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杨依《爱诉苦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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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加着班，我又收到了妈妈的信息。
“妈又想你爸了，你说你现在这么忙，这家里空荡荡的，妈害怕。”
我加着班没来得及回复，妈妈的信息越来越频繁。
“乖女儿，你怎么不理妈妈，你是不是也嫌妈妈烦了。”
“你快回我信息啊，我看你根本没有在加班，你就是故意不回家躲着我！”
“好啊好啊，你是我女儿，现在你也这样对我，你是不是真要逼我去死！”
随之而来的，是夺命的连环电话。
怕妈妈真出什么事，我赶紧放下手头工作赶回了家。
刚打开家门，一个空瓷盘狠狠砸碎在我脚边。
“你还回家干什么！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回来！”
1
最近一个项目正值关键期，我已经连续加班好几天了。
满心疲惫回到家，面对的却是一片狼藉。
我累得说不出一句话，妈妈喋喋不休的声音却没有停止。
“你还知道回家？整天就是加班加班加班。”
“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的？”
妈妈又指着地上的瓷盘碎片冲我怒吼。
“你为什么倒了我的剩菜？”
“你又不在家吃饭，我一个人吃剩菜怎么了？”
“杨依，你是不是存心不让我好过？”
我瘫坐在沙发上，耐着性子跟妈妈解释着重复过无数次的话。
“剩菜里亚硝酸盐含量超标，你年纪大了，总吃这些对身体不好。”
“我每天都让人把新鲜菜送上门了，你总是舍不得吃，放坏了又吃剩菜。”
“妈，别省小钱花大钱，行吗？”
听到我的指责，妈妈满脸怒容瞬间褪去，眼眶瞬间红了。
“乖女儿，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就是心疼你。”
“妈知道你挣钱不容易，我这不是想给你省点钱吗？”
“你放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以前我们在乡下不也是这么过的吗？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看着妈妈满脸委屈的模样，我只觉得疲惫感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每一次，只要我说出妈妈哪里做得有问题，她就会瞬间收敛起脾气，满脸委屈地看着我。
果然，我还没回答，妈妈已经在我身边坐下。
“依依，你是不是嫌妈妈烦了，是啊是啊，妈妈老了，招人烦了。”
“可你爸去世得早，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这才过了两天好日子，怎么就招我女儿烦了呢？”
“妈就是心疼你，我做这些不都是为你好吗？你怎么就不理解妈妈......”
我抬起手，直接打断了妈妈的话。
“行了妈，很晚了，洗洗睡吧，我明天还要上班。”
可妈妈却像没有听见我的话，自顾自接着开口。
“你小时候咱们穷，我白天上班晚上捡垃圾，去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蔬菜，这才把你养大。”
“你从小就成绩好，非要上学，我就算再难也没有让你辍学回家。”
“我一个女人，那个年代，我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妈，睡觉吧。”
2
一进房间，我的身体就再也没有力气，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下。
妈妈刚说的话，我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
爸爸去世得早，妈妈辛苦。
这些我都清清楚楚。
所以大学刚一毕业，我就将妈妈从乡下接了出来。
毕业后这五年，我没日没夜地工作，就想给妈妈好的生活。
可过去的苦难困住了妈妈。
也困住了我。
从我记事起，我听得最多的就是妈妈的诉苦。
“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挣大钱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你爸死得早，你看妈这些年多辛苦，这些都是为了你。”
“要不是为了你，我的生活肯定比现在好一万倍，你可千万不能当白眼狼。”
这些话，已经成了我的梦魇，无数次让我从梦中惊醒。
我就这么靠着门板坐了一夜。
直到窗外的天微微亮，我这才起身走进卫生间洗漱准备上班。
正在开会时，妈妈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我连续挂断几个后，电话震动依然没停。
我只能歉意地看了一眼经理，拿着手机走出了会议室。
一接起电话，妈妈的声音就从听筒中传了出来。
“依依，我跟你说，你大姨真是个白眼狼。”
“现在不是乡下玉米熟了吗？我让她给我寄点玉米，你猜她跟我说什么？”
“她居然说让我自己在城里买！说邮费都比玉米贵了！你说她......”
我直接打断了妈妈的话。
“妈，我在开会，晚点我再打给你。”
这句话直接捅了马蜂窝，电话里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也觉得你大姨做得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好啊好啊，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连听我说两句话都不愿意了。”
“我这些年这么苦，好不容易过上两天好日子，我女儿就不听话了。”
我知道，这个电话再不挂断，那些车轱辘话又要来了。
我只能急匆匆地开口。
“妈，我真的在开会，我开完打给你。”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可半个小时后，会议室外却响起了一个刺耳的声音。
“杨依！杨依呢？”
“杨依你给我出来！”
会议室里的同事们纷纷被这个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抬头朝着门外看去。
我心里一惊，赶紧站起身跑出了门外。
一出门，我就看到前台小姐姐跟在妈妈身边满脸焦急。
“阿姨，阿姨，我们这是公司。”
“现在是上班时间，无关人员不能随意进入的。”
妈妈转头怒视着她。
“什么无关人员？我是来找我女儿的！”
“杨依！杨依！你快给我出来！”
我小跑到二人面前，歉意地冲着前台小姐姐笑了笑，随即拉着妈妈想往外面走。
妈妈一把甩开我的手。
“你不是在开会吗？现在怎么有空了？我看你就是在骗我？”
妈妈说着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依依啊，是不是你也不想要妈妈了，妈妈只有你了。”
“你现在都不接妈妈电话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妈妈赶回乡下了。”
“我怎么这么命苦，你爸死得这么早，我只有你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对我？”
妈妈的啜泣声和周围同事们的指点在我脑海中不断交织。
在那片混乱中，我听见了自己喃喃的声音。
“妈，我求你了，放过我吧。”
3
这不是我妈第一次在我上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每一次，只要妈妈有想诉苦抱怨的对象，她一定会给我打电话。
不管我是在上学还是在上班。
只要我一说我在忙，她的情绪就会瞬间激动。
可找到公司来，这却是第一次。
周围同事没有听见我的喃喃声，继续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这是依依姐的妈吗？看起来好可怜。”
“这依依姐平时在公司人模狗样的，怎么对自己的妈这么不好，你看看她妈，看得我都委屈。”
“你没听说吧？依依姐她爸死得早，她妈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她养大，没想到她这么不孝顺。”
听到同事都在帮她说话，妈妈的眼泪掉得更凶。
“你们别这么说依依，依依平时可孝顺了。”
“是我做错了，是我不该到她的公司来，你们千万别因为这事就对我家依依有意见。”
“我现在就走，我马上就走。”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恨不得世界马上在我面前毁灭。
经理在这时走到我面前。
“好了依依，先送你妈妈回去吧。”
我感激地看了经理一眼。
当初就是经理把我带到这个公司，对我家的事她也知道一些。
所以对于她，我一直是感激的。
我点了点头，拉着我妈走出了公司。
回家的路上，妈妈坐在副驾驶，嘴一直没停过。
“依依，你是不是生气了？都是妈妈的错，妈妈是不是给你造成麻烦了？”
“都怪妈妈，以后妈妈再也不来了，可妈妈也是无理取闹，谁让你不听妈妈说话。”
“妈妈在这世上只有你了，要是连你都不听妈妈说话，你让妈妈怎么办啊？”
又是这些话。
就是这些话，将我一次次禁锢在过去，不能往前走一步。
过去这么多年，虽然妈妈的情绪不稳定给我造成了不少麻烦。
但比起烦躁，我更多的是心疼。
她是我妈妈，我怎么会不爱她呢？
可现在想来，就是我的一次次纵容，才让她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在回家路上，我没有说半个字，妈妈的话却没停过。
一进家门，妈妈的情绪又变了。
她狠狠将包砸在沙发上，看向我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
“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话？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好啊杨依，看来你就是想把我送到乡下去，你嫌我烦了是不是？”
“我告诉你，我是你亲妈，我把你养这么大，你这辈子都甩不开我！你必须孝顺我！”
看着妈妈五官扭曲的模样，我忽然不想再逃避了。
我直视着妈妈的眼睛。
“妈，咱们去医院看看吧。”
听到我的话，妈妈的情绪彻底爆发。
“你在说什么？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精神病是不是？”
“你是不是想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这样就能彻底甩了我！”
“我告诉你杨依，没门！没门！”
我站在原地看着妈妈声嘶力竭的模样，眼泪大颗大颗砸下。
看到我的眼泪，妈妈又瞬间变了脸色。
只见她想做错事的小孩，慌乱地想要擦去我的眼泪。
“乖依依，是不是妈妈太凶了，你别哭，你别哭，妈妈不凶了，妈妈不凶了。”
“妈妈只是太着急了，我怕你不要我。”
“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了你爸，现在只有你了。”
我狠狠闭上了眼，想要阻止奔涌而出的眼泪。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是经理打来的。
“依依，你一直在跟进的李总打电话来了。”
“你现在立马带上合同去江城，这次和李总的合作，十拿九稳了。”
我狠狠抹去眼泪看向妈妈。
“妈，我要出差几天，你这几天在家好好的。”
4
看着妈妈连连点头的模样，我的心蓦地软了半分。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随便收拾了行李径直离开家赶往机场。
五个小时后，飞机落地。
刚一开机，手机上就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我被吓了一跳，赶紧回拨电话。
“杨依小姐吗？您母亲李秀兰现在正在我院抢救。”
“您是她唯一的直系亲属，现在需要您的签字......”
我脑袋嗡地一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片刻后，我赶紧挂断电话买了最近一班返城的机场。
赶回医院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抢救已经结束，妈妈被转入普通病房。
看着妈妈熟睡的模样，我耳边不断回响着刚刚医生说过的话。
“是不洁饮食引起的肠源性感染导致的感染性休克。”
“通俗来说，就是吃了变质食物引起的食物中毒，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
“但她还需要好好休息和预后观察，毕竟病人年纪大了，肠胃现在处在极其脆弱的状态，家属要好好照顾。”
正想着，病床上的妈妈睁开了眼睛。
妈妈躲闪着我的视线。
“依依，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出差吗？”
“你放心，妈没什么大事，你别......”
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
“为什么就是不听呢？让你别吃那些剩菜剩饭！你究竟要干什么！你非要逼死我才罢休吗！”
“我没有给你钱吗？我一个月给你那么多钱，我这么努力挣钱想让你过上好日子，你究竟为什么啊！”
这么多年来，不管我的情绪有多压抑，不管妈妈的做法让我有多痛苦，我都从未跟她吵过架。
看到我发火，妈妈的委屈更甚。
“妈这不是看你挣钱辛苦想帮你省钱吗？你怎么能这么跟妈妈说话呢？”
“以前我们在乡下都这么吃，从没有出过问题，这大城市的医生就是骗钱的，你千万别相信他们。”
“乖依依，你别生气，妈只有你了，妈都是为了你好啊。”
说着说着，妈妈又抹起了眼泪。
隔壁两个病床的大爷大妈也看不下去，纷纷帮着妈妈出言指责我。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跟你妈说话呢？”
“当父母的，再怎么样都是为了儿女，你妈不也是心疼你不容易想为你省钱吗？”
“你怎么好意思跟你妈发脾气，你看看你，现在才来，真是白眼狼！”
我再也听不下去，转身走出了病房。
妈妈现在还病着，我不想跟她多起冲突，便径直来到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给我详细讲解着妈妈的病情。
“虽然现在脱离了危险，但还是多住院观察几天。”
“出院了以后生活习惯也要改，隔夜的饭菜尽量都别吃了。”
“虽然出现你妈这种情况的概率不高，但长期吃剩菜剩饭，对身体的伤害也很大。”
医生话音刚落，我妈已经冲进了医生病房，将医生桌面上文件资料通通扫到地上。
“你少在我女儿面前信口雌黄！住什么院？我现在好得很，马上就能出院！”
“别以为我不懂，你们这些医生就是想骗钱！”
“我告诉你们，别以为我是农村人就诓骗我！我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我赶忙拦住我妈，张口想向医生道歉。
我妈立马打断了我。
“你读这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说什么你信什么！”
“我知道了，你们就是联合起来骗我，想让我把家里囤的菜都丢了是吧！”
“杨依，你是不是在饭菜里下毒了！故意把我弄到我这医院来！你好狠的心啊，我可是你亲妈！”
医生也不想再跟她多费口舌，拿起一旁的手机就想给保安室打电话。
我妈一把抢过医生的手机狠狠砸落在地。
“你还想打电话叫人？”
“我告诉你，没门！”
我正想阻止我妈的动作，电话却在这时响起，是经理打来的。
“依依，李总那边打电话来了，说这次的合作取消。”
“老板那边很生气，这次，我帮不了你了。”
“你有空来公司办理离职手续吧。”
霎那间，我的世界寂静无声。
满脸怒气的医生，癫狂的妈妈，在我的眼里都成了一部默片。
我狠狠闭上了眼。
再睁眼时，我听到了自己毫无温度的声音。
“别闹了。”
“出院吧，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