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许清韵沈方野《来生莫负相思意》
京北圈都在传,许清韵是为萧宁晨而活。
幼儿园替他挡过铅笔尖,青春期找人爬树去粘吵他午休的蝉。
成年后更是为他一句"春天真好",就在全球十几座春城置了房产,只为随时和他赴一场春天的约会。
除了失忆那段日子稍显脱轨,许清韵几乎把一辈子的赤诚都给了他。
就连婚后萧宁晨查出渐冻症,满城人都劝她离婚时,她也只是沉默着,带着慢慢失去知觉的他,一步一叩爬遍所有刻着碑文的山寺,牵着他的手反复抚摸石碑上的"生"字,盼着他能活下去。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他被宣告死亡的那个凛冬,抱着他枯坐了整夜。最后用额头贴着他的脸颊,低声呢喃:
“宁晨,我这辈子尽了对你的所有责任,如果有来生,希望你能成全我和他。”
人死后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萧宁晨这才知道,所有人眼中对他一往情深的许清韵,早在记忆恢复时就将心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对他的责任。
另一半,藏着沈方野。
那个捡走失忆的她,又在她记起一切时,果断选择自杀的男人。
或许是许清韵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萧宁晨再睁眼时,正听见助理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许小姐失去了记忆,不肯跟我们回去。”
“不过我们联系了神经系统最权威的专家,很快就能让许小姐恢复记忆。"
一模一样的对话,和上辈子他找到失踪的许清韵时分毫不差。
只是这一次,萧宁晨心里没了那时的惊喜和急切。
他按了按发胀的额角,摇头拒绝:“先不用找专家。”
随后,他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去医院做了极为细致的全身检查。
第二件,带着体检报告向许家二老提了退婚。
面对二老的大惊失色,萧宁晨冷静地跟他们分析利弊:
“许清韵现在失忆了,不记得我,也不记得我们的婚约。”
“与其让她恢复记忆后就得接受我这个治不好的包袱,不如维持现状,让她和喜欢的人结婚。我不想再拖累她。”
这话是真心的。
上辈子,他始终相信自己和许清韵相爱,即便查出渐冻症也没想过分开,总觉得真正相爱的人会跨越一切阻碍。
可临了的真相,才撕开血淋淋的现实。
许清韵不爱他,她爱的另有其人。
许母握着他的手直摇头,眼眶红得厉害:"傻孩子,我们和清韵怎么会觉得你是包袱?清韵要是知道你病了,只会怪自己没照顾好你。"
“再说了,清韵那么喜欢你,除了你,她怎么会愿意和别人结婚……”
萧宁晨没说话,只是点开了手机里助理刚发来的视频。
屏幕里是水族馆巨大的玻璃幕墙,穿着蓝色美人鱼表演服的男人正在水中翻转,阳光透过水层洒在他身上,像镀了层碎金。
而幕墙外,许清韵静静地站着,眼神里的温和与痴迷,是萧宁晨从未见过的模样。
水中的人忽然朝她的方向弯了弯眼。
她眼底瞬间漫开的温柔,像春溪融化了寒冰,能溺死人。
仿佛全世界的春色都涌入了那双眼,却只映得出那抹蓝色的身影。
视频结束的瞬间,客厅里一片寂静。
萧宁晨望着骤然失声的许家二老,平静地再次开口:“这是对我和许清韵,最好的选择。”
良久,许父重重抹了把脸,声音沙哑地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当年我姐出国拓展生意时,我因为婚约没跟着去,这些年一直麻烦伯父伯母。"
萧宁晨垂下眼,藏起眸底的情绪:"现在她知道我的情况,已经在国外帮我申请了永久居住证。等手续办下来,我就出国。"
"那边有最好的治疗团队,总能多活几年。"
他手心沁出一片冰凉,悄然泄了平淡神色下翻涌的情绪。
许母眼尖地捕捉到那抹异样,小心翼翼的试探:“宁晨,能不能帮我们把清韵接回来?我们实在抽不开身……”
萧宁晨会是她女婿的念头,在她心里盘桓了太多年。
她不信两个孩子的感情,真能这么说断就断。
万一呢?
万一清韵见了宁晨,就记起他来了,就厌了那个男人呢?
总归是还有转圜余地的。
许母这么想着,抬眼便见许父脸上也是同样的期许,显然是认同她的想法。
“是啊,这几天刚接了个大合作,我实在脱不开身。”许父适时地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无奈。
萧宁晨怎会不清楚老两口的心思。
可看着他们恳切的目光,他终究没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只是,他比谁都清楚,许清韵绝不会因为他而动摇。
他们的希望,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落空。
他依言来到沈方野工作的水族馆。
休息间里,许清韵安静坐着的身影撞入眼帘。
她穿了身再普通不过的休闲装,鸭舌帽压得低低的,脸上还罩着口罩,将那张清秀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像是生怕被谁认出来。
手里却握着个粉色小猪保温杯,与她周身清冷的气质格格不入。
萧宁晨的目光在那保温杯上定格了片刻,她便猛地抬眼望过来,眼神里满是警惕。
“你是谁?”
他语气平和地出声安抚:“你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这话刚落,不知许清韵想起了什么,眉头骤然拧紧,语气里满是冷漠排斥:
“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许家那所谓的豪门,我不稀罕。对我来说,没什么比方野更重要。”
这样的语气,萧宁晨从未在许清韵口中听过。
过去对着他时,她永远是温柔体贴的。
她一时有些怔忡,愣在了原地。
气氛正剑拔弩张,许清韵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大步冲上前,一把将刚从水里出来的沈方野抱住。
随即松开手,动作轻柔地用袖口擦掉他脸颊的水珠,将手里的保温杯递了过去。
沈方野喝着温水,笑意盈盈地拉下她的口罩,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就在许清韵眼眸一深,准备回吻时,他又飞快地把口罩拉了上去。
“我可不想别人发现你。”
沈方野的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
萧宁晨望着这一幕,脑海里闪过许清韵失踪前的事。
明明只是场小车祸,医生都说只需在病房观察两天就能出院,她却偏偏在病房里失踪了。
监控最后拍到的画面,是个身形健硕的男人,用停尸房的推车,把她“偷”走了。
难怪这么难找。
原来是被人藏着掖着,压根不让她露面。
沈方野也瞧见了萧宁晨的身影,动作猛地一顿,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慌忙支开许清韵,一把攥住萧宁晨的手腕,紧张得指甲都深深掐进了萧宁晨的皮肉里。
萧宁晨吃痛地皱了皱眉。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沈方野急急忙忙地辩解:“不是我故意把清韵藏起来的!”
萧宁晨将他眼底的慌乱看得一清二楚,淡淡道:“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
见瞒不过去,沈方野死死咬着唇,索性破罐子破摔,情绪激动起来:
“萧宁晨,我知道,她这辈子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旦恢复记忆,她肯定会立马抛下我去找你!”
“可我从上高中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上她了啊!我爱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得到过她半分青睐,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机会……”
“我只是想让她在我身边多待几天,就几天而已!”
声音到最后,隐隐带上了哭腔。
萧宁晨静静地听着,目光却透过他,落在了他身后的许清韵身上。
女人眼眸沉沉,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方野,全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眼底像是酝酿着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
好似生怕他对她的心上人不利,死死的盯着他。
萧宁晨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只清楚,重活这一世,他不能再自私地将许清韵捆在身边了。
毕竟,他于她而言,从来都只有责任而已。
他对着沈方野,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你不用害怕,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只是来接你们回许家。”
沈方野猛地一惊,不敢置信地确认:“我们?”
“你是她的爱人,若是把你留下,她肯定也不愿意跟我们走。”
萧宁晨想起上一世的场景。
保镖强行把许清韵带回家,她疯了似的撕扯着锁住她的栏杆,将一双手折腾得血肉模糊,最后竟从别墅三楼直接跳了下去,跌跌撞撞地要去找沈方野。
许父许母怕她再犯倔,用铁链锁住了她的手脚,她却差点要把自己的手脚砍断。
就算是爬,也要爬到沈方野身边去。
直到医生唤醒了她的记忆,她才骤然冷静下来。
可也就是那时,她得知了沈方野自杀的消息。
她大病一场,几乎没了求生的念头。还是萧宁晨在她耳边,一句一句地哀求,她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只是那时的萧宁晨没有发觉,自那以后,她望着他的眼底,再也没有了对沈方野那般的动容。
“去收拾东西吧,和许清韵一起回许家。”
萧宁晨的声音平静无波,“伯父伯母也知道你,他们不反对你和许清韵的事。”
沈方野心头攒着一堆疑问。
想问许父许母是否怪他藏起他们的女儿,想问萧宁晨是否恨他夺走爱人,可这些话全被巨大的惊喜压了下去。
他急忙拉住许清韵的手,冲她笑得格外开心,转身就忙着收拾东西去了。
许清韵这才确定萧宁晨对沈方野没恶意,她抿了抿嘴,态度缓和了些:“抱歉,刚才还以为你要伤害方野。”
她的情绪好坏,全跟着沈方野走。
没人记得,从前沈方野纠缠不休时,她会烦躁地扎进萧宁晨怀里,故意摆出委屈模样,催他扮成“正宫”向外宣告主权。
“宁晨要跟他们说,我只属于你一个人,语气要狠一点。”
她还会挤眉弄眼做凶相给他模仿,最后总是两人笑作一团,滚在沙发上闹个不停。
可惜啊。
许清韵,再也不属于他了。
萧宁晨扯了扯嘴角,带着两人回了许家。
许父许母略有失望,但很快就调整好表情,给许清韵讲起以前的人和事。
轮到介绍萧宁晨时,老两口迟疑着没出声。
“我是和你一起长大的玩伴,你以前总把我当哥哥。”
萧宁晨主动开口,故意拖长语调抱怨,“你还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呢,一失忆,这事就拖到现在了。”
听着这话,屋里知道内情的人都神色复杂,许清韵却没怀疑,又跟他道了歉,还开玩笑说:“行,等这事安稳了,我马上给你安排。”
他的手极其自然地落在萧宁晨肩膀上拍了拍,动作熟稔得连自己都愣了愣。
但一想到以前把他当哥哥,也就没再多想。
可当她看到房间里到处都是她和萧宁晨的旧东西,心里又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压下那点异样,下意识不想让沈方野看见,就把东西都搬到院子里,点了把火想烧掉。
火光将睡梦中的萧宁晨惊醒了。
他披了件衣服出来,就看见他和许清韵有关的所有东西,正在火堆里烧得正旺。
从小到大的合影、一起拿的竞赛奖状、甚至他当年吃剩的糖果纸……每一件都在噼啪作响中化为灰烬。
火光将许清韵的侧脸映得明明灭灭,眼底被月光浸染的寒芒,在跳动的光影里格外清晰。
萧宁晨心口猛地一刺,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重生后他把日子排得密不透风,用一件接一件的事麻痹自己,原以为能压下所有情绪,可闲下来时,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痛还是会反噬。
他死死掐着掌心,不想让许清韵看到他的狼狈。
许清韵恰好这时转头看见了他。
她对他笑了笑,眼神里带着坦荡的善意:“过去咱们没各自的爱人,走得近也没觉得不合适。”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但现在方野跟我住,他瞧见这些该不开心了,所以我烧了它们,你别介意。”
萧宁晨摇摇头,弯腰捡起地上半截没烧透的木雕娃娃。
那是他们去苗寨游玩时,他为了求这对据说能得大巫祝福的信物,差点从山崖边滑下去。
那时村民说,相爱的人各持一只,便能得生生世世的庇佑。
这些,她永远不会再记得了。
“没关系。”他轻轻地回应道:“正好把我房间里的也一起烧了吧。”
火舌卷着热浪扑过来,萧宁晨却觉得浑身像浸在刺骨的冰水里。
烧完最后一件旧物,他转身要走,手腕却被许清韵攥住。
她眼神里带了点无奈:“能帮我个忙吗?”
很快,萧宁晨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佣人,正忙着把烟花搬到许家旁边的空地上。
许清韵也过去帮忙,最后一批搬完时,她擦了擦额头的汗,黑夜里,她眼里的光显得格外明亮:
“方野刚跟我回来,一直放不开,我哄了他一天,他才说想看烟花。”
她指了指那些烟花,“待会儿按顺序放,天上会出一行字,我怕佣人弄不好,想让你帮忙盯着点。”
萧宁晨愣了一下,差点问她把自己当什么了。
可话还没到嘴边,就被许清韵接了过去:“我一看见你就觉得踏实,想来以前肯定特别信任你。”
她看着他,目光诚恳,“可以吗?”
一片寂静中,萧宁晨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立刻就笑了,然后将手里的袋子塞给他:“这些仙女棒给你玩,算作谢礼。”
说完,许清韵转身就大步离开了,步子迈得很急,很是迫不及待。
烟花一朵接一朵在头顶炸开,声音震耳欲聋。
萧宁晨抬着头,看清了天上的字: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春观百花冬观雪,醒亦念卿,梦亦念卿。】
萧宁晨望着烟花燃尽的余烬,出神了许久。
夜露打湿了肩头,寒意顺着衣领钻进来,才将他从怔忡中拽回神。
他拢了拢外套,转身往别墅走。
深夜的别墅内静悄悄的,只有厨房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是许清韵在忙,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生姜味,手机听筒里还传出细碎的对话声。
“清韵,辛苦你这么晚还给我熬姜糖水,等你上来,我奖励你……”
沈方野的声音低沉。
许清韵红了,红着脸颊嗔怪他。
明明就在楼上楼下,不过几步的距离,偏要打着电话腻歪,活像拆不散的连体婴,一分一秒都离不得。
萧宁晨移开视线,刚要抬脚,许清韵端着醒酒汤从厨房走出来,撞见他时愣了愣。
“在外面待这么久,肯定冻着了,这碗给你。”
她把手里的碗递过来,又转身回厨房重新盛,嘴里絮絮叨叨的嘱咐,听得萧宁晨眼眶微微发酸。
“……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千万别学方野,天天下水做美人鱼表演,还总贪凉爱喝冰的。”
“方野还有我照顾,你自己一个人更得当心。”
她端着新盛的姜茶转过身,笑着补充,“不过我尽快给你找个女朋友,让她来照顾你也行。”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收拾完烟花的佣人结伴走过,闲聊声断断续续飘进来。
“自从小许总失踪,我都好久没这么晚还在忙活了。”
“可不是嘛,以前她总给萧先生准备惊喜,又是花海又是河灯的,收拾起来累死人,好在工资给得多。”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说起来萧先生也真可怜,找了小许总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找回来了,人家不仅忘了他,还带个别的男人回来,这不存心刺激人嘛。”
“以前还以为小许总是个专情的,看来女人都一个样……”
萧宁晨垂下眼,把眼眶里的热意压下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顺着许清韵的话应道:“好啊。”
心里却清楚,以他现在这副身子,找谁做女朋友都是拖累。
许清韵脸上没什么异样,只道了句“好好休息”,便端着碗上了楼。
他面色如常,对她道了一句“好好休息”,便上了楼。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佣人的话。
萧宁晨正暗自思忖,端着姜茶的手忽然一阵发麻,几秒钟内失去了知觉。
“哐当”一声,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没了猜测的兴致,神色平静地蹲下身收拾碎片,心里却在想——原来渐冻症的症状这么早就开始了,上辈子竟一点都没察觉。
这场小意外,萧宁晨没告诉任何人,自己默默扛了好几天。
每当情绪翻涌得快要溺毙他的时候,他就逼着自己睡觉,梦里好歹能图个清净。
可接下来的好几天,萧宁晨总被庭院里叮叮当当的声响吵醒。
工人见他站在窗边,主动解释:“沈先生喜欢荷花,许总让我们把秋千拆了,改种荷花池,说明年夏天就能开花了。”
萧宁晨抿紧唇,一点点看着缠满紫藤花的秋千架在工具下散成一堆废木,像极了那晚被烧成灰的照片。
过去每年生日,许清韵总会大清早支着下巴守在他床头,等他一睁眼就拽着他跑到紫藤秋千旁拍照。
紫色花云漫过头顶,衬着两人的笑脸,她眼里的光,从来都只映着他一个人。
“等我们拍够二十张,你就得娶我!”
那时她总这样霸道地宣告。
如今紫藤开得正盛,照片也只差最后一张就凑齐二十张了。
许清韵却忘了,萧宁晨也不能告诉她,其实夏天也是紫藤花的花期。
直到整片土地都埋上了荷种,沈方野突然在庭院拦住了他。
他高高扬着下巴,特意展示无名指上的戒指:
“清韵在房间翻到这枚戒指的设计图,说一看就知道是给未来新郎准备的,就熬了好几个晚上亲手做出来,向我求婚了。”
他晃了晃手指:“你看这戒指好看吗?”
飞鸟与鱼的图案,是萧宁晨从前最爱的设计。
他点了点头,语气真诚:“很好看,戴在你手上很合适。”
沈方野的脸色却蓦地沉下来:“可我不喜欢。”
“这设计图是给谁准备的,你我都清楚。”他盯着萧宁晨,眼神尖锐,“你总说对清韵无意,可她过去对你的那些心思,就是颗定时炸弹,我不安心。”
“那你想怎么样?”萧宁晨问。
“我想……”
话音未落,沈方野突然猛地侧身,直直扑进了刚翻整过的荷花潭污水里!
萧宁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向一旁,踉跄着跌在地上。
脚踝传来钻心的疼,手心磕在碎石上,火辣辣的灼烧感顺着手臂蔓延。
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见许清韵疯了似的扎进水里。等她把沈方野救上岸时,两人浑身都裹着腥臭的泥水,狼狈不堪。
许清韵却顾不上自己,慌乱地擦去沈方野脸上的污泥,声音里全是焦急:
“方野!你怎么样?喉咙呛水了吗?眼睛疼不疼?有没有被划伤?”
沈方野缓了半天才摇摇头,瘪着嘴看向许清韵,委屈地说:“我没事……就是你给我的戒指,被人扔水里了,我是去捡戒指才掉下去的。”
说着,他伸出手,戒指已然没了踪影。
“清韵,许家根本不欢迎我,”他越说越委屈,“我们回出租屋好不好?那里至少没人欺负我……”
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瞬间揪紧了许清韵的心。她捕捉到关键,眼神骤然变冷:“谁扔了你的戒指?谁欺负你了?”
沈方野抿着唇不说话,只怯怯地瞥了萧宁晨一眼,那眼神里的惊惧与委屈,把暗示做得明明白白。
萧宁晨捂着肿起的脚踝,难以置信地开口:
“不是我……”
许清韵却冷冷扫来一眼,那目光像淬了冰,刺得他浑身发冷。
“我没有抢戒指的必要……”他哑着嗓子解释。
“你自己心里清楚。”许清韵丢下这句话,扶起沈方野,转头给保镖递了个眼神,“谁扔的戒指,就让他亲自下水找回来。”
保镖立刻会意,架起萧宁晨就往水里扔。
冬日的潭水刺骨地冷,萧宁晨刚入水就冻得浑身发抖,拼命想往岸边爬,却被按住肩膀狠狠按了回去。
“萧先生,找不到戒指,我们不能放你上来。”保镖的声音毫无温度,“想少受点罪,就赶紧找吧。”
萧宁晨咬着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认命地在污水里浮沉,指尖在冰冷的泥水里一遍遍摸索。脏水顺着袖口灌进去,冻得指尖僵硬发麻,几乎失去知觉。
许清韵就站在池边,冷眼看着他一次次弯腰、呛水,眼神轻微闪动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跳进水里把人拉上来,可脑子里闪过沈方野委屈的眼神,终究只是攥紧了拳。
从天亮到天黑,直到许父许母快要回来时,萧宁晨才终于摸到了那枚戒指。
他再熟悉不过的款式,上辈子,他和许清韵就是戴着它结的婚。
他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失了血色,裸露的皮肤上泛着冻伤的青紫,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攥着戒指,一步步挪到许清韵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的调笑声戛然而止。
许清韵打开门,接过戒指时,指尖触碰到萧宁晨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她皱了皱眉,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这次就算了,以后离方野远一点。”
“看在过去相识的份上,我还能当你是哥哥。”
萧宁晨的声音被冻得发颤:“你过去……不就是把我当哥哥吗?”
“你说呢?”
许清韵反问,突然伸手掐住他的下巴,目光像刀一样刮过他的眉眼。
“这几天佣人总在我耳边提过去的事,你故意打扮成我喜欢的模样,老在我跟前晃,你敢说不是存着别的心思?”
萧宁晨怔怔地眨了眨眼。
原来那晚佣人的话,她都听见了,可她却把这些闲聊归到了他头上。
而他这段时间,明明刻意避开与她碰面,穿的也都是最平常的衣服。
他还没来得及辩解,许清韵已经松开手,嫌恶似的擦了擦手:“别再搞这些小动作。”
“我心里只有方野,你的心思,没用。”
话音落,她手心一翻,那枚戒指被轻飘飘地扔出了长廊窗外,坠入沉沉夜色。
“方野不喜欢这个款式,我会给他重新设计。”
萧宁晨看着那枚自己拼尽全力找回的戒指消失在黑暗里,忽然扯了扯嘴角。
也是,她既已认定过去是负担,自然容不下这枚带着旧痕的戒指。
他回房把自己彻底清洗干净,确保许父许母看不出任何异常,才像往常一样陪他们吃了晚饭。
他比谁都清楚,此刻的许清韵被记忆蒙蔽,沈方野又擅长示弱,就算说出真相,她也只会觉得是他嫉妒挑拨。
实在没必要。
他想得通透,可躺下时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她刚才的眼神,那里面的陌生与排斥,像针一样扎着心口。他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清晰地感受着心脏像是缺了一块。
他告诉自己,只是习惯了她的在意,突然失去才会不适。
可翻来覆去到后半夜,还是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摸黑跑到庭院里,凭着记忆在草丛里摸索。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找回来,或许只是不想让这枚承载过真心的戒指,就这么被丢弃。
指尖终于触到冰凉的金属,他刚握住戒指起身,身后的别墅突然腾起漫天火光!
“不好了!着火了!快救人!!”
火光冲天而起,将沉沉夜色染成一片猩红。
“快接水源!赶紧打火警电话!”
四周瞬间被救火的呼喊、器物碰撞的嘈杂声淹没。萧宁晨站在安全地带,没有乱跑,他清楚此刻乱动只会添乱。
混乱中,沈方野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
“清韵!你别去!你刚为我挡了着火的房梁,身上还有伤啊!他不值得你冒险!万一你出事,我怎么办?”
后面的争执愈发模糊,萧宁晨正凝神分辨,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萧宁晨!”
他恍惚抬头,看见许清韵正站在二楼他的房间窗口,身影被跳动的火焰衬得格外清晰,脸上满是焦灼。
“萧宁晨!你在哪?出声!”
他拼尽全力应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已沙哑得不成样子。
望着火光中她焦急的身影,萧宁晨忽然有些恍惚。
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
你看,就算失忆了,她还是会救你,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可另一个声音冷静地反驳:
重生前你就懂了,她的心从来就是分成两半,一半装着沈方野,另一半对你,不过是责任。
这不是爱,你还要吗?
答案在心底清晰浮现。
这时,许清韵已经从窗台跳了下来。
她站在他面前,背后血肉模糊的伤口渗出血迹,显然是刚才为沈方野挡房梁时受的伤。
沈方野也跟着跑过来,一把将许清韵死死揽入怀里抱住她,转头看向萧宁晨时,脸上已满是委屈:
“萧先生!我已经不追究你之前的刁难了,你为什么还要放火烧我?你明知道清韵总陪着我,这么做很可能连累她啊!”
萧宁晨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演,异常平静地望向许清韵。
他额头因疼痛正渗着冷汗。
“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她回以幽沉的目光,没有回答。
萧宁晨便明白。
她不信。
即便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沈方野的话在她心里依旧更重。
“你敢对方野下手,就要付出代价。”许清韵的声音冷厉如冰,“我会让人送你去警局认罪,只有受了惩罚,你才不会再放肆。”
萧宁晨忽然想起沈方野跳荷花潭前没说完的话——【我当然想……】
是想让许清韵彻底认定他的险恶,就算恢复记忆,也只剩厌恶吧。
他在心里替沈方野补完了这句话。
既然沈方野如此不安他的存在,既然他本就不想成为两人感情的阻碍,那便遂了所有人的意。
让许清韵哪怕日后记起他,这半颗心上也早已刻满对沈方野的维护。
就当,是报答上辈子她对他的照顾。
也当,是完成她临终前那句“成全”的嘱托。
萧宁晨忽然笑了,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可惜啊,整个京北,还没人敢抓我。况且,伯父伯母也舍不得我进局子。”
这话像火星点燃了炸药桶,许清韵的眼眸瞬间燃起怒火。
萧宁晨又往前两步,挑衅地看向她:“不过,你刚才冲进火场找我,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其实喜欢我吧?”
“啪!”
他的脸颊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正火辣辣的疼。
许清韵掐住他的脖子,气得发笑:“就算是条狗困在里面,我也会救。但你,连狗都不如。”
“何况,狗哪有你有用?”她眼神冰冷,“我选了方野,再让你这位‘权势滔天’的前男友站在旁边,才能让他在订婚宴上更风光,不是吗?”
窒息感瞬间袭来,萧宁晨的脸涨得通红。
许清韵猛地松开手,像扔垃圾一样将他甩开,拉着沈方野扬长而去。
“三天后的订婚宴,希望你准时出席。”
萧宁晨脱力的摔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迎上沈方野投来的复杂目光,他浅浅一笑:“我会来的。”
三天后,他的任务,也算彻底完成了。
许父许母对沈方野始终存着心结,但架不住许清韵的坚持。
出于对女儿的疼惜,他们终究还是捏着鼻子,开始精心操办订婚宴。加上许清韵事无巨细地打理细节,这场订婚宴办得极尽奢华。
宴厅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政商名流云集。
宾客们低声交谈,话题总绕不开这场订婚宴的主角。
“这男主角怎么叫沈方野?我记得之前许家小姐的心上人的名字是姓萧啊……”
“你还不知道?许家小姐前段时间失忆走失了,找回来就只认这位沈先生当未婚夫了。”
“她以前不是对那位萧先生爱得死去活来吗?”
一个年纪大些的老人朝角落努了努嘴,萧宁晨正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像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那老人惋惜地叹了口气,“都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我之前还想着,这么好的姻缘,压根没敢让我孙子靠近。”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我孙子试试!”
“得了吧,连从小爱着的竹马都能说弃就弃,真让你家孙子真娶了她,往后的委屈怕是少不了。”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几人感慨着,类似的话语断断续续飘进萧宁晨耳朵里。
他徒劳地勾了勾唇角,厅内所有交谈声却在刹那间戛然而止,静得落针可闻。
沈方野身着顶级奢牌西服,周身佩戴的配饰加起来能买下好几个庄园,笑容明媚阳光,惊艳登场。
他被人引着,款款走向宴厅中心,长阶末端,在众人的目光簇拥中停下。
许清韵牵着他的手,眸子里的柔光几乎要溢出来。
“诸位,”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褪去平日的漫不经心,透着矜贵的清冷,“容我为大家郑重介绍……”
可话音未落,宴会厅的灯光突然集体闪烁两下,随即彻底熄灭。
黑暗中,桌椅碰撞的脆响混着众人的尖叫,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
萧宁晨下意识往角落退了两步,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一块带着刺鼻气味的手帕猛地捂住他的口鼻。
天旋地转的感觉瞬间袭来,他拼命挣扎,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耳边只剩震耳欲聋的尖叫。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中传来沈方野刻意压低的嘶吼声:
“该死的!谁让你们在订婚宴动手的!”
“我只让你们绑我,把锅甩给萧宁晨,谁让你们把他也带来的?”
“蠢货!就算演得再真,这尾款你们也别想要了!我的计划全被你们搅黄了!”
萧宁晨的意识渐渐回笼,瞬间理清了头绪。
又是沈方野陷害的把戏,只是这次的动静太大,显然超出了他的掌控。
“老大,这男的是不是吓傻了?被绑架还敢讨价还价?”绑匪小弟挠着后脑勺,一脸匪夷所思。
绑匪老大不耐烦地踹了一脚旁边的铁桶,“哐当”一声巨响,整个舱体都跟着震颤:“把他打晕!吵得我头疼!”
闷响过后,沈方野的声音戛然而止。
萧宁晨继续装晕,指尖却悄悄蜷起。
刚才挣扎时,他摸到对方腰上有枪套,这伙人绝不是沈方野找来的小混混。
轮渡发动机嗡嗡地响,还能听到海浪拍打的声音,咸腥的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让人心里发慌。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绑匪老大的声音很是熟悉。
好像是前不久在商业对战中,被许清韵逼到绝境的死对头。
这伙人,显然不是来配合沈方野小打小闹的。
轮渡行驶许久后,绑匪终于拨通了视频电话:“姓许的,你的新欢旧爱都在我手里,给你个机会选一个,你选谁?”
镜头对准了并排躺着的两人,精致的西服皱成狼狈的一团,两人都紧闭双眼,脸色惨白如纸。
“一个是与你青梅竹马二十年的前情人,一个是你失忆后认定深爱的爱人,你会选谁?”
数艘许氏游艇正在后方紧追不舍。
许清韵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水下埋伏的人手,面上维持着镇定,视线触及沈方野肩头的红痕时却骤然失了分寸:“你敢动方野一根头发,我让你们孟氏全员陪葬!”
萧宁晨闭着眼,眼眶突然控制不住地酸涩,泪水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其实没什么好期待的,他早该料到许清韵的选择。
绑匪突然哈哈大笑,“你还真以为我会给你选择啊?!”
话音刚落,萧宁晨便被拖拽着塞进玻璃箱,身侧紧紧挨着一具温热的身体。
装着两人的玻璃箱被狠狠抛入海中,激起巨大的水花。箱底坠着石块,正加速下沉。
幸好他一直隐忍装晕,此刻还有力气挣扎。
萧宁晨迅速脱下手上的钻石手表,用坚硬的钻石跟狠狠砸向玻璃面!
激流卷着玻璃碎片划破四肢,他咬紧牙关将昏迷的沈方野拖出箱体,奋力向水面游去。
好不容易浮出水面,他已近乎力竭,却不敢停歇,连忙将沈方野推上一块浮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脸颊。
“你要好好活着。”
你活着,她这辈子的执念才算有了归宿。
萧宁晨正托着浮木往岸边游,该死的渐冻症突然发作,手臂瞬间失去知觉。他只来得及松开浮木,便无力地向深海沉去。
他睁大双眼,望着水面泛起的粼光,渐渐接受了命丧于此的结局。
算了,就这样吧。
意识彻底消散前,他仿佛看到有人拼尽全力向自己伸出手,是幻觉吗?
……
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护士激动地凑上前来:“太好了!你总算醒了!都昏迷两天了!”
“再不醒,医院都要因为你身份不明停掉抗生素了!肺部感染一停药,病情会反复的!”
萧宁晨哑声开口:“我昏迷的时候,没人来看过我吗?”
“没有哦。”护士叹了口气,“你也太可怜了。那天跟你一起送来的男生,不过呛了几口水,他女朋友立刻安排了VIP套房,寸步不离地守着。”
萧宁晨先是一怔,随即释然地笑了笑。
恰好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宁晨。”
萧宁晨猛地抬头,看清那道身材姣好的身影时,眼泪瞬间决堤。
“联系不上你,我就自己找来了。”
她走到床边将他紧紧抱住,轻拍着他的后背,“走,跟姐姐回家。”
压抑许久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萧宁晨哭得喘不过气,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他刚要下床,腿一软差点摔倒。女人连忙扶住他,护士也赶紧上前搭手:“他刚醒,身子虚着呢。”
三人慢慢往电梯走,护士忍不住问:“您这是要带他去哪儿呀?”
“楼顶。”女人声音温和,“直升机在等。”
护士愣了愣,连忙帮着扶稳萧宁晨的胳膊。
私人飞机冲破云层,朝着异国他乡决绝飞去。
萧宁晨擦干最后一滴泪,望着舷窗外的天际,在心里轻声告别:
许清韵,我成全你和沈方野的幸福。
从此,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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