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迎丫头《许我来生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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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那年,无数警车呜鸣着围了我们村子。
我站在家门口,看着爸爸被戴上镣铐,骂骂咧咧的推进警车。
村头村尾跑出来的女人,个个眼里闪着泪光。
直到我妈被带出来。
她的激动和颤抖在看到我时,瞬间被冰封。
奶奶狠狠的推了我一把,“你把她带走,又不是男娃,我们要了也没用!”
她动了动唇,神情复杂。
我冷笑着别开眼,说:“我不会跟她走的,都是因为她,我爸才会去坐牢。”
“我讨厌她!”
那天,我站在高高的山头,看着警车排成长龙,在蜿蜒的山道上渐行渐远。
我抹去嘴角的血迹,“妈妈,再见!”
我在山头吹了几个小时的风,回去时头有些昏沉。
刚到家门口,里面就传出奶奶哭天抢地的声音。
“我以后可怎么办啊?我一把年纪了,就这么一个养老的儿啊,他们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他老舅,您面儿广,可得帮帮我们家阿坤啊!”
“好好,大妹子,你别急,乡里乡亲的,能帮我指定帮。”
“阿坤这个事还没定论,不过我想,至多就是坐几年牢,还能放出来的,你可得把自己的身体顾好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没有进门。
身上时热时冷,我倚着墙根站好。
没多久,院子里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村长看见我,愣了愣。
“迎丫头回来了?”
我还没接话,闻声的奶奶就从院内冲了出来。
“小贱人,扫把星,你还知道回来?”
她揪起我的头发就往院子里拖。
进了院子,一把就将我掼在地上。
像是不解气,抄起墙角的烧火棍就朝我身上招呼。
“跟你娘一样没脸没皮的烂货,成天就知道出去野,外头野狼怎么没给你叼走?叼走我倒还省事了!”
村长跟进来拦,“大妹子,可不兴这样打孩子。”
“迎丫头打小身子骨就不好,打坏了可怎么得了?”
“呸,一个赔钱货,打坏就打坏了,活着也是拖累。”
“他老舅,您也看见了,她妈都不要她了,丢给我一个老婆子算怎么回事?”
村长抓着烧火棍,长长的叹了口气。
“好歹也是阿坤唯一的闺女!”
一句话,让盛怒的奶奶歇了火。
她呼哧呼哧喘了半晌的气,最后一脚踹在我后背上。
“装什么死?起来煮饭去,还指望我伺候你?”
我一声不吭的爬起来,钻进灶膛,熟稔的淘米煮饭。
菜端进堂屋时,奶奶坐在长条凳上,一双眼肿的像颗核桃。
可她看我的眼神,嫌恶中带着点恨意。
她把我碗里的米饭扒拉进自己碗里,只留些淅淅沥沥的米汤。
“小小年纪吃这么多,你是饭桶啊?”
“吃,吃完滚去打猪草。”
我看了眼外头暗下来的天,不敢说话。
猪草长在我们村尾的山脚,山上是有野猪的,满村人都知道,天黑往那边去危险。
可我要是反驳她,必定少不了一顿毒打。
于是我三两口喝完碗里的清汤寡水,背起竹篓,打着手电筒就去了后山。
好在割完猪草都没碰到什么野兽。
只是回到家门口才发现奶奶把门锁了。
她不在乎我的死活,我知道的。
我从出生起身体不大好,总是爱生病,流血难止。
村里其他女孩就算苦,但好歹能帮着家里干活,长大还能换彩礼。
只有我,面黄肌瘦,三天两头便要去蹩脚医生那里拿药。
蹩脚医生还建议过我爸带我去县城里检查检查,但他们舍不得给我花这个钱。
穷苦山沟里,更没有人会花钱娶一个病秧子媳妇。
所以,在奶奶眼里,我是毫无价值的赔钱货。
身上仿佛被火烧一样。
我卸下竹篓,靠在墙边打盹。
迷迷糊糊,我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
妈妈临走前的眼神一直在我面前晃动。
我好冷,好想让她抱抱我。
周围乱糟糟的,我听见奶奶尖锐的声音。
“就是个天煞星,来拖死我的。扔到猪圈去,自生自灭吧。”
“一个女娃子,三天两头的病,就不是个长命的相。”
“造孽啊,我老吴家是做了什么孽啊”
“不要,不要扔我进猪圈,不要......”
我几乎是本能的拒绝着。
可我的身体在颠簸,似乎没有一个人听到我的言语。
妈妈的脸越来越清晰。
我朝她伸出手,“妈妈,救救我。”
然而她一巴掌扇在我脸上,眼里带着浓烈的恨意。
“滚,滚开,你这个杂种,我不是你妈!”
“为什么?妈妈为什么不要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什么,但你生出来就是错,你活着就是错!”
从梦中惊醒时,我浑身都是湿的。
母猪在旁边吭哧吭哧的咀嚼着什么,左手传来剧痛。
我艰难的扭头看过去,才发现左手上满是鲜血。
而那里,本该齐全的五指,现在少了一根小指头。
母猪从嘴里吐了什么出来,然后迈动肥硕的身体再次靠近我。
它的鼻子带着腥臭的味道在我脸上拱了拱,一路往下,最后咬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痛叫起来,嗓子却像是烧坏了,沙哑的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求生的本能让我抱住了母猪的头,我拼了命的打它,踹它,像只野兽与它互相撕咬。
奶奶听到母猪的嘶鸣,舀了猪食过来。
看到宛如恶鬼的我,猪食‘哐当’掉在地上。
“小贱种,你这是在干什么,还不松开你的嘴?”
我仿佛听不见她的声音一般,只死死抱住母猪,咬着它肥厚的脖子。
血腥味冲刺在鼻腔。
奶奶顺手抄起猪圈旁边拌猪食的木棍打在我身上,头上。
“松开,你是狗吗?”
“哎哟,造孽哦,我的猪啊,还揣着崽呢!”
她仿佛看不见满身伤痕血流不止的我,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猪。
隔壁左右闻声赶来,纷纷吓了一跳。
“迎丫头这是咋了?中邪了?”
“快把人拉开啊,这血呲呼啦的,吓死人咯!”
几个人跳进来,七手八脚的将我和母猪分开。
血止不住,他们就用棉被裹了我,用拖拉机拉到镇上。
我在医院呆了十天。
这期间,奶奶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医生说我得了很严重的病,要去大医院治疗。
出院那天,他无奈的将我送到警局门口,往我手里塞了几百块钱。
“迎丫头,听说你妈那头的条件还不错。你去找她,她好歹是你亲妈,总能给你条活路。”
我捏着钱,从天亮坐到天黑,然后去了学校附近。
那里有一个破烂的小木屋,但至少可以落脚。
所有人都叫我去找我妈,可他们从来没想过,那对于我妈来说有多残酷。
小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总是想靠近她。
每一次靠近,她都会变得异常纠结与激动。
她的眼神,爱恨交织。
她的声音尖利又恐惧!
我时常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小朋友能有妈妈抱抱。
而我的妈妈,对我似乎只有厌恶。
后来我逐渐长大,上了学,了解的越来越多,便越来越明白她的痛苦。
我渐渐的不再靠近她,只敢躲在窗外、门缝里偷偷的瞧她。
我从没见她笑过,就连她的眼睛都永远闪着倔强、绝望与悲伤!
在我之后,她流产过三个孩子。
第一个,是她自己用肚子撞在炕沿上掉的,流了好多血。
奶奶和爸爸听说孩子保不住,院也不给她住就把人带了回来。
回来的当晚,妈妈被他们按在炕上打了个半死。
第二次,奶奶和爸爸严防死守,还是被她找机会撞在柜子上。
那一次,听隔壁阿嬷说,她的子宫都破了。
第三次,是自然流产的,也不过就是在警方来前的十天左右。
她如此决绝,甚至不惜豁出命去,也不肯再为我爸生下一个孩子。
于是,我成了她这辈子,唯一的耻辱!
第二天,我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引得老师都微微侧目。
其实这也不怪他们。
在我们这个小山村,女孩子是不被允许上学的。
虽然被义务教育强制报了名,但女孩子们最多来领个书,然后就被家里一直请假,留在家做家务。
我低着头找到开学时坐过的位置,刚要坐下来,同桌的小胖子猛的将我推倒在地上。
“走开,你这个牢犯生的坏蛋。”
他站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老师,我不要跟她坐在一起,她爸爸是牢犯,我妈说就是他们家骗了我们全村的钱。”
老师劝了几句,见劝不住,就单独将我安排在了教室的最后排。
可是下课后,他们围着我,掀了我的课桌,咒骂我,推搡我。
我逃出教室。
倒不是怕挨打,只是实在不想听见他们一口一句小牢犯的骂我。
我在小木屋里呆了三天。
奶奶听同村的婶子们说我在学校附近,但她并不愿意来找我。
她听说我病了,要花很多钱,她一点也不想在我身上花钱。
我三天没吃东西,饿的实在受不了时,就去翻垃圾桶。
一开始,我只吃较为干净的食物。
后来,发臭的,发霉的我也不会嫌弃。
有时候肚子痛的死去活来,我就那么强忍着。
同学们每天见我翻垃圾桶,对我的称呼从“小牢犯”变成了“小乞丐”。
虽然他们还是会欺负我,可心理上,我还是好受了不少。
我用在垃圾桶里捡到的废品换一些学习用品。
老师大概是可怜我,趁我不在,在漏雨的小木屋上铺了层油布。
可这样一来,小木屋里越来越潮湿,渐渐的,我身上被霉味侵染。
同学们开始远离我,他们骂我臭,也嫌弃我缺了手指的左手。
我假装不在意,一有空闲,就捧着自己的小本子学习。
我什么都读,哪怕是垃圾桶里翻出的旧报纸。
我第一次赚到钱是在一本旧杂志上看到招募小故事。
我犹豫了两天,写了第一篇故事寄过去。
过了差不多半个月,我收到人生的第一次稿费,三百块!
奶奶听说这件事后,她来找我,强势的要将我带回家。
我知道,她不是为我,只是为了钱,但我没得选。
从我身上把钱搜走时,她笑开了花。
“哎呀,你爸这名字给你起的好,迎财迎财,还真的让你迎来了。”
多可笑,明明不久前,她还觉得我的命不如一条猪值钱来着。
那天以后,她不再阻止我上学。
她会给我买少量的学生用品,半哄半逼迫的让我继续给报社投稿。
我只能满足她。
因为我知道,一旦我不能再产生这样的价值,她就不会再让我去上学。
后来我渐渐赚的多了,她甚至会良心发现给我买点便宜的药。
再次被送往医院,是在高考的考场上。
那一天,鼻血染红我半个手臂的衣袖。
我强忍着晕眩感答完了最后一道题,然后倒在了考场的走廊上。
醒来时,我听见医生在走廊上和奶奶说话。
他们说我没多少日子了,让奶奶带我去大医院搏一搏希望。
奶奶说,那就不治了,回家!
可是出院要结清医疗费,要5000。
她像跟隔壁阿嬷吵架一样,声音立马就尖细起来。
“别拉着我,我不管,我管不了,我上哪找这么多钱?”
“你们要救她,我把她留给你们,你们谁掏钱谁领走。”
后来,她真的走了。
医院报了警,是村里的支书来领的我回家。
回去的时候他满脸惋惜。
“吴迎财,你知道吗?你考出了省状元的好成绩啊!”
我冲他笑了笑,表现得很开心的样子。
可我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没有用。
普通人家的孩子若是考了省状元,各大名校一定争相递橄榄枝。
可我不一样,我有个坐牢的爸。
我的人生高度早就被定死在那一封档案袋里。
我还是把志愿填了,填的连城的一所理工大学。
去学校那天,村支书带着人坐到我家里。
“迎财,我们给你筹了钱,先住院好不好?学校答应可以给你暂时休学,保留你的学籍。”
我摇摇头,坚持要去上学。
“我想去看看,看看我努力奔赴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村支书红了眼,将筹的钱递过来。
奶奶想接,被支书警告的眼神吓退。
“这是乡亲们给迎财凑的学费,你要是敢碰,往后你家再有事,别指望有人帮。”
揣着那些钱坐上去连城的火车时,我无比雀跃又惶恐。
我像是逃离了牢笼得见新生。
将薄薄的车票攥在手里时,我想:妈妈,我终于能来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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