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温夏沈亦如《当爱意坠毁》
“塔台,这里是云辉3721,高度8400,请求航向修正。”
耳机里传来沈亦如冷静沉稳的声音,一如既往。
我握着鼠标的手指微顿,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呼叫我。
三年来,他每次执飞,都会在进入我的管制扇区后,用我们约定的、非标准的私人暗号报一声平安。
但今天,他沉默了整整47分钟。
就在我准备开口进行常规指令时,一个清脆娇俏的女声忽然插了进来:
“温前辈,沈机长让我替他向你报平安呀!”
我静静地等了三秒,频道里,只有微弱的电流声。
沈亦如没有解释,没有制止,甚至没有开口。
十分钟后,他的航迹即将抵达交接点。
我看着那个绿色光点,点开公共频道,最后一次呼叫他:
“云辉3721,我是你本次航班的地面管制员温夏,按流程规定,向你进行最后的交接确认。”
“天气良好,航路平稳,前方管制已经对接。”
“祝你,也祝你的副驾,后续航程,一路平安。”
“我们,再见。”
......
频道里是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按照规定,他必须在三秒内复诵我的指令确认交接。
但他没有。
直到滨海区调的应答传来:“云辉3721,滨海收到,雷达已识别。”
我面无表情地摘下耳机,挂在架子上。
邻座的张姐递过来一杯温水,欲言又止。
我摇摇头,示意我没事。
三百六十度的落地窗外,城市灯火璀璨。
我曾以为,我和沈亦如就是这片星河里,永远互相辉映的两颗。
三年前,训练中飞机失事,他把唯一的降落伞给了我。
我活了下来,代价是眼角膜严重受损,再也无法冲上云霄。
他冒死迫降成功,成了民航界的传奇。
我进了塔台,成了离天空最近的地面人员。
可自从三个月前,许思思出现后,一切都变了。
他会因为陪她加练,忘掉我们的纪念日。
会把我跑了半个城才买到的限量版咖啡豆,眼都不眨地送给她。
甚至上周,我亲眼看见,他把我放在驾驶舱里保佑平安的护身符,取下来,挂在了许思思的飞行箱上。
我质问他,他只是不耐烦地皱眉:“你又在闹什么?她一个小姑娘,我多照顾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如今,连我们之间最后的仪式感,也被他轻而易举地默许给了别人。
下班时,张姐还是不放心地问:“真没事?”
“没事,姐,我先走了。”
我平静地走出空管局大楼,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早已等在路边。
车门打开,沈亦如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
他身上还穿着机长制服,英俊的脸上满是压抑的怒火。
“温夏,你刚才在频道里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
“字面意思。”
“你疯了?!”他低吼。
“就因为思思说错一句话?她刚来不懂规矩,你至于在公共频道上给我难堪吗?!”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她不懂事,你为什么计较”的论调。
我忽然觉得很累,也很可笑。
我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沈亦如,她不懂规矩,你也不懂吗?”
他被我问得一噎,随即更加烦躁:“我只是没来得及阻止!温夏,你的眼睛治好了,心眼怎么越来越小了?”
“对。”
我点点头,看着他因为我的话而错愕的表情。
“我的眼睛是好了,所以我现在看得很清楚。”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小小机翼形状的钥匙扣,掰开他攥着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
“沈亦如,三年前你给了我降落伞,我还你一条命。这三年,我守着塔台,看着你起飞降落,也算还清了。”
我看着他煞白的脸,平静地抽出自己的手。
“我们两不相欠了。”
“再见,沈机长。”
2
我回了我和沈亦如的家。
玄关鞋架上,还放着我上个月新买的情侣拖鞋。
他是机长熊,我是塔台兔。
我没换,赤着脚走进衣帽间,拖出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制服、便服、洗漱用品……我一件件叠好,塞进行李箱,没有一丝留恋。
身后传来密码锁滴滴的解锁声,门被猛地推开。
沈亦如追了回来,他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曾盛满星辰的眼睛此刻燃着熊熊怒火。
“温夏,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看着我半开的行李箱,气急败坏地笑出了声:
“打包?就因为许思思在频道里多说了一句话?你要把三年的感情,扔在这里?”
“不然呢?”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等你把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分享给她吗?”
他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冷静。
“不可理喻!”他无法理解,眉头紧锁。
“我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现在就为了这点可笑的自尊心,要跟我分手?”
他又提起了那个降落伞。
这是他最有力的武器,也是捆绑我最深的枷锁。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一阵无边的悲凉。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的亮光在他铁青的脸上跳动。
他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想要掐断。
可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有耐心,铃声固执地响着。
他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背过身去,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见了。
“喂,思思?我没事,你别胡思乱想,和你没关系。”
“她就是闹脾气,我哄哄就好了。”
“……好了,听话,早点休息。”
我没有再听下去。
趁着他打电话的间隙,我快速地合上行李箱。
沈亦如立刻回头,电话都忘了挂:“你要去哪儿?!”
我没回答他,拖着箱子与他擦肩而过。
走到玄关,我停下脚步,弯腰,将那双塔台兔的拖鞋拿起来,轻轻放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然后,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开门,离开。
我拖着箱子,在公司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下。
刚洗完澡,手机就震动起来,是空管局主任的电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温夏,你马上来单位一趟,民航总局的调查组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主任,出什么事了?”
“沈亦如举报你,”
“在昨晚的交接工作中,你存在重大情绪化失误,险些导致他的航班偏离航线,与另一架国际航班发生危险接近。”
我脑子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四肢冰凉。
危险接近?
昨晚我发的每一条指令都精准无误,滨海区调的应答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是彻头彻尾的污蔑!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单位,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沈亦如一身笔挺的制服,坐在调查组对面,神情冷峻。
许思思坐在他身旁,眼眶通红,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看到我进来,沈亦如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我们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调查组组长推过来一份报告:“温夏,这是云辉3721的机长报告,以及他们提供的驾驶舱录音。录音显示,在你发出交接指令后,副驾驶许思思曾三次提醒机长,你的指令与仪表盘显示的航路数据有偏差。但机长选择相信你,直到滨海区调发出警告,他才紧急修正,避免了事故。”
我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向沈亦如。
他们伪造了录音?
许思思抽泣着开口。
“温前辈……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和机长在闹别扭……我只是按规程办事……你为什么要因为私人情绪影响工作……你知不知道飞机上有三百多名乘客……”
她哭得梨花带雨,仿佛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沈亦如终于开了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温夏,我以为你只是闹脾气。”
“没想到你真的会拿全机组三百多条人命开玩笑。”
他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进我的心脏。
三年前,他把降落伞给我时说:“温夏,答应我,就算不能飞,也要离天空近一点。”
所以我来了塔台,守着他每一次起落。
可现在,他却用最恶毒的构陷,把我从我视若生命的工作岗位上推下去。
3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被滔天的愤怒与寒意所取代。
“我没有!”
我看向调查组,声音因竭力克制而微微发抖。
“我要求调取塔台的原始数据和录音,那才是最原始未经任何剪辑的证据!”
调查组组长点了点头:“我们会核实。但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我有一个建议。”
沈亦如突然站了起来。
他看向调查组,脸上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
“三年前的事故,对温夏的心理创伤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她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时常会陷入过去的回忆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
“我不是在指责她。我只是……担心她。我建议,对她进行一次全面的心理创伤压力测试。为了她自己,也为了空域安全。”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主任立刻反对:“这不合规矩!温夏每年的心理评估都是优秀!”
“但常规评估,无法检测出深层的应激障碍。”
沈亦如的声音平静而权威。
“用公司的全动态模拟机,重现三年前的失事情景,是最好的检测方式。如果她能冷静处理,就证明我的担忧是多余的。如果不能……”
他没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手撕开我血淋淋的伤疤。
用我最深的恐惧和痛苦,来坐实莫须有的罪名。
“我拒绝。”我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
“你为什么拒绝?”
许思思突然开口,一脸无辜。
“温前辈,沈机长也是为你好啊。我们都只是想确认你是否还适合这个岗位,这也是对所有飞行员和乘客负责,不是吗?”
一顶为公共安全负责的大帽子扣下来,我再无退路。
调查组组长最终拍板:“建议合理,立刻执行。”
半小时后,我被带到了模拟机中心。
这里曾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我曾在这里挥洒了无数汗水,向着蓝天一次次发起冲击。
而现在,它变成了审判我的刑场。
我换上飞行服,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进模拟驾驶舱。
沈亦如、许思思、调查组和几个部门领导,都站在外面的观察室里,隔着巨大的玻璃,冷漠地注视着我。
舱门关闭,灯光熄灭。
“测试开始。”
耳麦里传来沈亦如冰冷的声音。
眼前的景象瞬间切换,变成了三年前那个雷电交加的午后。
熟悉的仪表盘,熟悉的驾驶杆,以及……屏幕外急速掠过的、不详的黑云。
“右侧引擎失效!”
“液压系统故障!”
“警告!飞机失速!”
刺耳的警报声和合成的机械女声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线。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坠落的失重感、机舱内乘客的尖叫、燃料燃烧的刺鼻气味……
“啊——!”我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浑身剧烈颤抖,冷汗湿透了内衫。
“温夏,”沈亦如的声音再次响起。
“报告你的处置方案。这是测试的一部分。”
他要我做什么?
要我亲口复述,我是如何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意识,坠向死亡的吗?
“不……停下!快停下!”
我疯狂地拍打着面前的仪表盘,泪水模糊了视线。
“求求你们……停下……”
观察室里,许思思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而沈亦如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冷酷表情。
终于,模拟机停止了运行,舱门打开,刺眼的光线照了进来。
我失魂落魄地解开安全带,双腿发软地走出驾驶舱。
就在我与沈亦如冰冷的目光相遇的刹那,小腹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呃……”
我闷哼一声,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看见沈亦如的瞳孔猛地一缩。
4
再次醒来时,鼻尖是刺鼻的消毒水味。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床边,神情怜悯地看着我。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的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小腹还残留着坠痛的余韵。
我下意识地抚向那里,有一种空落落的恐慌。
“孩子……我的孩子……”
我喃喃着,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问。
医生叹了口气,将一张报告单递到我面前:
“你怀孕六周了,自己不知道吗?可惜……由于情绪受到过度刺激,加上身体的应激反应,孩子……没保住。”
“你还年轻,好好休养,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怀孕六周”和“没保住”几个字在疯狂地轰鸣。
我竟然怀孕了。
在我决定和沈亦如彻底了断的时候,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属于我们的小生命。
而沈亦如,在我怀着他孩子的时候,用最残忍的方式,将我钉在了审判的耻辱柱上。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眼泪无声地滑落,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悲伤,只有一片麻木。
这时,床头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一下。
我木然地拿起来,是一条来自许思思的短信。
“温前辈,亦如说他亏欠你,所以会照顾你一辈子,但那不是爱情。今天的事吓坏我了,他一直在陪我,说了很多心里话。你就成全我们吧,也放过你自己。”
随信附上的,是一张照片。
空旷的模拟机中心走廊里,许思思靠在沈亦如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而沈亦如正低着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情替她擦去眼泪。
晨曦的光透过窗户,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心脏麻木到失去痛觉。
我删掉照片,目光落在手中那张薄薄的,还带着我血迹的B超报告单上。
那上面,曾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存在过的痕迹。
我慢慢地,慢慢地攥紧了那张报告单,直到指节泛白。
我不会放过自己。
更不会,放过他们。
5
一周后,最终听证会召开。
我穿着一身黑色,化了淡妆,遮盖住了脸上的苍白。
整个人瘦了一圈,但脊背挺得笔直。
沈亦如坐在我对面,看到我时,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峻持重的模样。
他的律师站了起来,将那份关于我在模拟机中精神崩溃的报告,作为最终证据呈了上去。
“各位,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律师的声音抑扬顿挫。
“温夏女士在模拟压力测试中表现出的情绪失控,证明了她已不再具备担任管制员工作的心理素质。沈机长提交报告,并非污蔑,而是出于对公共安全的担忧,以及……对温夏女士的一种保护。”
好一个保护。
用摧毁我的方式来保护我。
全场的气氛对我极为不利,连我的主任都只能对我投来爱莫能助的眼神。
调查组组长看向我,准备宣布最终决定。
就在这时,我开口了。
“我同意律师的说法。”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沈亦如。
他诧异地抬起头,似乎不明白我要做什么。
我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继续说道:
“心理健康确实是保障航空安全最重要的环节之一。我完全赞同,任何有碍飞行安全的医疗隐患,都应该被彻底排查。”
我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直直地刺向沈亦如。
“所以,本着对公共安全负责到底的态度,我请求调阅三年前,沈亦如机长迫降成功后的第一次全面体检报告。我要的,是航医中心存档的,最原始未经修改的医疗档案,尤其是关于他视觉系统的部分。”
沈亦如的脸色,在那一刻,骤然剧变。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因动作过大而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温夏!你疯了!”
他的眼底出现了无法掩饰的恐慌。
三年前,他高空迫降,创造了奇迹。
所有人都赞美他的英勇,却没人知道,飞机落地时,一块飞溅的碎片,擦伤了他的右眼角膜。
伤势很轻微,却足以让他短暂性地无法通过最高等级的飞行员体检。
是我,熬了三天三夜,翻遍了所有的航空条例和医学文献,找到了一个灰色地带的条款,帮他申请了医疗豁免。
是我,陪着他一点点做视力恢复训练,用最严格的标准,帮他骗过了所有人。
这件事,成了我们之间,除了那个降落伞外,最深的秘密。
他用我的心理创伤攻击我,那我就用他的身体缺陷,还给他。
“我没有疯。”
“我只是想证明,一个连自己体检报告都敢伪造的机长,他提供的证词,到底有多少可信度。”
“你胡说!”
沈亦如厉声喝道,但他颤抖的声线已经出卖了他。
调查组组长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肃静!马上联系航医中心,调阅沈亦如机长三年前的全部原始档案!即刻封存!”
沈亦如的身体僵在原地,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狠厉和冰冷。
他知道,他完了。
一旦被查出他隐瞒伤情,他引以为傲的机长生涯,将彻底画上句号。
听证会暂停,我一个人走出大楼,沈亦如疯了一样地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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