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齐浩《妈妈得了男孩儿过敏症》
     
自从妹妹出生后,妈妈就得了男孩儿过敏症。
只要我触碰到妈妈的皮肤,她就会全身泛红起疹子。
她不再抱我,更不许我碰妹妹。
那天,妹妹跌跌撞撞跑出去捡气球,一辆车冲来。
我拼命推开她,自己却被车刮倒,腿上鲜血直流。
妈妈发了疯一样冲过来,却是打开我试图安抚妹妹的手,尖叫着吼我:
“你的手!你的脏手碰她了!我告诉过你一万次你不能碰她!你身上都是细菌,你会让她生病的!”
“你的心肠怎么这么坏!”
我疼得大哭,可妈妈完全无视我流血的小腿和苍白的脸色。
她咬牙切齿地将我塞进家里角落的高温桑拿房,
“你浑身都脏!就在这里用高温好好消消毒!把你那些男孩的脏东西都蒸掉!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门被妈妈反锁。
黑暗中,温度飙升,我喘不过气。
只听到爸爸在门外焦急地问:“怎么了?”
“快送悦悦去医院检查!齐浩竟敢用手碰她!”
他们火急火燎地离开了家。
我蜷缩在蒸笼里,昏昏沉沉地想:
只要我消毒干净,妈妈就会重新抱抱我了吧?
1
桑拿房里的空气好像都被烤干了,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爬到门口用力够门的插销。
可是那个插销很高,我用尽全力跳起来都够不着。
当初妈妈怕妹妹打开这个门闯进来,特意将插销调到了大人抬胳膊才能够到的高度。
我拍打着木门哭喊:
“妈妈我错了,我好热,我喘不过气了······”
说这两句话,已经用光了我全身的力气,我无力地躺在地上,意识也逐渐消散。
但门外,妈妈抱着受惊的妹妹柔声安慰,根本不理会我的哭喊。
这时,爸爸下班回来了。
妈妈立刻迎上去,带着哭腔说:
“快!快带悦悦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齐浩那个死孩子,他居然用手去推悦悦,差点害她过敏!我得赶紧给她消毒!”
爸爸一听也慌了神,完全没问我的去向,两人抱着妹妹急匆匆地赶往医院。
我听着汽车发动并远去的声音,眼前变得越来越黑。
我以为自己没救了,可突然,我又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是爸爸妈妈折返回来了!
他们一定是回来救我的,爸爸妈妈还是很爱我的。
我带着这丝重新燃起的希望吃力从地上爬起。
可门外的爸爸说,
“悦悦最喜欢的那个玩具熊可不能忘了带,她去医院会害怕的。”
妈妈也连声附和:“再给悦悦拿上她最爱吃的奶片,她那小嘴可馋得很。”
“你动作快点儿啊,我们在门外等你。”
说话间妈妈就抱着妹妹走出了门外。
我急得拖着已经烫红的身体往门口爬,一边爬一边喊,
“妈······妈,咳咳。”
我的嗓子实在太干了,口腔和舌头粘连在了一起,这是我唯一能喊出的声音。
可是爸爸急着给妹妹拿玩具和零食,根本没听到我这微弱的动静。
我只能虚弱得一下一下抓挠着门。
终于,爸爸在出门前的最后一刻听到了,
“什么声音啊,我怎么听着有动静?”
妈妈不耐烦地皱眉:“家里除了齐浩还能有谁,他肯定是从桑拿房跑出来又偷偷去吃悦悦的零食了,我警告过他好几次别碰悦悦的东西!”
爸爸推着妈妈往门外走:“哎,行了行了,别管了,咱们赶紧去医院,回来再收拾他。”
咚!
门被关上了。
2
桑拿房里的温度随着这道被关上的门感觉更高了。
我的身体彻底瘫软在了地上,视线变得模糊。
恍惚间,妈妈的说话声好似在耳边萦绕。
“滚开,你别碰我!你是想害死我吗?”
“你为什么是个男孩儿!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体里有多少细菌!”
爸爸在我的脸颊扇了好几巴掌,
他愤恨地骂我:“你看你把我老婆弄的,全身过敏!”
“她和肚子里的妹妹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非打死你不可!”
“滚去桑拿房里高温消毒!”
我蜷缩在角落里紧紧地抱着自己。
“爸爸······我就是想让妈妈抱抱我······”
我已经很久都不知道被爸爸妈妈抱抱是什么感觉了。
慢慢地,我的身体变得很轻,周围再也不是滚烫的温度,而是像我很小的时候被妈妈抱在怀里的感觉。
软软的,暖暖的。
我像羽毛一样飘了起来。
我看见自己还蜷缩在桑拿房的角落里,小脸通红,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我不知道怎么了,只是想跟着妈妈。
于是我飘着,穿过了门,跟上了正抱着妹妹急匆匆上车的爸爸妈妈。
车停在了社区儿童医院门口。
妈妈抱着妹妹冲进候诊区,爸爸跑前跑后地去挂号。
他们的世界好像只剩下哭闹的妹妹和满脸的焦急。
我被无形地束缚在他们周围,看着妈妈一遍遍摸着妹妹的额头,看着爸爸额头上急出的汗。
“哟,悦悦不舒服啊?”
一个熟悉的护士阿姨走过来,她以前给我打过预防针,还夸过我勇敢。
她看了看妈妈怀里的妹妹,随口问:“哥哥齐浩呢,没一起来?”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飘到护士阿姨面前,多想告诉她我在这里。
可妈妈头也没抬,语气里带着不耐烦,
“别跟我提他!就是他,差点把悦悦害死!他那双男孩子的手,脏得很,怎么能直接碰悦悦!我说了他几句,估计是闹脾气不知道跑哪儿躲起来了!”
不是的!我是为了推开妹妹!我被车撞到了!
我围着妈妈飘,徒劳地解释。
可妈妈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悦悦,好像光是提到我,都会污染到妹妹周围的空气。
医生给妹妹做了检查,说她只是手掌蹭到了,有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红印。
妈妈却不放心,反复追问:
“医生,您再仔细看看,她真的没事吗?她会不会被吓到发烧?您是知道的,她是过敏体质,齐浩那么脏,我就怕他碰到她,会引发更严重的反应。”
爸爸在一旁沉着脸点头:“男孩子就是毛手毛脚,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我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小手,就是这双手,推开了差点儿被车撞的妹妹,也是这双手,被妈妈视作肮脏和危险的源头。
我又低头看着自己模糊的腿,那里好像还在隐隐作痛。
被车刮倒的我,流了那么多血,可爸爸妈妈一眼都没看过。
等待取药时,爸爸看了一眼手机,迟疑地开口:“齐浩那小子……电话也没接,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心里猛地一抽,升起一丝微弱的期盼。
“他能出什么事!”
妈妈立刻打断,语气斩钉截铁,
“他就是心里不服气,跟我们耍性子!男孩子皮实耐造,饿几顿死不了!等我们回去,他肯定早就没事人一样在家了!”
爸爸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他们就这样,用“男孩子皮实”、“耍性子”这样的话,轻易地抹去了对我的所有担忧。
悦悦确认没事,药也拿到了。
爸爸妈妈像是完成了最重要的任务,抱着悦悦,神情放松地走向停车场,准备回家。
我也跟着他们飘了回去。
回到熟悉的家,妈妈把睡着的悦悦小心地放到床上,这才有空扫视客厅。
“齐浩呢?还没回来?”
她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
“怎么可能,他才舍不得渴着饿着自己呢,肯定回房间睡觉了!”
爸爸走到我卧室门前,重重捶了两下门,语气里满是厌烦:
“齐浩!滚出来!一个男孩子这么小心眼,像什么样子!悦悦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办!”
我飘在爸爸身边,急得大喊:“爸爸,我在这里!”
他根本听不见。
妈妈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她一眼看到沙发上我那辆最喜欢的合金玩具小卡车,那是去年我考了满分求着爸爸买给我的。
她冲过去,抓起小卡车,狠狠摔在地上,又用脚使劲踩了几下,直到卡车变得面目全非。
“不出来是吧!好!我把你喜欢的东西全砸了!看你这个坏小子还敢不敢用你的脏手碰悦悦!”
碎片溅了一地,像是我被碾碎的心。
可我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爸爸叹了口气,拉住妈妈,
“好了好了,别气了,悦悦刚睡着。他想闹脾气就让他闹吧,男孩子,晾他一会儿就知道错了。”
提到悦悦,妈妈才喘着粗气停手,狠狠瞪了一眼我卧室的门:
“行!他有本事就死在里面别出来!”
外面天黑了。
爸爸关客厅灯时,看着我黑漆漆的房间冷哼一声:“男孩子这么娇气,饿着吧。”
3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爸爸要去上班了。
“我晚上要加班。”
他对妈妈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看好悦悦就行。”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想起这个家里还有一个人,补充道:
“至于齐浩,哼,他爱怎样就怎样吧。一个男孩子,这么不服管教,动不动就闹失踪,将来还能有什么出息?别太惯着他。”
妈妈正忙着给悦悦喂苹果泥,头也不抬地应着:“知道了。”
爸爸走后,家里只剩下妈妈和悦悦。
悦悦已经两岁了,会摇摇晃晃地自己走路,咿咿呀呀地喊着“妈妈”。
妈妈满心满眼都是她,陪她玩积木,给她讲故事,抱着她在客厅里转圈。
空气中,再也没有我这个“过敏源”带来的紧张感,妈妈脸上的神情是这几天来从未有过的放松。
她好像,已经完全忘了她还有个儿子,不知道在哪里。
快到中午时,门铃响了。
妈妈抱着悦悦去开门,外婆提着一些水果站在门口。
我看到外婆,灵魂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外婆一直不喜欢我,她说男孩子太吵、太皮,是讨债鬼,远不如香香软软的悦悦招人疼。
妈妈却像看到了救星,连忙把外婆迎进来,给她倒水,又赶紧去切西瓜。
“妈,您可算来了。悦悦那个早教班的名额,还得麻烦我弟帮忙打声招呼。”
妈妈说着,眉头又忧心地皱了起来,
“而且我正有件事想跟您说。”
外婆啃着西瓜,瞥了妈妈一眼:“什么事?”
妈妈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声音都带上了委屈:
“还不是齐浩!昨天他差点把悦悦害死!就在马路边,他居然用手去推悦悦!您知道我有男孩过敏症的,我一想到他那双手碰过悦悦,我这就浑身不舒服,后背都起疹子!”
“虽然我天天让他在桑拿房里高温消毒,可我还是膈应!”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光是回忆,都让她难以忍受。
外婆把西瓜皮往桌上一扔,用一副“我早就说过”的语气,斩钉截铁地说:
“你这哪是什么病!我看你这是当妈的本能醒了!”
“男孩嘛,天生就是这样,莽莽撞撞,脑子里少根筋,下手没个轻重!我看小浩就是故意的,他就是看悦悦得了全家宠爱,心里嫉妒,使坏呢!那心眼从小就能看出来,坏得很!”
不是的!外婆!我是为了救悦悦!
我飘到外婆面前,徒劳地挥舞着手。
可她浑浊的眼睛里,根本映不出我的影子。
妈妈却被这话深深触动了,她豁然开朗:
“妈!您说得太对了!我现在回想起来,他以前那些听话、懂事,肯定都是装出来骗我的!我怎么就那么傻,还以为男孩也能养得贴心呢?”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绝不能让我家悦悦,走我小时候被弟弟欺负的老路!”
我看着妈妈,她那种幡然醒悟的表情,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扎得我灵魂都在疼。
原来,我过去所有的好,在她心里,都变成了一场处心积虑的欺骗。
外婆满意地点点头,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
“你明白就好。女儿是明珠,男孩是顽石。你得把悦悦看紧了,离那些带把儿的远点儿,不然啊,怎么被他们害死的都不知道!”
外婆走后,妈妈站在客厅中央,突然眼神变得决绝。
她带着一次性手套走到电视柜旁,拿起我的照片毫不犹豫地扔进了黑色的垃圾袋里。
她一边收拾,一边喃喃自语:
“等他回来,必须立规矩,不能再让他靠近悦悦!”
晚上,爸爸下班回来。
妈妈立刻迎上去,把外婆那套“男孩天性恶劣”的理论,添油加醋地告诉了爸爸。
爸爸听着,眉头紧锁,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妈说得有道理。我想想,单位里那些冲动误事、打架闯祸的,也确实都是半大小子。看来对男孩,就不能太给好脸色,是我们之前太纵容齐浩,把他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没错!”
妈妈得到了支持,语气更加坚定,
“等他回来,必须让他认清自己的位置!每天一天三次高温消毒,还有,这个家,以后一切都要以我们悦悦为重!”
他们站在明亮的灯光下,抱着咿呀学语的悦悦,
轻而易举地,为我这个“天性恶劣”的男孩,定下了最后的判决。
4
第二天上午,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时,
妈妈正坐在地垫上,陪着悦悦玩穿珠子的游戏。
她瞥了一眼屏幕,是本地一个固定号码,皱着眉接起。
“是齐悦悦家长吗?我这里是市儿童医院。孩子昨天的体检报告出来了,疑似急性白血病,需要你们立刻带孩子来医院做进一步确诊!”
“白······白血病?”
白血病?那个会让小朋友掉光头发的病吗?
悦悦那么爱漂亮,她会哭的。
妈妈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滑落,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医生,是不是搞错了?我女儿怎么会······”
电话被挂断,妈妈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地。
几秒后,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是齐浩!是那个脏东西!一定是他身上的细菌害了悦悦!是他把病传染给悦悦的!”
妈妈尖声叫着,声音里充满了怨恨,
“我早就说过他脏!他碰过的东西都不能要!”
我急的飘在妈妈周围解释,妈妈,我没有。
我连碰都不敢碰妹妹,怎么会传染给她呢?
爸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击懵了,朝妈妈大吼:
“还愣着干什么!快带悦悦去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妈妈紧紧抱着悦悦,一遍遍呢喃:
“悦悦别怕,妈妈不会让那个脏东西再害你……”
我坐在车后座,难过的要命。
妹妹真的是因为我碰到她才生的病吗?那爸爸妈妈真的要恨死我了。
经过一系列紧急检查,医生将那份急性白血病的确诊书递到了爸爸妈妈面前。
“现在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必须尽快进行骨髓移植。”
医生看着报告,语气沉重:
“但我们初步比对,你们夫妻二人都与孩子的配型不成功。”
“不成功?”
妈妈腿一软,几乎站不住,
“那······那怎么办?我的悦悦······”
医生抬起眼:“孩子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妈妈混乱的脑海。
“有!有!”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情绪激动,
“我儿子!齐浩!他是悦悦的亲哥哥!用他的!用他的骨髓!他一定可以!”
妈妈终于需要我了。
可是妈妈要的只是我的骨髓,不是我。
她甚至顾不上解释,拉起爸爸就往外冲,
“快!回家找齐浩!他肯定躲在房间里!让他来救他妹妹!”
两人如同疯魔般驱车回家。
妈妈冲进我的卧室,发现空无一人,床铺冰冷。
“齐浩!齐浩你这个死孩子滚出来!”
可妈妈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肯定是跑了!他怕了!这个害人精!窝囊废!”
我的消失让妈妈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捂着嘴冲进我的房间,将我房间里所有可以挪动的东西,一股脑地扫进一个大塑料袋里。
“都是这些脏东西!就是它们害了悦悦!我要把它们全部消毒!全部烧掉!”
那些都是我最宝贝的东西。
有爸爸送我的一套恐龙模型,还有老师奖励我的故事书。
现在,它们都成了妈妈口中和我一样的脏东西。
妈妈拖着沉重的袋子,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桑拿房。
她伸手就去拉桑拿房的门,可门纹丝不动。
妈妈这才注意到,那个平时很少用到的老式插销锁,此刻正牢牢地扣在锁眼里。
连她自己都打不开。
“怎么回事?这门怎么锁了?”
她疯狂地拍打着门板。
别拍了,妈妈,我在里面,我不想吓到你。
只是,我已经不会回应你了。
跟在后面的爸爸,看着被扣死的插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惨白。
“那天你把他关进去之后,是不是······顺手把门锁上了?”
妈妈的动作猛地僵住。
“锁······锁上了?”
她回过头,眼睛里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原来,妈妈你根本不记得了。
你随手一锁,就锁掉了我短暂的一生。
爸爸不再看她,颤抖着去掰那坚硬的金属插销!
“咔吧!”
锁断了。
光,终于照进来了。
可惜,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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