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川小楠《恍若旧情如隔世》

游乐场筹备了半个月的盛大开业这天，我见到了分开九年的前男友。
踢翻了我小吃摊的那个小女孩趾高气扬地对我说：
“我爸有的是钱，你这些破东西我踢了又怎么样？”
我神色平静，“那好，让你爸爸赔钱吧。”
沈时川盯着我看了许久，掏出钱包拿了一沓钞票。
我接过钱转身就走，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我记得你最讨厌做饭，为什么现在摆起了小吃摊？”
我淡淡地说，“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人总会变。”
1
阿川，沈时川。
我那分开九年的前男友。
我心里一酸，那些过往裹挟着苦涩的情绪涌上来。
眼眶瞬间就红了，但我脸上却努力保持平静。
我轻轻摸了摸小楠的头发转移话题：
“小孩子别多想！走，咱们快回去看看摊位还能收拾成什么样。”
小楠嘟起嘴，一边跟我往摊位走，一边气呼呼地抱怨。
“真讨厌！我就没见过这么没教养的小丫头！这些食材是姐姐你起早贪黑准备的，炉子也是你攒了好久的钱才买的，她说踢就踢！”
“别人家孩子顶多碰翻一两个餐盒，她倒好，直接把姐姐的整个摊位都砸了！”
“糟蹋东西，太可恶了！”
小楠看到摊位的一片狼藉后更加生气。
一直在我身旁絮絮叨叨地数落沈时川的女儿。
我看着散落一地的食材和被踢歪的炉子，心里也忍不住叹气。
这个摊位我确实花了不少心血。
当初满怀希望置办齐全精心经营了好久，生意刚有起色。
本以为再过段时间就能攒够钱换个更好的位置，谁知道还会有这一劫。
我正蹲下身想把翻倒的调料瓶扶起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回过头，身后的人让我愣住了。
沈时川竟然又折返回来。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小楠瞪圆了眼睛，紧紧拉住我的袖子。
我拍了拍小楠的手，站起身问他：“你还有什么事吗？”
“熙雁，我刚才忘了说，好久不见，”
沈时川的声音有些发紧，“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过得怎么样？
我擦了擦手上的油渍，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托你的福，前些年挺惨的，差点就撑不下去了。不过再难，这几年也慢慢熬过来了。”
我语气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却句句扎心。
沈时川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动了动：
“当年的事，我其实是有难处的…”
难处？
我差点笑出声来。
“过去的事，说它干什么，”
我打断他，不想再听他所谓的解释浪费时间。
“我还要收拾摊位，先走了。”
说完，我牵起小楠的手，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就往街道里走。
身后的沈时川没有跟上来。
小楠回过头看了好几次，确认沈时川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小声替我打抱不平：“姐姐，他女儿那么过分，你为什么不好好骂他一顿！”
我摇摇头轻叹了口气。
骂他有什么用？
能让我失去的东西回来，还是能让那些被辜负的日子重来？
他对我来说早就是过去式了。
我又何必再浪费力气去骂去恨？
那样太消耗精力。
他不值得。
我牵着小楠跟她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商业街路口，正好遇到了张叔。
老人家正看着自家同样被砸得不轻的烧烤摊唉声叹气。
“小李，你的摊位？”
我无奈地摇摇头。
小楠立刻告状：
“张叔叔，熙雁姐姐的摊子也被那个坏丫头踢了！”
张叔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没办法啊，那个沈老板是游乐场的大股东，那孩子是他宝贝女儿。咱们这些小本生意只能认栽。”
我安慰张叔：
“没事的，那位老板赔的钱也够了，咱们重新置办一下就行，就是得重新花些功夫。”
小楠气得直跺脚：
“凭什么呀！有钱就能随便砸别人的摊子吗？有钱就能做了坏事不用道歉吗？”
小孩子单纯又正义的话让我心里一软。
看着小楠气鼓鼓的样子，我蹲下身，把她搂进怀里，想让她消消气。
“小楠别生气了，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2
“从前啊，有个运气很差的小姑娘，在孤儿院长大。”
我的声音很轻，仿佛顺着记忆的长河漂向了很远的地方。
孤儿院的生活很苦，院长还偏心。
我作为年纪最大的女孩总是被分配最多的活，吃的却永远是最少的。
这种艰难的日子在院里来了几个新孩子之后变得更加难熬了。
某天我照常费力地拎着沉重的水桶去打水。
结果在院子后面的角落里看到一个瘦得皮包骨的男孩，正蹲在垃圾桶旁边翻找着什么。
他看见我慌忙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脸上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我第一次在院里见到过得这么惨的男孩，按理说院里对男孩子都还算照顾。
这个男孩就是沈时川。
后来跟沈时川熟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过得这么凄惨是因为他父母出车祸去世。
家里的亲戚为了争遗产把他扔进了孤儿院。
所以他总是被欺负，吃不饱穿不暖是家常便饭，更别说有什么像样的衣服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对彼此的印象都是：“这人看起来真可怜。”
惺惺相惜之下，我们悄悄地凑在一起，互相取暖。
虽然还不懂什么是爱情，但早就学会了照顾彼此。
如果食堂有好吃的，他会偷偷给我留一份，我有时藏起来的面包也会塞给他。
我们扶持着前行，在各自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里，成了彼此唯一的光亮。
“哇，那你们是好朋友了！”
小楠眨着眼睛惊讶地说。
“是啊。”
我笑了笑。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那些往事。
也很久没有再把我和沈时川的经历讲给别人听。
直到现在我还是会觉得，这段回忆算是我灰暗的前半生里的一丝甜蜜。
对于当时那样活着的我来说，一丝温暖都足够让人记住一辈子。
我和沈时川就这样互相依靠着度过了大概两年。
直到我十八岁那年，孤儿院突然来了个叫许悦华的女孩。
她家里很有钱。
听说她爸爸是开饭店的大老板。
她看上去温柔善良，实际上却经常在背后欺负我。
后来，我见了她都躲着走。
我不明白，她一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千金小姐为什么还要处处针对我这个孤儿？
就在我即将成年离开孤儿院的时候，沈时川出了车祸。
他为了送我生日礼物，被一辆闯红灯的车撞倒，伤得很重。
肇事的司机看他伤得那么重，吓得直接跑了。
还是路人打了急救，才把他送进医院。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他会死。
沈时川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
我哭得眼睛都红了。
他反而笑着安慰：
“熙雁，你别怕！我一定会好起来！等我康复了，我们一起努力过好日子！”
我嘴上答应着他，心里也知道这太难了。
医药费要八万块，他自己肯定是拿不出来的。
“姐姐，阿川后来怎么样了？”
小楠听到这里紧张得屏住呼吸问我。
“他活下来了。”
我闭了闭眼睛。
手术那天，医院催着交费，我在走廊里急得团团转。
就在医生说再不交费就要放弃治疗的时候，我冲进了收费处。
把攒了三年的全部积蓄都掏了出来。
我把那沓皱巴巴的钱推到了收费窗口前。
“八万！够不够！”
我的声音都在发抖，眼睛却死死盯着工作人员。
那是我从十五岁开始打零工攒下的每一分钱。
原本是准备离开孤儿院后租房用的。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存着，连一顿好饭都舍不得吃。
但那天为了他，我狠下心全拿出来了。
那个年代，八万块对一个孤儿来说是天文数字。
收费员愣了一下，清点完后给了我收据。
沈时川的手术很成功，醒来看到我守在床边。
他知道是我垫的钱后，哭着发誓：
“熙雁，以后有我！我一定会对你好！”
护士在门外催着办手续。
可我那时只听得见沈时川坚定的声音。
一字一句，仿佛是命运给我的承诺。
那一刻我心里又酸又甜。
我明白了，我早就爱上这个愿意把仅有的温暖都分给我的男孩了。
“太好了！”
小楠听到这里立刻松了口气。
“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我自嘲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3
沈时川康复出院后，我才知道他家里那些亲戚根本不愿意管他死活。
他们甚至还责怪沈时川的手术花了太多钱，以致于他每次回家都两手空空。
我们俩都刚成年，没有住的地方。
最后是在城郊租了一间破旧的出租屋。
房子又小又破，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
但沈时川并不气馁。
他把我搂在怀里，语气充满自信：
“熙雁，现在才刚开始，以后我一定努力让你过上沈太太的生活！”
明明环境那么艰苦，我却觉得很幸福。
那时我们俩成绩都不错，可没办法一起上学。
必须有一个人做出牺牲，先出去工作养活另一个人。
其实我的成绩远比沈时川好，他的好是年级前十，我的好是全校第一。
最后我做了决定。
我放弃高考，打工先供沈时川读书。
等他大学毕业有能力了再来帮我。
沈时川抱着我哭了，说他以后一定会加倍补偿我。
他也确实很努力。
那一年沈时川真的很争气，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
“姐姐你好傻！”
小楠听到这里，非常不服气。
她气得使劲拉我的围裙：“你为什么要把上学的机会让给别人呀！”
是啊，为什么？
当时觉得等沈时川功成名就，再回头帮我是个好主意。
现在想来，不过是把命运的缰绳交到了别人手里，任人摆布罢了。
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只是真心为沈时川高兴。
但就在沈时川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听说了另一件事。
那个大老板的女儿，当初在孤儿院总是欺负我的许悦华，也要去省城读书。
只是沈时川考的是一本，她上的是三本。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更让我不安的还在后面。
沈时川离开那天我才知道，许悦华一直都喜欢沈时川。
她临走前还故意到我面前炫耀：
“嘿，你等着瞧！时川到了大城市，肯定会是我的人！”
我心里很不安，却还是笑着送沈时川上了车。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担心就阻碍他去追求更好的未来。
沈时川也听到了许悦华的话。
我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他当然知道我对许悦华的厌恶。
他当着许悦华的面冷着脸，认真地对我说：
“熙雁，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跟她有任何关系，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我相信了。
那天我送沈时川去火车站，分别时我们都哭得一塌糊涂。
我追着那趟火车跑了好远。
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尽头。
4
刚开始沈时川在学校里还会经常给我打电话。
说说大学的新鲜事，抱怨宿舍条件不好。
慢慢地，沈时川的电话就少了，消息也不怎么回了。
但是每个月沈时川要的生活费数额越来越大，理由总是省城消费高。
我没有怀疑过他。
于是我拼命打工，餐厅端盘子、街上发传单、凌晨去批发市场搬货……
我什么苦活累活都做。
张叔说我傻，说男人不可靠，更何况是在大城市见过世面的男人。
“你这几年都给他多少钱了？但凡他还记着当年的救命之恩，也不能这么狮子大开口啊！”
我却反驳他：“阿川不是那样的人！”
况且，八万块是我自愿为他掏的。
那是阿川的救命钱。
也是我们第一次决定厮守终生。
我给了阿川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救赎。
怎么能用数字来衡量？
累到快撑不住时我就会想起沈时川说过等他毕业工作了，就帮我重新上学。
于是我心里充满希望。
可我等啊等，等到沈时川毕业了他也没有提这件事。
沈时川去读大学四年，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我越来越不安，攒了钱买了张最便宜的硬座票，坐了二十多个小时去找他。
好不容易找到他学校打听到他的住处。
他室友却表情奇怪地告诉我，沈时川好像跟他女朋友出去了。
女朋友？
我脑子轰的一声。
按照室友指的方向，我找到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店门口。
然后，我就看到了让我终生难忘的一幕。
地板擦得闪耀，旋转门口还有服务生。
沈时川揽着许悦华，就这么从里面走出来。
他穿着一身我认不出牌子但看起来很贵的西装。
许悦华也是一身名牌光鲜亮丽。
我当时就崩溃了，冲上去拉住他问为什么。
沈时川一开始很慌张想要解释。
但许悦华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毫不客气地瞪着我：
“李熙雁，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灰头土脸的就是个打工妹！你哪点配得上现在的沈时川？我们才是门当户对！”
沈时川看着她，又看看我。
他腰板慢慢挺直了，眼神也变得冷漠：
“熙雁，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有悦华能理解我。”
沈时川说了很多，什么眼界、什么阶层、什么前途。
可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们就是嫌贫爱富！忘恩负义！”
小楠气得小脸通红，攥着小拳头咬牙切齿。
我点了点头。
“是啊。”
当时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气急之下我抬手想打许悦华。
但沈时川却突然一把将我推开。
我毫无防备，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许悦华趁机冲上来狠狠踩了我的左手。
“咔嚓”一声脆响。
我的左手瞬间传来钻心的疼痛。
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眼前也变得一片模糊。
我看着许悦华得意地依偎在沈时川怀里。
看着沈时川眼神里的冷漠和一丝厌烦。
他们后来说的话，我几乎听不清了。
只看到他们的嘴在动，脸上写满了对我的嫌弃和冷漠。
他们两个人是一个世界，而我是局外人。
我像个破烂玩偶一样瘫在地上，眼泪流干了，心也死了。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最后我自己撑着站了起来，一个人踏上了回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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