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江知意许西州《南风知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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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许西州资助的第十年,江知意收到了一封国外公司的offer。
朋友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还在耳边,带着难以置信,急切地劝说。
“知意,你说真的?签证办好就走?为什么啊!”
“是啊,许总对你多好啊,十年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那九十九次求婚,我们可都看着呢,浪漫得不像话!你一次都没点头,许总都没放弃,这还不是真爱?”
“是不是因为那个林薇?哎呀,她就是许总新资助的一个小姑娘,听说身世挺可怜的,许总就是新鲜感,发发善心,怎么可能比得上你?”
“对啊知意,你别犯傻,十年感情呢!许总那么爱你,怎么可能真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影响。”
爱?
江知意抬起眼,目光越过喋喋不休的朋友们,落向街对面。
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停下。
驾驶座上的男人侧身,极其自然地为副驾的女孩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那是许西州。
一旁的林薇,仰着脸对他笑,眉眼弯弯,那侧脸的轮廓,竟真的与自己年少时有几分相像。
许西州脸上带着一种久违的、放松甚至堪称宠溺的笑意。
那是这半年来,江知意在他脸上越来越少看到的,对着自己时,则更多是疲惫和不耐。
朋友们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一幕,声音戛然而止,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呃,可能就是碰巧遇上了。”
“许总他。”
江知意收回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
她打断她们,“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出国的事,已经定了。”
她站起身,拿起包,对朋友们勉强笑了笑,没再给她们挽留的机会,转身推开了咖啡馆的大门。
午后的风带着暖意,吹在她脸上,却让她觉得有些冷。
十年。
她想起刚被许西州从那个破败、充满霉味的家里带出来时,她缩在角落,连头都不敢抬。
是他耐心地、一点点教她礼仪,带她见识繁华,给她最好的一切。
他把她宠成了真正的公主,让她几乎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那九十九次求婚,每一次都盛大而精心,满足所有少女的幻想。
她不是不心动,只是心底总有一丝不安,觉得这美好得像一场易碎的梦。
她总想,再等等,等到她足够配得上他,等到她确信这份爱牢固不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一年前,他带着林薇出现,揉着那女孩的头发,半开玩笑地对她说:“知意,你看,我找了个你的小替身,有趣吗?”
是她第一次因为林薇故意打碎她收藏的音乐盒而生气时,许西州皱起眉,语气带着责备:“知意,她年纪小,不懂事,你让着她点。一个旧盒子,碎了就碎了,我再给你买更好的。”
是她一次次发现他衬衫上陌生的香水味,手机里暧昧的短信,而他从不解释,只会用更昂贵的礼物来搪塞,最后变成不耐烦地斥责:“你能不能懂点事?我很累,没精力天天哄你。”
是他最后一次求婚,第九十九次,在星空下,他握着她的手,眼神却有些飘忽:“知意,就快一百次了,到时候,你一定会答应我的,对吧?”
那之后,第一百次,却始终没有来。
取而代之的是他某次醉酒后,搂着她的肩膀,语气轻佻又残忍:“江知意,我跟你说实话,再好吃的菜吃十年也会腻。你乖一点,等我新鲜劲过了,我们就结婚。”
腻了。
这两个字狠狠扎进她心里。
最后一丝幻想,在上周她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彻底粉碎。
她从晚上等到深夜,也没有等来他。
手机里最后收到的,是匿名发来的几张模糊照片,酒店门口,许西州搂着林薇的腰,姿态亲密地走了进去。
这是十年来,许西州第一次缺席她的生日。
那一刻,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
江知意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她抬头,透过交错的枝叶缝隙看向天空,很高,很蓝。
她拿出手机,点开邮箱里那封来自海外公司的offer,回复框里,只有一个字。
“收到。”
十年大梦,该醒了。
签证中心里,江知意将最后一沓材料递进窗口。
工作人员快速翻看了一下:“好了,材料齐全。一个月后出结果,会短信通知你来取。”
江知意轻轻点头:“谢谢。”
她转过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里?!”
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怀疑和惊讶。
江知意脚步一顿,回过头。
许西州就站在几米开外,脸色阴沉。
林薇紧紧挽着他的手臂,看到江知意转头,她下意识地往许西州身后缩了缩,眼神里却掠过一丝看戏的亮光。
江知意的嘴唇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
许西州已经冷冰冰地打断,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和一种理所当然的指派:“正好,省得我再特意跟你说。月底国外的拍卖会,我带薇薇去。”
他侧头看了一眼林薇,语气缓和了些,“她没见识过,带她去开开眼。那种场合你去过太多次,早就腻了,这次就别去了。”
江知意愣住了。
一周前,他还在书房,从后面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翻着拍卖行寄来的图册,指着那颗粉钻说:“这个衬你,第100次求婚我要用这个。”
这么快他就忘了。
她看着许西州那张写满漠然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等着,”许西州语气生硬,带着命令的口吻,“一起走,车在外面。”
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停在那里。江知意习惯性地伸手去拉副驾驶的车门。
许西州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眉头拧起。
“西州哥哥!”林薇娇声惊呼,手指点着副驾驶椅背上那个亮粉色的HelloKitty贴纸薇宝专属座,“你看,贴纸还在呢!
她的声音带着撒娇和一点小小的炫耀。
江知意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个与这辆沉稳豪车格格不入的幼稚贴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这个位置,她坐了将近十年。
许西州瞥了她一眼,似乎有点不自在,但语气不容置疑:“薇薇有点晕车,坐后面不舒服。你委屈一下,坐后面吧。”
委屈一下
她听着这几个字,心脏麻木地抽痛了一下。
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沉默地点点头,缩回手,转身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车内已经完全变了样。
粉色的羊毛抱枕,甜腻得发晕的香薰味道,椅背袋里塞满了林薇的零食。
所有属于她的痕迹,都被清除得干干净净,换上了另一个女孩鲜明刺眼的喜好。
车子平稳地驶出。
前座,他和林薇的低语清晰地传来。
“西州哥哥,瑞士现在冷吗?”
“冷。给你带了那件白色的貂绒,正好。”
“你最好啦!那我们要住那个能看到雪山的房间哦!”
“好,都依你。”
每一个字都像针,密密麻麻扎在她心上。
她扭过头,死死地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恍惚间,景象重叠。
很多年前,也是这辆车,他第一次带她出国,兴奋地指着窗外陌生的风景,紧紧握着她的手,把机票酒店行程单全部塞给她,说:“以后想去哪儿,我们都一起去。”
那时候,他眼里看到的,只有她。
吱嘎——!
砰!!!
巨大的撞击力从侧后方狠狠袭来!
天旋地转,巨大的轰鸣声冲进耳朵。
车子失控地旋转、侧移,最后戛然停住。
江知意被卡在后座变形的空间里,剧痛从四肢百骸炸开。
她动弹不得,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胸口疼,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鼻子。
她听见前面传来痛苦的呻吟和窸窣声。
然后,是许西州的声音,破碎、颤抖,带着恐慌。
“薇薇?薇薇!回答我!你怎么样?别怕!别怕!看着我!我在这儿!救护车!对,叫救护车!”
他完全忘了。
后座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江知意。
江知意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忍受着撕扯般的剧痛,一点一点,从被撞得变形的车门缝隙里往外挪。
血糊住了她一边的眼睛,每一下移动都几乎让她晕厥。
她终于挣脱出来,狼狈地摔在冰冷粗糙的路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艰难地抬起头。
刺眼的阳光晃得她眼前发花。
许西州打横抱着林薇,动作是那样小心翼翼,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易碎品,正踉跄着、疯狂地冲向刚刚停下的救护车。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辆几乎成为废铁的车。
没有想起,后座还有一个她。
江知意瘫在冰冷的地上,血和灰尘糊了满脸,她怔怔地看着救护车的门砰地关上,隔绝了那两道身影,然后呼啸着远去。
温热的血顺着额头滑落,滴在地上。
医院里一片兵荒马乱。
许西州几乎是用吼的,揪着闻讯赶来的主任:“救她!先救她!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医生!快!”
他眼睛赤红,手指都在抖,所有的恐惧和焦灼都给了那个被推进急救室的人。
混乱稍定,一个念头才猛地砸进他几乎停转的大脑。
江知意!
他心脏一缩,立刻去摸手机,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想打电话让助理立刻去现场接人。
刚一转身,就看见走廊尽头,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江知意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额头的血已经凝固,暗红色的痕迹在苍白的脸颊格外显眼,衣服上沾满了灰尘,看起来狼狈又脆弱。
许西州心口猛地一揪,几乎是跑着冲过去,一把扶住她胳膊:“知意!你,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我刚才,”
他语无伦次,看着她惨白的脸,一种迟来的恐慌攫住他,“薇薇刚才晕过去了,我没忘了你,我不是故意的。”
江知意抬起眼,目光空洞,落在他焦急的脸上,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去。
她轻轻挣开他的手,一个字都没说。
许西州被她这死寂的反应弄得更加心慌,视线下意识往下,猛地顿住。
她的小腿上,一道长长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周围是大片的擦伤和淤青,血污和尘土混在一起,看上去触目惊心。
更刺眼的是,旁边还有几道明显的旧疤痕迹,盘踞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他是知道的,她是疤痕体质,一点小伤都会留下难看的印记。
这十年,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几乎没让她再添过新伤。
“医生!过来!给她看!快!”许西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一把将旁边一个路过的医生拽过来,“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技术!绝对不能留疤!听到没有!”
他按着江知意的肩膀,语气急切地安抚,“别怕,知意,没事的,现在医学很发达,不会留疤的。”
江知意看着他眼底真切的担忧和慌乱,恍惚了一下。
急救室的门开了个小缝,一个护士探出头急喊:“许先生!林小姐醒了,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在哭,说要见您!”
许西州身体一僵,立刻扭头望去,眼神里的担忧瞬间转移。
护士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低了些:“就是她脸颊侧面那道伤口,有点深,污染严重,局部组织有坏死迹象,清创后恐怕……常规愈合很难,可能会留下永久性凹陷疤痕,甚至影响面部肌肉。”
林薇崩溃的哭声从里面传出来,撕心裂肺。
许西州脸色变了几变,他看看急救室的方向,又猛地回头看向江知意腿上的伤,眼神剧烈挣扎。
下一秒,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快步走到江知意面前,喉咙滚动,声音干涩艰难:“知意,薇薇的脸受伤了。医生说,需要移植一小块健康的皮肤。”
江知意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下意识地摇头,身体微微向后缩。
“就一小块!”许西州急急地补充,目光却不敢长时间接触她的眼睛,飘向急救室的方向。
里面林薇的哭声让他还是继续说下去,“她年纪小,脸毁了这辈子就完了!知意,”他顿了顿,那句话像是烫嘴,最终还是吐了出来,“就当是报答我这十年,我养了你十年。”
“报答”。
这两个字直直捅进江知意的心窝,绞得她血肉模糊。
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看着他脸上那份为另一个女人心急如焚的痛苦,看着她腿上那狰狞的、他刚刚还信誓旦旦说不会留疤的伤口。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酸楚和绝望淹没了他。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她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许西州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被什么刺痛,匆匆移开视线,立刻对医生吩咐:“快!安排手术!用最好的麻药!不能让她疼!”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转身冲回了急救室,去安抚那个受惊哭泣的人。
江知意被推进手术室,她闭上眼,一滴眼泪滑落。
麻药起作用前,她最后的念头是:也好。
一块皮。
还他十年。
醒来时,麻药劲还没完全过去,意识昏沉。
腿上传来阵阵钝痛。
她艰难地偏过头。
病房里,许西州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但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他怀里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林薇脸上贴着纱布,靠在他胸口,小声啜泣着。
许西州小心翼翼地环着她,手指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哄着:“乖,不哭了,没事了,皮肤移植很成功,不会留疤的,西州哥哥在呢。”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专注,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人。
江知意默默收回视线,手指颤抖着,轻轻掀开被子一角。
大腿外侧,覆盖着厚厚的纱布。
边缘隐约可见的皮肤,红肿不堪。
她曾经最怕留疤。
现在,真的留下了。
心口疼得厉害,像被那块皮肉连根挖走。
但也就这样了。
一块皮。换十年。
两清了。
腿上的伤口愈合得很慢,日夜不停地泛着隐隐的痛。
医生拆开纱布查看时皱了眉,再三叮嘱:“绝对要忌口,酒精、辛辣、发物,一点都不能碰,不然很容易发炎,留下更严重的疤痕。”
许西州站在旁边,听得认真,点头:“记住了,医生,您放心。”
回到家,许西州松了松领带,对正慢慢往楼上走的江知意说:“晚上有个重要的庆功宴,薇薇也去。她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什么都不懂,你多看着点,带带她。”
江知意脚步没停,背影僵了一下,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晚宴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江知意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长裙,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林薇则穿着耀眼夺目的粉色短裙,紧紧跟在许西州身边,好奇地四处张望。
窃窃私语像蚊子一样,嗡嗡地围着她绕。
“看,正主和替身都来了。”
“许总最近明显更宠那个小的,走哪儿带哪儿。”
“江知意怕是真要失宠了,十年又怎么样,男人嘛。”
每一句都像细小的针,扎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从洗手间出来,还没看清眼前,手腕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攥住,扯到角落。
许西州脸色铁青,眼底压着怒意和不耐烦:“你跑哪儿去了?不是让你看着点薇薇吗!”
江知意被他攥得生疼,还没说话,就被他半拖半拽地拉回宴厅中心。
那里气氛僵持。一个肥头大耳的合作方王总,胸前湿了一大片,酒气熏天,正指着瑟瑟发抖、眼圈发红的林薇怒骂。
“不长眼的东西!我这衣服你赔得起吗?”
林薇吓得直往许西州身后躲,哭得梨花带雨:“西州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他,他摸我,我才。”
许西州脸色更沉,把林薇护得更紧,对王总道:“王总,一点意外,何必动这么大肝火。衣服我赔十倍。我替她向你道歉。”
“道歉?”王总嗤笑,显然也喝多了,不依不饶,“许总,护短也不是这么护的!道歉就得有道歉的诚意!让她!”
他手指猛地指向林薇,“把这些酒干了!一滴不许剩!不然这事没完!”
那可是一瓶高度数的烈酒。
林薇吓得尖叫,死死抱住许西州的胳膊:“我不要!西州哥哥我不要喝!我会死的!”
许西州眉头拧死。
王总见状,嘿嘿一笑,目光淫邪地在江知意和林薇之间扫了个来回:“要不这样,许总,二选一。你挑一个喝。要么是她,
指林薇,“要么是她。”指江知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许西州身上。
许西州绷紧嘴唇,目光在两个女人之间快速移动。
他只犹豫了不到三秒。
手指向了江知意。甚至没看她一眼,声音沉冷:“她喝。”
江知意耳朵里嗡嗡作响,医生的话言犹在耳。
腿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可他忘了。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了。
她看着许西州,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怀里那个受惊的人身上,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心死了。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江知意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又比哭难看。
她没说话,没看任何人,直接走上前,拿起那瓶烈酒。
喉咙烧起来的第一秒就像刀割。
胃里翻江倒海。
一杯。
两杯。
三杯……
周围起哄的声音渐渐模糊。她只看得见许西州小心翼翼护着林薇的背影。
十杯,一滴不剩。
空酒瓶被她重重放在桌上,她喉咙痛得说不出话,心口更像被捅穿了一个大洞,呼呼地漏着风。
“够了吗?”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王总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许西州似乎这才注意到她喝完了,眉头微皱了一下,但怀里的林薇又抽噎了一声,立刻吸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江知意转身,踉踉跄跄地冲出去,直奔洗手间。
砰地关上门,她趴在冰冷的洗手台上剧烈地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疼的直冒冷汗,她弯下腰,手指颤抖着想撩起裙摆去看看那伤口是不是裂开了,是不是在流血。
她对着疼得厉害的地方,下意识地、轻轻地吹气,就像小时候摔疼了,自己给自己呼呼一样。
隔壁隔断里,突然传来熟悉的男女喘息声。
是许西州的声音,满是情动:“小妖精,真会招人。”
是林薇娇媚入骨的轻笑,喘着气:“嗯,西州哥哥,知意姐姐怎么办?”
“她算什么?现在,你最重要,”许西州的声音含糊下去,接着是唇齿交缠的暧昧水声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动静越来越大,毫不避讳。
江知意弯着腰,僵在原地。
痛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庆功宴喧嚣渐歇,到了尾声。
有人提议来张大合照,众人嬉笑着往中间聚拢。
许西州找到了独自站在角落阴影里的江知意。
她脸上没什么血色,他走过去,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伸手想碰碰她的脸,却被她微微侧头避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顿了顿才放下。“腿还疼得厉害吗?”
他问,声音压低了些,“回去我就联系李教授,他那里有国外刚研发的特效药,去疤效果最好,一定不会让你留疤。”
江知意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他的脸,又落在他身后不远处正提着裙摆跑过来的林薇脸上。
两人脸上都带着微醺的红晕。
她看得分明,心里酸涩无比。
“好。”她低声应了一个字。
许西州似乎有些诧异她的顺从。
若是以前,她早该闹了,会质问他,会哭,会让他给出一个解释。
他打量着她过于平静的侧脸,“你最近安静了不少。”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江知意没接话。
安静?
她也曾声嘶力竭地闹过,哭过,质问过。
换来的不过是他更加不耐的冷脸和变本加厉地对林薇好,用行动告诉她,她的情绪多么不值钱,多么不懂事。
现在,她快要走了,签证就快下来了。
这一切,都无所谓了。最后的时刻,她连争吵的力气都省了。
人群熙攘,摄影师喊着看镜头。
轰!!!
一声沉闷恐怖的巨响从头顶裂开,水晶吊灯疯狂摇晃,瞬间熄灭。
整个宴会厅剧烈地摇晃起来!
“啊——!!!”
尖叫声、哭喊声、东西砸落的碎裂声瞬间淹没一切!
天花板开始大块大块地剥落砸下,人群像无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
他们站的位置正在中央,最是危险!
一块巨大的装饰石膏板带着风声直直砸落!
电光火石间,许西州脸色剧变,几乎是本能反应,猛地一把将离他最近的林薇狠狠拽进怀里,用整个后背护着她,扑倒在相对安全的厚重餐桌底下!
江知意就站在他旁边,甚至能感受到他动作带起的风。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惊得呆住,看着许西州毫不犹豫选择保护另一个人的背影。
十年。
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飞速闪过。
破旧筒子楼里,他穿着昂贵西装,向她伸出手的光。
他笨拙地给她扎头发,带她吃第一块蛋糕的甜。
他九十九次求婚时,眼底曾真实存在过的爱意。
爱恨痴缠,十年光阴。
原来到最后,什么都没了。
她看着又一块尖锐的碎石正正对着许西州的后脑砸落。
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动了。
她猛地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还蜷缩在桌下护着林薇的许西州往外一推!
几乎是同时,“砰!!!”
沉重的碎石和断裂的装饰砸了下来,瞬间将她淹没。
许西州被推得踉跄扑倒,愕然回头。
只见江知意刚才站的地方,已经被乱七八糟的废墟覆盖,只露出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地垂在外面,指尖微微蜷着。
他愣住了。
“西州哥哥!我好怕!呜呜呜。”怀里林薇的哭喊惊醒了他。
救援人员很快赶到,在一片混乱中搜寻生还者。
他们被找到了。
医护人员快速检查,语气急促:“快!担架!这里有两个伤者!车里还能上两个,动作快!”
许西州扶着瑟瑟发抖、哭个不停林薇站起来。
许西州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语气急切:“先带薇薇走!她脸上刚做了移植手术,不能感染!一点差错都不能有!”他指着林薇的脸。
说完,他才看向地上气息微弱的江知意,眉头紧锁,语速很快地安抚,“知意,你忍一忍,我已经让他们立刻调第二辆救护车过来!你坚强点,不会有事的!”
他顿了顿,搂紧怀里的林薇,补充道,“薇薇她胆小,受了惊吓,我必须陪着她。”
江知意躺在一片冰冷的碎石瓦砾中,意识模糊间,将他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
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果然。
又是这样。
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失望,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苦涩。
早就料到的事了,不是吗?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表示同意。
许西州见她如此“懂事”,像是松了口气,不再犹豫,护着嘤嘤哭泣的林薇,快步跟着担架冲向出口,再也没有回头。
江知意躺在彻底的黑暗和寂静里,听着他们远去的脚步声和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
慢慢失去了意识。
江知意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很久才聚焦。
她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病房里很安静。
身边,空无一人。
喉咙干得发痛,她试图起身喝水,稍微一动,全身的骨头就像散了架,尤其是被重压过的背部和腿部,传来尖锐的刺痛。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是许西州的秘书,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江小姐,您醒了?”秘书看到她,快步走过来,“您昏迷了三天。医生说你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和轻微脑震荡,需要好好静养。”
江知意张了张嘴,“他呢?”
秘书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推了推眼镜:“许总昨天下午的航班,带林小姐去日内瓦了。之前定好的拍卖会,林小姐很期待,许总不想扫她的兴。他吩咐了,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我会全力办妥。”
即使心里早已千疮百孔,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听到这话的瞬间,心口还是被猝不及防地狠狠扎了一下,细密的疼蔓延开来。
她拼尽全力救了他。
差点把命搭上。
他却连在她病床边多待一刻,等她醒来的念头都没有。
痛到极致,反而麻木了。
她看着秘书,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声音干涩:“我知道了。谢谢你。”
秘书似乎松了口气,放下文件和一些营养品,又交代了几句医生嘱咐的事项,便匆匆离开了。
病房里重新恢复死寂。
江知意靠在枕头上,目光空洞地呆坐了很久,才慢慢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微信朋友圈的红点异常醒目。她下意识点开。
刷屏的,全是林薇的动态。
九宫格照片。
背景是奢华的国际航班头等舱、苏黎世湖光山色的酒店露台、拍卖行内景。
照片里,林薇笑靥如花,依偎在许西州身边。
许西州侧头看她,眼神是她许久未曾见过的专注与温柔。
【西州哥哥说这里的芝士火锅最正宗。】
【日内瓦的夕阳也太美了吧!当然啦,比不上某人送我的夕阳。配图是许西州送她的巨大钻石项链。】
【啊啊啊!没想到他真的为我拍下了这套翡翠!说是配我的气质!配图是一套顶级帝王翡翠首饰】
一条条,密密麻麻扎进江知意眼里,心里。
最后一条动态,发布于一小时前。
没有长篇大论。只有一张简单的特写照片。
两只手交叠放在桌上。
下面那只,骨节分明,是许西州的。
上面那只,纤细白皙,无名指上戴着一枚耀眼夺目的粉钻戒指。
配文只有三个字,却瞬间捅穿了江知意最后的防线。
【我愿意。】
那颗粉钻她认得。
拍卖行图册上,他曾经指着它,在她耳边低语:“知意,这颗最好,配你。等第一百次,我就用它跟你求婚。”
原来第一百次求婚,不是迟到,是换了对象。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用力碾碎,疼得她猛地蜷缩起来,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枕头。
一个人躺在这冰冷的病房里。
而手机屏幕上,还不断推送着财经娱乐新闻的头条。
【许氏总裁豪掷千金,博红颜一笑!】
【日内瓦拍卖会惊现天价粉钻,疑为许总订婚信物!】
【灰姑娘传奇?许西州新欢或好事将近!】
每一个字都像在嘲笑她的十年,像一个巨大而残忍的笑话。
接下来的几天,许西州如同人间蒸发,没有一条信息,一个电话。仿佛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倒是林薇,锲而不舍地发来更多挑衅的照片。
在雪山脚下相拥,在高级餐厅喂食,甚至是在酒店房间的自拍,背景里能看到许西州熟睡的侧脸。
一周后,她出院了。
签证下来了,安静地躺在她的邮箱里。
她站在医院门口,她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许西州的电话。
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某个热闹的场合。
“喂?”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是我。”她声音干涩。
“嗯。什么事?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让秘书去接你。”他语速很快。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听见自己问。
那边顿了一下,传来林薇娇嗲的模糊声音:“西州哥哥,谁呀?快来嘛,这个好好吃!”
许西州的声音远了些,带着宠溺:“没什么,乖,你先吃。”
然后声音重新清晰起来,对着话筒,语气敷衍:“薇薇还没玩够,想多待几天。这边还有个并购案要谈。晚点再回去。你自己先回去,需要什么跟秘书说。”
江知意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突然极轻极嘲讽地笑了一下。
“知道了。”
她挂了电话。
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期待,也彻底熄灭了。
她回了那栋别墅。
那个她住了十年,曾经以为会是家的地方。
她开始收拾东西,只带走了一些必要的证件。
最后,她走到书房,在许西州那张宽大的书桌前坐下。
抽出一张干净的纸,拿起那支他常用的钢笔。
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很久。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最终,她只写下寥寥几行字。
然后,将信纸折好,塞进一个普通的信封,没有署名,放在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拉着那个轻便的旧行李箱,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家。
她转身,关上门。
锁芯咔哒一声轻响。
隔绝了过去。也隔绝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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