑟发抖、哭个不停黎墨阳站起来。
沈宛清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语气急切:“先带阿阳走!他脸上刚做了移植手术,不能感染!一点差错都不能有!”她指着黎墨阳的脸。
说完,她才看向地上气息微弱的宋津年,眉头紧锁,语速很快地安抚,“津年,你忍一忍,我已经让她们立刻调第二辆救护车过来!你坚强点,不会有事的!”
她顿了顿,搂紧怀里的黎墨阳,补充道,“阿阳他胆小,受了惊吓,我必须陪着他。”
宋津年躺在一片冰冷的碎石瓦砾中,意识模糊间,将她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
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果然。
又是这样。
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失望,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苦涩。
早就料到的事了,不是吗?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表示同意。
沈宛清见他如此“懂事”,像是松了口气,不再犹豫,护着嘤嘤哭泣的黎墨阳,快步跟着担架冲向出口,再也没有回头。
宋津年躺在彻底的黑暗和寂静里,听着她们远去的脚步声和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
慢慢失去了意识。
宋津年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很久才聚焦。
他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病房里很安静。
身边,空无一人。
喉咙干得发痛,他试图起身喝水,稍微一动,全身的骨头就像散了架,尤其是被重压过的背部和腿部,传来尖锐的刺痛。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是沈宛清的秘书,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宋先生,您醒了?”秘书看到他,快步走过来,“您昏迷了三天。医生说你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和轻微脑震荡,需要好好静养。”
宋津年张了张嘴,“她呢?”
秘书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推了推眼镜:“沈总昨天下午的航班,带黎先生去日内瓦了。之前定好的拍卖会,黎先生很期待,沈总不想扫他的兴。她吩咐了,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我会全力办妥。”
即使心里早已千疮百孔,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听到这话的瞬间,心口还是被猝不及防地狠狠扎了一下,细密的疼蔓延开来。
他拼尽全力救了她。
差点把命搭上。
她却连在他病床边多待一刻,等他醒来的念头都没有。
痛到极致,反而麻木了。
他看着秘书,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声音干涩:“我知道了。谢谢你。”
秘书似乎松了口气,放下文件和一些营养品,又交代了几句医生嘱咐的事项,便匆匆离开了。
病房里重新恢复死寂。
宋津年靠在枕头上,目光空洞地呆坐了很久,才慢慢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微信朋友圈的红点异常醒目。他下意识点开。
刷屏的,全是黎墨阳的动态。
九宫格照片。
背景是奢华的国际航班头等舱、苏黎世湖光山色的酒店露台、拍卖行内景。
照片里,黎墨阳笑靥如花,依偎在沈宛清身边。
沈宛清侧头看他,眼神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的专注与温柔。
【宛清姐姐说这里的芝士火锅最正宗。】
【日内瓦的夕阳也太美了吧!当然啦,比不上某人送我的夕阳。配图是沈宛清送他的巨大钻石项链。】
【啊啊啊!没想到她真的为我拍下了这套翡翠!说是配我的气质!配图是一套顶级帝王翡翠首饰】
一条条,密密麻麻扎进宋津年眼里,心里。
最后一条动态,发布于一小时前。
没有长篇大论。只有一张简单的特写照片。
两只手交叠放在桌上。
下面那只,纤细白皙,是沈宛清的。
上面那只,骨节分明,无名指上戴着一枚耀眼夺目的粉钻戒指。
配文只有三个字,却瞬间捅穿了宋津年最后的防线。
【我愿意。】
那颗粉钻他认得。
拍卖行图册上,她曾经指着它,在他耳边低语:“津年,这颗最好,配你。等第一百次,我就用它跟你求婚。”
原来第一百次求婚,不是迟到,是换了对象。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用力碾碎,疼得他猛地蜷缩起来,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枕头。
一个人躺在这冰冷的病房里。
而手机屏幕上,还不断推送着财经娱乐新闻的头条。
【沈氏总裁豪掷千金,博蓝颜一笑!】
【日内瓦拍卖会惊现天价粉钻,疑为沈总订婚信物!】
【丑小鸭传奇?沈宛清新欢或好事将近!】
每一个字都像在嘲笑他的十年,像一个巨大而残忍的笑话。
接下来的几天,沈宛清如同人间蒸发,没有一条信息,一个电话。仿佛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倒是黎墨阳,锲而不舍地发来更多挑衅的照片。
在雪山脚下相拥,在高级餐厅喂食,甚至是在酒店房间的自拍,背景里能看到沈宛清熟睡的侧脸。
一周后,他出院了。
签证下来了,安静地躺在他的邮箱里。
他站在医院门口,他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沈宛清的电话。
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某个热闹的场合。
“喂?”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是我。”他声音干涩。
“嗯。什么事?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让秘书去接你。”她语速很快。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听见自己问。
那边顿了一下,传来黎墨阳模糊的声音:“宛清姐姐,谁呀?快来嘛,这个好好吃!”
沈宛清的声音远了些,带着宠溺:“没什么,乖,你先吃。”
然后声音重新清晰起来,对着话筒,语气敷衍:“阿阳还没玩够,想多待几天。这边还有个并购案要谈。晚点再回去。你自己先回去,需要什么跟秘书说。”
宋津年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突然极轻极嘲讽地笑了一下。
“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
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期待,也彻底熄灭了。
他回了那栋别墅。
那个他住了十年,曾经以为会是家的地方。
他开始收拾东西,只带走了一些必要的证件。
最后,他走到书房,在沈宛清那张宽大的书桌前坐下。
抽出一张干净的纸,拿起那支她常用的钢笔。
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很久。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最终,他只写下寥寥几行字。
然后,将信纸折好,塞进一个普通的信封,没有署名,放在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拉着那个轻便的旧行李箱,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家。
他转身,关上门。
锁芯咔哒一声轻响。
隔绝了过去。也隔绝了所有。
日内瓦的街头,黎墨阳兴奋地挽着沈宛清的胳膊,在名表店里流连忘返,指着橱窗里一款限量版腕表,声音又甜又糯:“宛清姐姐,这个表盘好特别哦!”
沈宛清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点了点头,对店员示意:“包起来。”
黎墨阳立刻惊喜地在她脸颊亲了一下:“你最好啦!”
沈宛清笑了笑,揉揉他的头发,眼神却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依赖又雀跃的神情,这收到礼物时亮晶晶的眼神,像极了很久以前的宋津年。
那时候的他,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带着受宠若惊的羞涩。
他们真的很像。
眉眼,神态,甚至某些小动作。
她看着黎墨阳阳光下的侧脸轮廓,微微出了神。
“宛清姐姐?发什么呆呀!我们再去那边看看嘛!”黎墨阳摇晃着她的手臂,打断了她的思绪,拉着她往下一个奢侈品店冲去。
沈宛清跟着他,心里却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陪着他玩,看他开心,确实能暂时忘却一些烦扰,但总好像隔了一层什么。
晚上的拍卖会气氛凝重而奢华。
黎墨阳显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看什么都新鲜,眼睛里闪着光。
只要他对某件拍品多看了两眼,或者低声惊叹一句,沈宛清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会举牌拿下。
一套顶级翡翠首饰,一幅印象派油画,一件古董珠宝。
黎墨阳依偎在她身边,感动得无以复加,声音都带了哽咽:“宛清姐姐,你对我太好了,这些东西太贵重了。”
他嘴上说着,接过拍卖行工作人员递上的成交确认书时,动作却没有半分迟疑,眼底闪烁着对珠宝华服最直白的渴望。
沈宛清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欢喜和接纳,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宋津年。
那十年,她送他任何东西,他总是先推拒,眼神里带着不安,说太破费了,说他不需要。
总要她沉下脸,甚至真的动了气,他才肯勉强收下,然后会更加努力地对她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偿还。
她以前觉得那是他出身带来的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可现在看着黎墨阳的坦然接受,她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下一件拍品,重达15克拉的粉钻。”
拍卖师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全场。
璀璨的灯光聚焦在展示台上。
沈宛清的精神猛地一振,所有飘忽的思绪瞬间被拉回!
是它!她记得!
她曾经在书房,抱着宋津年,一起翻看这本图册,她指着这枚戒指对他许诺过的,第一百次求婚!
一股久违的、带着明确目标的兴奋感涌了上来,驱散了之前那些莫名的情绪。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举起了号牌。
竞价异常激烈。
这枚稀世粉钻吸引了全场所有顶级藏家的目光。
价格一路飙升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天文数字。
沈宛清面色不变,眼神却势在必得。
最后,她直接示意助理,点了天灯!
全场哗然。无数道羡慕、惊讶的目光投向她和她身边激动得脸颊通红的黎墨阳。
黎墨阳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幸福得几乎晕厥。
他仰着头,痴迷地看着那枚被送上来的戒指,心脏砰砰直跳。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定是沈宛清为他一掷千金!
然而,沈宛清从拍卖行经理手中接过那枚盛放在黑色丝绒盒里的戒指时,眼神里的珍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却让黎墨阳的心微微一沉。
她没有像之前拍下其她东西那样直接递给他,而是小心翼翼地合上了盒子,收进了自己西装的内袋里,贴身放着。
“宛清姐姐?”黎墨阳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带着试探和委屈,“这个,不是给我的吗?”
沈宛清似乎才回过神,看了他一眼,语气缓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这个不一样。”她没有多做解释。
不一样?
黎墨阳瞬间明白了。
不是给他的。是给那个男人的!
那个占了宛清姐姐十年,明明都快失宠了却还阴魂不散的男人!
强烈的嫉妒和怨恨瞬间淹没了他!
但他脸上却迅速堆起更加可怜兮兮的表情,扯着沈宛清的袖子,声音又软又嗲:“宛清姐姐,这戒指太美了,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钻石,你就让我戴一下好不好?就一下下,拍个照片留念嘛,求求你了。”
沈宛清皱了下眉,本能地想拒绝。
这枚戒指的意义不同。
但看着黎墨阳那双泫然欲泣、和宋津年极为相似的眼睛,想到他这几天陪着自己也确实尽心讨好,心头一软,那点拒绝的话就咽了回去。
罢了,只是戴一下,拍个照,应该没关系。
“只一下。”她妥协了,拿出丝绒盒。
黎墨阳立刻破涕为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指。
巨大的粉钻在他指间闪耀,几乎晃花了他的眼。
他赶紧拿出手机,找了好几个角度,疯狂拍照,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和贪婪。
沈宛清看着他拍照,提醒了一句:“照片自己留着就好,别乱发出去。”
她顿了顿,补充道,“免得让他误会。”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黎墨阳乖巧无比地点头,眼神却闪烁了一下:“嗯嗯!我知道的,宛清姐姐放心!”
然而,一回到酒店房间,他就精心挑选了一张最能显示戒指的照片,配上了那三个扎眼的字“我愿意”。
然后,手指一点,设置了仅对宋津年可见,发送了出去。
沈宛清看着他拍完,便伸手将戒指取了回来,重新仔细收好。
她心里盘算着,等回去,找个合适的机会,就用这个跟他求婚吧。
拖了这么久,也该定下来了。
总是这样悬着,似乎也不太好。
想到这里,她心情莫名轻松了一些,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期待。
拍卖会的喧嚣散去,酒店套房里只剩下宁静。
沈宛清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日内瓦湖沉静的夜色,指尖夹着的烟燃了半截,却忘了吸。
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她突然很想宋津年。
想知道他出院了没有。
腿上的伤还疼不疼。
一个人待在那么大的房子里,会不会害怕。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宴会厅坍塌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冲过来推开她的样子。
那么瘦弱的身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现在想想,他是真的爱她,爱到可以不要命。
这个认知让沈宛清胸口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点酸,有点胀,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得意。
她下意识地勾了勾唇角。
但紧接着,另一幅画面撞进脑海。
他苍白着脸躺在病床上,腿上狰狞的伤口,还有他疤痕体质那令人头疼的特性。
他最怕疼了。
以前不小心被纸划一下,或者磕青了一块,都要红着眼圈让她哄好久,娇气得不行。
这次伤得这么重。
心口那点满足感瞬间被一种急切的担忧取代。
她几乎立刻掐灭了烟,拿起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微信头像,拨了视频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直到自动挂断。
没人接。
沈宛清皱了下眉,看了一眼时间,国内现在应该是凌晨。
大概睡了。
伤得那么重,是需要多休息。
她略一沉吟,手指在屏幕上敲打,发了条信息过去:
【等我回来。】
想了想,又觉得不够,直接拨通了秘书的电话,“立刻,去联系医院皮肤科的那个教授,问她有没有针对严重疤痕和创伤后修复的最新特效药或者技术方案,不计代价,用最快速度弄到,我回去就要用。”
挂了电话,她心里才稍稍安定一些。
盘算着回去该怎么补偿他。
那颗粉钻,是时候该戴在他手上了。
“宛清姐姐,在和谁打电话呀?表情这么严肃。”黎墨阳穿着性感的真丝睡衣,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
恰好听到她最后几句吩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贴了上来,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声音温柔,“是不是公司有什么事呀?好不容易出来玩,就别管那些了嘛。”
沈宛清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刚才那股对宋津年强烈的思念和担忧,被这温香软玉一抱,冲散了些许。
她收起手机,暂时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压下,拍了拍他的手:“没什么大事。一点工作。”
黎墨阳敏锐地察觉到她刚才语气里的紧张和此刻的敷衍,那种紧张,是对那个男人。
他越发嫉妒,但脸上却笑得更加甜温柔,手指不安分地在她腰前画着圈,低头去吻她的下巴,意图很明显。
沈宛清低头看着这张和宋津年相似却更年轻鲜活的脸庞。
她顺势将倒入他的怀里,走向卧室的大床。
沈宛清享受着这具年轻身体的热情,却在某一刻晃神。
身上的人,不是他,心里却莫名空了一下。
第二天日上三竿。
黎墨阳裹着被子,腻在她怀里,撒娇耍赖:“宛清姐姐,我们再多玩几天嘛,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好可惜呀!听说这边景色特别美,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沈宛清其实已经有些意兴阑珊。
接连几日的纵情玩乐和昨晚那瞬间的空茫,让她产生了一种疲惫感。
尤其是想到宋津年还一个人带着伤在国内,她归心似箭。
但看着黎墨阳满是期待的眼睛,想到他这些日子也算尽心陪自己。
而且她心里已经做了决定,陪他把这趟玩尽兴,回去就给他一笔足够的补偿,然后彻底分开。
以后,要好好对待宋津年,把那这一年来亏欠的安稳都补给他。
想到这里,她缓和了神色,点了点头:“好。依你。再多玩几天。”
飞机轰鸣着爬升,穿过云层。
宋津年靠窗坐着,目光透过小小的舷窗,向下望去。
那座他生活了十年的城市,正在慢慢变小、变远。
熟悉的街道、标志性的建筑,最终都模糊起来,消失在厚重的云海之下。
恍惚间,似乎还能看到某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但下一秒,就被流动的云彻底吞没。
他缓缓收回视线,指尖冰凉。
这十年,沈宛清确实给了他太多。
从物质到眼界,从贫瘠荒芜到繁华似锦。
她一手将他从泥泞里拉出来,塑造成如今的模样。
他曾经以为那是爱。
现在,他只庆幸,庆幸那九十九次盛大浪漫的求婚,他一次都没有点头。
幸好。
幸好黎墨阳出现了。
用最残忍的方式,帮他撕开了所有温情的假象,让他看清了她施舍般的“爱”背后,是多么的易变和凉薄。
看清了自己那十年,不过是寄人篱下的一场幻梦。
机舱内灯光调暗,提示旅客休息。
宋津年闭上眼,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沉沉睡去。
梦里,光阴倒流。
沈宛清耐心地教他认西餐餐具,看他手忙脚乱时低低地笑。
她把他抱在怀里,一笔一划教他签下第一个流畅的花体签名。
她带他去看北极光,在绚烂的天幕下用大衣裹住他,吻他冻得发红的鼻尖。
她一次次将最好的资源堆到他面前,送他去最好的学校,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骄傲:“我们津年,值得最好的。”
她九十九次单膝跪地,捧着戒指,问他“嫁给我好不好”。
梦里的一切都带着柔光,美好得不真实。
她的宠爱无边无际,几乎将他融化。
他挣扎着,想要留在那片温暖的幻境里。
猛地,机身一个轻微的颠簸。
宋津年惊醒过来,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舷窗外,已是截然不同的异国天空,蔚蓝高远。
广播里响起机长准备降落的通知。
梦里的余温还残留在心口,酸酸胀胀。
那十年,真的很美。
他深吸一口气,将梦里那点残存的眷恋狠狠压下去,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
过去了。
他以后的人生,要自己走了。
飞机平稳落地。
忙碌的机场,迥异的口音,宋津年拉着他唯一的行李箱,没有片刻停留,直接打车去了新公司报到。
入职手续办理得出奇顺利。
小组里的同事果然几乎都是华人,热情友善,让初来乍到的他减少了许多不安。
经理拍了拍他的肩膀:“津年是吧?欢迎加入!早就看过你的简历,很优秀,期待你的表现!”
他微笑着道谢,语气不卑不亢。
紧接着就是找房子。
这十年沈宛清不曾亏待过他,他也有了一笔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公司在市中心,他就在附近租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小公寓,不大,但阳光充足,推开窗能看到街心公园的绿树。
他一个人跑上跑下,签合同,买日用品,打扫卫生,将所有从国内带来的寥寥几件旧物一一归置。
忙碌让他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
等到一切勉强安顿好,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他瘫在刚刚铺好床单的床上,身体疲惫不堪,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安静下来,他才想起拿出手机。
微信上有几个朋友关心的问候,他一一回复报平安。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刺眼的红色未读提示,来自沈宛清。
一个未接通的视频通话请求。
时间显示是在他飞机起飞后不久。
下面还有一条简短的信息。
【等我回来。】
四个字,带着她一如既往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宋津年看着那条信息和那个未接提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细微的疼,但很快就被一种巨大的麻木覆盖。
她大概终于想起他了?
在陪完她的新欢,享受完她的拍卖盛宴之后?
可惜,他不需要了。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大概三秒钟。
然后,他点开沈宛清的头像,进入资料页,手指滑到最下方。
【加入黑名单】【确定】。
操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迟疑。
做完这个,他像是卸下了第一块沉重的枷锁,轻轻呼出一口气。
接着,他点开了手机相册。
里面存了上千张照片。
几乎每一张,都与她有关。
她们的合影,她给他拍的照片,她送他的礼物,她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他一张张地看过去,然后,他开始删除。
照片一张接一张地消失。
那些灿烂的笑脸,亲密的拥抱,深情的对视,昂贵的礼物,美丽的风景,所有承载着十年记忆的影像,在他指尖下被快速清空。
直到相册变得空空荡荡。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他关掉手机,扔在床头。
房间里彻底暗下来。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完全属于他宋津年自己的,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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