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许总陈信《鸭架情缘》
本市十大杰出企业家的颁奖典礼上,我接到了一个记者的采访。
“听说您和您的前夫在您创业的时候就离了婚,能问一下,是为什么呢?”
我笑了:
“鸭架,因为一盒鸭架。”
“那您又是怎么跟现任丈夫人认识的呢?”
“还是因为鸭架。”
记者笑着调侃道,“许总这是给自己产品打广告来了。”
“不,我说的都是真话。”
(一)
丈夫下班回家的时候,带回来一盒鸭骨架,说是小区烤鸭店买的,我很高兴,这还是结婚以后,丈夫第一次往家里带东西。
鸭骨架光啃是没多少肉的,肉都被片干净了,但骨头用油炸过,已经酥了,那肉类脂肪香气一下子就将那带着苦涩气的菜味冲淡了。
儿子和女儿放学,见到有鸭骨架都很开心,迫不及待地抓来吃,骨头抓在手里油腻腻的,又舍不得往嘴里放,还要不停地问,“妈妈你吃吗?”“爸爸吃了吗?”
叽叽喳喳的像群小鸭子。
我让他们把手上的骨头嗦完就赶紧写作业去。
他们吵吵嚷嚷、推推搡搡地进了屋。
我们家最近的经济状况有些紧张,餐桌上已经好几日不见荤腥了。
丈夫的公司又降薪了,拿回来的工资越来越少,婆婆得了慢性病,医药费又是一笔开支,马上又要还房贷,我越想越是焦虑。
我预备做晚饭,打开冰箱,冰箱里除了冬天腌的一缸酸菜,连鸡蛋也是找不出一个,上下的柜子都翻一遍,竟然翻出一袋去年买的粉丝,
我把粉丝泡上,将鸭骨架和酸菜煎了煎,加水煮了一锅,汤酸香酸香的,粉丝吸饱了汤汁,好吃又下饭。
晚饭只有米饭和粉丝汤。
“好喝,好喝,比店里卖得都好喝,一点鸭腥气也没有。”
丈夫喝了一碗又一碗,我让他留点给孩子。
他却说,“我买回来的鸭架,我多喝点怎么了,有本事让他们自己出去挣钱。”
说完,他直接提起锅子,连粉丝带汤都倒进自己碗里。
孩子们眼巴巴盯着。
我也是怒了,“本来就没什么吃的,一点汤你还要跟孩子们抢。”
可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板起一张脸打断道,“他们中午在学校里已经吃过肉了,哪像我已经多少天没吃肉了,一碗八块钱的牛肉面,我都不舍得吃,天天啃一元一个的冷馒头。”
我没说话,我和孩子中午都在食堂吃,有肉有菜,丈夫单位没食堂,我曾提过我早上做好饭,让他中午带去,他心疼我,不让,说周围都是餐馆,随便买点吃,没想到他竟然连肉都舍不得吃。
(二)
第二天,我人都到公司了,结果因为三楼装修接水电,直接把整栋楼的电都给弄没了,老板无耐,只好放假一天。
回家的路上,路过烤鸭店,我想到昨天丈夫的话,做顿饭给他送过去,给他惊喜,让他开心开心,压力别那么大。
我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张之前从抽屉里翻出的五块钱纸币,鸭架应该不会太贵吧?鸡肉比猪肉便宜,鸭肉比鸡肉便宜,鸭骨架应当比鸭肉便宜,这样算应该贵不到哪去。
我走进烤鸭店的时候,还在想,要是超过5块,就去超市买鸡腿。
可谁知道我问店员鸭架多少钱,店员却说鸭架不单卖,鸭子半只起卖。
鸭架不单卖,可丈夫明明告诉我他就是在这家烤鸭店买的鸭架。
我于是又问了一遍,许是因为天气炎热,店员心情烦躁,她直接大声道,“都说了鸭架不单卖,不单卖,都什么年头了,连只鸭都吃不起,有这工夫多赚点钱,别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
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本想买上一只给她瞧瞧,一看价格,一只烤鸭八十八,在我的印象中,一只烤鸭卖到三十往上就已经顶顶贵了,这八十八的鸭子是镶金边了吗?
“你要鸭架?”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接过自己的鸭子,转头对我道。
我下意识一点头,一包鸭骨架飞到我怀里,“拿去吃吧。”
我赶忙追上去问,“多少钱?”
“不用,不用,送给你了。”许是怕我不好意思,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我不爱吃鸭骨架,每次也都是扔了。”
我看着这不要钱的鸭架,又是高兴又是羞惭,之前的疑惑也有了解答,想来昨天的鸭骨架也是别人送给丈夫的,只是丈夫不好意思才谎称是买的。
对,就是这样。
(三)
我拿省下的钱买了猪肝、尖椒和鸡蛋,预备做两菜一汤,鸭架粉丝汤,尖椒炒猪肝,以及酱焖荷包蛋,这些都是丈夫喜欢的菜。
我拿着装满饭菜的饭盒到丈夫公司的时候,正好是饭点。
我没找着人,问前台,前台回我,“你说陈工啊,他吃饭去了。”
“去哪吃饭了?”
前台很是热心肠,走出来指着远处的烫金大牌匾,“喏,就那,万家大酒店。”
她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工资高就是好,天天把酒店当家吃,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我以为她说错人了,“我说的是陈信,耳朵陈,信用的信,你确定你说的是他?”
“没错,就是他,陈信,我们公司天天吃大酒店的,就他一个,老板都不敢那么吃,我不会认错的。”
我脑瓜子嗡嗡的,精神已经游离于肉体之外,不是不信任,而是一切都有迹象表明。
我蹲在角落里,将饭盒放在膝盖上,像个小偷一般窥视着酒店的门口,突然想到我上大学那会儿,做志愿者去的酒店比眼前这个酒店要豪华数倍,脚底的每一块瓷砖都能反射出头顶水晶灯梦幻的光芒,可每次进进出出,我都是昂头挺胸,不像现在,连腰背都挺不起来。
陈信像只吃饱了的饕狗,从酒店踱步而出,我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认出了他脸上饱足的笑容。
我近乎慌张地起身,这可是个捉他现行的机会,同时我也需要他给我一个解释,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离婚的想法从我的脑子里一闪而逝。我不敢去触碰,我们有两个孩子,而且每一个都那么乖巧懂事。
可当我冲上去想要拦住他的时候,被他看也不看推搡在地,饭盒洒在了台阶上,本来美味的饭菜看着乱糟糟的,就像我曾经自以为虽然不太美满但总体还算和谐的婚姻。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要叫住他,用力地大声地叫住他,斥责他哪里来的钱顿顿吃酒店,他难道不知道孩子们已经很久没买新衣服了吗?
可是,我张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陈信走进了写字楼,被淹没在人群里,等我回过神的时候,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红,我的膝盖被磕破了。
我固然可以去公司大闹一场,可这样,婚姻还维持得下去吗?
(四)
我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曾经参加过我们婚礼的陈信的同事,我说明了来意。
对方沉默了一下,没选择隐瞒,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他们公司从来没有降过薪,事实上,他们公司不止没有降过薪,这些年还一直都在涨薪。
果然如此,我有种一切都在预料之内的感觉,世界在此刻掉头。
等晚上,孩子们一回来,我就把他们锁到了屋子里,我打算跟陈信摊牌,是摊牌,而不是对质。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对陈信的信任竟是如此的薄弱,婚姻消耗了我太多的热情。
我的痛苦陈信惘然不知,或者视而不见,孩子们,他更是不会放在眼里。
事实,也果然如此,当我提到他去酒店吃饭,提到他从没有降且一直在涨的薪水,他都很平静,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平静。
当我问到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他甚至有些不屑一顾,“你在说什么?我除了公司,就是家里,哪来的时间哪来的精力?要是再搞出一只四脚吞金兽来,你让我怎么办?”
我让他把钱交出来,不然,离婚,因为我没这个义务养他全家。
他不愿意,两手一摊,“我没钱。”
“钱呢?”我计算过按照他正常的薪水和给家里的钱,他每个月至少有八千左右的余钱。
“花了,这样好了,下个月我把我的工资给你,行了吧?”他的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一丝诱哄,那种得了便宜就卖乖的感觉令我呕心得想吐。
我的大学室友曾经跟我说过,婚姻就是巧克力味的屎,本质是屎,只是伪装成了巧克力,我本来还觉得她太悲观了,如今觉得是自己太乐观。
“这个月的呢?这个月的工资,你才收到没两天吧。”
他终于破防了,指着我的鼻子骂道,“许薇,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看,同意给钱也只是他的权宜之计,是想暂时稳住我。
(五)
陈信给了我三千,这三千不是白给的,他要我不要管他。
我很想让他滚蛋,但我真的很缺这笔钱,陈信他爸上个月开刀,是我交的手术费,花完那笔钱,我手里是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医保报销的钱,我让公公留着买些吃的补身体,两个老人在乡下种菜过活,本来也艰难,我们在城里日子过得再苦,也过得下去。
陈信知道我不会轻易离婚,我没有这个底气,我还有两个孩子。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他们不爱我,一个也不爱,所以离婚后,一个也不要我,把我放在乡下老家让亲戚们定期看一眼,高兴了打点钱,不高兴了有看不过眼的亲戚催着他们打点钱。
陈信追我,我还挺高兴的,至少有人爱我,于是他在毕业后,向我求婚,我爽快地答应了,不要彩礼,也没有嫁妆,就单纯想要一个家。
不过,孩子生下来以后,陈信的爱就显得无能起来,他不沾手任何的家务,回来就是往房间一钻,往床上一躺,让他做点什么,他都说他在家就这样。
他花钱大手大脚,我让他上交工资,统筹管理,那个时候,我刚怀孕,婆婆从老家过来照顾我,在这件事上给了我很大的支持。
然后,陈信就想出了降薪这个主意,如温水煮青蛙一般一点点地降,果然,人做坏事的时候就是有耐心。
(六)
交了三千块,陈信连演都不演了,他拿着钱买好吃的,让孩子们看着他吃。
孩子盯着他,他就直接一甩头,“钱,我已经给你妈了,你要吃问她要。”
三千块钱,我一上来就花出去了一千多,雯雯幼儿园下个月的伙食费。
儿子则是给他买了身他想要很久的运动服,花了三百多。
剩下的钱拿来改善伙食,三个人吃饭总不能像陈信那样天天大鱼大肉。
(七)
那天,我下班,儿子红肿着眼睛跑过来跟我说,妹妹被爸爸打了,问他为什么,儿子说他当时在房间里学习,听到妹妹哭,出来就看到妹妹已经被打了。
我当即就冲进房间,问死猪一样,躺在床上的陈信,“你干嘛打她?你凭什么打她?”
“她偷我的肉。”
“什么!”我气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偷我的肉吃,女孩子家家从小手脚就不干净。”
“呸呸呸,她是你女儿,吃你一块肉怎么了?”我想骂脏话,可一眼却看到了站在房门口看向这边的儿子。
“儿子,女儿吃饭的钱我不是给你了吗?要不你把那三千还我?“陈信宛如一块滚刀肉,“不然,我的肉她一块也别想吃。”
我气得拿起枕头砸他。
他却岿然不动,手机里传出和平精英的枪炮声。
拿他没办法,我只能先去安抚女儿,儿子已经不在门口了。
女儿很好安抚,我答应买好吃的给她。
真正难安抚的是儿子,儿子已经不小了,大人世界的风风雨雨已经难免会淋湿他。
儿子仰头看着我,目光中带着孺慕,可我竟然有点无法直视他。
“妈。”
“东东,怎么了?”我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温柔地道。
“爸爸是不是不爱我们?”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内心已经引发了海啸,这是我小时候一直都想问我爸妈的问题。
我很想撒个谎,因为我知道人心是多么的脆弱,而真相又是多么的伤人。
可儿子却比我想的坚强,“别骗我,我知道他不爱我们。”
我伸手想要抱住儿子,告诉他,妈妈,永远爱你。
“那妈妈会跟爸爸离婚吗?”
我沉默了半晌,没说话,只能说只有结过婚的人才知道,婚姻的沉没成本有多大
(八)
下班回家,我突然想到了对小女儿的承诺,买好吃的。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家烤鸭店,我就想到了那份没有肉的鸭骨架,那份我自以为的爱,想到那只八十八的烤鸭。
八十八的烤鸭是什么神仙味道?
我提着包,正要走进店门,却看到陈信提着烤鸭出来,他没注意到我,而是走到垃圾桶边,往垃圾桶里扔了一个东西,然后就离开了。
我本来是想直接进门的,陈信买了烤鸭必然是要回家得瑟的,那么今天这烤鸭就是不买也得买了。
可是,不知什么促使我转身向那个陈信扔东西的垃圾桶里张望了一眼,这一眼让我的心彻底死了。
垃圾桶里有什么?
垃圾桶里有一样我最近特别熟悉的东西,没错,是鸭架,那份陈信带回家的珍馐美味。
所以陈信本来是要将鸭架扔掉的。只是那天刚好忘了,带回了家。
(九)
那天,我买了一只烤鸭回家,果然,陈信正在餐桌上当着儿子女儿的面享用美味。
他一个人吃不完一只烤鸭,就用剩下的鸭肉逗弄儿子。
“儿子,吃只鸭腿,爸对你好吧!以后可要孝顺点。”
儿子直接就将递到他眼前的鸭腿打落在地。
陈信扬起了手掌。
我立马挡在了儿子身前,大声质问陈信,“你要干嘛?陈信上次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你要敢打东东,老娘跟你拼命。”
陈信不可罢休,叫嚣道,“老子还不能管儿子了,老子辛辛苦苦管他吃,管他喝,他倒好给老子脸色看,这小兔崽子是要翻天了!”
“你养他,养他什么了,你过去一个月一两千连房贷钱都不够了,明明是我一直都在养你。”
陈信这个人理不直气也壮,他直接伸出手掌对着我道,“那你把那三千还我。”
“想让我还钱,你先把过去我给你做的饭都给吐出来再说,我给你洗的衣服怎么说?”
“那不都是你自愿的吗?”陈信赶紧道。
“那你给我三千,难道是我抢的?你要是觉得我是抢的,那就去法院告我,咱们掰扯掰扯清楚,到底是你花我的钱多,还是我花你的钱多?”我这么一说,陈信反而不敢接口了。
陈信只是小声嘀咕,“反正我下个月不给了。”
听他这么一嘀咕,我也没给他好脸,直接就大声道,“哦,对了,过去我给你洗衣服做饭可以说是自愿的,但从现在开始,我不自愿了,请你自便。”
陈信这下真着急了,“你做什么?许薇,你做什么?你是想跟我离婚吗?”
我不回答他,他反而有了底气,“我告诉你,你要再这样,我就跟你离婚,孩子我一个都不会留给你的。”
我云淡风轻地道,“你去告啊,告赢了咱们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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