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林婧怡顾长安《樱花醉里别长安》

顾长安死后第十年，我们在医院治疗室偶遇。
他来打脱敏针，我给孩子拿代煎的中药。
他顾不上按压针孔，慌乱的转过脸。
我也恍若未见，提着药转身离开。
他却在电梯门即将关上时，突然挤进来：
“婧怡，我是顾长安......”
我眼皮也没抬，淡然哦了一句。
气氛陷入尴尬，电梯行至一楼，他突然问我：
“我还活着，你一点都不惊讶吗？”
我拿出振动的手机，告诉孩子妈妈马上回来。
于我而言，顾长安这个人早就死了。
死在我亲眼目睹他假死那刻。
1
“婧怡，你改嫁了？怎么生病了他都不陪你？”
电话刚挂断，顾长安拧眉接连发问。
我急着回家，自顾在打车平台下单。
他抬手阻拦：
“地址发我，我送你。”
不等我拒绝，有护士追上来拦住他：
“顾先生，你口服的过敏药忘拿了。”
“真羡慕你太太，为了她满屋的毛孩子，对猫毛过敏的你可以十年如一日的打针吃药。”
顾长安谢过护士，追上我解释：
“那些都是流浪猫，我老婆舍不得让它们无家可归，我只能委屈自己......”
他语气里的委屈和疲惫，不加掩饰。
眸子里竟似在期盼我的安慰。
我出于礼貌，笑着开口：
“顾医生爱屋及乌，是那些猫的福气。”
电话响起，叫的车已经抵达，我快步走向马路。
他又在我上车时，出手阻拦：
“我可以送你，何必浪费钱？那些负债，你还得很辛苦吧......”
我抬头，第一次正眼看他，一字一句：
“负债好过欠人情，还不起。”
在后车急促的喇叭声下，他白着脸放开车门把手。
我关门，车扬长而去。
后视镜里，他追在车后，被一辆突然窜出来的电动车撞倒。
却还挣扎着挥手，朝我离开的方向嘶吼。
司机试探着问我：
“要掉头回去吗？”
我摇头，示意他继续向前。
手机振动，是各大网贷平台祝我生日快乐，并推荐低息贷款。
我一时唏嘘不已。
十年前的今天，顾长安死了，留下三百万负债。
我每日打七分工，送过外卖，做过公主，卖过血，也试过药......
“目的地已到，请您拿好随身物品下车。”
导航提示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下车，急急回家。
刚转动钥匙，一个软糯的声音兴奋响起：
“是妈妈吗？”
门开，昊昊紧紧抱紧我，吸着鼻子道：
“妈妈，你可算回来了，我好想你。”
“你不在家，我做好了饭，还做了一个手工，你快来看！”
不等我夸，小家伙就把我拉进厨房，先展示他煮的香喷喷白米饭。
又拉着我去书房，看他的手工。
“妈妈，你先闭上眼！我叫你睁眼，你再睁开！”
我笑着照做。
“妈妈，现在可以看啦！”
睁眼，看清昊昊的手工是一副全家福贴贴。
分别是我、他，以及一个男人的大头贴。
“妈妈，你看，我和这个人是不是长的一模一样，如果他是我爸爸就好了！”
“以后要是再有小朋友问我爸爸长什么样，我就拿这个去学校，这样再也不会有人笑我是没爸爸的孩子！”
我突然泪目。
因为，这个男人，就是他爸爸，顾长安。
“妈妈，你怎么哭了？”
我连忙擦去眼泪，笑着跟他说：
“妈妈眼睛进沙子了。”
小家伙忙不迭凑近，替我吹眼睛。
可眼泪却越吹越多。
“妈妈，你是不是也想爸爸了，妈妈，都怪我不好，我不该随便把这个人的头像剪下来当爸爸......”
他将全家福丢进垃圾桶，慌乱替我擦眼泪。
我抱紧昊昊，强行止住了泪。
如果我不自私又固执的生下昊昊，他便不必如此早熟。
也不必羡慕别人，有爸爸疼爱。
为哄我开心，明明苦到骨子里的中药，自幼体弱的昊昊，当水一样一饮而尽。
可他的眼神，时不时瞥向垃圾桶那张全家福。
纵有千般心绪，我还是捡起全家福，问他哪来的照片。
2
昊昊拿出我新买的医书，指着被他剪下的空缺，不安道：
“妈妈，我就是看他跟我长得像，才想把他剪下来假装爸爸......”
我没有责怪他，也没有告诉他，这就是他日思夜想、死去多年的爸爸。
是夜，我又做了噩梦。
遇见顾长安，是在医学院的樱花树下。
他穿着白大褂，怀里抱着只受伤的流浪猫，眉眼温柔得能溺死人。
“同学，能帮我拿一下纱布吗？”
他抬头看我，眸光清亮。
我鬼使神差蹲下身，替他按住挣扎的小猫。
那天我们在樱花树下忙活了半个多小时，他终于包扎好小猫的腿。
起身时腿麻了，他及时扶住我。
掌心温热，透过薄薄的春衫传来。
“顾长安，临床医学系。”
“林婧怡，中文系。”
阳光透过樱花缝隙落在他睫毛上，轻轻颤动。
像极了我的心跳。
后来他总来找我，美其名曰一起救助流浪动物。
其实多半时间，我们只是在校园里散步。
从图书馆到食堂，从教学楼到宿舍楼。
同我表白那天，他手捧着一束野花，紧张得语无伦次。
“婧怡，我可能不是最优秀的，但我会努力让你幸福。”
那天星空很美，他的眼睛比星星还亮。
我们在一起了，像所有校园情侣一样。
挤食堂，泡图书馆，在操场上散步。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对猫毛重度过敏。
但他知道我爱喂流浪猫，所以不顾过敏，借着救助流浪猫接近我，追我。
毕业那天，他当着全校师生面同我求婚。
新婚夜，他喝多了，抱着我不肯撒手。
“婧怡，我会爱你一辈子。”
他在我耳边一遍遍说，声音哽咽。
我以为我们会一辈子幸福下去。
没想到噩梦就此开始。
婚后不到半年，我遭遇严重车祸。
肾脏破裂，双腿瘫痪。
他匹配上我的肾，毫不犹豫捐了一个给我。
医生说大概率终身要靠轮椅生活。
巨大的打击让我崩溃。
我哭着把离婚协议递给他，不想成为他一生的拖累。
他却当着我的面撕得粉碎，紧紧抱住我。
“林婧怡，你听好，这辈子我绝不会放弃你。”
所有人都劝他想想自己的前途，他却一意孤行。
为了给我做复健，他查阅无数资料，想尽办法治我的腿。
甚至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出国深造机会。
那三年，我被病痛和绝望折磨，几度想自杀。
他一次次发现，一次次哭着阻止。
最后一次，他拿起水果刀划向自己的手腕，鲜血淋漓。
“你要是死了，我绝不独活！”
看着他惨白的脸和决绝的眼神，我抱着他嚎啕大哭。
为了他，我必须活下去。
我重拾信心，积极吃药，接受各种痛苦的治疗。
可高额的医疗费压得我们喘不过气。
他工作本就辛苦，还偷偷背着我接私活，甚至去地下诊所兼职。
我看着他日益消瘦的背影，心如刀割。
纸包不住火。
他接私活的事被医院发现，遭到开除。
那一夜，我们抱头痛哭。
我恨自己拖累了他璀璨的人生。
他却擦干眼泪，捧着我的脸说：
“别怕，我还有办法。”
他联系了国外一家医院，对方开出高薪聘请他。
条件是必须立刻赴任。
“婧怡，等我安排好一切，就接你出国，保证治好你的腿。”
他吻着我的额头，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可我没等到他接我，却等来了他客死异国的消息。
3
警方说他在国外遭遇意外，车子坠崖，尸骨无存。
我哭晕在轮椅里，醒来时手里还攥着他的照片。
巨大的刺激让我浑身颤抖，竟挣扎着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我要去找他。
我不信他就这么死了。
我拖着虚弱的身子出国，循着他最后的踪迹寻找。
却一无所获。
他真的消失了，像人间蒸发一样。
心如死灰地回国，讨债的人陆续上门。
原来他为了我的医药费，私下借了三百万。
借条上明明白白签着他的名字，我认得笔迹。
那些日子我像行尸走肉。
白天拼命做复健，晚上对着他的照片流泪。
闺蜜劝我赖账，那些追债的总不能把活人逼死。
我拒绝了。
这是顾长安欠的债，也是为我欠的债，我得替他还。
我一天打七份工。
最穷的时候，卖过三次血。
晕倒在路上，被好心人送医院。
醒来第一件事是看手机，有没有错过订单。
有人劝我别这么拼，我说不行。
顾长安在天上看着呢，我得对得起他。
债主们从最初的咄咄逼人，到后来的于心不忍，主动替我免了利息，帮我找体面的高薪工作。
三年后，我还清了最后一笔债，抱着他的遗物，哭得撕心裂肺。
这三年，我甚至没好好哭过一场。
闺蜜扶着我，欲言又止。
“婧怡，你还年轻，该开始新生活了。”
她要给我介绍合适的男人，都被我一一拒绝。
我摸着顾长安的照片，突然做了个决定。
我要留下他的孩子。
不顾所有人反对，我去医院取了他生前留下的精子。
怀孕的过程很辛苦。
孕吐，浮肿，失眠。
但我甘之如饴。
这是顾长安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生产那天，阵痛了十几个小时。
我疼得浑身湿透，却坚持顺产。
我想体会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每一步。
当护士把昊昊抱到我怀里时，我泪如雨下。
那眉眼，那鼻梁，活脱脱一个小顾长安。
“长安，你回来了......”
我亲吻着孩子的额头，泣不成声。
护士推我出产房时，我还在恍惚。
直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卿卿，别怕，我永远都在。”
循声望去，产房外的长椅上。
顾长安紧紧握着另一个女人的手。
神情温柔，一如当年看我。
时光在那一刻凝固。
我挣扎着想去确认，却突发产后栓塞，再次被推进了抢救室。
等我从鬼门关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寻他。
日思夜想的人，正围着另一个女人和孩子，笑容像漫过山脊的晨光，温暖得让我忍不住想靠近。
“长安，你会怨我设计那场假死吗？如果你还舍不得她，我愿意成全......”
顾长安低头，用吻堵住了女人剩下的话。
“卿卿，过去的顾长安已经死了，现在我是你的丈夫，是我们孩子的父亲，不许再说这种话。”
“对温婧怡，我问心无愧。”
“如果不是那场假死，她怕是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也许，失去我，就是她能站起来的代价。”
那一刻，我心死如灰。
比听说他死讯时，更痛千百倍。
他说的没错，他对我问心无愧。
“妈妈，妈妈，你怎么哭了？”
昊昊的呼唤将我拉回现实。
我才知自己哭湿了整个枕头。
“妈妈做噩梦了，乖，睡吧。”
我轻轻拍着昊昊的背，看他重新入睡。
窗外月色朦胧，像极了那个樱花初见的夜晚。
只是物是人非。
顾长安早就死了。
4
一夜无眠，送昊昊去了幼儿园，回家路上买了些菜，盘算着晚上做他爱吃的糖醋排骨。
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顾长安等在那里。
他倚着车门，指尖夹着烟，脚下已经落了好几个烟头。
看见我，他急忙掐灭烟迎上来。
“婧怡，我们谈谈。”
我绕过他要去开门，他却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不由分说往我手里塞。
“这些钱你拿着，就当是补偿你......”
我像被烫到一样甩开他的手，银行卡掉在地上。
“顾医生，你不欠我的，不需要补偿。”
推搡间，对门的刘婶买菜回来，震惊的看着顾长安。
“婧怡，这是你老公？你不是说你老公早就死了，他跟昊昊......”
“你老公死了？”
顾长安怔愣着打断刘婶的话。
我点头肯定，顾长安却突然开口：
“我是她老公。”
我生怕刘婶说昊昊像他，急忙解释：
“刘婶，他是我老公的哥哥，听说我们母子过得不容易，来看看。”
刘婶顿时义愤填膺：
“现在知道来看啦？早干嘛去了！”
“婧怡一个人带孩子，累得晕倒在路上都没人管！”
“孩子发烧她抱着跑医院，自己发烧还硬撑着挣钱养家......”
“现在孩子大了，她熬出来了，条件也好了，你们知道来装好人了？”
顾长安脸色越来越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我生怕刘婶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急忙拉着他往小区外走。
在附近的公园里，我松开手，语气平静：
“顾长安，我们都有了新的生活，就不要再有瓜葛了。”
“我不惊讶你为何还活着，你也不奇怪我为何能站起来，看破不说破是成年人最后的体面......”
他痛苦地抱住头，声音沙哑：
“新的生活？可为何我每天过得像行尸走肉......”
“这些年，她只知道买买买，只知道养数不清的流浪猫，却把孩子丢给保姆就不管，更不管我对猫毛重度过敏。”
“我每天下班回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他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
“婧怡，我真的很累，这样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
我淡淡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顾长安，我现在过得很幸福。”
说完转身就走。
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
卡再次被他塞我手里：
“婧怡，你男人没了，这钱你拿着好不好，就当可怜我，让我心安些......”
手机突然响起，是幼儿园老师打来的。
“昊昊妈妈，您能来学校一趟吗？昊昊和新同学打架了。”
我心里一紧，甩开他的手就往学校跑。
顾长安追在我身后：
“出什么事了？我开车送你！”
我上了出租车，直奔幼儿园。
办公室里，昊昊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抓痕，倔强地抿着嘴。
一个小胖子在他旁边哭得震天响，老师在一旁不停安抚。
看见我，老师连忙迎上来：
“昊昊妈妈，是这样的......”
原来昊昊把那张全家福带到了学校，向同学介绍自己爸爸。
谁知新同学指着照片上的男人说：
“这是我爸爸！你是个骗子！只有没人要的野种才会抢别人爸爸！”
两个孩子争执起来，小胖子先动了手，昊昊还手，打得不可开交。
老师拿出那张被揉皱的全家福，迟疑地问我：
“昊昊妈妈，这上面的人......”
我看着昊昊期待的眼神，狠下心开口：
“老师，昊昊的爸爸十年前就去世了。”
“这孩子太想爸爸了，随便找了个照片......”
昊昊“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进我怀里。
小身子一颤一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我不是野种，我没想抢他爸爸......”
我紧紧抱着他，心如刀割。
刚要再解释，小胖子冲我身后大喊：
“爸爸！这个野种说你是他爸爸，还打我！”
“轩轩，不可以这么说同学！”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浑身血液凝固。
我本能要将满眼艳羡着探出头的昊昊拉进怀里，但为时已晚。
顾长安冲上来，蹲在昊昊跟前，死死盯着昊昊跟他如出一辙的脸，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婧怡，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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