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因为一块钱，回不了家》

回家的车上装了行李，只剩下弟弟一个人坐的位置。
爸爸妈妈给了我五块钱，让我坐客车回去。
可车票是六块。
「你怎么这么笨？你跟他说你是小孩，五块钱就够了。」
他们说完，便带着弟弟离开。
到家后。
妈妈拆开给弟弟新买的玩具。
爸爸给他穿上新衣服。
直到外面下起暴雨，他们才想起我。
「那臭小子怎么还没回来，真是笨死了，什么事都做不好！」
可是妈妈，因为少了一块钱，司机将我撵下车。
我只能想别的办法回家。
后来，我拖着被制成狗皮人的身体到家时。
所有人都崩溃了。
1
起初，爸爸妈妈是让我坐后备箱的。
毕竟只剩下一个位置，我不能挤着弟弟。
我很懂事，也很听话。
乖乖蜷缩在后备箱里。
可车子发动，一股浓重的汽油味扑面而来。
每一次颠簸，我都会不受控制地撞在冰冷的车壁上。
后来，妈妈叫我下车。
她怕我吐出来，会弄脏给弟弟新买的奥特曼玩具。
她给了我五块钱，让我坐客车回家。
可我明明按她告诉我的话说了，司机还是将我撵下了车。
「你这种不老实的孩子我见多了，肯定是故意留一块钱当零花钱！」
话一出口，周围人嫌恶的眼神让我面红耳赤。
可我没有藏钱。
妈妈真的只给了我五块。
她说我是小孩子，少一块钱大人们不会追究的。
车子驶离，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下一班车要半小时后。
我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天上爬满乌云，大颗大颗的雨滴砸下。
风吹过，我冷的直发抖。
终于等到下一趟客车，可下一班司机也不让我上车。
雨越下越大，甚至开始打雷。
我终于怕了。
花了一块钱，给妈妈打电话，求她来接我。
那边传来失望的声音。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干成什么？」
「笨的要命，连车都坐不上，我真服了。」
我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可爸爸说开车来接我太费油，有这钱可以买半斤肉了，让我自己再想办法。
电话那边传来“嘟嘟”声，他们把电话挂断了。
可我知道，家里并不缺钱。
爸爸妈妈只是讨厌我罢了。
他们读书时犯了错，在厕所里把我生下来。
从此妈妈遭人指指点点，爸爸被迫退学。
直到六年后，两人才走出阴霾，决定结婚。
婚后，他们生下弟弟。
弟弟是爱情结晶，是家里的宝贝。
而我，则是那段难堪往事的污点。
可我明明很努力了。
努力听话，努力干活，努力讨好所有人。
为什么，他们还是不爱我呢？
想到这儿，我抽了抽鼻子，眼泪不自觉掉了下来。
我抹着眼泪，天已经快黑了，我手上只剩四块钱。
该怎么回家呢？
就在这时，一个拿着冰糖葫芦的叔叔走过来。
「小朋友，我看你在这儿待很久了，你爸爸妈妈呢？」
他把冰糖葫芦递给我。
糖葫芦亮晶晶的，十分诱人。
妈妈只给弟弟买过。
我忍不住接过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已经很久没人对我这么好了。
「是跟爸爸妈妈走散了吗？叔叔带着你去找爸爸妈妈，好吗？」
可老师说过，不能跟陌生人走。
「小弟弟你放心，叔叔只是看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大，这才想帮你。」
我想，他请我吃了冰糖葫芦，应该不是坏人吧。
毕竟妈妈都舍不得给我买。
顾虑消失，我乖乖上了那辆破旧的面包车。
2
上车后，我头晕晕的。
有点困。
我靠在座椅上，梦到了小时候。
那时，妈妈刚生下我，
她看着身下的脐带和胎盘吓得脸色惨白。
冲了冲水。
正准备把我淹死在厕所里。
我响亮的哭声，被保洁阿姨听到了。
可就是这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了妈妈丑事。
妈妈恨我，觉得我让她丢脸了。
月子里，她不给我喂奶，等我饿得哇哇大哭时才煮点米糊糊喂给我。
看我被呛得满脸通红，她眼里会露出一种解脱般的快意。
可小婴儿是消化不了这些东西的。
有次夜里，我肠绞痛哭闹。
妈妈嫌我吵到她睡觉，用被子死死蒙住我的头。
直到我哭声微弱，嘴唇发紫她才掀开。
那是她第二次想杀死我。
但这些都是听邻居们说的。
真正有印象的是三岁那年。
她第一次主动带着我去游乐园玩，可我抓只蝴蝶的功夫，妈妈就不见了。
大雪里，我四处找妈妈。
大人们将我撞倒，膝盖全是擦伤，但我顾不上疼，拍拍手又爬起来。
酿跄着继续找妈妈。
天地间白茫茫的，我不知道妈妈在哪儿。
唯一的念头是。
妈妈不要我了。
后来，小小的我实在没力气了。
缩在角落里快冻成冰雕时。
妈妈出现了。
那是她杀死我的最佳机会。
可她放弃了。
她冷着脸：「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后来，我的日子好了很多。
但妈妈还是不喜欢我。
我像只小狗一样，小心翼翼活着。
六岁时，爸爸妈妈重归于好。
我很开心。
因为我有了爸爸，有了完整的家。
虽然有些生疏，但我相信，只要好好努力，他们也会喜欢我的。
毕竟，我们血脉相连。
是世上最亲密的人。
这个念头直到一年后，被彻底碾碎。
爸爸妈妈生下弟弟，有了新孩子。
我这时才知道。
什么叫在期待中诞下的孩子。
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获得我无法奢求的宠爱。
我在家里成了透明的存在。
唯一的作用，也许就是在弟弟想骑大马时，驮着他在地上一圈又一圈的爬。
哄他开心。
「喂，狗崽子！别睡了！」
忽然，一阵催促将我的梦境打碎。
见我没睁眼，他又死死掐了我一下。
我被疼醒，发现自己被面包车载到了一个小仓库。
这里又冷又黑。
车灯下，我看到地下还躺着几个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孩。
可他们四肢都被活生生折断。
只能趴在地上，不停蠕动。
我吓得立马清醒过来。
3
「小朋友，我没骗你吧，你看我是不是有好几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儿子。」
糖葫芦叔叔将我拖下车，一改刚刚慈祥模样，露出凶狠的笑容。
我才意识到，他是个坏人。
地上男孩子们似乎被剪了舌头，看到我啊呜啊呜惨叫着。
我浑身发抖，牙齿直打颤。
想跑。
却立马被人贩子抓了回来。
他强迫我跪下。
一双手在我身上乱摸。
可最后只摸到皱巴巴的四块钱，和一个银镯子。
「他娘的，真穷啊！」
他看了眼镯子内侧刻的字。
「你叫陈浩？」
不。
我叫陈小石。
陈浩是弟弟的名字。
这个银镯子，本来是爸爸送他的生日礼物。
但弟弟不喜欢，偷偷扔垃圾桶了。
是我不要脸地捡起来，擦干净戴手上。
我想，这样等别人问起来的时候，我可以说是爸爸送给我的。
张哥将镯子揣进口袋。
「这点油水可不够，现在给你爸妈打电话，让他们拿钱来赎你，不然的话……」
他顿了下。
「要么拐进山里卖给了，要么把你手脚砍了上街要钱。」
这些话，我越听越害怕。
但妈妈连坐车都舍不得多给我一块钱。
她真的会花钱赎我吗？
我咽了口口水，安慰自己。
会的。
一定会的。
我可是她的亲生儿子。
谁知电话接通，妈妈听完这一切嗤笑一声。
「陈小石，你撒谎就算了，居然还找人帮你。」
「真搞笑，不就是想骗我们来接你吗？」
妈妈的话像一把刀子，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浩浩闹着要吃饭，我没空管你，你也快点回来，不然没你的饭了！」
说完，妈妈便把电话挂断。
留我一个人，面对人贩子。
他「啧啧」两声，似乎也在感慨竟然有这样的父母。
可他并没有因此放过我。
人贩子，是不会有同情心的。
他只会觉得我更好处理。
毕竟像我这样不被爱的孩子失踪了，家人们多半第一时间不会发现。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时。
我已经被处理的干干净净了。
「狗崽子，要怪就怪你爸妈不肯给钱。」
「放心，等我把你做成残疾人，街上会有很多人心疼你的。」
我从婴儿时就营养不良，长大后怕爸爸妈妈嫌弃也不敢多吃。
因此全身又瘦又干瘪。
人贩子说连山沟沟里的人都不会买我回家当儿子。
他盯着我的身形，想到个新主意。
把狗皮烫熟，缝在我身上，做成狗皮人。
这样猎奇的东西，肯定能卖一大笔钱。
想到这儿，他把看守仓库的老黄狗杀了剥皮。
又去烧锅开水，准备烫皮。
我蜷缩在仓库最角落。
就跟上午缩在妈妈后备箱时一样，
我忽然好后悔。
如果当初我没喊不舒服，妈妈就不会让我下车。
现在，我肯定和大家在一起吃着香香的饭。
周围其它受害者蠕动到我面前，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盯着我。
忽然，其中一个男孩从嘴里吐出个刀片。
小心翼翼吐我手上。
4
其实爸爸妈妈也有偶尔爱我的时候。
在我把弟弟照顾的很好的时候。
可后来有次和弟弟玩游戏。
弟弟摔倒了，哭着说是我推的。
这句话。
踩到妈妈的红线。
我来不及解释，就被她扇倒在地。
「陈小石，你是不是想害死浩浩！」
弟弟的受伤，就像一把利剑。
将我好不容易得来爱意彻底斩碎。
「你就是个害人精！先是害我和你爸爸被人议论，毁了前程，现在又来害你弟弟！」
「早知道我就该把你淹死在厕所里，免得搅的我们全家不安宁！」
可是爸爸妈妈。
当初决定将我带到世上来的，明明是你们啊！
我也是无辜的。
为什么还要把所有错误推到我身上？
妈妈从厨房拿出擀面杖，一下下打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她是在替弟弟报仇，还是在为自己从前遭的罪鸣不平。
最后，她终于发泄完了。
我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
疼痛连带着前十三年积累的委屈瞬间涌上。
「妈妈，如果能选择，我也不想出生的。」我喃喃道。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
眼神里划过丝闪躲。
但下一秒就欲盖弥彰般将擀面杖扔地上。
「看来你还没认识到错！」
「跪上去！不准起来！」
那天，我跪在擀面杖上，膝盖不停滑落在地上。
身上很疼很疼。
而那天后，爸爸妈妈为了让我长记性，再也没给过好脸色。
心里也很疼很疼。
5
思绪回到仓库。
虽然有一瞬间，我觉得反正世上没人爱我。
被折磨死了算了。
可看到刀片的时候，我还是燃起了无穷的求生欲。
人贩子这时已经烧好开水。
他是个成年人。
刀片很小，我力气也很小，正面对上他是没有机会的。
只能等他放松警惕。
他用开水将狗皮烫软，接着用针密密麻麻缝在我身上。
针线在皮肤里来回摩擦，痛的我冷汗直流。
好在仓库昏暗，他动作比较慢。
不至于让我痛昏过去。
后面我趁着他换线的机会，用刀片狠狠划向他眼睛。
老师说过，这里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
我趁他捂着眼睛惨叫时，跑出仓库。
他想追我，却什么都看不见。
最后只能咒骂。
「你跑走了又有什么用？」
「你爸妈本来就不要你，现在又成了这副鬼样子，他们只会更恶心你，巴不得你死外面。」
脑子告诉我，他说的是对的。
但身体却本能地往前跑着。
有用。
一定有用的。
好消息是。
仓库地点离我家并不远。
我对附近的路也比较了解。
坏消息时，我跑到家的时候。
门是锁着的。
弟弟从前出去玩总忘带钥匙，爸爸在地垫下给她藏了一个。
没想到今天便宜我了。
开了门，屋里黑漆漆的。
桌上摆着没吃完的饭菜。
油焖大虾，清蒸螃蟹。
爸爸妈妈似乎也已经睡下了。
他们没一个人在乎，一个十岁小孩子半夜不回家会有多危险。
我再也没有力气，「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但我不想死在冰冷的地板上孤独死去。
我想活着。
我想再看看爸爸妈妈。
我用手一点点爬到他们卧室门口。
里面正好传来交谈声。
「陈小石怎么还没回来？我还是有些担心。」
「放心，他婶婶不就住那附近吗？肯定去他婶婶家了。」
是妈妈的声音。
「等明天天亮再去接他吧，今晚他不在家我还有点不习惯。」
爸爸叹了口气：「确实，我也有点不习惯。」
我刻意讨好只能换来白眼。
而短暂离开，他们又有了念想。
心里涌上股心酸。
我努力抬手敲门，可手指即将碰到门板的刹那，
意志力再也撑不起这具破烂的身体，
眼前彻底黑去。
爸爸妈妈，你们不用接我了。
我一个人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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