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山茶奶奶《凤秋葵》
七月中旬,卧神山群之中,山茶已赶了整日山路,此时天色渐晚,恐怕将有场暴雨,得快找地方避雨才是。
前方倒有一间破庙,不过阿婆常念叨:人在外头走,宁住坟头不住破庙!
这庙啊,有香火时供的是神佛,破败后就不知住的什么东西了!
可这山间唯有这破庙能避风雨了,罢了,也顾不上忌讳,山茶大步迈了进去,她略微查看一番,实觉疲乏,自顾靠在庙柱上打起盹来。
“小姑娘,你只身前往何处啊?”
“你再往前走,就没有回头路了呢!”
迷迷糊糊,她似听到谁在话语,那声音尖细,像老太婆嗓子被掐着发出的声音,她慢慢睁开眼,见一老妇邹邹巴巴的脸,就贴在她眼前!
“啊!”她大叫一声坐起来,周围哪儿还有那怪老太婆的身影?
现才三更,雨已停了,方才只是个梦!
这梦实在逼真,她家世代走阴,别说是梦了,真见了鬼都得叫她姑奶奶,她胆子向来很大,竟被这梦吓出了半身冷汗,心头升起一丝惭愧。
她不愿在此多留,起身出了破庙,却在庙外不远处的山树下发现了一具尸体!
这世道正不太平,四处逃荒的流民,尸体屡见不鲜,可等她看清那尸体的脸时,心头猛地吃了一道紧,竟是梦里与她说话的怪老太婆,她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真真晦气,才出门第一天就撞这东西,这趟恐怕不太平!
她多看这尸身一眼,更觉不对劲!
这太婆身穿黑色麻布衣服,袖角有块补丁,看上去已死多日,如今这七月天儿,尸身竟还未腐烂,有大不对劲了!
她观察周围地形,心里琢磨这破庙应修在了一块‘宝地’上,这尸体绝不能留的!
不过,昨晚刚下过雨,尸体是点不着了,只得掏出一张奶奶的镇尸符贴在尸体额上,这般,待她去河仙村找到奶奶后,再与奶奶回来顺道处置这尸体便好!
河仙村坐落在卧神群山之边,南北江河畔,地处偏僻,山茶也是头一回来。
七日前,有一河仙村村民到她家,请她奶奶进村看事儿,按说这一来一回五日足够,山茶却在家足足等了六日也不见奶奶归家,想是出了什么茬子给耽误了,她不放心,才只身走夜路去河仙村寻人。
天未见亮,她这边已进了何仙村,这座古老的村庄颇大,民房百间,此刻时辰尚早,村里却家家挂红灯点彩烛,远看像繁华的城镇,但走近了一看,村屋中竟空无一人,只有家家户户挂的红灯笼,连狗都未闻见吠叫声。
整村人都到哪儿去了呢?山茶心头犯疑。
“哐——”前方传来一道声音,似锣声,她闻声而去,见村中央有一大宅,宅院五六处,大宅门前有一宽阔的坝子,坝上摆满席桌,整村村民皆在此聚集,是哪家大户办喜事,好不热闹!
奶奶那日被村中人请走据说便是看喜事,当时她觉奇怪,她奶奶是个走阴婆,寻常人家嫌她们不吉利,一般看白事不看红事,但那日河仙村来人说村中有人结亲,一定请奶奶去瞧瞧,想必,奶奶就在这儿了!
山茶不久后在席宴上见那日来请她奶奶的村人,记得此人姓余,忙过去叫人:“余大叔,余大叔!”
对方回头一见是她,倒不觉惊奇,只笑着招呼道:“哟,这不是凤仙婆的孙女儿吗?你来了呀!”
“余大叔,我奶奶她……”
话还未说完,对方热情的招呼她道:“既然来了就吃顿喜饭喝口喜酒!”
“大叔,我是来找我奶奶的,她此刻人在何处啊?”山茶并无此打算,赶紧道明了来意。
那头笑呵呵回说凤仙婆就在后院,一会儿也要出来喝喜酒,这就带她进去寻人。
山茶跟在大叔身后,穿过热闹的席桌,往后院一间民房而去,余大叔让她在此稍后,他去叫奶奶来与她相见,她点点头在一旁的木凳上坐下,屋里角落点着一盘不知名的香,山茶心头嘀咕,这户人家真讲究,这些东西不都是城里大户才用的吗!
她坐了片刻,抬头看外面天色,还未见亮,院子里不知何时还站了个人。
山茶以为是余大叔回来了,仔细一看身形又不像,那人穿着一件黑色麻布衣服,袖角有块灰布补丁,她心头“哐”一声,这不是那破庙外的……
在她看那人时,那人也这般定定看着她,嘴里还缓缓道:“这回没回头路了呢!”
她赶紧起身,却是眼前一黑,四肢跟着一软,身体猛地栽了下去!!
七月十四,天已大亮。
山茶被屋外的鞭炮声惊醒,睁开眼,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民房的床上,她随身带的物什一样未见,连自己穿的衣服都换成了一身红色喜袍。
这怎么回事?
她记得自己之前看到破庙外那死去的老妇,然后就眼前一黑不知事了!
“新娘子醒了!”一大婶站在门口一声吆喝。
“什么新娘子?”山茶不解,人欲往屋外走,那大婶用身子挡着门拦住她道:“新娘子不能乱走,不吉利的!”
她急忙解释道:“大婶,您搞错了,我不是新娘子,我是来这儿找我奶奶的!我奶奶呢?我要见我奶奶!”
对方不听她说,这动静又引来其他三个大婶,她们不由分说过来将山茶团团围住,坚决不肯她踏出这房间半步,还管她叫什么春兰?
“我不是春兰,我叫凤山茶,我不是你们河仙村的人,你们放开我!”
其中最卖力的大婶回答:“春兰,你在说什么糊话,我是你三婶儿,三婶的话你都不听了吗?去屋里等着,时辰还没到呢!”
“什么三婶儿?我根本不认识你!”山茶恼了,警告道:“你们再不放开我,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孩子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几人将她往屋里推,她拼力反抗,但终究抵不过这些一身蛮力的农妇,最后被摁在了屋内的一把椅子上。
她喘了几口大气,也不白费力气了,坐在椅子上把来时种种想了一遍才明白过来,这些人根本不是认错她,分明早有预谋。
先前余大叔见她出现在河仙村一丝也不惊讶,直接将她往后院引,她好好一个人怎会晕过去,定与那屋子里点的香拖不了干系,这些人,都跟她在唱大戏呢!
那奶奶被请来这河仙村是真有其事,还是……为了引她过来的饵?
她越想越慌,急声质问:“我奶奶人在何处,你们将我奶奶怎么了?”
几个妇人也不应她,干脆取来绳子将她绑起来,随她如何叫嚷,无人肯放她出去,山茶见硬的不行,就换了语气服软说:“婶儿,您肯定知道我不是你们口中的春兰,也知我非你河仙村的人,我与你们无冤无仇,我奶奶人在何处?你们让我见我奶奶一面成不?”
“若你们肯放了我,我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大婶,要杀要剐,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妇人回答:“怎地说起杀剐了,这是喜事儿,大喜事儿,一会儿等时辰一到,就上花轿,听话一点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让乡亲们见笑了?”
山茶顺着对方的话说:“是否是春兰姑娘有何不便啊?就算有何不便你们也不能随便抓个外人来充数啊,既是喜事,你们更得慎重,我奶奶是走阴姑,我出生在死人堆里,我奶奶说我是天克煞星,这辈子都只能做个走阴姑子……”怕这些农妇听不明白,她还瞪大了眼睛一本正经的说:“走阴姑子是啥你们可能不晓得,就是专跟死人打交道的,不吉利啊,一般人和我牵扯上关系,都得倒大霉的!”
这些农妇听完她的话,不嫌晦气,还跟着笑了起来,全当笑话听。
“你们不信?”山茶问。
“甭管倒不倒霉,你也别费口舌了,今日这花轿你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看来没商量余地了,山茶问不出奶奶的下落,真是心急如焚。
过了响午,那个余老头到屋外来,为首的妇人赶紧迎了出去。
“人在里边儿怎么样了?”余老头压低了声音问,不过山茶还是听见了!
“村长,放心吧,有我们看着她老实着呢!”
余老头舒了一口气,望向天空,见乌云密布,他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不知在担心着什么。
老妇安慰说:“这丫头自己都说自己是个天克煞星,命硬着呢,我瞧她现在都生龙活虎的,我们几个也会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现在大白天,绝不会像前几次那些新娘,无缘无故就……”
余老头瞪了妇人一眼,她立马住了嘴。
山茶听着二人谈话大约听出了些原由,这绝对不止让她替春兰嫁人那般简单啊!
等那妇人进来,她又好语气与对方说:“大婶儿,你和余大叔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瞧,我一小丫头片子,你们这么多人,我又跑不了,不如给我交个底儿,这是要嫁给谁呀?”
“别急,只要你乖乖的等到傍晚就知道了!”妇人说完,又去一旁嗑瓜子了!
傍晚?
哪儿有人嫁人等到傍晚的,送灵也是天没亮起棺的吧,依她推算,这些人要她嫁的,恐怕不是个活物!
她一个走阴姑,冥婚鬼嫁这种事自然听闻过,不过一般都是死人与死人结,这种要活人去的,那是要了活人的命,难怪要找个命硬的!
妈的,这些人可真歹毒,她奶奶恐怕也凶多吉少了,想至此,山茶心头将这些人祖宗骂了十万八千遍。
待到傍晚,热闹了一整日河仙村逐渐安静下来,这些看守她的蛮横妇人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话声放得低底的,做贼似的将她从椅子上扶起来。
“时辰到了,新娘子要上娇了!”
山茶被他们架着出了屋,穿过院子,外面那坝子上,所有席桌都已撤走,只剩下红色的轿子,村长与四个村夫站在外头,他们穿着红色的送亲布衣,面色麻木。
他们将山茶送进轿子头,山茶不从,身子用力往外抵大骂道:“你们这些歹人,欺我孤婆寡女,竟要将我嫁给死鬼,你们丧尽天良,是要造报应的!”
哪知这余老头听她高声叫骂,不乐意了,厉声警告她道:“住口,不得对河神姥爷无礼!”
山茶怔了一下,啥?河神姥爷?
河仙村往北可见一大江,乃南北江支流,名为清江。
酉时,大雨倾盆而下,河仙村整村村民身穿蓑衣,一排排整齐地站在江边等待着。
秋葵被关在轿子里抬到江边,从轿内往外可依稀看到,江滩上还摆放着许多贡品,皆是肥壮活猪羊,起码各有二十头。这年代,外头饥民饿死乡野数不胜数,这河仙村却饱得流油,竟拿这些牲口去喂河?
“祭河神式开始——”余老头这声高吼被雨声盖住,未能传远。
他一个手势,整村村民全数跪下,对着江河叩头,好不虔诚。
他又给了一个手势,有村民将活猪羊往河里牵,这些畜生面对滚滚江水也知危险,欲往后逃,村人就狠狠挥着鞭子用力抽打,一阵混乱后,所有猪羊都被江水冲走了!
说来也怪,猪羊下水以后,江面刮起了一阵狂风,风卷起江水,在半空中呈现出壮阔景象,似一条威龙在飞腾咆哮,甚是震撼!
村民们见状,全如真神现迹,呐喊河神显灵了!
秋葵心速骤然加速,莫非这清江里头,真有河神?
余老头激动不已,在跪地叩拜之后,激动地看向轿子方向,喊道:“快送河神新娘!”
这是河神的旨意啊!
秋葵就这般被两妇人从轿子内拖出来,拖着穿过村民组成了祭祀队伍。
“住手!放开我!”
“你等凶徒,肆意杀生,目无王法,杀走阴人,必遭断子绝孙之祸!”任由她挣扎、诅咒,村民们无动于衷,一张张陌生的脸,满是麻木与冷漠,最后,全被大雨冲刷模糊。
她被拖到江边一个石台上,拖她的人命令:“跪下!”
大雨冲乱她的妆发,如此狼狈,她脊背也挺得直直的,愤然道:“我凤家走阴人上跪天地神佛,下跪父母祖宗,鬼怪邪神岂能使我屈服下跪?”
她不跪,这些人有的是法子让她跪下,那妇人用力踢她的膝盖数次,一下、两下、三下……
她咬紧牙关,终是受不住疼痛身子颓然跪地。
村长余老头走上来,冷漠面上,渐渐浮起一丝不明笑意,他至秋葵身侧,缓缓念道:“凤家有女,代代走阴,活人退避,阴人相迎?”
“你……”秋葵惊住,这老头怎会知道凤家祖训?
老头居高临下站着,“老朽不仅知你家祖训,还知你奶奶凤复来终其一生都不过是一疯老婆子,什么狗屁走阴人啊?还通鬼神?既有这能耐,怎连自己将死也不知道?!”
秋葵听她提到奶奶,猛地挣开两个妇人的束缚,死死拽住老头的手臂,“你们杀了我奶奶?她尸体在何处?啊!”
余老头冷笑,“你人都要祭我大河神了,还管你奶奶尸体在何处?”
他用力甩开秋葵的手,其他两妇人立即上前将秋葵拖走。
“时辰到了,送她上路吧!”
“你们这些畜生,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姓余的,你不得好死!”
“……”
狂风席卷,雨雾凌乱击打,秋葵撕裂的声音被淹没在了河滩上。
三日后,清江下游坪山村,村民宋自强在江上打鱼时,打捞起两个人,一男一女,这事儿倒也不稀奇,自从岳西王攻占祁州后,不少流民涌入江州清江一代,渡河时死了不少人,沿江渔民日日都能从江中打出尸体。
“嘿,奇了!”宋自强叹道。
宋妻不明所以问:“咋了?”
“这都在河里泡多久了呀,竟还是活的!”
宋妻急了,“那快救人啊!”
他们赶紧靠岸,请来村里懂药的郎中来救人。
村房内,秋葵躺在简陋的木床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坐在她躺的床沿上。
奶奶仍旧穿着她离家时那身黑棉麻长衫,一头银白的头发披散着,她面目慈祥,眸中皆是不舍哀伤对她道:“秋葵啊,奶奶以后不能陪你了!”
秋葵问她:“奶奶你要去哪儿?”
“河仙村的祭庙内有一样东西是我们凤家的,奶奶拿不回来了,你一定得拿回来,切记!”
秋葵见奶奶要走,忙追上去:“奶奶,等等我!”
奶奶摇了摇头说:“你本来该死的,奶奶救不了你,奶奶不得不……”她皱眉似有难言之隐,又接着说:“从此以后,世间仅剩一个走阴人,我们凤家……就只有你了!”
她知道奶奶这次真的要走了,哭着喊道:“奶奶,不!你别走!”
“姑娘,你醒啦!”宋妻凑到床前关心的问。
秋葵目光在村屋中游走了一圈,回到宋妻身上问她:“我还活着?”
“你当然还活着啊,你命大哩,不过你相公就没你这命了,早没气了!”宋妻话里带着惋惜。
秋葵诧异,不解问:“什么我的相公?”
宋妻回答:“你相公你都不记得了吗?捞你们起来的时候,可都一起穿着红色的喜袍哩!”
秋葵更是一惊,宋家大姐在与她戏说吗?但看对方认真模样,她立即从床上下来寻了鞋子问:“那尸体在何处?”
宋妻带着她从家中一路直奔坪山村西头,那有座土地庙,往常村民也会祭拜一番,这年月不太平,江里隔三差五捞起死尸,怕引起疫事,村民会先将尸体放在土地庙,然后一起焚烧。
按理说,这村儿已非头回捞起尸体了,村民早该见怪不怪,可土地庙前,却围着数十村民在看热闹?
看什么?
当日,秋葵是被河仙村的刁民强扔进清江里祭了河神,如今她是大难不死,与她一起捞上来的尸体,绝对不简单,她几步上前询问道:“是否是那尸体有何异样?”
村民知道她是从河里捞起来的新娘子,皆是一副同情之色看她,还有人叹道:“可惜了,年纪轻轻就守寡了!”
宋妻在旁对她讲:“你相公的尸身就停在里头,傍晚就要烧了,你进去道个别吧!”
秋葵未多解释,她独自进了土地庙,里头还停放着几具从河里捞起的尸首,她一眼就看见那具穿着红色喜袍的尸体停在最中央,别的尸体都随意放在草席上,唯独这具身上竟盖着白布,放在木凳上,走到近处,她伸手掀开白布,眉眼微变,些许诧异。
自幼与奶奶帮人家看白事儿,尸体她见得多了,大多丑陋不堪,更别提这从河里泡了几日捞起来的,该是肿胀无比才是;然而这具尸身不仅毫无损伤,还如出浴般面目俊美;难怪会引来村民围观,想这穷乡僻壤的,何曾见过这般好看的皮囊?
她又查看了一番尸体身着的衣物,竟与当日河仙村村民逼她穿上的喜袍质地相似,难不成这真是……
她心扑通扑通跳,好在只是具尸体,尸体也没什么好怕的,一把火给烧了,干干净净!
当即她去庙前对宋妻说:“我要烧尸,马上烧!”
宋妻当她受了刺激,想到早晚都要烧的,也就由着她在土地庙前堆了柴堆,将那具男尸放上去。
待她点完火,看着火苗在柴堆上升起,才稍稍松了口气。
“轰动——”一声,天空一道惊雷乍响。
刚还放晴的天,突然刮起了大风,乌云密布,没片刻暴雨倾盆,看热闹的村民只道这是天意,全都散开四处避雨。
唯有宋妻在旁安慰:“姑娘,你相公这般相貌,一把火下去也成灰了,想是这老天爷也不忍损毁呢!”
秋葵却急出了一头的冷汗,这哪儿是老天爷不忍损毁,分明是那河神老怪在作妖!
“呼——”也是此时,那躺在柴堆上的男尸乍然坐起,大吸了一口气!
宋妻惊得大叫,周围还有不少村民,皆见那男尸‘活’了!
秋葵未犹豫,操起一旁的生锈锄头就朝男尸奔去,也是此时,左右跑来几个村民将她拦下,她不明白,冲他们大喊。
“你们拦我作甚?你们没见那尸体诈了,要咬人的!”
村民们却不听,竟有人带头跪了下去,朝着那坐在柴堆上的红衣男子磕头叩拜。
“是河神现世啦!”
“河神庇佑,终得我苦难,化身来为我们去苦厄之灾了!”
听到‘河神’这两个字秋葵浑身汗毛直立,而她所不知,居住在清江两岸的村民,都听过一个故事。
数百年前,有一位天神所爱的凡间女子就死在这条汹涌的江河中,天神神力无边,却无法让心爱之人复活,绝望之际,一同坠入了青江之中;沿江的村民始终相信,天神已成为河神守护着这条葬入他爱人的清江,甚至这数百年间,还流传起一个传说,说有朝一日,天神等到他的新娘,会穿着一身喜袍从青江中现世。
所以,当坪山村村民听闻河中有人捞起两个身穿喜袍的人,皆纷纷赶来看热闹,起先他们也只觉是巧合,直到秋葵要烧尸时突下起暴雨,尸体在雨中‘复活’时,他们都坚信,那是庇佑他们祖祖辈辈的河神现世了!
秋葵才不信河神那一套,她与村民们拉扯中,看到那柴堆上的‘男尸’缓缓站起来,沾了水的红袍醒目如火般明艳不说,那张绝世容颜如石雕一般面无神情,她以前见过一回诈起的尸体,就这模样,两眼涣散,僵硬无比。
‘活尸’又动了!
他看向周围跪拜的村民,寻找着什么,唯一矗立在跪拜村民之中的秋葵进入了他视线,这般,他面上一变,空洞无光的瞳眼渐渐染上了生气,那是一双无邪的俊眸,眸中犹如江河中映入繁星之影,汹涌且平静。
“这下完了!”
明明是个俊俏的公子,秋葵却认定那是如洪荒猛兽的怪物。
烧不了,砍不得,那我跑还不行吗?
于是她撒腿就跑,却没跑两步就被不知何物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再一抬眼,那公子已到了跟前,由上往下打量着她,像审讯,似逼问,却一言不发,盯得秋葵喉咙干渴,双腿发软,接着,她看到他唇角慢慢牵起,他就这般冲着她笑了……
一夜之间,坪山村不仅有了河神,还多了一河神新娘,村民们甚是欢喜,设宴席,修新庙,家里拿出的好东西都全数奉上,宋自强家被堆得满满当当,不过这河神却与常人不同,当夜他被请回村子就在宋自强家里睡了过去,任由旁人如何叫都未反应,村里的郎中来瞧,问怎么回事,郎中没给神仙看过病,不知从何下手,宋长老细细一琢磨,赶紧让宋自强连夜去隔壁王村请村的王半仙来。
王半仙未到,秋葵被两妇人从村口一路架着进到宋家堂屋里,妇人对宋长老说:“二叔,这新娘想跑,我们给请回来了!”
宋长老又抬起那杆老烟枪放在嘴边抽着,好半天才开口说:“你是河神姥爷亲选的新娘,河神现在在里头躺着,你往哪儿跑?”
秋葵直言道:“什么河神?我看他就是回光返照,人都快死了,你们还留着我作甚?”
宋长老一拍桌子喝道:“好你个无知妇人,对河神大不敬,你就在此跪着吧!”
秋葵虽大难不死,身体还虚弱得很,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后半夜,王半仙到了,这种村子里,能看事儿的老婆子一般都称之为‘半仙,秋葵本以为是像奶奶那样的老妇,却未想是个中年男子,长得白白净净,脸上没长胡子,一身白色的麻衣,带着一顶黑色毡帽,听闻坪山村捞起来一河神,他也很是激动,一路赶过来,看完后,他出来对宋长老说:“此人确实面相不凡,非凡夫俗子,但引他入世的力道不够,所以又睡过去了!”
宋长老听闻这王半仙有点本事,既然他都肯定里面躺着的非凡夫,那河神的事儿就准了,老头子又喜又忧问:“那这河神不醒该如何是好呢?”
“其实也不难!”王半仙目光看向堂屋里跪着的秋葵说:“那女子既是河神亲选的新娘,用她做场法事就行了!”
事不宜迟,宋长老才不管秋葵虚弱不堪,就让人将她绑了,脱到屋外的空地给王半仙做法事。
法台摆好,一张桌子点了三炷香。
事前,王半仙还特意对宋长老嘱咐:“活人都回避一下,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我不叫你们,千万别回来!”
宋长老很是听话,带着几人走了!
等人一走,四下无人,王半仙又从包里摸出三只金钱碗。
秋葵虽被绑着,但眼不瞎,她问王半仙:“你是骗他们的吧?那里面躺着的根本不是啥河神!”
那头略微吃惊,问她:“哟,你咋看出来的?”
秋葵眼神盯着桌上的金钱碗回答:“那金钱碗是用来给阴人供奉的,你要请神明怎么可能用那东西!”
王半仙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在旁边石头上磨着,“小丫头还懂行呢?”
她知道这厮没安好心,闭口不再言语。
对方停止磨刀的动作,不妨告诉她:“你身上阴气重,不是最近才有的,一出生恐怕就带上了,这阴气把你身上原本的命火给压熄了,命火没了都没死,你还长这么大,是有人一直在保你,给你强点了三把命火,这人有点本事,按理说,我不该招惹的!”
懂道的修行的都有规矩,若结下梁子互斗,轻则死,重则断子绝孙,所以大家通常互不招惹,这是规矩。
不过王半仙却说:“那人给你点的那三把阳火前不久刚熄了,这人应该刚死没几天!既然人都死了,也没人给你续这命火了,你也活不了两天了,还不如用你这罕见的至阴之血帮我做件大事!”
秋葵忙问:“什么大事?”
王半仙目光往宋自强家瞄了一眼,嘴角向上露出一个很诡异的笑来。
王半仙不说,秋葵也清楚,绝非什么好事。
此人有点本事,竟能看出她身上的命火是后来续的。
凤复来原是秋葵的外婆,但她们凤家走阴一门,皆是女子掌家,故唤奶奶,不过凤家却早不复当年实力,特别是秋葵母亲一出生就先天不足,凤复来早就清楚,他们凤家祖上跟阴人沾扯太多,坏了后人的气数,她母亲是不能习走阴术了,到了年纪,就寻好婆家嫁出去,凤复来本以为女儿不跟着她这个走阴婆余生会过上太平日子,结果没几年就生病死了,死时,肚子里怀着秋葵,婆家都将尸体下葬了,凤复来赶来,听见坟里有婴儿啼哭声,她赶紧让人将坟挖开,竟从棺材里抱出一个活娃娃。
秋葵是尸生女,能在棺材里出生本就奇迹,但也因此,她出生时就没命火,人无命火,能活几日?为了能让凤家有个后,凤复来用了祖上秘术帮秋葵续了三把命火。
王半仙用刀子在秋葵手腕上放血,用金纸碗盛着,她本就虚弱,这般一来,更是头晕眼花,都放了两大碗了他还不罢休,这是要她命啊!
她张开嘴巴,声音微弱道:“我死了,我们家就绝后了!”
王半仙无动于衷说:“如今到处打仗,家破人亡的数不胜数,我可怜不过来,不过乱世才出能人,我王祥亥才不愿窝在这渔村里当个‘小半仙’呢,你帮我成了事儿,我给你立座碑,免你死无葬身之处!”
秋葵这些时日已见多了这种为自己一己之私,而掠夺他人性命之事,简直可恨、可悲!
“若我凤家还是曾经辉煌时,你此类小人怎敢如此对我?”
对方头微微抬起,露出一丝诧异来,问:“你姓凤?”
秋葵见有转机,点了点头。
王半仙收了手里的刀,在身上扯了条布帮她把伤口包起来止血,又蹲下来问:“你们家都是女子掌家?”
秋葵迟疑了一下没答,对方回忆起来说:“我师父是清江南观的道士,他以前给我讲过,说凤家走阴术举世无双,我一直想见识一下这门秘术,只可惜百年前就没凤家人音讯了!”说着,他还是怀疑的问:“你当真是凤家人?”
“我若非凤家人,你觉得强点命火的本事谁有?”
王半仙仔细一琢磨,应该信了,不过他并不打算放了秋葵,他说:“哎,如今看来,你凤家上面怕也没人了,她们应给你留了什么东西吧,比如你们家走阴秘术的典籍或者什么法器?”
秋葵从小到大都未见过有什么走阴术典籍,她奶奶身上也就一些符咒,不过,前不久奶奶托梦给她,说河仙村祭庙里有一件他们凤家之物。
这件事她怎么可能告诉王半仙呢?
她用力撑着身子回答:“有,但不在我这儿,你想知道,我得活着!”
对方也不意外,笑了笑,“你当然要活着,我留着你有大用处!”
话落,他也不说其他别的,端着那装了她血的纸碗到前面桌子前,摸出数张空白黄符纸,沾血在上面画符,然后贴在宋家的门窗上,接着,他从身上摸出一个拳头大的瓷罐,抱着瓷罐在院子前念经;片刻,那瓷罐里面飘出来一股子青烟,秋葵意识突然就清醒了些,眨了眨眼睛,见那青烟渐渐凝聚成一名女子的身型,依稀得见那女子穿了一身红衣,一头黑色头发,面目模糊。
她吃了一惊,莫非他是要……
凤家人阴气重,在老祖宗那,凤家女子阴气越重越能成事儿,但她也没祖先那走阴的本事,光有这阴气绝非好事,她六岁那年,遇见同村有人办白事,头七那天晚上,活人回避,不过奶奶要过去送魂,让她在家中等着,她没听,偷偷跑去躲在灵堂后面想看奶奶如何送魂,没见着奶奶,倒在灵堂里遇见个老头子,老头子面善,笑着问她:“丫头,你在这干啥呢?”
“等奶奶!”她指了指外面。
老头说:“我带你去找你奶奶。”
她以为是这家办事的哪个亲戚,就跟着出去,走到门边才看到老头子旁边还跟着个婆婆,当时她就吓坏了,因为那婆婆刚还躺在棺材里头,咋个就立起来了呢?
她往灵堂里看,棺材里头还躺了个一样的婆婆,她年纪虽小,也知自己见鬼了,马上就对老头子说:“我不找奶奶了!”
转身想跑,那个老头子一把抓住她后脖子说:“你不该留在这,我带你去你该去之地!”
说完就提着她出了这家的门往外面走,她一路哭叫,终于引来了不远处的奶奶,奶奶直叫“遭了”!
老头子走到村口突然就停下,因为村头土路正中央有一堆纸钱,刚烧起来,一见那堆纸脸色老头脸就垮下来,不悦问:“谁人在此烧烂路钱?”
音落,就见从大树后面缓缓走出来个头发花白的老妇,秋葵忙出声喊道:“奶奶!”
奶奶恭敬问:“这位老大哥,你办事我送行,本是两不相干,你抓我孙女作甚?”
那老头才突然明白过来,没好气道:“她身上阴气比刚死的亡人还重,这回我放过她,下回遇见别的上来办事的就没这么好脾气了!”
“是是是!”奶奶连连应着,赶紧拉着她离开了村口,回去之后她才知道那老头是上来接魂的阴差,将她当鬼,差点一起给她带下去。
那事之后,奶奶去了许多地方,才筹齐了可以区别她和鬼的护身符,让她日日带在身上,不过,那符在河仙村被村民抢走了!
回到眼前,王半仙将瓷瓶里的东西一放出来,秋葵就认出那是只鬼,且还是只豢养的厉鬼!
这玄门里,养鬼的术派不止一支,皆是歪门邪道,难怪王半仙对她们凤家如此感兴趣,论养鬼,凤家是所有养鬼术派的祖师爷,以前听她奶奶讲过她家辉煌时,女子众多,各个天生异骨,皆习走阴术法,养的鬼物堪比神佛,阎王见了也给七分面,阳间那更是无人敢惹的玄门大家。
可惜了,到了她奶奶这一辈,遇见个寿终正寝的小鬼都毕恭毕敬的,更别提秋葵,窝囊成如此!
王半仙念了许久,屋内吹出一阵阵阴风,不多片刻,从里头缓缓走出一人,月光皎洁,那人伸手扶摸长发时的动作妩媚妖娆,是女子姿态。
她张开双臂,用女子声道:“奴家终得见天日了!”后又略微失望说:“只可惜,是具男人皮囊。”
王半仙大喜,凑到近处端详后对她命令:“红姑,往后在人前,你不可露出这般姿态,莫让人看出端倪。”
红姑未搭理他,步到屋外一口水缸前,照出俊美面容,她伸手怜惜般抚摸着那张面孔道:“最可惜的还是这俊公子,生得如此相貌,却与我一样,是个短命鬼……”
话未说完,她突然摸着胸口身体颓然一坠。
王半仙忙问:“怎生了?”
红姑声音变得低沉回答:“竟还在……”
“什么还在?”
“他……还在这具身体里!”
“不可能!”王半仙不久前才看过这男人,虽说面相不凡,不过却早无生气,本就是个两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之人,更何况,他用至阴之血引厉鬼上身,就算身体健壮的大活人也受不起这等阴鬼煞气!
红姑站直身子,突然转过脸来,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不信我?”
王祥亥握着她的尸骨才得以控制她,但终究是厉鬼,他心里有些怵,特意退了两步道:“就算这小子命大不死,我用凤家那丫头的血喂养你,可固你在此肉身上与活人无异,他留在体内也左不过魂飞魄散的下场。”说着,他去一边将早已意识涣散的秋葵拖过来,用力摇了摇喊道:“凤家丫头,你若识相,就该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不久,这家伙叫来村里其他人,将凤姑带出来给他们看,宋长老连连称奇,夸王祥亥是个能人,凑了不菲的钱财来酬谢他。
王祥亥费了这么大功夫,这些钱财哪儿填得饱他肚子?他野心可大着呢,他郑重对宋长老等人道:“河神姥爷终究是神,岂是你等凡人能直接侍奉的呢?他希望日后由我为他传达神意!”
对方一听,埋头抽着那根老烟,怎么说河神姥爷也是他们坪山村捞起来的,现竟由一外人来接替了他的位置,心头怎会情愿?
王祥亥看出他的心思,立即强调:“这是河神姥爷的意思!莫非你要违背河神姥爷?”
宋长老这才抬头,遵从应着:“不敢不敢!”
王祥亥内心得意,又指着秋葵命令:“还有那河神新娘,你们更要好肉好饭照顾着,切莫让她饿了肚子!”
若不吃饱了,怎么有血喂他的鬼呢?
隔天,王祥亥就以河神名义占了村里祠堂,大肆修整了一番,村里人又各类贡品全数奉上,他转眼从一村野神棍变成了神前红人,好不气派。
而秋葵却因耗损颇大,昏睡过去,她少有清醒,一直做着噩梦,她听见那卧神山破庙的布衣老太婆对她喋喋不休的念:这回没回头路了呢?
梦见河神村外一排排披着蓑衣的村人,冷漠麻木的面容,数也数不清。
还梦见自己飘在大江上,身体随着冰冷江水流向那无边无际的领域,她想逃离这场噩梦,却无能为力。
“秋葵啊……我可怜的秋葵!”终于,她听见那道熟悉想念的声音,奶奶站在岸边朝她招手,“秋葵,往后,奶奶护不了你了!”
她飘到岸边,哭着拉住奶奶的衣袖说:“这人世悲苦,就让秋葵与你一起走吧!奶奶!”
奶奶听她这般说,从来慈祥的面容突然严厉起来,她狠心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袖拨开,一字一句道:“凤秋葵!你要时时记得,你姓凤,你是唯一的凤家人,最后的走阴女!”
说完,奶奶目光看向远处的江面,叹息道:“这是你的命啊!命啊……他来了……”
“谁来了?”秋葵顺着奶奶的目光看去,见辽阔的大江上有什么东西。
越来越近了,竟是个人,那人未乘船,也非漂浮在江中,就如自由的鱼,从江水中缓缓走来,似墨的青丝与红绸衣袍被江水侵泡后更为醒目,夕阳落幕的余辉,透过江面映照在的脸上,眨眼睛,他已来到她面前。
秋葵呆呆的站在江滩上,竟忘了自己在何处见过此人。
他靠近来,伸手抚去她眼角伤心的泪痕,声音满是温热说:“别哭,以后,就由我来护你吧……”
她们凤家人与阴人打交道,在世人眼中,皆是些晦气之人,儿时她与奶奶出门办事,无数回被客栈饭店赶出来,露宿街头时常有之,而更令她难过的,是无论世人如何给她们白眼,奶奶总是和善的笑对这些苛待他们之人人,并且也一直教导她:走阴人本身就是半个死人,活人怕我们,自是应该的!
她没有别的亲人,更没有朋友,从小就只有奶奶对她好,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另个人告诉她,以后,会护着她。
江上有风,而风的温暖却不及他面容真实,她始终未意识到,这是个梦。
“你是谁?”
那公子回答:“世人尊我为神,而你不必!”
“那你叫什么?”
“在这条漫长的时间长河中,我曾有过许多名字……”他侧过脸去,望着江面的斜阳沉思了片刻说了一个名字:“姜无重!”
“姜无重……”秋葵嘴里默念。
姜无重又对她说:“天亮后,会有人进村求事,王祥亥贪图名利,绝不会出手相助,但若你见一耳后长着红色胎记的男人,你得找机会告诉他,切莫往南走,不然有杀生之祸!”
“还有,那女鬼叫颜红,生前是一青楼女子,容貌生得漂亮,毁了容貌惨死,她的情郎叫梁永安,是个富家公子,她至今不知害死她的仇人是谁,你若能为她找出仇人,她许能为你所用!”
秋葵还未听明白,姜无重又道:“天色不早了,你该醒了!”
“你要去何处?”
姜无重朝大江中走去,秋葵意识到这是个梦,但是她不想醒。
“姜无重!”
“姜无重是谁?”耳边又有另一个声音,是一个令秋葵很厌恶的声音,她不情愿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坪山村的新河神庙中;这里原本是供奉村民祖先的,如今大殿的牌位全被清空,换上新的家具,摆上字画,还养了几株不知名的花儿,只可惜这地方不适合养花,那花苗搬来当日就萎了!
问话的是王半仙,他手里捧着汤碗,强塞到秋葵手中,命令她喝完。
天才刚亮,外头闹哄哄的。
“今天可有得忙!”王半仙得意地整理了一番仪容,他专门去制了一身黄色法袍,戴黑色发冠,俨然是一了不得的术士做派,见她喝完汤,便使唤道:“天亮了,河神不能长久在日头下,你一会儿换上那身新衣裳,跟我去庙前见那些信徒!”
她没应,一直在想那个梦,梦里那叫姜无重的男子正是那河神的容貌,是她恰巧做了一个梦,还是他真的存在?
秋葵换了王半仙准备的新衣,一件红色长裙,材质柔软亲肤,她从前从未穿过。
之后,她朝后堂被黑布罩着的房间走去,从虚掩的门外可见,一俊美男子坐房中间一张圆桌上,身前放着一面铜镜,男子正往脸上扑着胭脂粉,姿态妖娆,那原属于男子的容颜染上粉妆后,甚为美艳,秋葵看得出神,目光不小心往铜镜里扫了一眼,她差点没叫出来,那镜子里照出的哪儿是男子俊美的脸,而是一张被血肉模糊的面容,好不狰狞!
突然!里面的人发现她在外偷看,一个凌厉的目光射来,并伴着一阵鬼风将她掀倒在地。
她吃痛大叫,对方刹那间已到了她面前,掐住她的脖子用刺耳的女声质问:“你看到我的脸了?”
“没……没……”秋葵艰难回答。
红姑却不信,怨恨道:“所有见过我现在容貌之人都得死!”
秋葵只觉自己脖子就要被掐断了,危急之际想起梦里那人说的话,她吃力的喊出一个名字:“梁——永安——”
红姑一听这名字,怨恨之气瞬间散去,掐着她脖子的手也松开了,急切问:“你怎知梁郎的名字?”
秋葵也有些吃惊,原本她以为那只是个梦,待气息平顺,她轻咳了一声正经道:“我乃凤家走阴人,自然有本事知晓旁人不知晓之事!”
“那你可知,是谁毁了我的容貌?又是谁,将我置于死地?”红姑脸凑进来,属于鬼强烈的怨念逼得秋葵十分艰难,她强撑着身子说:“我是有心帮你,但我如今也身不由己,你先莫急,待我寻到机会,必定了你夙愿!”
红姑发狠警告道:“若你敢骗我——我让你与我同般下场!”
说完,她甩起衣袖,飞身回到黑屋之中,周围刹时恢复平静。
秋葵惊魂未定,后堂外王祥亥闻见后面动静,跑来见她坐在地上,没好气的催促道:“坐在那作甚,快出来!一会儿,话由我来说,若有信众与你说话,你不必理会!”
她这才收整了一番,缓慢走到庙前,见说大不大的院子里跪着许多慕名前来求神的人,有邻村镇之人,也有因祁州战乱而背井离乡的流民,乌压压一大片,来此皆是想亲眼见传闻中的河神一面。
秋葵犯了难,这般多人,她要去哪儿找姜无重说的耳后有胎记之人?
这边,有人送上贡品,王祥亥看上一眼,若是钱财,他便收进自己袖囊,问对方来此求何事,他听过后便回答:“河神已闻你所求,不日便会有好消息!”
接着又见下一个,送上瓜果蔬菜的,他随意应付一句,然后让送长老收走去市集卖,这些只是一部分,很多人走投无路,倾其所有前来求神,只望能得神明庇佑,有一条活路。
秋葵见这一张张乞怜面容心头五味杂陈,想他们苦难已如此之多,却不知此刻所求之神,不过是贪婪的人心罢了!
“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吧!”一妇人抱着一半岁大的婴孩跪在王祥亥脚下,这厮居高临下扫了一眼,未见对方有贡品奉上,随口就道:“你前世作孽太多,这娃你养不活了!”
妇人面色惶然,继续哭求,王半仙冷酷地朝前走去,直奔那些穿着名贵的信徒去了!
妇人爱子心切,所求无门,转眼见到后面的秋葵,忙跪在她面前哭道:“他们都说你是河神亲选的新娘,你求求河神姥爷,让它救救我的孩子吧!”
秋葵心善,见其这般哀求,便蹲下查看了那婴儿的面容,见其周身有层淡淡的阴影,像鬼身上的阴气,但又不是,实不知该如何,就只得宽慰对妇人说:“神明若真现世,必定保你孩子平安!”
妇人以为神明真会保佑她孩子平安,喜极而泣,连连冲她磕头道谢。
“真是笑话!”突然,人群中,出现了一道男声,周围嘈杂,并无人注意这边,但秋葵却听得真真的,她转头望去,见一约莫二十的青年男子朝她走来,他身穿布衣布鞋,是寻常做工人的打扮,面上有些脏,不过五官生得分明,一双如鹰的眸子透着光,走起路来,初看是做惯了重活的大老粗,但细看下却轻盈得很,是个练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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