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顾远舟苏珊珊《告别在落日之前》

出狱后的第六年，我在城西开了一家包子铺。
人生刚刚回到正轨。
却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
刷到了一个情感博主的“认罪书”。
视频里，她得意洋洋的炫耀着自己嫁入豪门的全过程。
如何一步步，将原配扫地出门。
如何靠着驭夫有道，过上了如今的完美人生。
“凭什么后来者居上，因为我能争会抢。”
“姐妹们记住，在感情里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假清高的老女人，注定得不到幸福。”
我觉得三观不正点了个不感兴趣。
却在下午揉面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
她说的，好像是我和顾远舟的故事。
视频做了模糊处理，看不太清。
我随手滑进主页列表。
果然在置顶的视频里看到了顾远舟的背影。
奇怪的是。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上，却带着我们当年订婚时的钻戒。
顾远舟不是个节俭念旧的人。
可能是这些年里，生意也不景气吧。
我一笑了之。
刚要把人拉黑，门帘掀开。
厚重的寒意扑面而来。
我放下手机，随口招呼道：“上午的包子卖完了。”
“想吃的话，等下午四点以后再开营业。”
那人不动，就站在门前，挡住了半边的光。
直到半晌后，一声熟悉的呼喊传到我耳边。
“沈怡，是我。”
抬头，旧日的身影笼罩在冬日的阴霾中。
我恍惚了一瞬，露出了客气又疏离的笑容。
“我说包子卖完了。”
顾远舟没有接话。
他的目光扫过简陋的小屋，落在我粗糙干裂的手上。
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
顾远舟的呼吸，好像停顿了一瞬。
他看着我，语气带着震惊和不可思议。
“沈怡，这些年……你就一直住在这里？”
好像是在惊讶。
惊讶我会用弹琴画画的手揉面蒸包子。
惊讶曾经骄傲明媚的沈大小姐，会甘愿过如今的苦日子。
也好像是试探。
试探我会不会向从前一样对他死缠烂打。
试探我会不会哭着求他回家。
可面对顾远舟热烈的目光，我始终没有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顾远舟再次开口。
带着三分的疑惑，三分的不甘。
“珊珊的视频我看到了。”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如果你想回来的话……”
“不用了。”
我揉着面，头都没抬。
“我现在生活的很好。”
得不到肯定答复的顾远舟有些着急。
他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那轩轩呢？”
“你就让我儿子跟着你过这种苦日子？！”
揉面的手顿了一下。
我垂着头，淡淡的开口道。
“轩轩死了。”
顾远舟皱了皱眉，“叔叔阿姨呢，他们也不管你？”
我将面团扔下，抬头看向了顾远舟。
“我爸妈也死了。”
“今天的包子不卖了，你走吧。”
见我这个态度，顾远舟有些愤怒。
“沈怡，我知道你在为当年的事情怨我。但你能不能不要拿自己亲人的生命开玩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臭脾气怎么一点都没改！”
“我都向你道歉你还想怎么样？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狭窄的小屋擦出了争锋相对的火焰。
这次，我没有说话，无声的推开了身后的小门。?
纸钱燃尽的灰尘在点点阳光下飘荡。
所有的质问戛然而止。
我借着香烛的火焰点燃手中的香烟。
靠在桌角，笑着送上了那句迟到的祝福。
“新婚快乐。”
如果不是顾远舟的到来。
我几乎都要忘了。
今天，是他和苏珊珊在一起的第十年。
也是我家破人亡的第十年。
十年前，顾远舟为了自己一手养大的玫瑰要和我离婚。
不顾我怀着三个月的身孕。
不顾我们相伴多年的感情。
不顾家人的劝阻和哀求。
甚至连自己的脸面和名声都不顾了。
铁了心的，非要和我离婚。
他说他遇到了自己挚爱，遇到了心意相通的灵魂伴侣。
宁愿放弃一切，也要和她在一起。
我无法接受顾远舟的背叛与出轨。
更无法接受他出轨的对象是苏珊珊——
我们一手养大的小姑娘。
当年昔日旧友临终托孤。
将独女留给了我和顾远舟照顾。
肩负一个生命的责任太重，顾远舟有些犹豫。
可苏珊珊却拉着我的手，怯生生的说了句。
“小婶婶。我会听话的。”
一瞬间，我心软了。
我和顾远舟备孕多年都没有孩子。
心想，有个小姑娘在身边，也能沾沾运气。
说不定她有孩子缘，能把手足带到我们身边。
于是我尽我所能的给她最好的一切。
顾远舟和苏珊珊相差了十五岁。
在我和顾远舟眼里，她既是女儿也是妹妹。
苏珊珊也很乖，承担了大部分家务还把两家长辈哄得团团转。
那时候，顾远舟总说。
“你啊生来就是大小姐脾气。”
“我是不指望你能和珊珊一样咯，只要我们的孩子能像她一样乖巧懂事就行。”
顾远舟一语成谶。
在苏珊珊来到家中的第五年。
历尽千辛万苦的我，终于顺利怀上了孩子。
当我兴奋的找到顾远舟，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
推开门，却看到他们正搂在一起。
主卧的大床上，两人翻云覆雨不知天地为何物。
苏珊珊的脖子上，还挂着她十八岁那年，我给她求来的平安符。
我被震惊的久久无言。
一巴掌打在顾远舟脸上，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对苏珊珊下手。
“她是个孩子啊，她是我们一手带大的孩子啊。”
“顾远舟，你这个畜生。”
“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
那时候的我以为是顾远舟诱骗了苏珊珊。
甚至想过要去报警给她讨个公道。
谁料苏珊珊却拉住我的手，笑嘻嘻的对我说。
“别生气了大妈，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
“我和远舟是两情相悦，你就别拆散我们了。”
那一刻，我如遭雷击。
我不知道两人是什么时候搞在了一起。
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手养出来个白眼狼。
在照顾她的这几年里，我无所谓不用心。
她说想家睡不安稳，我就一宿一宿的陪着。
她说在学校收到了欺负，我就替她出头。
她说小叔叔好像不喜欢她，我就鼓励顾远舟多和她相处。
谁料，她所说的那种喜欢。
是男欢女爱。
我被气晕了过去，孩子差点没保住。
住院期间，苏珊珊一直在发消息挑衅。
她给我发来了两人在一起的视频。
发来了顾远舟对她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语。
发来了顾远舟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
当我看到那一沓厚厚的录像带以后，我吐了三天三夜。
我怎么都没办法。
把眼前这个穿着内衣搔首弄姿的女人。
和初见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那段时间，我的眼泪都快流尽了。
顾远舟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当我出院回家，却看到他正指挥着人搬走我的东西。
巨幅的婚纱照前，顾远舟紧紧握住苏珊珊的手。
“沈怡，你不会懂，你永远都不会懂。”
“珊珊是我一手养大的玫瑰，是我的红颜知己解语花。”
“她和你不一样，她是个有思想，有深度，能与我探讨生命的人！”
说着，他目光嫌弃的划过我满身的名牌。
冷冷吐出两个字。
“庸俗。”
一句话，击碎了我心中最后的心理防线。
我不知道高中都没念完的苏珊珊，如何和他探讨生命的长度。
我只知道，当年为了和顾远舟在一起。
我几乎付出了自己的全部。
我为了顾远舟差点与家族决裂。
我为了顾远舟无数次在饭桌上喝到胃出血。
可他们，却在我以为苦尽甘来的时候，给了我致命一击。
我想起了他们在家里四处留下的痕迹。
想起了苏珊珊临别时说的那句。
“你有钱又有能力有什么？”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你的男人，你辛苦赚来的一切，都是我的了。”
愤怒达到了顶峰。
我一怒之下，放火烧了这栋别墅。
火势不大很快就被扑灭。
可顾远舟却以纵火罪向我提出了诉讼。?
他给了我两个选择。
要么离婚，要么坐牢。
我也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去死，要么就等着身败名裂。
他是个清高了半辈子的法学教授。
最不放不下，就是他的文人风骨。
我可以接受他因为感情不和与我分开。
却无法容忍，他拿着我赚来的钱和小三风花雪月。
转头却嫌我庸俗，嫌我满身铜臭。
我们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双方的父母也都赶来相劝。
当几位老人声泪俱下的问我为什么的时候。
我甚至都无法回答。
我该怎么开口？?
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成了个婊子。
而我相爱多年的丈夫却为了这个婊子要跟我离婚。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要想起就觉得一阵一阵的恶心。
是妈妈从顾远舟和苏珊珊的亲密举动中窥见了一丝的蛛丝马迹。?
她威胁顾家给个交代，否则就撤销一切投资，取消所有合作。
顾家二老低三下四的向我道歉。
他们说顾远舟只是一时糊涂，识人不清，才会被苏珊珊迷惑。
他们劝我看在孩子的份上，再给顾远舟一次机会。
“你知道的，远舟这个人不坏，他就是从小被家人保护的太好了，性子单纯了些。”
“看在我们老两口的份上，原谅他一次吧。”
养情妇，找小三的事情在圈子里不是新鲜事。
可像顾远舟这样不顾伦理廉耻的，还是头一个。
顾家二老丢不起这个面子。
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与此同时他们也清楚。
顾家只是个暴发户。
说难听些，他们全家都是靠我养活的。
这些年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在管。
顾家百十人的企业，也全仰仗沈家的输血。
无论从身份、感情还是利益。
他们都不希望苏珊珊替代我为顾家的女主人。
可无论家人怎么劝。
顾远舟就像是疯魔了一样，执意要和苏珊珊在一起。
他砸了家里的陈设。
砸了我们结婚时买的摆件。
砸了我们之间所有有关的一切。
他当着的牧师面前向我嘶吼。
“你们不懂，你们什么都不懂。”
“你们这些人眼里全都只有钱，怎么能懂我和珊珊灵魂的共鸣？”
“上天让我们相遇，我便要跨越一切艰难险阻和她在一起。”
“什么年龄、身份、利益都无法阻止我们相爱！”
顾远舟成了自己笔下的浪漫诗人。
成了为爱奋不顾身的罗密欧。
他找回了失去的青春，找回了年轻时的悸动。?
全忘了那个陪他一路走来的结发之妻。
为了表达他对苏珊珊的决心，顾远舟从家中搬了出去。
他为苏珊珊购置了一套豪的别墅，起名安乐居。
就这样光明正大的住在了一起。
这些年的辛苦操劳加上多次试管早已透支了我的身体。
接连的打击更是让我的状态每况愈下。
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我被迫住院保胎。?
爸妈为了我急得吃不下睡不着。
他们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声称无论结局如何，沈顾两家势不两立。
当年这场离婚大战闹得可谓是天翻地覆。
整个商界都为止动荡。
新贵与世家交锋。
原配与小三大战。
可这场闹剧，却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
我爸妈出车祸了。
负责此案人说，是因为疲劳驾驶才导致的车祸，无法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可又有人告诉我，是顾远舟为了和苏珊珊在一起，故意买凶杀人。
我不知道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只记得，我被愤怒与悲伤冲昏了头脑。
看着昏迷不醒的爸妈，看着苏珊珊不间断的挑衅。
我拿着刀子想和这对渣男贱女同归于尽。
没想到却连顾家的大门都没有进去。
?
前段时间还苦苦哀我原谅顾远舟的顾家二老，此刻全都变了一副嘴脸。
他们拉着苏珊珊手，将家传的玉镯套在了她的手上。
“这才是我们顾家名正言顺的儿媳。”
“像你这样下不出蛋的母鸡，就不要白白站着这个位置。”
苏珊珊的确是有孩子缘。
她比我更早怀上了顾远舟的孩子。
之前的隐忍不发，只是为了等胎象稳定查清性别。
多年的感情。
让我在这场婚姻里，对顾远舟付出了百分百的信任。
全然忘了，变了心的男人有多无情。
在我住院保胎期间。
在我照顾父母期间。
顾远舟连同业内同行对我家赶尽杀绝。
他早就和苏珊珊滚到了一起。
早就在密谋布置一盘大棋。
沈家的产业在我们结婚这些年里被顾家蚕食的差不多。
公司高管虎视眈眈。
支柱产业摇摇欲坠。
早已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的我。
就这样，被顾家扫地出门了。
那时的顾远舟对我还有几分情谊。
他答应支付我一笔赔偿金，好聚好散。
“我知道你喜欢孩子，也知道你年纪大了怀孕不容易。”
“这笔钱就当是我给你的补偿吧，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我应该一刀捅死顾远舟的。
可我还有所牵挂。
我对自己说，来日方长，总要先活下去再说。
可苏珊珊依旧不肯放过我。
她自导自演一出戏，弄掉了孩子嫁祸给了我。
她的眼泪冲散了顾远舟对我最后的一丝情谊。?
在我们结婚的第八年。
在那个能把眼泪凝结成冰的冬夜。
顾远舟亲手将我送进了监狱。
我因为故意伤害罪被三年有期徒刑。?
第一年，顾远舟起诉与我离婚。
他抱走了我心心念念，拿命生下的孩子。
第二年，公司破产。
在医院的爸妈因为无人支付医药费凄惨离世，我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第三年我表现良好提前出狱。
拿着全部的积蓄，把我的家人安葬在了一起。
那天是冬至，大雪纷飞。
顾远舟点燃了一城的烟火向苏珊珊求婚。?
在那个喧嚣的夜里，只有我寂寥满身。
我站在河边，想要一跃而下。
直到烟花照亮了我肚子里上的疤。
我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孩子。
我想看他最后一眼。
可我到了顾家，却看到在跪在地上捡垃圾吃的轩轩。
两三岁的孩子，瘦的像个小猴崽。
连话都不会说，只知道趴在地上学狗叫。
见我来了，一群人迫不及待地将他像丢垃圾一样丢给了我。
他们容不下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前妻。
也容不下一个生来体弱多病的孩子。
至此，这个顾家的累赘，却是我的唯一。
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
我倾尽全力将轩轩拉扯到了八岁。
终于在去年，亲手埋葬了这个小生命。
命运以痛吻我，我只能受着。
在爱与恨之间。
在生与死之间。
我被迫选择了与自己和解，开了这家包子店。
香烟燃尽，我随手弹了下烟灰，语气平淡。
“轩轩的骨灰就埋在我爸妈旁边，可是你没资格见。”
顾远舟久久无言。
沉默片刻，他终于鼓起走向前。
却在转身间撞掉了我放在桌上的手机。
屏幕亮起，视频中苏珊珊的声音倾泻而出。
“是啊，当年的事情是我故意设局的。”
“幸福都是靠自己争来的，我怎么可能会真心实意的喜欢一个老男人。”
“我喜欢的，是如今这种衣食无忧的生活。”
“说几句爱他又有什么，只要给我钱，我什么都肯做！”
顾远舟的手，再一次微微握紧。
多么可笑。
抛妻弃子换来的玫瑰花不爱他。
视若知己的解语花不懂他。
可他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
害得发妻家破人亡。
害得长子死不瞑目。
我看着顾远舟的眼神从震惊到绝望。
看着他的表情从痛苦到扭曲。
看着几次欲言又止，始终没有开口的勇气。
而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向前的时候。
屋外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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