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兰陈宇峰艾米《儿子定居国外拉黑了全家》

刘桂兰陈宇峰艾米《儿子定居国外拉黑了全家》

“他带着公证员找上门,居然是为了分这一亿拆迁款?”
刘桂兰盯着桌上的财产继承协议,手止不住地发抖。
十年前,儿子陈宇峰带着老婆定居澳洲,二话不说拉黑全家,彻底断了联系。
如今老伴陈建国刚晒出拆迁补偿,他当晚就飞了回来,一进门就催着签继承协议。
陈建国没接那份协议,反倒掏出个牛皮纸袋:“先看看这个再说。”
当陈宇峰看清袋里的东西,脸上那副笑容瞬间没了……
十年前的那个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冷上几分,北方的寒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户,把玻璃吹得嗡嗡作响。
窗外飘着细小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窗台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而屋内的空气却比室外还要冰冷,仿佛凝固成了一块巨大的冰块,让人喘不过气。
“在这个家里待着,我每分每秒都觉得压抑!”儿媳艾米站在客厅中间,情绪激动地挥着手臂,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明显的口音,因为动作太大,不小心碰到了茶几,茶几上一个白色的陶瓷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溅得到处都是,那清脆的碎裂声像一把小刀,划破了客厅里原本就紧张的氛围。
刘桂兰被艾米这副样子气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伸出手指着艾米,声音因为愤怒和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音:“我儿子是娶了个媳妇回家过日子,不是请了个得天天供着的祖宗!什么事都要按照你们澳洲的规矩来?这里是中国,你既然嫁过来了,就得入乡随俗,懂点规矩!”
“妈,您少说两句行不行!”陈宇峰夹在母亲和妻子中间,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烦躁,看得出来他已经被这场争吵折磨得快要崩溃了。
艾米听了刘桂兰的话,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没再争辩,转身快步冲回了暂时住的卧室,“砰”地一声用力摔上了门,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刘桂兰还想跟着过去继续理论,被陈宇峰张开双臂死死拦住,他怕母亲再过去,两个人的矛盾会更加激化。
“我哪里说错了?”刘桂兰仰起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眼神里满是痛心,“结婚都快一年了,她正经学过几句中国话?家里厨房的活儿一点都不会干,连扫地擦桌子这些简单的家务都从来不伸手,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跟她澳洲的家人打越洋电话,跟我们说话的时候,那眼睛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这叫尊重长辈吗?”
“她是澳洲人,从小生活的环境、接受的文化跟我们都不一样,生活习惯肯定有差异,我们得给她时间适应啊!”陈宇峰试图跟母亲解释,希望母亲能多理解一下艾米,可他的声音也因为激动而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习惯不一样就能成为不尊重长辈的理由吗?就能把我们当空气吗?”刘桂兰的质问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带着委屈和愤怒,她实在没办法接受儿媳这样的态度。
一直坐在沙发角落默默抽烟的陈建国,自始至终都没有加入这场争吵,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烟慢慢燃烧,烟灰一点点落在烟灰缸里,可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儿子布满血丝的眼睛上,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场没有硝烟的家庭战争,其实从儿子带着艾米第一次回家的时候就埋下了导火索,饮食上的差异,艾米吃不惯中国菜,刘桂兰做的红烧肉、饺子她一口都不吃;语言上的障碍,两个人交流全靠儿子翻译,稍微复杂点的意思就会传错;待人接物的方式,艾米见了亲戚不打招呼,觉得没必要,可在刘桂兰看来这就是没礼貌;甚至是对未来生活的规划,艾米想以后回澳洲定居,刘桂兰却希望儿子留在身边,这些小事积累起来,终于在这天彻底爆发了。
两周后的一个傍晚,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压得很低,好像随时都会下雨,陈宇峰把父母叫到客厅,表情严肃得像是要宣布什么重大决定,跟平时那个爱开玩笑的他判若两人。
“爸,妈,我想好了,也跟艾米商量过了,”陈宇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后面的话,“下个月,我就带艾米回澳洲定居,那边的房子已经找好了,手续也在慢慢办了。”
刘桂兰手里正拿着筷子,准备把刚炒好的菜摆到桌子上,听到儿子的话,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你说什么?你要带她回澳洲定居?那你以后就不回来了吗?”
“艾米在这里生活得一点都不快乐,每天都不开心,其实……我在这里也觉得很累,很压抑。”陈宇峰不敢看母亲的眼睛,把头微微低了下去,声音低沉地说道,语气里满是疲惫。
“你敢走!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家门,以后就别再认我这个妈!”刘桂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儿子,情绪彻底失控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陈宇峰抬起头,眼神里只剩下深深的疲惫,还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他看着母亲,清晰地回应:“那就不认了吧,这样大家都能解脱。”
“你!你这个不孝子!”刘桂兰被儿子这句话气得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就晕倒在地,幸好陈建国及时站起来扶住了她。
陈建国此刻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他“嚯”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严厉地喝道:“陈宇峰!你混账东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这么跟我们说话的吗?”
“我说,从今天起,你们就当我这个儿子已经死了,以后不要再联系了!”陈宇峰的声音异常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漠然,可这种漠然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陈建国和刘桂兰心寒。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回了卧室,再次“砰”地一声摔上了门,那声音震得墙壁都好像在微微晃动,留下客厅里呆站着的陈建国和刘桂兰,还有刘桂兰终于抑制不住的、绝望的痛哭声,哭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听得人心酸。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完全亮,外面还黑漆漆的,只有路边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陈宇峰和艾米就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家。
他们没有跟陈建国和刘桂兰告别,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甚至没有留下一张字条,就像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陈建国醒来后发现儿子和儿媳不见了,心里慌得厉害,他赶紧拿出手机给儿子打电话,可听筒里只有冰冷而重复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一遍又一遍,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又试着给儿子发微信,可屏幕上只显示出一行无情的灰色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这简单的一句话,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一周之后,一封来自澳洲墨尔本的国际信件,被邮递员投递到了陈家的信箱里,信封上印着陌生的英文地址,还有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名字,看起来格外正式。
陈建国找了隔壁懂英文的大学生帮忙翻译,信的内容措辞严谨而冰冷,大意是:“请你们停止一切形式的骚扰行为,不要再试图联系我们的女儿和女婿,否则我们将委托律师采取必要的法律措施,维护他们的合法权益。”
刘桂兰捧着那封信,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最后哭到浑身无力,直接晕了过去,陈建国赶紧把她扶到床上躺好,守在床边,看着妻子苍白的脸,心里又痛又无奈,只能默默地叹气。
漫长的、像空白一样的十年,就这样开始了,陈建国和刘桂兰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了儿子的消息,家里也变得越来越冷清。
大概在儿子离开半年后的某一天,刘桂兰实在太想念儿子了,茶不思饭不想,整天坐在儿子房间里发呆,看着儿子小时候的照片掉眼泪。
后来,她偷偷找了邻居家的年轻女孩,用女孩的身份信息注册了一个新的微信号,还特意给账号取名叫“飘远的落叶”,因为她觉得儿子就像一片落叶,飘到了遥远的地方。
注册好之后,刘桂兰小心翼翼地在微信里搜索儿子的账号,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点击“添加好友”的时候,她甚至屏住了呼吸。
没想到,过了两天,陈宇峰竟然通过了验证,大概他以为这是某个不认识的网友,没多想就同意了。
从那以后,刘桂兰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每天捧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刷新那个名为“飘远的落叶”的朋友圈,仔细地看着儿子在澳洲的生活碎片,哪怕只是一张照片、一句简单的文字,她都能看很久。
那是一个与她所处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光鲜亮丽的生活,照片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陌生又遥远。
有一张照片是陈宇峰和艾米在墨尔本郊区的房子前拍的,那是一栋独栋的小洋楼,外面还有一个精心打理的小花园,花园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有很多都是刘桂兰叫不出名字的,阳光洒在房子上,看起来温暖又惬意。
还有一张是圣诞派对的照片,艾米穿着华丽的红色晚礼服,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陈宇峰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搂着艾米的腰,两个人对着镜头笑得特别灿烂,可在刘桂兰看来,那笑容里满是陌生,再也没有了以前跟她撒娇时的模样。
朋友圈里还有很多他们在欧洲各地旅行的合影,在法国巴黎埃菲尔铁塔下相拥,在意大利罗马古竞技场前漫步,在瑞士阿尔卑斯雪山顶眺望远方,每一张照片都拍得特别好看,背景是世界各地的著名景点。
每一张照片下面,都有几十个点赞,还有一堆用英文写的祝福评论,看起来热闹非凡,可刘桂兰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因为这些热闹都跟她和陈建国没有关系。
刘桂兰每次看这些照片的时候,都会戴上老花镜,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一边用那个小小的“飘远的落叶”账号,在每一张照片下面,点上一个小小的、几乎没人会注意到的赞,这是她唯一能跟儿子产生“互动”的方式。
陈建国从来不会把对儿子的想念挂在嘴边,他总是一副很平静的样子,每天按时买菜、做饭、散步,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可刘桂兰知道,他心里比谁都想念儿子。
每个月的十号,陈建国都会雷打不动地跑去银行,给儿子很久以前用的那个国内银行卡里转账六千元,他觉得就算儿子不联系他们,至少也要让儿子知道,他们还在惦记着他,仿佛这样做,就能维持住那根早已断裂的亲情纽带。
可每一次,钱都会在几天后被系统原封不动地退回来,银行工作人员还特意跟他说:“先生,您这个账户的户主好像很久没使用了,转账一直失败,您要不要确认一下账号有没有错?”
陈建国每次都会摇摇头,说:“账号没错,麻烦您再试试,要是还不行,就算了。”,其实他心里清楚,儿子是故意不接收他的钱,可他还是不愿意放弃。
“老陈,”有一天夜里,已经快十二点了,刘桂兰还是睡不着,她望着漆黑的天花板,突然轻声问身边的陈建国,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思念,“你说,宇峰他在澳洲,过得好不好啊?有没有按时吃饭,会不会照顾自己?”
陈建国在她身边躺得笔直,眼睛也盯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答:“你看他发的那些照片,住的房子那么好,还经常去旅行,应该是过得挺好的,不用咱们操心。”
“那……他有没有……哪怕只是偶尔,想起过我们呢?想起咱们以前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的日子呢?”刘桂兰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她其实心里也没底,只是想从丈夫嘴里听到一点希望。
陈建国沉默了更久,久到刘桂兰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才慢慢翻了个身,背对着刘桂兰,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睡吧,很晚了。”
黑暗中,刘桂兰清晰地听到了丈夫那一声微不可闻的、沉重的叹息,那声叹息里,满是无奈和思念,她知道,丈夫其实跟她一样,都在偷偷想念着儿子。
今年开春的时候,城市改造的步伐终于踏入了这片沉寂了多年的老城区,到处都能看到施工队的身影,还有红色的拆迁通知。
红色的拆迁通知贴满了巷口的宣传栏和斑驳的墙壁,上面用醒目的黑色大字写着:“因城市发展总体规划需要,本区域列入旧城改造范围,即将进行整体征收拆迁,请各位居民积极配合,按时办理相关手续……”
这个消息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整个街坊邻里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大家都在讨论拆迁补偿的事情,每天傍晚,小区里的长椅上都坐满了聊天的居民,话题离不开拆迁。
“听说了吗?这回的拆迁补偿标准定得特别高,比去年别的片区高多了!”张阿姨一边织着毛衣,一边跟旁边的人说道,语气里满是兴奋。
“那肯定啊!你也不看看咱们这地段,现在可是市中心,旁边就是新开发的商业中心,以后这里肯定更值钱,补偿能不高吗!”李叔叔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一边看一边附和,脸上也带着期待的笑容。
“老王家那两间临街的铺面,加上他们自住的那套房子,听说评估下来能赔不少钱呢!”有人神秘兮兮地伸出三根手指,压低了声音说道。
“三百万?这也太多了吧!”旁边的人惊讶地说道,眼睛都瞪大了。
“什么三百万啊,是三千万!至少能赔三千万,我听拆迁办的人说的,错不了!”那人赶紧纠正道,语气十分肯定。
没过多久,拆迁办公室派来的测量员就上门了,他们拿着各种专业的仪器,在陈家的老宅里里外外地测量、记录、拍照,还时不时地跟陈建国交流几句,询问房子的建造时间、结构等信息。
“陈老师,您家这房子位置可真好啊,妥妥的风水宝地,这回可真是要发家了!”年轻的测量员一边在本子上认真记录数据,一边笑着对陈建国说,语气里满是羡慕,“您家这三处房产连在一起,占地面积又大,位置还是这整个片区里最好的,补偿肯定少不了。”
“大概能补偿多少啊?我们老两口也不懂这些,就想知道个大概数目。”陈建国比较关心实际的补偿金额,毕竟这关系到他们以后的生活,他还是很谨慎的。
测量员翻看着手里的初步评估报告,仔细算了算,然后抬起头,语气带着羡慕地说:“我们初步估算了一下,所有补偿加起来,大概在这个数左右。”他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十”字。
“一千万?”刘桂兰在一旁试探着问,心跳已经开始加速了,她从来没想过能拿到这么多钱。
测量员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一千万,是一亿。现金补偿六千万,另外再加四套位于新城区的安置房,都是现房,而且是精装修的,不用再花钱装修就能直接住,按照现在的市场价折算下来,差不多也得四千万,加起来一共一亿。”
陈建国和刘桂兰听到这个数字,都愣住了,两个人面面相觑,眼睛里满是不敢相信,一亿这个数字,对于他们这两位辛苦了一辈子、每个月靠退休金生活的退休中学教师来说,简直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他们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能拥有这么多钱。
一周后,拆迁指挥部的签约大厅里人声鼎沸,挤满了前来办理签约手续的街坊邻居,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期待的笑容,大家互相讨论着以后的生活,整个大厅里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拆迁办主任亲自坐镇,坐在签约桌后面,和每一户签完协议的家庭热情地握手,嘴里还不停说着:“恭喜恭喜!感谢你们支持城市建设,也祝你们以后生活越来越好!”
陈建国坐在铺着红色绒布的签约桌前,面前摆放着厚厚一沓需要签字的协议文件,有补偿协议、房屋移交协议等等,每一份都很厚实。
白色的补偿清单上,条目列得清清楚楚,没有一点模糊的地方:
陈家老宅及附属房产共三处,土地面积合计两百平方米,建筑面积合计七百平方米,按商业用地综合补偿标准进行补偿。
现金补偿总额:60,000,000元(陆仟万元整)。
安置房:新城区“锦绣花园”小区,四套一百二十平米精装修住宅,每套住宅均配备基本家具和电器,市场评估总价值约:40,000,000元(肆仟万元整)。
补偿总计:100,000,000元(壹亿元整)。
陈建国拿起那支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沉甸甸的签字笔,感觉手心有些潮湿,可能是因为紧张,也可能是因为激动,笔尖在纸张上方微微停顿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他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在协议指定的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工整有力,签完名字后,他又蘸了印泥,在名字旁边按上了一个鲜红的手指印,那红色的印记在白色的纸上显得格外醒目。
工作人员仔细检查了一遍协议,确认没有问题后,将一份协议副本递到陈建国手中,笑容可掬地说:“陈老师,手续都办妥了,这是您的协议副本,您收好,恭喜您啦!”
从拥挤喧嚣的签约大厅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夕阳的金辉洒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将陈建国和刘桂兰两位老人佝偻的身影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
两个人沿着路边慢慢走着,都没有说话,心里还在消化一亿补偿这个消息,过了一会儿,刘桂兰突然停下脚步,轻轻扯了扯陈建国的衣袖。
“老陈。”她轻声唤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犹豫。
“嗯?怎么了?”陈建国也停下脚步,转头疑惑地看着她。
“我们……要不要把拆迁拿到补偿的这个消息,告诉宇峰啊?”刘桂兰的语气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又夹杂着一丝不安,她既想告诉儿子这个好消息,又怕儿子还是不愿意理他们。
陈建国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眉头微微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桂兰赶紧跟上,走到他身边,继续说道:“老陈,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啊?你觉得咱们应该告诉宇峰吗?”
“你说,”陈建国目光看着前方车水马龙的街道,声音没什么起伏,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他要是知道咱们拿到了这么多补偿,会是什么反应?会主动联系咱们吗?”
刘桂兰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他会不会……会不会因为这个,就回来看望我们啊?毕竟我们是他的亲生父母,他总不能一直不管我们吧。”
“你觉得呢?”陈建国把问题又抛了回去,侧头看了妻子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我……我不知道,”刘桂兰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露出了失落的表情,她也没把握儿子会因为钱而回来,“可万一呢?万一他看到消息,就想通了,愿意跟咱们和解了呢?”
陈建国再次停下脚步,这次他正面看着妻子,眼神里有种刘桂兰看不懂的情绪在翻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我想试试他,看看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们这两个父母,还是说,他心里只有钱。”
“试?怎么试啊?咱们怎么才能让他知道这个消息,还能看出他的心思呢?”刘桂兰不解地问道,她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陈建国没有再解释,只是加快了步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坚定,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然,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
回到家后,陈建国径直走进了他那间小小的书房,并且随手关上了门,把刘桂兰留在了客厅。
刘桂兰在门外叫了他几次,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让他出来吃饭,可书房里都只是传来一声模糊的“知道了,你们先吃”,却没有开门的意思。
书房里,陈建国打开了那台用了很多年的台式电脑,电脑开机的时候,机箱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听起来有些老旧。
他移动鼠标,点开了桌面上的微信图标,然后输入密码登录,屏幕上弹出了微信的主界面,上面显示着联系人列表,大多都是亲戚和以前的同事。
他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发过任何朋友圈了,微信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偶尔跟亲戚联系的工具。
上一条朋友圈动态,还是十年前,陈宇峰和艾米刚举办完一个简单的结婚仪式后发的,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儿子成家了,作为父亲,我很欣慰,希望他们以后能幸福。”
那条动态下面,只有寥寥几个亲戚的点赞和评论,显得格外冷清,后来因为儿子拉黑了他们,他就更没心思发朋友圈了。
陈建国拿出自己的智能手机,对着那份刚刚拿到手的拆迁补偿协议,找了个光线好的角度,仔细地拍了一张照片,拍照的时候,他特意把镜头聚焦在“总计补偿金额:100,000,000元”那一行数字上,确保数字能清晰地显示出来。
接着,他又打开手机银行APP,调出早上银行发来的到账短信通知,然后截图保存,截图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您尾号2856的储蓄卡账户于4月15日收到转账人民币60,000,0000元,活期余额60,003,5817元……”
然后,他打开微信的朋友圈发布界面,将刚才拍的补偿协议照片和银行到账截图一起上传,在输入框里,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敲下了一行字:“活了快七十岁,没想到老了还能赶上这样的好事,真是祖宗保佑,老天爷赏饭吃,以后也能安心养老了。”
他的手指悬在那个绿色的“发表”按钮上空,停顿了足足有一分钟,心里一直在犹豫,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会不会让儿子觉得他们是在故意炫耀,可一想到儿子这十年的冷漠,他又下定了决心,想看看儿子的真实反应。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刘桂兰端着一杯温热的白开水走了进来,她看到陈建国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疑惑地问道:“老陈,你一个人在里面鼓捣什么呢?饭都快凉了,我给你端了杯热水,先喝点暖暖胃。”
“你过来看看这个。”陈建国没有回头,只是把手机屏幕转向了妻子,让她看自己准备发布的朋友圈内容。
刘桂兰凑过去,看清了屏幕上的照片和文字,顿时愣住了,她惊讶地说道:“你真要发这个啊?这不是把咱们拿到补偿的事情都告诉别人了吗?还要发给你所有的微信好友看?会不会太招摇了啊?”
“发,”陈建国语气肯定,没有丝毫犹豫,“而且,我就是要让宇峰看到,看看他看到这个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万一别人觉得咱们是故意炫耀,到处说闲话怎么办?而且宇峰要是觉得咱们是在逼他联系咱们,会不会更反感啊?”刘桂兰还是有些顾虑,她既想让儿子知道消息,又怕适得其反。
“没什么不好的,”陈建国说着,手指不再犹豫,用力按下了“发表”键,然后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发布成功”,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咱们不用管别人怎么说,至于宇峰,他要是真的在乎咱们,就不会因为这个反感,咱们等着看吧,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心里只有钱。”
朋友圈成功发送了出去,陈建国将手机放在书桌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和刘桂兰一起,两个人一言不发,都紧紧地盯着那块小小的手机屏幕,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期待着儿子的反应。
五分钟过去了,手机屏幕慢慢暗了下去,没有任何动静。
十分钟过去了,窗外传来邻居家电视的声音,还有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可他们的手机依旧没有反应。
十五分钟,二十分钟……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慢,刘桂兰的手心都开始冒汗了,不停地拿起手机又放下。
就在陈建国几乎要放弃,觉得儿子可能不会看到,或者看到了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的时候,他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微信的提示音轻轻响起,打破了书房里的寂静。
他立刻拿起手机,手指有些颤抖地解锁屏幕,看到屏幕上显示,儿子陈宇峰的微信头像,出现在了“最近查看联系人”列表的最顶端,而且状态显示是在线。
陈建国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速度比平时快了很多,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三十五分钟过去了,就在那条朋友圈动态的下方,出现了一行小小的灰色提示文字:“陈宇峰查看了你的相册。”
刘桂兰也凑过来看手机,当她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她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他看到了!老陈,宇峰他看到了!他真的看到了我们发的朋友圈消息!”
陈建国依旧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鹰一样,一眨不眨地继续盯着手机屏幕,等待着儿子下一步的反应,他希望能看到儿子发来的关心消息,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
然而,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朋友圈下面还是没有任何点赞,没有任何评论,甚至连一个表情符号都没有,仿佛那只是一次无意间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浏览,看完之后就随手关掉了。
那天晚上,陈建国和刘桂兰躺在床上,两个人都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都在想儿子看到朋友圈后的反应,猜测他为什么没有任何表示。
刘桂兰觉得儿子可能是还在犹豫,不好意思主动联系他们,而陈建国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儿子可能真的只关心钱。
第二天早上,当时钟指针刚刚走过九点,客厅里的固定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在安静的家里显得格外响亮。
陈建国和刘桂兰同时从沙发上站起来,刘桂兰快步走过去,拿起电话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激动地对陈建国说:“老陈,是……是宇峰的电话!是从澳洲墨尔本打过来的!”
陈建国听到这话,心里也咯噔一下,他走过去,对正要接电话的刘桂兰做了一个“安静”和“别出声”的手势,然后按下了电话的免提键,他想听听儿子到底会说什么。
“喂?”陈建国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平静,尽量不让儿子听出他的情绪。
“爸……是我,宇峰。”电话那头传来了陈宇峰的声音,时隔十年再次听到儿子的声音,陈建国和刘桂兰都有些激动,可儿子的声音听起来比昨天查看朋友圈时似乎少了几分迟疑,多了几分明显的目的性。
十二年未曾听到的儿子亲口叫“爸”,刘桂兰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赶紧转过身,背对着电话,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哭出声来,肩膀却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嗯。”陈建国依旧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等着儿子继续往下说。
“那个……我昨天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陈宇峰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别扭,像是在没话找话,刻意回避着亲情相关的话题,“老家的房子,都拆完了吗?手续都办好了吗?”
“拆完了,手续也都办好了,补偿款也已经到账了。”陈建国回答得很简洁,没有多余的话,他想看看儿子接下来会不会问起他们的身体状况。
“补偿的数目……都到位了吧?没有出什么问题吧?”陈宇峰终于问到了核心问题,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之前的别扭也消失了不少。
“到位了,没问题,拆迁办的人都很负责,手续办得很顺利。”陈建国的回答依旧简短,心里的那丝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陈宇峰略显沉重的呼吸声,还有隐约的电流声,客厅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压抑。
刘桂兰紧紧抓住陈建国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她的手心因为紧张而一片湿冷,心里既期待儿子能说些关心他们的话,又怕儿子只提钱。
“爸,我订了下周五的机票回国,”陈宇峰终于说出了关键信息,语气变得果断起来,没有了之前的犹豫,“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当面处理一下,电话里说不清楚。”
“什么事情?电话里不能说吗?你先说个大概,我们也好有个准备。”陈建国追问了一句,不肯放过任何细节,他想知道儿子口中的“重要事情”到底是什么。
“等我回去再详细谈吧,现在说也说不明白,而且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忙,得赶紧准备回国的行程。”陈宇峰显然不愿在电话里多说关于“重要事情”的内容,语气有些敷衍,匆匆结束了通话,“我先挂了,回头再联系。”
“嘟嘟嘟……”电话那头传来了忙音,陈建国和刘桂兰都还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
电话一挂断,刘桂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积攒了十年的委屈、思念和此刻的狂喜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上气:“他要回来了!老陈!宇峰真的要回来了!十年了啊!我们终于能见到他了!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快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陈建国缓缓在沙发上坐下,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凝重,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心里很清楚,儿子回来肯定不是因为想念他们。
“老陈,你怎么是这副表情啊?”刘桂兰擦了擦脸上汹涌的泪水,不解地看着丈夫,“儿子要回来了,你不高兴吗?这不是咱们一直期盼的事情吗?”
“你仔细听听他刚才说话的语气,好好想想他说的话,”陈建国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失望,“他从头到尾,哪一句是关心我们身体怎么样?哪一句是表达对我们的想念?全都是围绕着拆迁款,问补偿款有没有到位,然后就说要回来处理‘重要事情’,你觉得他说的‘重要事情’,能是什么好事吗?”
“也许……也许他只是不好意思直接表达呢?”刘桂兰还是不愿意相信儿子心里只有钱,努力往好的方面想,试图说服自己,也说服丈夫,“他性子从小就倔,不爱跟人表达感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能主动打电话回来,还愿意回来一趟,这已经是个好开头了,说不定他回来之后,看到我们,就会想通了,跟我们和解了呢?”
陈建国没有再反驳妻子,他知道妻子对儿子抱有很大的期望,不想打破她的希望,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雾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在空气中扭曲、扩散,如同他此刻复杂难言的心情。
“我得赶紧去把他那间屋子再彻底打扫一遍,”刘桂兰没有注意到陈建国的情绪变化,已经站起身,开始计划起来,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充满希望的光彩,“窗帘得拆下来洗一洗,都放了十年了,肯定有灰尘,被子也要拿出去晒一晒,让它有太阳的味道,我还得去超市多买点好菜,他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红烧肉,还有糖醋里脊,清蒸鲈鱼也不能少,一定要买活的才新鲜,他以前就爱吃新鲜的鱼……”
她一边念叨着儿子爱吃的菜,一边风风火火地开始行动,一会儿去儿子房间查看需要打扫的地方,一会儿又去厨房看看家里还有没有食材,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
陈建国看着妻子忙碌而又充满活力的背影,手里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他忘了弹烟灰,直到烟灰无声地断裂,掉落在地板上,他才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暗暗想道:希望这次,真的是我想多了,希望儿子回来,真的是想跟我们和解。
在接下来等待儿子归来的这一周里,刘桂兰仿佛重新找到了生活的重心,整个人都变得容光焕发,每天都充满了干劲,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
她把儿子那间尘封已久的卧室反复打扫了三遍,连窗户缝隙里的灰尘都用小刷子一点点清理干净,床底下、衣柜角落这些容易积灰的地方,也都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生怕留下一点灰尘。
卧室里的窗帘被她拆下来,用洗衣液泡了半天,然后用手一点点搓洗干净,挂在阳台上晾晒,风吹着干净的窗帘,轻轻飘动,像是在迎接主人的归来。
她还特意去商场买了新的床单和被套,是纯棉材质的,摸起来特别柔软,颜色也是儿子以前喜欢的浅蓝色,铺在床上后,她还在枕头旁边放了一个儿子小时候最喜欢的小熊玩偶,那是儿子十岁生日时,陈建国给他买的,一直保留到现在。
除了打扫房间,刘桂兰几乎每天都要往超市跑一趟,每次回来都会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里面全都是陈宇峰小时候爱吃的东西,有做红烧肉用的五花肉,做糖醋里脊用的里脊肉,还有新鲜的鲈鱼、虾,以及各种蔬菜和水果。
“老陈,你说宇峰这次回来,能住几天啊?会不会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吃饭的时候,刘桂兰一边给陈建国夹菜,一边问道,语气里满是期待。
“老陈,我们要不要把客房也收拾出来啊?万一……万一艾米也跟着一起来了呢?虽然以前我们跟她处得不好,但毕竟是宇峰的妻子,要是她来了,总不能让她没地方住吧?”刘桂兰又开始琢磨客房的事情,甚至已经开始计划给客房换床单了。
“老陈,你说我要不要临时学几句简单的英语啊?比如见面打招呼说‘你好’,吃饭的时候说‘好吃’,这样万一艾米来了,我们也能跟她简单交流几句,免得太尴尬。”刘桂兰还拿出了手机,搜索了简单的英语日常用语,准备开始学习。
对于妻子这些充满憧憬的絮叨,陈建国每次都是含糊地“嗯”一声,算是回应,然后继续沉默地抽着烟,或者看着窗外发呆,他不想打破妻子的希望,可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刘桂兰以为丈夫和自己一样期盼着儿子归来,只是他性格内敛,不善于表达感情,所以也没有多想,依旧每天忙碌着,为儿子的归来做准备。
她并不知道,在这一周里,陈建国每天都会在那间小书房里待上很长时间,关着门,不知道在里面忙活什么。
书房的旧书桌上,摊开放着许多打印出来的资料,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
那是过去十年间,陈宇峰发的每一条朋友圈的截图,陈建国都用手机一张张保存下来,然后拿到打印店打印出来,还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好,用夹子夹成了几册。
那些图片和文字,记录着陈宇峰在澳洲的生活,一个与他们无关的、丰富多彩的人生,每一张都像一根刺,扎在陈建国的心上。
有一张截图是陈宇峰在墨尔本的房子前拍的,配文写着:“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不用再看别人脸色生活,太幸福了。”
还有一张是萨拉生日派对的照片,陈宇峰送了一条看起来很昂贵的钻石项链,配文是:“亲爱的,生日快乐,以后每年都给你过这么好的生日。”
还有一张是他们在欧洲旅行的合影,配文是:“新生活,新篇章,过去的事情就让它彻底留在过去吧,不再想了。”
陈建国将这些截图一张张翻看,白色的纸张上,是儿子亲口(虽然是文字形式)说出的、对他们这个家的摒弃和远离,每看一张,他的心就痛一次。
他还从保险柜里拿出来了几份更重要的文件,一份是他去年去医院做体检时的报告,报告显示他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有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病,需要长期服药;另一份是他早就立好的公证遗嘱,遗嘱里写着,如果他和刘桂兰去世,他们的财产将捐赠给当地的慈善机构,帮助贫困学生上学,而不是留给陈宇峰。
陈建国把这些打印稿和重要文件,一起仔细地、整齐地放进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里,然后用手拍了拍档案袋,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他反复检查了档案袋里的内容,确认没有遗漏后,用线绳仔细绕好封口,打了一个结,然后将其锁在了书桌抽屉的最深处,还特意上了锁,钥匙放在了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有一天下午,刘桂兰推门进来给陈建国送茶水,看到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很多纸张,疑惑地问道:“老陈,你这一天天在书房忙活什么呢?神神秘秘的,还关着门。”
“没什么,”陈建国赶紧把档案袋放进抽屉里,然后关上抽屉,不动声色地合上桌面上的打印稿,语气平淡地说道,“就是整理一些以前的旧资料,还有这次拆迁相关的文件,怕以后要用的时候找不到,先归归类。”
“哦,原来是这样,”刘桂兰不疑有他,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笑着说道,“晚饭我准备了好几个菜,都是宇峰爱吃的,有红烧肉、糖醋里脊,还有清蒸鲈鱼,咱们今晚先尝尝味道,看看咸淡合不合适,要是淡了或者咸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再调整,争取让他吃到以前的味道。”
餐桌上果然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红烧肉色泽红亮,散发着浓郁的香味;糖醋里脊金黄酥脆,上面裹着酸甜的酱汁;清蒸鲈鱼肉质鲜嫩,还撒了葱花和姜丝,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几乎都是陈宇峰记忆中的味道。
刘桂兰给陈建国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期待地看着他:“你快尝尝这个红烧肉,我是按以前的老法子做的,放了八角、桂皮,还炖了两个小时,看看是不是比以前味道淡了?你现在有高血压,不能吃太咸的,我这次少放了点盐。”
陈建国依言吃了一口红烧肉,慢慢咀嚼着,肉的香味在嘴里散开,确实是以前的味道,他点了点头,说道:“挺好的,味道正好,不咸不淡,跟以前一样好吃。”
“那就好,那就好,”刘桂兰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眼睛里满是憧憬,“等宇峰回来吃到这个红烧肉,肯定也会说,‘还是我妈做的红烧肉最香,外面饭店里做的都没这个味儿’,他以前就经常这么说。”
陈建国放下筷子,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眼神里包含着太多刘桂兰无法读懂的情绪,有心疼,有无奈,还有一丝愧疚,他知道妻子对儿子的期望有多大,可他怕最后会让妻子失望。
刘桂兰却完全沉浸在自己勾勒出的美好想象里,嘴角一直带着满足而又憧憬的微笑,还在不停地计划着儿子回来后的事情,比如带儿子去以前常去的公园散步,去吃以前常去的小吃店。
“老陈,你说十年没见,宇峰他……变样了吗?会不会比以前胖了,或者瘦了?应该比以前更成熟、更稳重了吧?毕竟都快四十岁了。”刘桂兰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道,语气里满是期待。
“会的,”陈建国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种确定的意味,“十年时间,人总是会变的,不管是外貌,还是心性。”
“是啊,总会变的,”刘桂兰附和着,眼眶又开始微微发红,声音也有些哽咽,“不管怎么说,我们是一家人,血脉相连,哪有解不开的结,化不开的仇呢?他这次回来,咱们好好跟他聊聊,以前的矛盾说不定就能解开了。”
陈建国没有再接话,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饭,仿佛那米饭有着千斤重,难以下咽,他心里很清楚,有些矛盾,一旦产生,就再也解不开了,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约定的日子终于到了,是一个周五。
陈宇峰在电话里并没有说具体是哪一趟航班,只说是晚上到,让他们在家等着就行。
从晚上八点开始,陈建国和刘桂兰就坐在客厅里等着,电视机开着,播放着喧闹的综艺节目,里面的嘉宾在哈哈大笑,可两个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屏幕上,眼睛时不时地看向门口,耳朵也竖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老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每一声都像敲击在他们等待的心上,让他们越来越紧张。
按理说,从国际机场到家,就算加上取行李和路上堵车的时间,最多两个半小时也足够了,可现在已经快十点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十点了,楼下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偶尔路过的汽车声,没有出租车停下来的动静。
十点半,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刘桂兰拿出手机,想给儿子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可又怕打扰到儿子,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手机放下了。
十一点,刘桂兰再也坐不住了,她不停地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向下张望,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只有路灯亮着,这让她更加心慌意乱:“怎么还不到啊?这都十一点了,飞机不会晚点了吧?还是……还是路上出什么意外了?不行,我得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再耐心等等,”陈建国相对沉得住气,他拉住了正要打电话的刘桂兰,安慰道,“可能航班真的延误了,或者路上堵车比较严重,再等等,说不定很快就到了。”
其实陈建国心里也有些着急,他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屏幕,上面没有任何未接来电或新信息,安静得有些反常。
十一点十五分,就在刘桂兰几乎要绝望,以为儿子不会来的时候,楼下终于传来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然后是轮胎碾压过路面的声音,接着汽车缓缓停下,引擎声也停了下来。
刘桂兰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快速撩开窗帘一角,看到一辆亮着“空车”红灯的出租车停在楼门口,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正是她想念了十年的儿子陈宇峰。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来了!是出租车!宇峰回来了!老陈,快,快去开门!他终于回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就先冲向了门口,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半天都没找到门锁的位置。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算特别重,但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仿佛敲门的人很着急。
刘桂兰的手终于找到了门把,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用力拧开了门锁,打开了门。
门开了,陈宇峰就站在门外走廊昏暗的灯光下,走廊里的声控灯因为敲门声亮了起来,照亮了他的脸。
十年的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沧桑的痕迹,他看起来甚至比离开时更显年轻和精神,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打着暗红色的领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没有一丝凌乱,皮鞋擦得锃亮,能映出走廊的灯光,看起来就像一个成功的商业人士。
他的身后放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看起来很轻便,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公文包,应该是装着重要的文件。
然而,最让刘桂兰和随后走过来的陈建国心头一沉的,是儿子并非独自一人回来,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同样穿着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这个男人手里也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看起来很不好接近。
“宇峰!我的儿子!你终于回来了!”刘桂兰情感上涌,也顾不得旁边还有陌生人,张开双臂就想上前拥抱儿子,感受一下儿子的体温,弥补这十年的思念。
陈宇峰却下意识地侧身微微一闪,避开了母亲伸过来的手臂,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重逢的喜悦,语气疏离而冷静:“妈,先别激动,我这次回来时间很紧张,有重要的正事要办,先办正事要紧。”
刘桂兰张开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了,她看着儿子陌生的眼神,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顶凉到了脚底,一阵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她浑身都有些发冷。
陈建国站在妻子身后,将门口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的目光在儿子冰冷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了一眼那个陌生的“律师”,心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彻底熄灭了,他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儿子回来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别的事情。
他侧了侧身,让出进门的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都进来吧,外面冷,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三个人沉默地走进客厅,没有任何寒暄,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客厅里的电视机还在播放着综艺节目,可此刻的笑声听起来却格外刺耳,与屋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陈宇峰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没有去看客厅里的摆设,也没有问候父母,直接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了茶几上,文件的封面上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财产继承协议。
“爸,妈,”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进行一场商业谈判,而不是跟自己的父母说话,“我这次回来时间很紧迫,明天就要回澳洲,所以就不绕圈子了,直说了吧。我是你们唯一的儿子,按照中国的法律规定,家里的财产,包括这次拆迁拿到的补偿款和安置房,理应由我来继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的中年男人,继续说道:“为了避免以后出现不必要的麻烦和纠纷,这份财产继承协议你们现在就签了吧,这位是周律师,是我特意从律师事务所请过来的,他会全程见证签字过程,确保这份协议具有法律效力,不会出任何问题。”
刘桂兰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儿子回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让他们签财产继承协议,而不是关心他们这十年过得好不好,身体怎么样。
陈建国没有去看茶几上那份刺眼的财产继承协议,他的目光牢牢锁在儿子脸上,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失望,他慢慢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那个厚厚的牛皮纸袋,这个他准备了一周的档案袋,然后轻轻推到陈宇峰面前,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你想办正事,可以,我们没意见。但在那之前,你先看看这个,看完之后,再谈签协议的事情也不晚。”
陈宇峰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神情,他本来以为父母会很痛快地签字,没想到父亲还要让他看什么文件,他皱了皱眉,伸手扯开了纸袋的封口,然后从里面抽出了文件。
当他抽出里面的文件,目光扫过最上面一页那醒目的医院诊断报告和公证遗嘱的标题时。
他脸上那种商业精英的从容和冷漠瞬间碎裂,彻底崩塌,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相信,手里的文件也差点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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