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沈念顾清河《在那故事的尽头》

在奈何桥上打工的第三年。
顾清河带着他的小情人来给我扫墓。
排场摆的极大，纸钱漫天，香火不断。
祭祀的贡品，多得快要堆成小山。
前来悼念的人不计其数。
顾清河不断诉说着我们生前的美好回忆。
儿子哭得喘不过来气。
就连小三上位的苏莹莹。
都在念叨着我曾经的好。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
好像所有人都忘了。
我和顾清河离婚那年，闹得有多难看。
祭祀的阵仗太大，惊动了地府。
牛头马面特意放了我一天假，带我回人间看看。
当我推开往生门的时候。
地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纸钱。
纸钱燃烧的灰烬落在顾清河的肩头。
像银灰色的雪。
顾清河靠着我的墓碑，连抬手的力气拂去灰烬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还是我的爸爸搀扶起了顾清河。
“顾总，节哀顺变。”
“我女儿死的时候，你们已经离婚了。”
“你没必要再为她做这些。”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无比淡漠。
好像周围的一切悲伤，都与他无关。
反倒顾清河一语不发的低垂着脑袋。
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而当他走出墓园的那一刻。
无数媒体记者蜂拥而来，将顾清河死死围住。
“顾总，听说您的前妻是心衰去世的，当初您是为了给前妻治病，所以才放弃了中医开始研究心脏外科，这是真的吗？”
“您和前妻的感情这么好，为什么还会离婚呢？”
“您如此放不下自己的前妻，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现任妻子的感受呢？”
“您的前妻死了三年，之前的两年您从未公开祭拜过她，为什么今年将祭礼举办的如此隆重？”
这些记者恨不得在顾清河心底划开一道口子，钻进去一看究竟。
苏莹莹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
她侧身挡在顾清河面前。
熟练又得体的替他周旋。
“感谢大家的关心与好奇，只是这些属于清河的私事，不方便透露。”
“清河明早还有一场很重要的手术，他已经很累了，就先不要打扰他休息了。”
苏莹莹迫不及待想要带着顾清河离开。
可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顾清河。
这一次，却没有跟上她的脚步。
他仰面直视镜头。
露出了疲惫的双眸。
“不久前，我查出了阿尔莫茨海默症。”
“有关爱人的记忆逐渐在我的脑海里模糊。”
“我很害怕自己会忘记她。”
“所以，我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把我们的故事将给所有人听。”
“让世界，代替我铭记。”
这是顾清河第一次公开回应自己的恋情。
也是第一次如此直率的承认自己的爱意。
所有的记者就像是嗅到了死亡气息的秃鹫。
一窝蜂的围了过来，让顾清河多说一点有关我的过去。
万众瞩目之下。
顾清河缓缓开口道。
“我的妻子沈念，是一个很好的人。”
此话一出，人群中立即有人质疑。
毕竟我的死因，实在是不光彩。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互联网上还流传着我当年的照片。
面对众人的质疑。
顾清河却说。
“当一个人离开以后，你会原谅她所有的错误，忘记所有不美好的过往。”
“在你记忆中留下的，只有你们曾经的美好，和心底的愧疚。”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极力的克制自己心底的悲伤。
“我也一样。”
“沈念死的那一刻起，我便原谅了她所有的过错。”
“我只希望，她能快乐。”
身后的人群发出了小声的议论。
而我也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活着真好。
活着，就可以胡说八道。
在顾清河的讲述中。
我们两人是青梅竹马。
是所有人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是中医世家的传承人。
我是从小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妹妹。
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从校服走到婚纱。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
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直到一场意外。
说到这的时候，顾清河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他深呼一口气，语气沉重的说道。
“沈念为了在火海中救出了我，自己因为吸入太多浓烟引发了心衰。”
“我为此改了专业，潜心攻读心外科。”
“本以为学业有成就能救回我的爱人。”
“没想到……她在病痛的折磨下变得面目全非，与我……越走越远……”
牛头马面扭头看了我一眼。
似乎是在用目光无声的询问。
我无奈的笑了笑，替他们补充了完整的故事。
我和顾清河的确是青梅竹马。
可他根本不是什么中医世家的传人，更不是什么万众瞩目的天才。
七岁那年，顾清河爸妈离婚，各自组建了新家。
两人谁都不想要他。
他只能跟着那个街头算命，卖大力丸的爷爷长大。
我被他骗过一次。
从此就整日追在他屁股后面让他还钱。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
打着打着，打出感情来了。
他父母离异，我爸有残疾。
他跟着爷爷卖大力丸讨生活。
我跟着爸爸开杂货铺混日子。
两家全都穷得叮当响。
谁也没高攀谁，谁也没配不上谁。
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后来，顾清河的爷爷病逝。
顾清河的生活一落千丈。
穷得只能喝水啃馒头。
我看不下去，从自己为数不多的生活费里匀出一半给他。
当时的我年轻气盛，拍着胸口对他说。
“小顾子别怕，跟着姐混，保你吃香的喝辣。”
那是顾清河第一次没有和我顶嘴吵架。
他哭了，哭的很伤心。
脑袋埋在我的怀里，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
嘴里反复念叨着，“爷爷死了，我没有家了。”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
鬼使神差的说了句，“你还有我。”
我承诺要养活顾清河。
可我忘了。
学医很贵。
八年很长。
文科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为了养活两个人，我们搬到了学校对面的老破小合租。
最穷的时候，我们就靠着白水煮挂面和顾清河带回的茶歇生活。
也是在这个时候，顾清河开始展现出他惊人的医学天赋。
在知识的浸染下，顾清河逐渐褪去了小镇的青涩。
露出了坚韧不拔的底色。
他被导师寄予厚望。
被院长点名表扬。
被全校师生奉为榜样。
等待他的，是一个光明灿烂的前途。
眼见日子马上就要好起来的时候。
意外发生了。
马面疑惑的看向我。
“你出事了？”
不。
是顾清河出轨了。
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很惊讶。
顾清河每天忙的两点一线。
不是开会就是做实验。
哪来的时间出轨？
就算他有。
一个穷的连饭都吃不起的男人，有谁能看得上他？
为了打消心中的疑虑，我偷偷翻起了顾清河的聊天记录。
我希望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希望我们的感情永远都不会改变。?
可我却在那个以我生日为密码的手机里。
看到了他和另一个女孩暧昧的日常。?
那个女孩是他的小师妹，名叫苏莹莹。
成绩一般，人长得也算不上漂亮。?
就是一张嘴格外的甜。
每天对顾清河哥哥哥的叫个不停。?
顾清河会帮她做实验，替她打卡签到。
带着一起去吃校外的网红小吃。?
像所有暧昧期的男女一样，日子充满了甜蜜。
我这才知道，不久前顾清河跟着导师做项目，赚到了将近5万的佣金。?
他给苏莹莹买了一个最新款的LV。
带着她去高档西餐厅打了卡。
却让我正掰着手指头，为下个月的生活费发愁。
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我快要气疯了。
拿着聊天记录，冲进了顾清河的实验室。
不管不顾的让他给我一个交代。
顾清河刚结束了一天的实验，累的连腰都直不起来。
他一脸无奈的对我说。
“我也不想这样，可苏莹莹是我导师的女儿。”
“只有把这位小公主哄开心了，我才能够被分配到我想去的医院，才能不和你分开。”
“沈念，我们都是普通人，在权力面前一样的无能为力。”
看着他眼中的无奈与疲惫。?
我陷入了纠结和犹豫。
可命运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机会。
生活的苦难接踵而来。
我们居住的老房子因为电路老化引起了火灾。
我把顾清河拖了出来。
自己却被困在了火海中。
等消防员赶来的时候，我因为呼吸道感染引发了心衰。
那天顾清河跪在我的床前哭了一天一夜。
等我醒来的时候，他改了专业。
他哭着对我说：“沈念，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为他搭上了一条命。
他为我放弃了前程。
兜兜转转了一圈，我们两人重新回到了起点。
多么无奈。
牛头叹了口气，感叹世事多艰。
马面摇了摇头，说人间多不易。
可那时候的我，真的不觉得苦。
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我相信真爱可抵世间万难。
生死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齐心协力，日子总能越过越好。
事实也是。
顾清河顺利进入了心仪的医院，倾尽所有资源为我治疗。
我的身体也在他的照料下越来越好。
我们搬出了地下室。
买了房，领了证，结了婚。
还生下了轩轩。
期间顾清河和那个小师妹再没有任何的联系。
好像当年的那一场质问。
只是一场无理取闹的误会。
直到我在一次买菜回家的路上，撞见了顾清河和苏莹莹在路边拥吻。
熙熙攘攘的街头，两人就像热恋中的小情侣。
十指紧扣，吻得难舍难分。
梧桐的落叶在为他们鼓掌庆祝。
时间好像倒回了许多年前。
只是这次，站在顾清河身边的人不再是我。
而我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儿子。
就在一旁若无其事的吃着冰激凌，好像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那一刻，我的心脏再次停止了跳动。
我被送进了医院。
住院期间，苏莹莹第一个来看我。
她一手牵着轩轩，一手带着顾清河送她的豪华钻戒。
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近乎残忍的微笑。
她对我说：“沈念，你知道你的病，为什么总是反反复复难以痊愈吗？”
“因为顾清河，从没想过真的治好你。”
她告诉我，顾清河改换专业与我无关。
是因为心外科更赚钱。
我以为的爱。
只是命运安排下，一场阴差阳错的巧合。
“顾清河的确研发出了特效药，可他并没有把药用在你的身上。”
“他拿去送给了赵院长，送给了江董事长。”
“用那些药，换来了名利地位，换来了我手上的钻戒。”
“他早就受够你了，迟迟不愿离婚，也只是不愿失去你这个对照组的小白鼠！”
苏莹莹把我包里的药倒在我的脸上。
一颗一颗。
全都是五颜六色的维他命。
我这才得知。
这个药物的成本何等昂贵。
顾清河根本不舍得用在我身上。
他利用我的病帮他试药。
又用卖药的钱，和苏莹莹安了一个家——
一个位处市中心，价值上亿的豪宅。
我不愿意相信这一切的。
可当我看到两人亲密的照片。
当我看到轩轩对苏莹莹亲昵的态度。
当我看到那份体检报告。
我彻底崩溃了。
我拿着刀想要和顾清河同归于尽，却被他轻而易举的制服。
他蹙眉看着我，好像是在无声的指责我的无理取闹。
“我的确有通过你研发新药，可是这些年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现在你有着体面的生活，幸福的家庭，你还在闹什么？”
闹？
这就算闹了吗？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我所有的伤心痛苦都是一场笑话。
我快要疯了。
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心想要报复顾清河。
我给医院给写举报信。
联络媒体公开两人的关系。
可我低估了权力的威力。
举报信递交的当晚，爸爸的杂货铺被打砸一空。
和记者打完电话的当天，有关我的负面新闻铺天盖地的出现在网络上。
顾清河只用几张PS合成的大尺度照片，便轻而易举的将我定义成淫妇。
此后，再没有人肯相信我说的话。
我被万人唾骂，被公司辞退。
在我崩溃无助的时候。
苏莹莹发来了爸爸在手术室的视频。
她支走了主治医师，和顾清河打情骂俏。
肆无忌惮的拿着手术刀在爸爸身上比划。
视频的最后，顾清河冷漠的对我说。
“沈念，你只管去闹，只要你能够承受得起相应的代价。”
鲜红的血液从爸爸体内流出，成了我最后的催命符。
我怕了，我承受不起。
早已一无所有的我，不能再失去这最后的亲人。
我选择了妥协，选择了低头。
可命运并没有因此放过我。
极度的伤心与恐惧之下，我的病情恶化。
半身偏瘫，大小便失禁。
容貌一点点凋零憔悴。
彼时的顾清河正在竞争院长之位。
年少的爱意，早已消散在岁月的长河里。
他没有那个耐心，也没有那份心思再继续照顾我。
他向我提出了离婚。
愿意支付大笔赡养费，将我从他的世界清楚除去。
快死的人了，要钱又有什么用。
我不愿意。
我不甘心。
我下定决心。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家里，争这最后一口气。
顾清河向法院提出了诉讼。
离婚官司打了很久。
我死咬住顾清河，说什么都不肯松口。
最后关头，是我儿子站了出来。
说到这，牛头忍不住插嘴道。
“他不想你们离婚对不对？”
马面附和，“人间的孩子都这样，无论如何都希望自己的爸爸妈妈可以在一起。”
我也希望是这样。
可现实是。
轩轩站在了顾清河那边。
他哭诉我出轨家暴，骂我是个婊子。
说我生病性情大变，经常和一个陌生是叔叔一起打他。
周围的邻居也站出来作伪证。
说我为了奸夫家暴孩子，不配做一个母亲。
我争到最后。
声名狼藉，一无所有。
其实现在回过头想想，那时候的我实在是太冲动了。
我应该先稳下来，暗中收集证据扳倒这对狗男女。
可爱会让人盲目，也会让人丧失理智。
我无法冷静思考。
也不愿相信曾经的爱人会如此无情。
在我内心深处，总对顾清河抱有一丝期待。
期待他能记得我们的过往。
期待他能和我回到从前。
可直到我穷困潦倒，病死街头。
都没能等来的他的回头。
可笑的是。
在我死后的第三年。
顾清河后悔了。
他突然又变成了一个情深意重的好丈夫。
开始念念不忘我们过往的曾经。
开始美化我们千疮百孔的婚姻。
此时此刻，在我寂寥的坟墓前，他颤抖着说道。
“我很爱我的妻子。”
“即使我知道她的不堪，知道她的出轨背叛，知道她所有不好的一面，我也依旧爱她。”
“沈念去世的时候，我本想着追随她而去。”
“可她临终前嘱托，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儿子。为此，我才娶了莹莹。”
“我知道这样对她来说，很不公平，可是我没有办法。”
“如果没有沈念，我不会拥有今天这份成就。”
“我们从校服到婚纱，从贫穷到富裕，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全部。”
“我这辈子，注定只会爱上她一个人。”
苏莹莹抹了抹眼泪，说起我曾经的好。
轩轩也扑进顾清河怀里，哭着要找妈妈。
现场不少人感动落泪。
唯有我苦笑出声。
人都死了，还要配合着他们演戏。
何其可悲。
我想冲上前揭穿顾清河虚伪的嘴脸。
想去揭露他所做的一切。
可一个死去多年的灵魂，又能做什么？
我只能静静地看着他演戏。
看着他家庭美满事业有成。
看着他在我死后的三年里故作情深，惺惺作态的博取同情。
然而就在我痛苦之际。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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