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许暖《是我害死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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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去世后，哥哥变得沉默抑郁。
爸爸被公司开除在家酗酒。
我接替妈妈包揽了家务，做饭洗衣，打扫卫生。
书房的钢琴很久没人动了，蒙了一层灰，我去擦拭，被哥哥扯着头发拽出来。
“灾星！”
“你害死了妈，脏得要死，我不许你碰她的东西！”
我摔在地上，开心地笑了。
“哥哥，你好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
“你的抑郁症是不是好了？”
哥哥愣了愣，厌恶地退了一步：“和你有什么关系吗？许暖，我再说一遍，以后不要叫我哥哥。”
“我和爸会将你养到18岁，然后你搬出去，我们再无瓜葛。”
“你害死了妈，休想再害我和爸！”
说完，哥哥把书房锁了起来，于是妈妈的遗物，我一件也看不到了。
没有妈妈，曾经温馨的家变得冰冷又空荡荡。
哥哥不愿意见我。
爸爸醉醺醺的，躺在沙发上。
我坐在一边安静地等他醒来，老师说明天的家长会，所有人的家长都不能缺席。
而爸爸以前最喜欢去开家长会了。
他会翻出最昂贵的那套西装，坐在教室第一排，老师夸我聪明懂事，又考到年纪第一的时候，爸爸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喝到美酒一样开心。
这次，我又考了第一。
可爸爸醒来，却粗暴地将我推到一边：“家长会？谁是你的家长？”
“你来我家的时候3岁，已经记事了吧？”
“你就是一个病秧子，一个被人遗弃的野种！我老婆被你克死，接下来你还想克死我？”
“滚！”
“我不是你爹，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他提起白酒瓶，又往嘴里灌，喝得太猛被呛到，激烈地呕吐出来。
我帮他拍背，被他一脚踹倒。
外面呼呼下起了雨，打起了雷，我措手不及，被雷声吓得四肢发软，瘫在地上颤抖。
哥哥突然从卧室冲出来。
以前打雷，都是他来哄我，我本能地哀求地看向他。
看见他顿了顿，眼中的心疼逐渐变成厌恶，瞪我一眼又回了房。
爸爸再次醉死过去。
雷声一直在响，我四肢僵硬地坐在客厅，溺在恐惧中哪儿也去不了。
但我没资格怪他们。
爸爸说得对，我就是被遗弃的野种，因为SMA这个先天性肌萎缩症被扔在医院。
妈不忍心我这么死了，把我抱回了家，掏空了原本富裕的家底，为我治好了病。
爸爸和哥哥也没有怨言，说我能治好就是奇迹，我们相遇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我该报答他们的。
可是我却害死了妈妈。
于是我变成了灾星。
“你有手有脚，就一直坐在这儿？”
“呵呵，许暖，别以为你装装可怜，我们就会像过去一样对你好。”
“如果不是有遗弃罪，我和爸早就把你扔出去了，让你饿死街头给妈陪葬！”
哥起夜的时候看见我还在客厅，咬牙切齿把我抓起来，扔回卧室的床上：
“以后少他妈在客厅碍眼！”
房门关上，剩我一个人，我终于不用再忍，钻进被窝里哭了出来。
爸妈和哥哥都说，不想看见我哭。
所以我从没有在他们面前流泪。
妈走的那一天也没有。
我想，只要我一直这么乖，爸和哥哥总能原谅我的吧？
可他们没有。
他们恨不得我去死。
而他们很快就能如愿了。
僵硬的四肢开始发麻，如蚂蚁噬咬，难受得不行。
雷声停下，这种症状也没有缓解，因为我的先天疾病又复发了。
我不怕死，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就算说了，爸和哥哥也不会再管我吧？
我甚至期待地扬起嘴角。
等我死了，他们就不会再怪我，恨我了吧？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会再抱一抱我吗？
“许暖，老师让所有同学的家长都来参加家长会，你爸妈为什么不来？”
“还能是为什么？她妈被她害死了，她爸跟我爸喝酒的时候，说看见她就觉得脏，恨得要死，怎么会陪她来家长会？”
我坐在最前排，虽然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所有同学的目光都在我身上。
他们肆意地嘲笑，侮辱，诅咒。
他们将我团团围住：
“许暖，你是怎么害死你妈的？”
“阿姨善良又漂亮，为了救你掏空了家底，把你当成亲女儿。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忍心害死她？”
“你为什么没有被枪毙？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好意思活着？”
我低下头，掐破掌心保持着沉默，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他们失去耐心，开始对我动手逼我回答。
我的头发被扯掉一把，满身脚印脏污的时候，老师冲过来将我救下。
她红了眼，对同学们歇斯底里：“我说过多少遍？许暖同学没有错，她也很痛苦。你们应该安慰她，包容她，而不是欺负她！”
同学们不屑：“老师，那你倒是告诉我们，许暖都做了什么啊。”
老师也沉默了。
好一会儿，她攥住我的手说：“别怕，有老师在，不会让他们欺负你。”
“老师也给你爸打了电话，让他一定过来参加家长会。你好好学习，别被这些事影响，你没有错，你——”
我突然出声打断老师。
“不。”
“老师，是我错了，是我害死了我妈。”
“我不怕欺负。”
“他们惩罚我，我还能好受一点。这样等我走后，就有脸见我妈了。”
学生家长相继过来，围住老师问他们孩子的学习问题，我被挤到一边，在一道道审视的目光中回到座位上。
四肢除了麻木感，偶尔还会抽痛。
像是针扎，这意味着我的病情很快就会开始恶化。
他们厌恶我，我又何尝不厌恶肮脏的自己？
老师不该对我这么好。
我不值得。
更不该把我爸喊过来。
他还没有醒酒，醉醺醺地看着我冷笑：
“又考了第一？好啊好啊。”
“你害死你妈，自己倒是能考个好前途。”
他这次没有穿西装，松垮垮的睡衣上还有呕吐留下的污渍。
我想帮他擦干净，刚伸出手，就被他一把攥住：“滚远点！我怕老师为难才来参加家长会，你以为我真把你当成了女儿？”
爸说过不想看我哭。
我咬紧牙，好用力才把泪水忍下来。
但感觉眼眶还是湿湿的，抬起头，对他强挤出一丝笑意：“就擦一下，好不好？”
再有几天，我可能就动不了了。
我好想好想再为他做些什么。
爸又冷笑一声：“你以为表现表现我们就会重新接纳你？”
“别做梦了，除非你妈再活过来……”
很多家长互相认识，在一起说话。
他们嫌弃爸的穿着和状态，但大人们懂得克制，不会表现出来。
同学们则不会考虑那么多，围住我说我妈死后，我爸也废了，变成一个讨人厌的酒鬼，这个家被我给毁了。
我第一次控制不住，激动地回应他们：“我爸不是酒鬼！”
“不是吗？你爸醉酒办错事，屡教不改，被单位开除，现在半死不活地呆在家里，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他的声音很大，大人们也听见了。
我爸打了个酒嗝，不以为意，我妈走后他什么都不在乎。
我却受不了，冲过去攥住他的衣领，让他给我爸道歉。
可他是男生，我肌肉开始萎缩，力气不够，被他一下子推倒。
“还敢对我动手？”
他抬脚踩我的肩膀，刚触碰到，一道身影突然冲过来将他撞开。
是我爸。
他微微佝偻的身影站在我身前，像是有年冬天，寒风凛冽，他脱下棉袄披在我身上，然后站在北边为我挡风的模样。
可是很快，他愣住了。
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像是意识到，他不该这么做。
他恍惚地要走，我却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爬起来抱住他的腿。
我舍不得这份温暖刚刚出现就消散，暗哑出声：“爸，妈走之前，让你和哥哥好好对我。”
“我没有多长时间了，你跟我说说话，抱抱我，再叫我一声暖暖好不好？”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沉了脸色。
他眼底的恍惚变成了厌恶，将我一脚踹开。
“你还有脸提你妈？”
“你害死我最亲近的人，还有脸让我们对你好？”
“许暖，你的同学们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不知道你有多脏吧？呵呵，我现在就告诉他们！你就是一个被人睡过的烂人，单是看一眼就让人厌恶作呕的存在！”
“你学习这么好是不是还想上名牌大学？你不配，你的人生就该在污泥里烂透，我要让你在鄙夷和冷眼里喘不过气，要让你拿这辈子给你妈赔罪！”
老师冲过去制止他。
他疯癫地停不下来，一副毁掉我才能甘心的模样。
同学们眼中对我的鄙夷和厌恶更浓，说我的身子比公共厕所更脏更臭。
他们以为我是行为不检点，活活气死了我妈。
其实不是。
但我已经没有力气解释了。
我意识到爸恨我恨得彻骨，或许即便我死了，他也不会原谅我。
至少他会觉得痛快吧？
我的指甲深深插入肉里，拼了命地控制，不想在爸面前掉下眼泪。
可我还是控制不住，泪水决堤流下。
果然，我的眼泪只会让爸更加厌恶。
他头也不回，当场离去。
家长会被迫终止，老师送走家长，把我带到办公室。
“许暖，到这一步，就不要隐瞒了好不好？”
“同学们都不是坏人，他们误会你才会欺负你，让他们知道你也是受害者的话，他们一定能体谅你的.......”
是啊，我也是受害者。
温馨的家，在我受害的那个雨夜开始崩溃，逐渐地支离破碎。
记得我刚出事的时候，每次见哥哥他都红着眼，四处帮我找有相关经验的心理医生。
爸开始健身锻炼，出门的时候总带着刀，如果不是我和妈拦着，他会亲手帮我报仇。
他们都小心翼翼地照顾我的情绪。
但其实，根本不用。
我不怕，我不在乎那一天的噩梦，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他们带来的温暖能驱散一切。
可是，我妈走不出来。
她说……..是她害了我，她原谅不了自己。
后来，爸和哥哥说，是我害死了妈。
如果不是因为收养了我，妈妈就不会死。
我没办法，我没能力阻止一切的发生。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最爱我的人，将我视为苦大仇深的敌人。
“不用了老师。”
“我能处理，我不会被同学们影响。”
因为我很快就会离开，去见妈妈，亲口告诉她我对她只有爱，没有一丝责怪的情绪。
我好想妈妈，可是回到家，我却连触碰妈妈遗物的资格也没有。
我照例去煮饭，做好后端到餐桌上，单独盛出一份带回房间吃。
要不然爸和哥哥是不肯吃饭的。
这一次我端着饭回房的时候，四肢的肌肉突然不受控制地抽痛起来。
我失控地刷在地上，碗碟碎裂，在我手臂和脸上划出数道破口。
听见声音，爸和哥几乎同时冲出来。
我疼得想哭，不想被他们看见我没用又狼狈的一幕。
我咬着牙艰难地往房间爬，哥哥冷笑着站在我身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装，你接着装。”
“以前你受伤我们心疼你，是因为妈在乎你，我们才爱屋及乌对你好。”
“现在妈被你害死，你就是流血流死在这儿，我和爸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以为我是用苦肉计在骗他们心疼。
我没有解释，愣了许久。
“所以哥哥爸爸，你们以前对我好根本不是在乎我，仅仅是因为妈妈吗？”
他们没有回应，别过头转身要离开。
我又问：“哥哥，你封闭自己不见人。爸爸，你整天醉醺醺地喝酒，都是因为我害死了妈妈，你们恨我又不能将我赶走对吧？”
这次疾病发作，比我想象中还厉害。
我四肢疼得要死，我不知道这次爬回床上，还能不能再下来。
如果下不来，哥哥和爸是不会给我做饭的。
我会饿死。
这可能是我跟他们最后的对话了。
所以我把心里藏了好久好久的话，都说了出来：
“不用你们赶我，我自己会走的。”
“哥哥，等我离开，你不要再封闭自己了好不好？还有爸爸，你不要再喝酒了，妈妈看见的话会心疼你们的——”
我彻底放开情绪，泪水决堤。
还没有说完，哥哥就打断我，将我扶了起来：
“什么意思？”
他微微发红的眼睛带着愤怒的质问：“你亲爹亲妈都不要你了，离开家你能去哪儿，一个人怎么生活？”
谁说我是一个人了？
我扬起嘴角，甜甜笑了：
“我去找妈妈。”
“哥哥，我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