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金小雨《妈妈,下辈子我不欠你了》
我用一颗肾救了我妈的命后,她开始恨我。
逼我吃会让我过敏的羊肉、每天饭里放大量的盐、让我熬夜给家里干活。
我水肿到了两百斤,从初中开始就被叫做肥猪。
幸好我福大命大,好歹是熬到了高考。
这一年,我妈二婚,给我生了个妹妹。
我偷偷跑去医院看她,刚想伸手戳妹妹的小脸。
我妈抬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了我脸上,随后是铺天盖地的杂物:
“你为什么要打她?”
“你爸打死了我儿子!现在你也要害死我女儿吗?”
她砸向我的日记本里,掉出来一张剪报。
那是十六年前,一个家暴的人渣被判刑的新闻。
我呆呆地看着她。
妈妈,我欠你的那条命还给了你。
现在,还有一条还给弟弟。
……
我从昏迷中醒来,身边陪着的人只有护士。
一瓶甘露醇注射进去,我感觉浑身的血管都在疼。
老护士轻轻地按住我的肩膀,像过去几年那样哼着安眠曲安慰我。
“很快就不疼了,别怕。”
给我妈捐肾后,我已经成了医院的常客,每次来点滴都是老护士给我扎针。
我看着自己拱起的手背,问了那个很久之前就想问的问题:“阿姨,我妈是故意的吗?”
护士的手像触电一样放开了我,针管里的血液瞬间回流。
她慌忙道歉,但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捐肾的这四年里,我妈给我吃的所有食物,都是能够害死我的。
而这位一直替我看病的护士,也同样知情。
没办法,我爸爸是个人渣。
这是我欠妈妈的。
我自嘲地笑了笑,臃肿的身体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刚动两下就喘不过气来。
常年只有一颗肾,身体弱的只要动一下就会满头大汗。
我哆哆嗦嗦地翻到日记本里那张剪报。
一个跟我长得有七分像的男人的大头照印在上面,新闻里写着他把妻子打成重伤,导致妻子需要终身透析。
他还把自己刚出生的儿子扔下了八楼。
我摸着自己右侧的腰。
十四岁的时候,我在黑诊所里给病危的妈妈捐了一颗肾。
我以为会换来她的爱。
可得到的却是日复一日的忽视和折磨。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原因。
这是我欠她的。
我穿着病号服跑到医院外,秋风吹得我一激灵。
深夜的街上没有什么行人,我迷茫地站在路中间,直到一辆车飞驰而过差点撞到我。
司机是个年轻女人,张开嘴刚想骂人就看到我身上的衣服,犹豫道:
“姑娘,你要去哪里?要不我送你一程?”
我看着女人的脸,突然一阵恍惚。
她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妈妈。
那时候妈妈的身体还不错,也会开着车接我上下学。
她车里有股淡淡的肥皂香,会温柔地给我塞一块她路上买的小蛋糕。
算起来那时候应该是爸爸刚进监狱没几年,妈妈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周末要去医院透析,身上插满了管子,还会轻轻安慰我。
她说:“小雨,咱们娘俩以后好好过。”
后来她身体浮肿,脾气也越来越差。
我为了讨好她,偷偷用奖学金买了一块小蛋糕。
放到因为透析而昏睡的她床前,希望她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
可换来的却是啪的一巴掌。
“金小雨,你明知道我透析不能吃,故意恶心我的,是不是?”
青春期的我火气上来,把蛋糕扔在她床上,跟她扭打在一起。
我妈的尖叫刺破了我的耳膜。
“果然是劣质基因!我就应该在你小时候把你直接掐死!”
那时候学校流行感恩教育,说孩子都欠妈妈一条命。
我妈病危,我求着医生让我捐肾。
正规的医院不给我做手术,我就去找了黑诊所。
我想着把命还给她,她是不是就会爱我一些?
可惜,当我从诊所的病床上醒来时。
我妈直接往我嘴里塞了一口齁咸的生羊肉。
我浑身浮肿。
医生推开她,匆忙过来给我扎抗敏针。
那一刻,我后悔了。
我不想奢求她的爱。
我只想活下去。
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我没有资格要她爱我。
是我欠她的。
我浑浑噩噩地坐上阿姨的车,被她送回医院。
听路过的医生说,楼上的新生儿有个天生角膜受损。
家属哭了一晚上。
偷偷从妇产科的门里瞄过去,我看到妈妈跪在那个小婴儿的床前,整个人哭得泣不成声。
我想,我有办法怎么还给她了。
我妈听到我的动静,淡淡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低着头,耳边是她烦躁的抱怨:
“肥得跟头死猪一样,我到底怎么生出你这种女儿的?”
她掐住我的脸,在看到上面的痘坑时恶心的皱眉。
“别人得病都瘦,就你好吃懒做,怪不得没人喜欢你。”
听到她的话,我却罕见地笑了起来。
“妈,我把一切都还给你,好不好?”
这样你在我坟前的时候。
会不会为我流一滴泪?
“又发什么神经?”
她狠狠把我推出病房们,像老母鸡护崽子那样护在妹妹的床前。
我没有像以前一样难过。
反而脚步轻快,去医院一楼签了一份器官捐献书。
其实我才十八岁。
还有好多事情想干呢!
可是妈妈,我不想再欠你了。
签完协议后,我去看了自己的高中老师。
她是班上唯一一个不会叫我肥猪的人。
我给她买了一束康乃馨,她看到我很是惊讶。
赶紧招呼我坐下,拿出卫生纸给我擦汗。
“小雨怎么来了?都没想到你会过来看我。”
我冲她笑,问了她一个问题:
“老师,你说怎么死掉才算是有价值的?”
老师吓了一跳。
“小雨,你刚考上大学,人生还很长。”
“不要胡思乱想!”
我吸了吸鼻子,摇头道:
“老师,我想以后做个医生,研究出能不疼就治好肾病的药,不然每次打针真的太疼了。”
我故意露出手背上的针孔。
老师总算是放下心来。
“我还以为你想轻生呢,小雨,你成绩这么好,报医科大准确没问题。”
老师给我规划了一堆未来。
我拿出一个小本认真地记着,听她讲了之前考上医科大的学长的故事。
讲到最后,老师看出来我情绪不对,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雨,你想开点,有些事不是你一个才十八岁的小孩该考虑的,等你再长大一点,说不定就能想通了。”
“趁着这个假期把体重减下来,等上大学的时候漂漂亮亮的,再交个男朋友。”
我鼻子一酸,强忍住了眼泪。
未来那么好,可我不想再有了。
每次被我妈喂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我都会恨她。
甚至偷偷计量过厕所里的洁厕灵,要在饭里下多少才能同归于尽。
可每次想要动手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从前她的那点好。
尤其是看到昨天的那张剪报后。
我的痛苦比起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我好累。
我跟老师聊了一下午,本子上慢慢规划出一条关于未来的人生轨迹。
这样就够了,虽然没有亲身体验过。
但起码在脑海里幻想了一次。
这样死的时候就不留遗憾了。
老师把我回医院时,我偷偷从她家顺了一把剪子。
妈妈因为家暴留下了尖端恐惧症的心理障碍,从来不让身边有这些开刃的东西。
坐在我的病房里,我思考着应该捅哪里。
心脏可以捐给需要的人,脖子流血速度太快,直接捅进脑袋我又怕伤到眼睛。
正在比划着,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我一愣,正好对上手里端着汤碗的妈妈的视线。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盆热汤兜头浇了下来。
我的脸上顿时起了一圈水泡。
“金小雨!你是不是个畜生?”
我甚至没有解释的机会,我妈就揪着头发把我拉了起来。
剪刀被扔在地上。
她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层层脂肪挡住了她的力度,好歹能让我好受一点。
“你是不是想用剪刀捅我女儿?”
“你说话啊!”
“你跟你爸为什么越长越像了?你是不是也要害我?”
汤盆砸在我头上,有血流了出来。
“眼睛……”
妈,别弄伤我的眼睛。
她打到最后累了,看到我脸上大片的烫伤后,又薅着我的头发拉到厕所给我冲水。
有咸咸的东西流到我嘴里,勉强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是她哭了。
“为什么你会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啊?”
“明明小时候你那么可爱……”
她这句话几乎是在呢喃。
我妈沉默着给我处理伤口,从护士那里要了点烫伤膏,轻轻给我擦拭。
我头晕目眩,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躲开了她的手。
我不能贪恋这一点的温暖。
她对我太好了,我就不舍得死了。
我妈终于放下了药膏,脸色阴沉:
“金小雨,你别不识好歹!”
她转身离开。
我的心口像是空了一块,想哭却哭不出来。
门外,老护士轻轻敲了敲门。
“金小雨,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看着门口逆光里的老护士。
“你弟弟那时候刚出生三天,就被发疯的你爸从楼上扔了出去。”
“你妈妈跪在地上求他,被他打得没了半条命。”
“可是你没必要拿大人的错误去惩罚自己。”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穿我的计划的,迎着她的目光,我的呼吸都快要停止。
“你爸出事的那两年,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把你送到了乡下。”
“可是她又反悔了,没几个月就去乡下找你,又花大价钱把你买了回来。”
“她和你性子简直是一模一样,都是这么纠结矛盾。”
我愣愣地听着老护士讲述我妈的过往。
我妈和我一样,对彼此都是九分的恨里掺了分的爱。
彼此恨得不纯粹,也爱得不纯粹。
老护士是温柔地给我擦拭烫伤。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我第一次来这里住院,就是她接待的。
“你好好地活下去,别怪她。”
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尽量。”
可惜我还是没能完成老护士的期望,当天晚上我就发起了高烧。
烫伤造成了感染,我害怕眼角膜出问题,挣扎着跑到妇产科向我妈求助。
我知道她没有睡着,但是她硬是等到屋里的妹妹开始哭闹,才假装发现我。
我已经烧的神志不清,脸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我妈没有说话,反而是身边的继父关心道:
“小雨,怎么搞得?”
“赶紧叫医生过来!女孩子脸上留疤就不好了。”
我妈冷漠地看着我,在新婚丈夫的面前表现得像根本不认识我这个女儿。
“她命大,烫伤而已,不耽误事。”
继父心善,没有反驳我妈,只是温柔地把我扶到床。
有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很安心。
这么温柔的继父,一定会对我妈很好吧?
有人照顾她,会给她买很多的小蛋糕吃。
我也能放心地离开。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名字。
老护士拿过来两个吊瓶,一个里面是消炎药,另一个里面的东西我不认识。
她先给我打上了消炎药。
“小雨,你的脸上恐怕要留疤了。”
我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上面是烫伤造成的溃烂。
在我满是肥肉的脸上,显得特别恐怖。
我看向她小推车上的另一瓶药。
“这瓶药打进去会很疼吗?”
我像着了迷一样伸出手,却被她拦住。
“这是我配错的,一会儿要带走报废,你不要胡闹。”
算了,不给她添麻烦了。
我要是因为用药错误死在了医院里,不知道会给她惹多大的事出来。
打完针后,老护士帮我盖上了被子。
她站在门口,确认我睡着后才离开。
我做了一个梦。
脸上的灼烧感让我痛不欲生,我的身体慢慢往下坠,像是回到了还在母亲的子宫里。
耳朵边隐约听到一对男女在说话。
“是个小姑娘,起什么名字好啊?”
“就叫小鱼吧,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
我猛地惊醒,耳边响起继父担忧的声音。
喉咙里很痒,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咳嗽。
我的手上插着针管,冰冷的液体倒灌进身体,让我没忍住哆嗦。
“你这孩子消炎药过敏,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继父叹了口气,轻轻推了推眼镜。
“给你妹妹上好户口了,她叫小鱼,以后你们好好相处。”
“你睡了好几天,差点错过高考报名了。”
我妈打断继父,冷漠地看着我,把电脑推到我面前。
“自己对自己都不上心,就别指望别人照顾你。”
我看着已经登录好的电脑界面,愣了愣。
最后随便选择了一个离家两千多公里外的211。
我妈嘲讽道:“你不是想做医生吗?怎么报了个金融专业?”
我对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你还挺关心我的。”
我妈像是气到了,摔门离开。
继父看了我一眼,又无奈地追了出去。
鬼使神差,我又打开了电脑,把专业改成了医科大学。
也许是因为妹妹出生,我妈的脾气好了不少。
我的饭菜变得正常,她甚至有意识地在调节我的饮食习惯。
住院的半个月,我瘦了整整二十斤。
虽然脸上还是有一道狰狞的疤,但五官的轮廓却逐渐显露了出来。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恍惚。
原来我也才十八岁。
我变得开朗爱笑,戴上口罩和帽子去小区里做义工。
有不少人都夸我,说我成绩好,性格也好。
“小雨减个肥,等上了大学肯定一堆男生追你。”
小区里的人聊着聊着,又会把话题引到我妈身上。
“你妈妈命苦,好不容易生了个二女儿,还是个天生的瞎子,以后她就指望你照顾了。”
“你家老二那个眼睛,你爸说了,等过几年看看能不能找到配型。”
我点头称是。
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
录取通知书下来前也是我的生日,我去店里给自己买了个小蛋糕。
躲在房间里,悄悄点燃蜡烛许了个愿。
希望妈妈幸福,妹妹平安。
然后趁着夜色出了门,给老护士打了个电话。
这段时间,我突然想起来她是谁了。
我上次的肾脏移植手术,就是她帮忙在中间牵的线。
不用我多说什么,老护士就懂了我的意思。
我脚步轻快地向医院走去。
突然,从身后飙过来一辆横冲直撞的卡车。
“快点儿送小鱼去医院!”
耳边恍惚间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却看着隔着一条路外,继父和母亲急匆匆从家里冲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
“怎么今天晚上好好地突然发烧了?我就知道是金小雨克她,等回来之后,我就让她搬走,省得碍眼……”
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划破黑。
司机猛踩刹车,却已经来不及了。
我感受到剧痛碾压过身体,整个人向后倾倒过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我紧紧护住自己的双眼。
我的眼角膜千万不能出事。
继父路过卡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那边好像出车祸了,没事吧?”
我妈跺脚,着急地拍了拍继父地后背:
“就算那边出车祸的是金小雨,也没有咱们女儿重要!”
司机师傅焦急的呼喊在我耳边响起,我全身的骨头都碎了。
肋骨扎进了肺部,我重重地喘着粗气。
我妈跟我擦肩而过,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肥皂香味。
生与死在一条街上交汇。
我伸出手,想拉住我妈的裤脚。
她却看都没看我一眼,只顾着摇晃怀里的妹妹。
“小宝不怕,我们家小宝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那温柔的语气,好像在我很小的时候也听过。
而我像是一滩烂泥,瘫倒在她脚下。
妈妈,我好恨你。
可我也好爱你。
救护车终于赶来,医护从车上下来,看到我几乎要变成碎片的身体时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位女士签署了遗体捐赠书,先把她带去医院吧。”
“今天院里接治的那个女童就是角膜病变,她的眼角膜估计可以移植过去。”
太好了。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
但结局总归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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