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宋星《映寒照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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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寒下葬那天，他的孩子在午后出现在我的画室。
“爸爸说，如果他不在了，就让我来找你。”
“叔叔，你认识我爸爸，对吗？”
那双清澈的眸子，简直是江映寒的复刻，刺得我眼睛生疼。
可就在我冷着脸想赶人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耳后的胎记。
那是一颗小小的，红色的心形胎记。
和我十年前，那出生三天就夭折的女儿，在同一个位置。
一模一样。
一个荒唐到让我浑身发抖的念头，在我脑中炸开。
我眼前一黑，扶住了门框。
“你……叫什么名字？”
1
“顾未年。”
孩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胆怯。
姓顾。
顾月的顾。
我胸口那道早已结痂的伤疤，像是被这三个字狠狠撕开，鲜血淋漓。
十年前，我，宋星，和顾月结婚了。
而江映寒，是我妻子顾月藏在心尖上的朱砂痣。
我的女儿出生三天，被医生宣告因突发性感染夭折。
顾月甚至不让我看她最后一眼。
是她的父亲，我那位高高在上的岳父秦朗，冷漠地处理了一切。
他甚至不让我看孩子最后一眼，说是怕我伤心过度。
不久后，身心俱疲的我签下了离婚协议，成全了顾月和她的心上人。
我一直以为，是江映寒的存在，让顾月觉得孩子流着我的血，所以她连最后一眼都不让我见。
是他，毁了我的一切。
所以，我恨他。
可现在，他的“女儿”，带着和我女儿一模一样的胎记，出现在我面前。
我的恨意，在这一刻被巨大的荒谬和恐惧所淹没。
我侧过身，声音干哑。“进来。”
画室里一片狼藉，颜料和画具散落一地。
这十年，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顾未年很安静，安静得不像个孩子。
她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小书包，局促地站在门口，不敢再往里走一步。
“坐。”我指了指唯一干净的沙发。
她小步挪过去，坐下，双手紧紧抓着书包带。
我压下心头的狂躁，死死盯着她耳后的那颗红痣。
太像了。
不，是一模一样。
连位置都分毫不差。
“你爸爸……江映寒，他是怎么死的？”我点燃一支烟，却发现手抖得厉害。
顾未年看着我，眼神有些茫然，似乎在努力理解我的问题。
她反应很慢，过了好几秒才小声说：“爸爸……睡着了。”
“警察叔叔说，爸爸开车的时候，睡着了。”
车祸。
我深吸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得我咳嗽起来。
顾未年被我的咳嗽声吓了一跳，身体缩了缩。
那副惊弓之鸟的样子，让我心头莫名一刺。
“丫头，你几岁了？”
她又想了一会儿，“九岁……快十岁了。”
时间对上了。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你妈妈呢？她为什么不来接你？”
提到妈妈，顾未年的眼神黯淡下去，头也垂得更低。“妈妈……很忙。”
又是这套说辞。
和十年前的顾月一模一样。
我掐灭了烟，烦躁地在画室里踱步。
不对劲。
一切都不对劲。
如果顾未年真的是江映寒和顾月的女儿，他死后，顾月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接走她？
反而让她一个人，根据江映寒的遗言来找我这个“宿敌”？
这不合逻辑。
除非……除非顾月根本不知道，或者说，她也被蒙在鼓里。
我走到顾未年面前，蹲下身。“书包里有什么？给我看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脱下了书包。
我拉开拉链，里面除了几本画册和一个破旧的洋娃娃，还有一个白色的药瓶。
上面没有任何标签，像是什么三无产品。
“这是什么？”
“外公给的聪明药。”她小声回答，“外公说，每天都要吃，不然会变笨，爸爸会不喜欢我。”
外公？
秦朗。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秦朗为什么要给江映寒的女儿喂来路不明的药？
难道……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将药瓶揣进兜里，看着眼前这张酷似江映寒，却又带着顾月影子的脸，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今晚，你先住在这里。”
“明天，我带你回家。”
顾未年乖得让人心疼。
我让她去洗澡，她就自己默默地走进浴室。
过了很久，我没听到水声，走过去一看，她正踮着脚，笨拙地和那个对她来说过高的花洒作斗争。
她连怎么开热水都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走进去帮她调好水温。
温热的水流冲刷在她瘦弱的身体上，我才看清，她的胳膊和背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青紫色痕迹。
像是被掐的，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的。
新伤叠着旧伤。
我的手一顿，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
“谁弄的？”
顾未年瑟缩了一下，慌忙用手挡住身上的伤痕，低着头不说话。
“说话！”我的语气不由得严厉起来。
她被我吓得一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是……是我不乖……惹外公生气了……”
又是秦朗！
那个男人，在我面前永远是一副位高权重、儒雅随和的模样。
背地里，竟然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就算顾未年不是他的亲外孙女，她也是顾月的女儿！
虎毒尚不食子，他怎么敢！
我压下心头的怒火，给她洗完澡，找出一件我的旧T恤给她套上。
宽大的衣服罩在她小小的身体上，显得她更加瘦弱可怜。
“以后，不准再说自己不乖。”
我把她拉到沙发上，拿出医药箱，用棉签沾着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身上的淤青处。
她的身体很僵硬，一动不动地任我摆布。
“疼就说。”
“不疼……”她小声说，“爸爸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提到江映寒，我的动作停住了。
“他……对你好吗？”
“爸爸对我最好。”顾未年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爸爸总是不开心，他会抱着我哭。”
“他还说……让我快点长大，快点跑，不要被抓住。”
跑？
被谁抓住？
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江映寒的死，秦朗的虐待，来路不明的“聪明药”，
还有这句“不要被抓住”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十年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顾月。
我走到阳台，按下了接听键。
“宋星。”电话那头的声音疲惫而沙哑，“映寒……出事了。”
“我知道。”我语气冰冷，“他的新闻，我看了。”
“他的女儿……未年，不见了。他有没有……联系过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和试探。
我冷笑一声。
“顾月，你是不是忘了？十年前我们就离婚了。你的朱砂痣死了，他的女儿丢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你毁了我的人生，现在还想让我帮你找女儿？你配吗？”我毫不留情地刺痛她。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剩下她沉重的呼吸声。
“宋星，对不起……”
“收起你那廉价的道歉。”我打断她，“以后不要再打给我。”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回到客厅，顾未年已经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紧紧皱着，小小的手无意识地抓着衣角，充满了不安。
我看着她耳后那颗心形的胎记，心中某个地方彻底塌陷了。
我拿了条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
然后，我拨通了我家的私人医生的电话。
“张叔，我这里有个东西，需要你帮我化验一下成分，越快越好。”
“不管多晚，结果出来立刻通知我。”
这一夜，我彻夜未眠。
我守在沙发边，看着顾未年的睡颜，十年前在医院里的那一幕幕，反复在我脑海中上演。
冰冷的病房，秦朗冷漠的脸，还有那份轻飘飘的死亡通知书。
过去我深信不疑的一切，如今看来，漏洞百出。
江映寒，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究竟是出于愧疚，还是……另有隐情？
第二天一早，我约了白强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白强，我曾经的“哥们”。
我离婚后，他是唯一一个还和我保持联系的人。
也是他，十年如一日地，在我耳边播报着顾月和江映寒的“恩爱生活”。
“阿星，你看你，还是这么帅，一点都没变。”
白强搅动着咖啡，笑得一脸关切。
“倒是映寒，上次见他，憔悴得不行，也不知道顾月怎么照顾他的。”
我端起咖啡，掩去眼底的冷意。
“是吗？我还以为，他过得很好。”
“好什么呀。”白强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你是不知道，秦朗叔叔根本看不上他。嫌他出身不好，上不了台面。”
“要不是因为未年，顾月根本不可能那么护着他，秦朗叔叔也早就把他赶出去了。”
“不过啊，秦朗叔叔对未年这个宝贝孙女，倒是疼到骨子里了。”
白强的语气里充满了羡慕。
“天天从国外弄什么营养品、聪明药，亲自盯着孩子吃下去，生怕慢待了顾家的独苗孙女。”
我的手猛地一紧，滚烫的咖啡洒在了手背上，我却毫无知觉。
聪明药。
又是聪明药。
“说起来，映寒这次出事也真是蹊跷。”
白强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惋惜。
“警察说是疲劳驾驶，可我听说，他的车子刹车好像有点问题。”
“你说，他一个不怎么会开车的男人，大半夜的，在山路上开那么快，像是在躲什么一样，多奇怪啊。”
白强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躲。
江映寒在躲秦朗。
他知道那些药有问题，他想带着我的女儿逃走！
所以，秦朗就制造了一场“意外”，让他永远闭上了嘴。
“阿星？阿星？你怎么了？”白强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
“没事，想到些过去的事。”
我放下咖啡杯，从包里拿出一个手表盒，推到他面前。“好久不见，送你的。”
白强眼睛一亮，连忙打开。
里面是一块价值不菲的名牌手表。
“哎呀，阿星，这怎么好意思……”他嘴上客气着，手却已经把手表拿了出来，迫不及待地戴在手腕上。
“你喜欢就好。”我看着他那副虚伪的嘴脸，心中冷笑。
白强，你最好没参与其中。
否则，我一定让你把今天吃下去的，加倍吐出来。
离开咖啡馆，我立刻驱车前往张叔的私人诊所。
顾未年正坐在小小的游戏区里，安静地搭着积木。
她的动作很慢，非常慢，一块小小的积木，她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准确地放上去。
旁边一个比她小得多的孩子，已经搭起了一座高楼。
那个孩子不小心撞倒了顾未年的积木，她只是愣愣地看着，没有任何反应。
不哭，不闹，甚至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张叔把我叫进了办公室，脸色凝重地递给我一份化验报告。
“小星，这个药瓶，你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孩子那里。”我的心沉了下去。
“胡闹！”张叔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这是D国几年前就禁用的精神类药物！专门用来控制重刑犯的！”
“长期服用，会严重损伤人的中枢神经，导致反应迟钝，认知能力下降，记忆力衰退！”
“说白了，就是把一个正常的孩子，慢慢变成一个傻子！”
“这个孩子……吃了多久了？”
我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可能……很多年了。”
张叔痛心疾首地摇着头，“造孽啊！这简直是谋杀！”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我拿着那份薄薄的报告，却觉得有千斤重。
秦朗。你好狠的心。
你不仅偷走了我的女儿，还要亲手把她变成一个废人！
我走出办公室，顾未年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眼中带着一丝期待。“叔叔……”
我走过去，蹲下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这个我恨了十年的男人的“女儿”。
这个我以为是仇人骨肉的孩子。
原来，是我失而复得的珍宝。
是我被偷走、被虐待、被毒害了整整十年的，亲生女儿。
“未年……”我的声音哽咽，“对不起……爸爸来晚了。”
她愣住了，小小的身体僵在我的怀里。
过了很久，她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就像在安慰一个哭泣的大人。
“叔叔，不哭。”
“爸爸说，哭了就不帅了。”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江映寒，谢谢你。
谢谢你保护了她十年。
现在，换我来保护她。
所有伤害过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