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萍江子琪江子彦《偏心的额度》

我在网上刷到一条记账帖。发布于十年前，最近一次记录是三天前。
【弟弟带女朋友回家，妈妈买菜花了368元，比我第一次带对象回来时，多花18元。】【偏心额度已累计：70419元】
起初，我没有在意。
直到出车祸住院，对方逃逸，我让两个孩子垫付医药费。
儿子二话不说就去交钱。女儿却递来手机，显示的正是那条记账帖。
“这些年你偏心弟弟，我都记着呢。”
“医药费平摊下来多少钱，都从你欠我的债里抵扣！”
“既然你不能一碗水端平，就别怪我计较到小数点后一位！”
我思绪万千，哑然开口道：“那以后我们家，实行男女绝对平等制度。”“这碗水我不端了，直接用称量！”
1
江子琪愣了愣，随即面露喜色。
“真的？你说话算话？”
“我林淑萍从不食言。”
她嘴角的弧度顿时扬得更高。
“弟弟带女朋友回家时，你给了红包，既然男女平等，那你现在给我老公也补一份吧！”
望着那双眸光熠熠的杏仁眼，我只觉得陌生。
“雯雯给我的见面礼是一套大牌护肤品，陈凯上门时只拎了一袋水果，凭什么要求相同的待遇？”
“水果怎么了？同样都是你孩子的对象，你自己说的要平等对待，刚出口的话就想反悔啊？”
我给了雯雯一万零一元红包，寓意万里挑一。
临走时才塞给她的，江子琪不知道里面装了多少钱，否则，恐怕也会计入账单。
我用她的话反驳道：
“既然是绝对平等，那自然要计算到小数点后一位。”
“人家雯雯付出的比陈凯多，得到的当然也更多！”
她眉心一皱，眼里泛起泪光。
“说到底，你还是更重视弟弟，对他的女朋友就爱屋及乌，对陈凯就各种瞧不起！”
“妈，我没让你赚到天价彩礼，你一定很恨我吧？”
一年前，她带陈凯回来见我，说要和他裸婚。
原因很简单，她担心我卖女儿换彩礼。
我当时就表态，无论男方给多少彩礼，都会返还给小两口。
比彩礼更重要的，是男方的品性、工作。
陈凯一个无业游民，头次见家长只买了一袋促销的烂苹果。
这样的人，怎么配结婚？
结果女儿直接和他领了证，把我气到头痛发作，住了五天院。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想过要用女儿换彩礼，至于陈凯，你说对了，我就是瞧不起他！”
“那我也没有必要在这里伺候你了，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去找你的好儿子，别来找我！”
她抓起包匆匆离开。
出门时和儿子江子彦擦肩而过，愤恨地瞪了他一眼。
“妈，姐这是怎么了？”
姐弟俩是龙凤胎。
出生时间只差了一个小时，性格却天差地别。
女儿敏感多疑脾气怪，儿子却温和沉稳，凡事不用我操心。
于是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女儿身上。
上学时请家教、毕业后托关系找工作。
哪怕她和陈凯先斩后奏结婚，我也不忍心她受苦，资助了各种生活开销。
真细算起来，儿子才是吃亏的那一个。
“子彦，你跟妈说实话，这些年，你有没有觉得我亏待了你？”
“怎么会？爸走得早，你一个人要照顾我跟姐姐，还要兼顾工厂的生意，实在是不容易，一家人之间，说什么亏不亏待？”
是啊，一家人之间，怎么能连买菜的十几块钱都要计较呢？
儿子似乎想到了什么。
“是不是姐又抱怨你偏心了？她总是这样，自己过得不顺，就怪这怪那，总之不怪自己！”
“妈，你别理她，现在最关键的是养好身体！”
我修养了一周。
出院这天，江子琪突然露面。
“妈，我来接你回家。”
2
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有儿子接我，你来干什么？”
她反常地没有生气，而是诚恳道：
“妈，儿子女儿都一样，弟弟能做的，我这个女儿也可以。”
“是吗？”
子彦把车钥匙递给她，“那你拿行李，一会儿你开车。”
江子琪点头应下。
等到了家，子彦又道：
“妈换下来的那些衣服需要洗，卧室要换新的床单被套，对了，还得做饭。我们男女平等，一人分担一半家务吧。”
她有些不情愿，但犹豫了下，还是挽起袖子。
“我去铺床。”
子彦没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飘出一阵香气。
吃到一半，她终于开口。
“妈，房租快到期了，我跟房东说要再续约一年，一次性付清是24000块，你看什么时候转给我？”
她和陈凯领证后，缩在城中村的一个小单间里，又潮又旧，满屋子烟味。
当时是我看她可怜，给租了套两室一厅的小区房。
一次性付了一年的房租。
但现在，我不会再那么傻傻付出了。
“男女平等，你弟可没有问我要房租。我要是给了你钱，对他不公平。”
她见我拒绝，也不装乖巧了，直接摔了筷子。
“那你给我弟买房，我说什么了？我现在只是要点房租而已都不行吗？”
溅起的汤汁落进眼里，一股刺痛袭来。
子彦连忙扶着我去冲洗。
“姐，妈什么时候给我买房了？你说话要讲证据！”
“要证据是吧？”
江子琪掏出手机。
“你跟雯雯去售楼部，我可都看见了，有照片为证！如果不是妈给钱，你刚毕业哪里买得起房？”
“你不知道吗？我博士毕业，进高校有三十万的安家费，加上雯雯的积蓄，在我们这个二线城市，完全付得起首付。”
凉水漫过眼角，视线重新变得清晰。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江子琪尴尬的眼神。
“我，我又不是博士，我怎么会知道？”
“你把弟弟供到博士，而我只是想去留学，你都不同意！”
“我现在只能做个私立小学的教务老师，不像弟弟可以进高校，还不都是你害的？”
她话锋一转，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
当初她只考了个民办本科。
毕业后想出国读研提升学历。
但那时候工厂濒临倒闭，我的确拿不出多余的钱。
我让她考国内的研，承诺无论如何都会供她。
是她不愿意。
现在有什么资格来怪我？
“你真的觉得是我害了你？”
她眼神一亮，以为我要妥协，立马提出：
“要么你把我安排去高校，要么给我买套房，再不济，一次性帮我付三年的房租。”
“只要你能做到任何一件，我都可以不计较没能去留学的事。”
我没有回答，默默拨通电话。
“王校长，您之前说学校要裁员，您不用为难，直接把我们家子琪裁了吧！”
“妈！”
她尖叫一声，冲过来抢手机。
子彦眼疾手快，紧紧拉住。
“你弟的工作是他自己搞定的，以后你的工作也请你自己解决，我绝不会再为你低三下四去求任何人！”
“林书萍，你偏心虐待我，你会后悔的！”
她摔门出去。
家里重归平静。
“妈。”
子彦小声叫了一句
我抹了抹眼角的泪，“好像刚才没冲干净，还有点辣眼睛。”
晚上，帖子更新了一笔账单。
【弟弟能买三十万的房子，我却交不起两万的房租，偏心额度又添324000元，累计：394,419元。】
3
断章取义的言论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给弟弟买房就有钱，女儿都没钱交租了也不支援点，确定是亲妈吗？】
【我也是重男轻女的家庭出来的，现在一个人在外地工作生活，加油，你也可以逃离原生家庭！】
【是啊，有这种妈，不跑等着当血包吗？】
让她离开家的评论越来越多。
她跳出来回复：
【谢谢大家关心，但我妈刚出院，我暂时还不会走，将来有一天或许会离开吧！】
她怎么会舍得走？
她还指望吸我的血呢。
我回看着这些年的记账，每翻阅一条，心上都划过一刀。
一直看到底，最初那条写道：
【弟弟去英国参加游学冬令营，30000元，妈妈不让我去，只允许我去北京旅游，花费21265元，偏心差额：8,735元。】
【今立此帖为证，将来必会让她知道偏心的后果！】
我想了想，那是他们高二那年的寒假。
学校组织冬令营，虽然是自费，但要面试通过才能参加。
江子琪没有入选。
我就提出带她去海边旅游，酒店、餐厅都提前做攻略往好的挑。
我以为那场愉快的旅行会让这事翻篇。
想不到她却偷偷记了我一笔。
可她这笔账算得不对。
姐弟俩念的是重点高中，当初只有子彦考上，而江子琪，是我花了十二万才让她进去借读的。
八千块的差额她记得清清楚楚，十二万的付出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我坐在书桌前，看着他们父亲的照片沉思了一夜。
直到天蒙蒙亮才疲倦睡去。
可没休息多久，就被电话铃声吵醒。
“妈，雯雯打电话给我，姐跟踪她到家里又哭又闹，我这边还在忙，走不开，你先赶去看看！”
我匆匆出门。
按照儿子给的地址找到雯雯家。
才出电梯，耳畔就传来江子琪的哭声。
“你们以为女儿嫁进这种家庭，会幸福吗？将来要是生不出儿子，有你们家傅雯雯受的！”
“你瞎说些什么？”
几道目光齐刷刷朝我投来。
4
头次和女方父母竟然是在这种场景，我只觉脸颊火辣辣的疼。
“抱歉，是我没有教育好女儿，但是我以人格做担保，我林淑萍，以及儿子江子彦，一定不会让雯雯受委屈！”
雯雯的妈妈上下打量我一通，不置可否。
“我们跟你又不熟，你的人格没有什么度可信度啊。”
雯雯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妈，子彦你是见过的，他……”
接收到傅母警告的眼神，雯雯只好闭嘴不语。
她又回过头看着我：
“林女士，你们的家庭矛盾我们家不参与，你是不是真的重男轻女，我们也不在乎。”
江子琪闻言，赶忙开口：
“我说这么多，都是为了阻止傅雯雯跳火坑啊！难道你想让你女儿变成另一个我吗？”
傅母没有接话，对着我继续道：
“因为，我们不会和家庭关系不和谐的人家结亲。请你立刻带着女儿离开，否则我会报警。”
她的意思很明确，只要江子琪撒泼打闹，不管是因为什么而闹，江子彦的婚事都没戏。
我对女儿的纵容，最终害了儿子。
一出电梯，我抬手给了江子琪一巴掌。
她捂着脸怒目圆瞪，看我的眼神，仿佛是宿世的仇人。
“你打我也没用！只要咱家关系不和谐，你的宝贝儿子休想娶陈家闺女！”
“江子彦从小就什么都好，成绩好，工作好，对象好，连得到的母爱都比我多！”
“我要让他知道，人不可能一辈子事事顺利！”
啪！
她又挨了一巴掌。
我扭头看去，儿子大口喘着粗气，不知是赶来得太急，还是因为气的。
“江子琪，你自己不争气，凭什么拖我下水？”
她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姿态。
“你就是打死我，傅雯雯的父母也不会认你这个女婿！除非……”
满是算计的眸子转向我。
“你给我买房，再帮我安排个比之前更好的工作，江子彦有的，我都要！那我倒是可以和你们，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你做梦！”
子彦又要动手，被我拦住。
万一真打出问题，只会引来更多麻烦。
“江子琪，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工厂早就关停了，我手里的积蓄不多，你就算提要求，也应该现实一点。”
“妈，难道你真想答应她？”
儿子越懂事，我心里就越愧疚。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婚姻大事，毁在她手上。”
江子琪得意地提起嘴角：
“或者你把现在住的这套房过户给我，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那是妈的养老房！”
“她不是有你这个好儿子吗？你给她养老不就得了？”
“我当然会给妈养老，这个用不着你操心！”
两人你来我往，吵得我头疼。
“都别说了，这套房，我可以……”
一阵手机振动，打断了我。
江子琪不耐烦地接通。
“谁啊？”
“这里是公安局，你老公陈凯肇事逃逸被拘留了，麻烦你尽快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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