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妈妈薇薇《妈妈，做你的女儿太辛苦，下一世我们还是做陌生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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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我替妈妈顶罪进了少管所。
我曾天真的以为只要我替妈妈顶了罪，妈妈就会爱我多一点。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一切都只是我的奢想。
五年来，妈妈没来看过我一次。
对妈妈而言，我是她一生抹不掉的污点。
她看我的眼神除了憎恶还是憎恶。
从小到大，妈妈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你怎么还不去死？”
喉咙涌起一阵熟悉的腥甜。
我多么想妈妈此刻就在眼前。
那样，我就可以笑着告诉她，她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
我……是真的快要死了。
1
今天是我出狱的日子。
跨出那道沉重的高墙铁门时，我控制不住的心慌手抖。
五年了。
我终于自由了。
终于可以见到我心心念念的妈妈了。
然而，铁门外空荡的街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直到日落西山，我都没有等到接我的人。
心底那一撮撮小小的期盼终究是落了空。
我用力咽下嘴里的腥甜。
手心紧紧攥着一张写着地址的小纸条。
那是我进少管所后，妈妈再嫁的林叔叔托人给我的。
我知道妈妈一定不想再见我。
可我还是想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再见妈妈一面。
那可是我心心念念了五年的妈妈啊。
浑身上下只有一个破旧的布包。
那是过去十八年来，妈妈送我的唯一一件礼物。
翻遍整个包，仅有两枚一元的硬币。
我把硬币又放回了包里。
我整整走了四个小时才终于走到纸条上显示的那个位置。
明明之前想要见到妈妈的念头是那么的迫切。
哪怕走得满脚血泡都不曾停下片刻。
可当我真的站在这里，却明显退却了。
以前我只知道林叔叔家境不错。
如今看着眼前高大恢宏的复古雕花大门，我才知道何止是不错。
里面应该是正在举办家宴，欢声笑语，和乐融融。
隔得老远，我一眼就看到了被围在人群中的妈妈。
此时的妈妈与我印象中的妈妈简直判若两人。
曾经那个皮肤粗燥，脸色蜡黄，眼神暗淡，身上总是伤痕累累的人已消失不见。
现在的妈妈穿着华丽的礼服，自信大方，高贵典雅。
妈妈身边坐着一个与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很亲密。
不知道女孩在妈妈耳边说了什么，妈妈笑得格外开怀。
妈妈宠溺地看着女孩。
而那脸上的温柔是我从不曾见到过的。
我这才知道。
原来，妈妈也可以这样温柔。
我就像一个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偷偷窥视着眼前温馨幸福的一幕。
我贪婪地盯着妈妈脸上的温柔，想象着自己就是那个被她关爱的女孩。
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时，里面有人发现了我。
“哪里来的要饭花子？”
那人夸张地用手捂住鼻子后退几步，一脸嫌弃地看着我。
温馨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视线全部集中在我的身上。
我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心脏更是“砰砰”的没有规律地乱跳。
见到我，妈妈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
还未开口，我的声音已先哽咽。
嘴巴蠕动，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努力了好几次，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叫了一声“妈”。
发出声音的那一瞬我便红了眼眶。
然而妈妈眼里没有一丝对女儿久别不见的惊喜。
那些曾被她刻意遗忘的过往似乎在见到我的霎那一下子全部涌上脑海。
她的脸色唰的一下煞白煞白，浑身颤抖。
还是林叔叔率先反应过来。
短暂的怔愣过后，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妈妈的肩膀，笑着对我说道：
“薇薇回来了，怎么没提前打个招呼？我好让人去接你。”
我一怔。
一周前，我明明往他留给我的号码里打过电话。
可惜对面听到是少管所的电话，没有说话便直接挂断了。
“薇薇？”
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呼。
“那不就是五年前杀了自己亲生父亲的女孩？”
2
那一瞬，所有人都不自主地后退几步，皆用警惕防备的眼神看我。
“她不是进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小小年纪，便敢持刀行凶，这要是长大了，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
众人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指着我一口一个“杀人犯”的叫着。
那一瞬，我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地狱般的少管所。
“告诉你，在这里杀人犯就是畜生。”
“你连自己的亲爹都杀，连畜生都不如。”
“畜生就不配吃饭睡觉。”
“滚开！”
……
狱友和管教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回荡。
我浑身颤抖，习惯性地跪在地上，像狗一样伸出两手，吐出舌头，做出讨好的动作。
“汪汪！”
“对不起，我错了。”
“求求你们了，不要打我！”
膝盖跪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清晰的脆响。
可我却似感觉不到疼痛般一直磕头如捣蒜，疯狂求饶。
额头很快便渗出殷红的血丝，血液染红了我的眼睛。
我却不管不顾。
在少管所，狱友们心情不好时就会拿我撒气泄愤。
她们薅住我的头发，将我按进便池，逼我喝便池里的水。
她们将饭菜扣在我的头上，让我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去舔已经沾了灰尘的饭菜。
有时她们不给我饭吃，让我去捞泔水桶。
拳打脚踢更是家常便饭。
我的身上青青紫紫，就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管教对此却视若无睹。
顶多在我伤得实在是严重时警告一句，“别不要闹出人命。”
在那之前，我以为有爸爸在的地方就是地狱。
进去以后，我才发现那里竟然比地狱还可怕。
我唯一庆幸的就是当初自己的决定是那么的明智。
如果是妈妈，她一定会扛不住的。
好在。
从小到大，我别的本事没有，最会的便是忍耐。
忍受饥饿，忍受谩骂，忍受毒打……
每天每天，我都在心底默数着可以离开的时间。
活着离开那里，重见妈妈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大家一跳。
所有人都惊愕不已的瞪着眼睛看我。
妈妈更是不可置信地厉声嘶吼。
“你在做什么？”
“还不给我赶紧起来？”
我这才倏然回神。
看着妈妈怒不可遏的表情，我知道，我又搞砸了。
我又给妈妈丢人了。
我懊悔地握紧拳头。
为什么我这么笨？
为什么总是给妈妈丢脸？
我想听妈妈的话站起来。
奈何本就伤痕累累的膝盖再加上刚刚那一磕，实在是太疼了。
我费劲力气勉强撑起身子却又跌回到地上。
“梦雪，还不去把你姐姐扶起来。”
林叔叔对挽着妈妈的女孩使了个眼色。
原来，她就是林叔叔的女儿林梦雪。
回想刚刚妈妈与她的亲昵，我感觉喉咙苦得发紧。
林梦雪看着地上的我，眼里的厌恶毫不掩饰。
“什么姐姐？”
“我才没有劳改犯的姐姐。”
林梦雪话落的那一瞬，林叔叔脸色倏变，厉声呵斥。
“梦雪！”
被当众训斥，林梦雪脸上有些挂不住。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她不是劳改犯是什么？”
林叔叔眼角余光撇向妈妈。
“你给我闭嘴！”
林叔叔沉声警告。
林梦雪却不服地跳脚大叫：
“我偏不！我就要说。”
“沈薇薇就是个劳改……”
“犯”还没有出口，“啪”的一声，林叔叔竟一巴掌抽在林梦雪的脸上。
3
“你打我？”
“你干嘛打小雪？”
林梦雪和妈妈异口同声。
妈妈看着林梦雪脸上的红掌印，眼里的心疼几乎溢出眼眶。
妈妈冷冷看我一眼。
“小雪又没说错，她本来就是个劳改犯。”
心脏骤然紧缩，疼得我几乎快要窒息。
这世上任何人骂我是杀人犯，劳改犯，我可能都不会放在心上。
唯独妈妈。
明明，明明妈妈最清楚事实的真相。
“看什么看？难道我说错了吗？”妈妈不悦地瞪我。
“爸，你竟然为了个劳改犯打我？”
林梦雪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叔叔。
“我……雪儿……爸爸……”
林叔叔看着自己的手，满脸懊悔。
从小到大，他把林梦雪当公主一样宠着。
别说动手打她，就是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他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状，妈妈突然像是发了疯般，一把将饭桌掀翻在地，对着我歇斯底里的尖叫。
“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怎么就没死在里面？”
我想象过许多我与妈妈重逢的场面。
我想过妈妈会冷漠，会厌恶。
唯独没想到妈妈会崩溃尖叫。
“我刚刚过了两天好日子，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就跟那个畜生一样，都是魔鬼。”
“老畜生已经死了，小畜生为什么还不去死？”
……
妈妈用这世上最恶毒的话诅咒着我。
尽管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可我的心依然会疼。
小时候我不理解，为什么别人的爸爸妈妈都爱自己的孩子。
而我的爸爸妈妈却只会打我骂我，诅咒我。
她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都是因为你，你就是个扫把星，你为什么不去死？”
直到我渐渐长大，一次次目睹嗜酒的爸爸用皮鞭铁棍殴打被扒光衣服的妈妈。
我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爱我。
原来，我是妈妈的拖累。
如果不是我，妈妈就可以离开爸爸，离开这个跟地狱一样的家。
妈妈情绪异常激动，崩溃发狂。
直到家庭医生过来给妈妈打了一剂镇静剂，妈妈这才终于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围在妈妈身边。
而我却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更确切地说是连上前的资格都没有。
女儿的那个位置如今已经有人顶替了。
不知过了多久，被遗忘许久的我终于被人想起。
林叔叔有些抱歉的看着我：
“薇薇，你妈妈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以前的事情对她造成的伤害很大，医生说她暂时不能再受刺激了。”
“所以，只能暂时委屈你住在楼下。”
我明白林叔叔的意思，向林叔叔保证道：
“林叔叔你放心，我会尽量待在房间里不出来走动。”
“好孩子，委屈你了。”林叔叔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想告诉他。
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只要能跟妈妈住在一起，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
佣人将我带到楼下，指着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对我说道：
“那就是你的房间。”
那是一个仓储间。
里面应该是许久没人住过了，散发着阵阵霉味。
狭小的房间里只容得下一张简易的单人床。
而房间里唯一一个小小的窗户，像极了少管所牢房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狱。
在那里，我是没有资格睡床铺的。
五年来，我一直都睡在冰冷的地板上，连个像样的被子都没有。
我习惯性的将自己蜷缩在墙角。
强迫自己适应着这里的一切。
突然。
“啪”的一声。
房间的灯被人打开。
灯光亮起的那一瞬，我呼吸一滞，身体僵硬。
4
在少管所，不听话的犯人会被教育。
扒光衣服、剥夺睡眠、剥夺食物、把人放在一个不能站也不能坐的角落……
折磨人的手段数都数不尽。
对于进去过少管所的人来说，灯光代表的不是光明，而是痛苦又漫长的折磨。
“你干嘛？”
“有床不睡，偏要缩在墙角？”
“你是故意装可怜想要骗取妈妈的同情吧？”
林梦雪讥讽地看着我。
“我没有！”我条件反射地大声反驳。
在少管所，若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问题，下一秒电棍就会落在身上。
过大的反应吓了林梦雪一跳。
“你有病啊！”
“也不知道爸爸是不是老糊涂了，非要留下你。”
“一想到家里有个劳改犯，我就觉得晦气。”
“我警告你，给我老实点，没事没出来在人前瞎晃。”
“否则我就让爸爸把你撵出去，让你睡大街。”
林梦雪恶声恶气地警告完我，扔下一张银行卡和一部手机就一脸嫌恶地捂着鼻子走了。
我没有矫情，将银行卡和手机都收了起来。
我浑身上下一共就两块钱。
而看病，吃药都需要花钱。
医生跟我说过，要想治我的病，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虽然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久可活。
可我好不容易才和妈妈重逢，我想多活几天。
哪怕一天也行。
因为妈妈和林梦雪讨厌我，连带着家里的佣人也都怠慢我。
然而，和以前噩梦一样的日子相比，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起码我不用再无缘无故地挨打。
第二天早上，林叔叔让人来叫我吃早餐。
见到我，林梦雪不屑冷哼。
“沈薇薇，你有病吧？”
“三伏天穿个高领长衫。”
“看来这几年在里面别的没学会，哗众取宠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
林梦雪以为我这是在耍心机。
可她不知道，我只是想要遮盖住身上的伤痕而已。
“梦雪！”
林叔叔沉声警告。
对上林叔叔不悦的眼神，林梦雪不甘地闭上了嘴。
我紧紧攥住衣角，小心翼翼地看向妈妈。
妈妈这次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冷冷地看我一眼，便别过脸去一脸温柔地夹了个包子放进林梦雪的碗里。
“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
那温柔的语气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林梦雪得意地对我挑了挑眉。
林叔叔见状，也夹了个包子放进我的碗里。
我感激地对他笑笑。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散发善意。
碗里的包子散发着阵阵肉香。
然而闻到这肉香，我的胃里却一阵翻腾。
五年来，我的胃早已经习惯了那些馊饭和泔水的味道。
见我迟迟未动，林叔叔疑惑地开口：
“怎么不吃？”
强压下心底的恶心，我用筷子夹起包子便咬了一大口。
“呕！”
然而，包子进嘴的一瞬间，我便不受控制地干呕出声，嘴里的包子也跟着吐了出来。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我。
“吃下去！”
妈妈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淬了冰的刀，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对不起对不起，我吃我吃，不要打我！”
我“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抱头跪在地上。
我快速捡起地上的包子胡乱地塞进嘴里。
一边干呕一边忍着恶心硬是把包子整个吞了下去。
眼泪鼻涕呛得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如同海啸般袭来，一声接着一声。
我弯腰咳得撕心裂肺。
刚刚吃进去的包子残渣都被咳了出来，喷溅一地。
“真恶心！”
林梦雪嫌恶地冷哼一声便快步离开。
“你到底有完没完？”
“怎么不咳死你？”
妈妈随手拿起面前的粥碗狠狠砸在我的头上。
白花花的米粒全部黏在我的头发和脸颊。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肯定狼狈至极。
“雪儿，等等妈妈”。
妈妈看都没在看我一眼，便追着林梦雪而去。
林叔叔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嘴唇嗫嚅两下，叹息一声，也离开了餐厅。
很快，餐厅里就剩下我自己。
喉咙里又尝到了熟悉的腥甜。
一张嘴，猩红喷溅一地，怵目惊心。
胸口撕心裂肺地疼。
我看着妈妈离去的方向却笑出了眼泪。
“妈妈，再等一等，你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