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岫白茯苓《从此江郎陌路行》

飞升成功那日，我遇见三百年未见的前夫。
他来丹华宫为妻子求药，抬头看到我时很吃惊。
我举着药瓶的手不自觉发抖。
他瞥了一眼，得意笑道。
“见到我就这么激动？”
“你身无灵根竟能飞升，吃这么多苦，就为了求我回头？”
他眉眼间还如往昔那般矜傲：“这般勤勉，如果你愿意拿自己的仙丹助清无安胎，我可以考虑让你到我座下做弟子。”
我那句“仙君误会”还未说出口，他就已经傲慢的拂袖离去。
后来瑶池宴，天界太子当众宣布他是我的夫君。
我那不咸不淡的前夫以为自己听错了，发了疯红了眼：“她是我的妻！哪怕前妻，也是妻！”
1
太白金星让我把保胎药交给外面的仙君。
我出去时却看到三百年未见的江岫白。
“仙君又亲自来拿药，对怀孕的妻子可真好啊。”
太白金星一甩浮尘从我身后出来，满脸欣慰。
江岫白却下意识看向我，发现我没有任何反应，有些微愣，随后才客气道。
“清无灵力低，这胎怀得辛苦，不亲自来我不放心。”
太白金星和他又寒暄了几句，临了让我送江岫白出去。
可刚走出殿门，他就停下脚步，拦在我身前。
“你身无灵根竟能飞升，吃这么多苦，就为了求我回头？”
他眉眼间还如往昔那般矜傲。
我皱眉失笑，“仙君误会了。”
“我...”
我话未说完。
他就打断我，“罢了，你我终究夫妻一场，既都上了天，我自会念着往日情分帮你。”
一副早已看破我把戏的无奈样子。
“方才故意出来见我，就为了此刻吧？”
我低垂着眼，没说话。
在他不耐烦靠近我时，往后退了一大步。
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仙君慢走。”
之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因此没看到江岫白一直深深望着我的背影。
直到我消失在转角。
上台阶时，我才发现自己垂在两侧的手仍在发抖。
这是我离开江岫白的第三百年。
也是我决心要开始新生活的第一百个春秋。
就像那人说的，没有很难。
我不会再因为江岫白的一句话就天翻地覆。
只是有些东西已经刻入骨髓，控制不住的本能反应。
回到殿内，太白金星说有仙使送来我遗落的香囊。
那是我扔掉的。
接过时，绳结松动，一块玉佩掉了出来。
上面刻着：岫白爱妻茯苓。
太白金星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是方才出去的逍遥仙君？”
“二十一岁就渡劫飞升的绝世之才？”
“他不是飞升没多久就把妻子接上天了吗。”
“茯苓你...”
他结结巴巴没敢再说下去。
我将玉佩捡起来，淡然地放回了香囊。
“我是逍遥仙君的第一任妻子。”
那个走火入魔，厮杀成狂。
差点杀了他心爱之人。
被江岫白逐出宗门，划清界限的发妻。
2
我看到太白金星脸上的尴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可捣药时，却不慎划破了手，一缕似冒着黑烟的血落进药末里。
恍惚间，记忆忽然又拉回到三百年前。
那时他还不是什么绝世之才。
只是一个被亲戚嫌弃扔在半山上的孤儿。
险些被野妖啃噬。
是路过的我救了他。
从此身中剧毒，灵根尽碎。
父亲得知后并未怪罪他，反而收他为徒，教他仙术。
他也没让人失望。
十三岁，在仙门大典中拔得头筹，一战成名。
十七岁时，已经成为修仙界中，无人不知的天才少年。
而当年抛弃他的亲戚又巴巴找来，想认回去光宗耀祖。
却被他冷言拒绝，一剑将人打下了山。
并且放话道。
“给我命的是茯苓，教我仙术的是师父，我的家人只有他们！”
至这以后，他也从未想过舍弃毫无灵根的我。
在众仙门都争着抢着，要把自家天赋极高，长相曼妙的女儿嫁于他时。
他却当众向父亲提亲。
我那时已是一个废人，父亲怕他后悔，再三苦劝。
他就跪在廊下一夜，以证真心。
那夜下了好大的雨，他抱着我说。
“茯苓，没有你，我七岁就死了。”
“所以就算我日后飞升，也会死死攥着你的手，你别想丢下我。”
他如此倔强又坚定。
只要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
十八岁求娶我时，如此。
二十一岁移情别恋时，依旧如此。
“茯苓！”
太白金星及时施法，压制住了伤口处险些涌出的黑烟。
他不解问我，说只有堕仙才会有魔气。
我按住伤口笑了笑。
“我并不是第一次飞升，三百年前，曾飞升成功过。”
那是和江岫白成亲的第三年。
他突然对一个长相普通，修为平平无奇的新弟子关怀备至。
那时父亲因夜猎意外去世，江岫白成了宗门历史上最年轻的掌门。
他总是闭关研究灵药。
说要为我研究出治愈灵根的法子。
却让我察觉到他眉宇间偶尔有阴鸷闪过。
他需要人试药。
我赶到时，石床上正躺着阮清无。
我伸手拦住他。
害怕他堕落，与仙途无缘，说当个平凡人也没什么不好。
他却用天才看蠢物的眼神望着我。
“我已临近化神，你难道还只想做个只知柴米油盐的无知妇孺？”
“后山砍柴的老朽还知道学习拳脚防身，你怎么连他都不如。”
他冷漠的眼神让我心里陡然一凉。
可那时却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
他迟早要飞升，就算日后带我上天，没有灵根修为终究是拖累。
但唯独不能用这样阴损的法子。
可被绑住手脚，丝毫没有惧怕的阮清无却忽然开口。
“掌门说得极是，就算我灵力低微，出生不高，也曾想拼劲全力飞升。”
“但如果能帮到掌门夫人，清无就算死，也值得。”
她眼里全是对上位者的崇拜。
我握着江岫白的手蓦然一滞。
江岫白最终没有让她试药，却因此对她青睐有加。
我自以为是的救无辜人。
无辜人却成了我的心上刺。
3
此后江岫白将阮清无收为亲传弟子。
凡是亲力亲为地言传身教。
二人有时几乎一整天都在一起。
偶尔还并肩下山除妖。
关系越来越亲密。
直到一次夜猎归来，江岫白忽然让我认阮清无做义妹，给她苍云派二小姐的身份。
“她出生卑微，在门派中总被歧视，明明付出比别人千倍的努力，却因灵力低而吃尽了苦头。”
阮清无跪在我面前，睁着大大的无辜眼睛，忐忑道。
“夫人若愿意，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我一定为奴为婢的伺候你。”
“我父母死得早，只有苍云派才是我的家。”
她说的笃定又真诚。
我却透过那双眼睛看到昔日一剑赶人的江岫白。
都是孤儿，都是无根的飘絮，将这里视作他们唯一的栖息之地。
如同七岁那年毫不犹豫地救江岫白。
我最终答应了。
后来想起一个故事，失去母狼庇护的小狼，从小就通过掠夺他人食物存活。
假装温顺，只待时机到，一口咬死对方。
之后的大半年，不仅我拿她当自家妹妹照顾，连门派其他人见到也会尊称她一声二小姐。
绫罗绸缎，修仙法宝更是享之不尽。
她总是甜甜的叫我长姐，说世上我是她最重要的人。
还说穷尽此生也要找到为我修复灵根的法子。
可当她在仙门大典取得头筹的当夜。
却和江岫白在后山温泉中厮混。
那日我原本听说她伤了手腕，准备开启只有我和江岫白才能使用的温泉给她疗伤。
却撞见岸边扔得四散的衣物。
还有泉水中央，裸露着双肩，抱在一起的两人。
阮清无靠在他怀里低低喘息。
我双眼通红，彻底疯魔。
捡起石头就往他们身上砸。
一下又一下，恨不得砸碎眼前的不堪。
江岫白一挥手，法阵直接将我推倒，手掌划破石子钻心的疼。
而他悉心为阮清无穿好衣服，才一脸怒意地指责道。
“疯了就吃药，没空陪你闹。”
“我是不怕你欺负，但清无一个弱女子不行。”
我不敢相信这是往日爱我至深的夫君。
恨意翻涌地怒吼，问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叹口气，一副对我的“无理取闹”显得头疼的样子。
“茯苓，你够了，你是苍云派的掌门夫人，不要弄得太难堪。”
这时，阮清无忽然怒扇自己几个巴掌，被江岫白抓住手才停下。
哭得梨花带雨。
“茯苓姐姐，我知道我不该爱上师父，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是这世上最懂他的人，懂他的道，懂他的心。”
“我不奢求正妻之位，哪怕无名无分陪在他身侧，我也甘之如饴。”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捅进我的胸口，疼得我喘不上气。
那时太过年少，说是掌门夫人，不过是个为爱所迷的小姑娘。
自幼养尊处优，就连夫君也是人家上赶着要来当的。
何曾被人这般羞辱过。
我用秘镜将二人厮混的画面传给了苍云派的各大长老。
想一举撕开他二人虚假的面具。
可我却忘了，父亲已经去世，我身无灵根。
哪怕是嫡亲的大小姐，也比不上少年成名的江岫白。
他们不仅销毁秘镜，反而为了讨得他的安心，治我身为掌门夫人重伤夫君的罪过。
命我在烈日下罚跪了三天三夜，以示惩戒。
同一时间，江岫白却为阮清无大摆宴席，邀请修仙界众人来庆贺她得胜之喜。
甚至当众暗示大家，今后要多多提携这个，他最得意的弟子。
哪怕遭人话柄，也无所顾忌。
只希望她的修仙路能更坦荡一些。
而身为妻子的我，早已被他忘到九霄云外。
我昏迷了整整三日。
醒来看到江岫白冷漠的样子。
“茯苓，今时不同往日。”
“苍云派的人还能对你尊敬有礼，不是因为你是前任掌门的女儿，而是因为你是现任掌门的妻子！”
他俯身睥睨着我。
“你要想好，是继续跟我闹，受更重的罪，还是乖乖听话，当好你的掌门夫人。”
他语气中带着隐隐威胁。
原以为一心一意爱我的夫君，却为了另一个女子伤害我。
我彻底崩溃了。
想让他们身败名裂，下无间地狱。
我将他们在温泉的丑样画了几千张图纸，散落在整个门派。
试图引起舆论对他们指责。
可江岫白只是动了动手指头，一切都化为灰烬。
我又在仙缘大会上，冲出来撕破他们伪善的面具，捅出肮脏关系。
可江岫白只是微微狞笑，说我生病了，是在胡言乱语。
之后无论我再做什么，都正好印证他的谎言。
人人都说苍云派的掌门夫人发烧，烧坏了脑子，每日都卧病在床。
还说江岫白爱妻情深。
再也无人信我。
江岫白之所以任我折腾，就是因为全在他的掌控。
而我不过蜉蝣撼树。
被他用镣铐日日锁在房里，像一条狗一样。
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那时的感受。
太白金星却哭得胡子一抽一抽的。
“那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笑了笑，“那是后话了，而这一次我没有逃，也逃不了。”
被关了大概半个月，我寻死觅活受伤。
被诊断出有了身孕。
4
因为这个孩子，江岫白终于解开了我脚腕上的镣铐。
他难得放下之前的凌厉。
轻声道，“茯苓，哪个男子不三妻四妾，我与你成亲三年，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如今只是将清无带在身边，并没有想过夺走你正妻的位置，你该知足了。”
“为了这个孩子，听话些吧。”
他提到孩子，我眸光蓦然一沉。
脚腕上被镣铐磨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而我最终选择点头。
至此以后，我如同行尸走肉。
让我吃饭，我就咀嚼。
让我睡觉，我就闭眼。
江岫白每日下午都会过来，抱着我去院子赏花。
说孕妇心情好，孩子才会长好。
但每一个夜晚都会去别院和阮清无厮混。
他还抛下门中事务，陪着她去夜市游湖赏灯。
明明最烦小孩子的玩意，却愿亲手学捏泥塑，只因她喜欢。
明明从前最厌恶浪费，却愿为她放满整城烟火，只为博她一笑。
甚至因为她一再破戒，虽是弟子，却犹如妻子。
他将我的自尊彻底碾碎。
也将父亲交给他的责任忘记得一干二净。
我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得像个死人。
直到三个月后。
江岫白忽然历经雷劫有飞升之势。
他不舍阮清无，竟在历劫的神台举行婚礼。
以此禀告上天。
我看着他们两人满脸幸福，夫妻对拜。
却想起那个求娶的雨夜，他抱着我说，就算飞升也会拽着我的手不放。
而如今，拽着不放的人是阮清无，不是我。
过去的一切如同黄粱一梦。
因为他是我从小就喜欢的人，所以一次次选择退让。
可换来的却是毫不犹豫地抛弃。
恨意充斥着我的每一根经络，大脑彻底失去理智。
我从秘阁找到被父亲封存已久的魔剑。
用手划破利刃，以身为祭。
就算没有灵根也能迅速拥有片刻的灵力。
那晚漆黑的夜空划过阵阵闪电。
我连捅了阮清无好几刀，指尖被血染红，心里却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快意。
江岫白赶到后，一巴掌扇开我，抱着气若游丝的阮清无森寒开口。
“茯苓，你想死就直说。”
他让人把我抓入水牢，抱着阮清无就准备走。
我被冷漠的背影刺痛了眼。
怒喊道,“你今日若还选择她，我就跟你恩断义绝！”
我以为有孩子在，终究会让他不舍。
但我到底高估了自己。
他回头看我的那眼，眸子都带着冷冽。
我最终被打入水牢，像之前那样被镣铐锁住，唯一不同的是四肢无一例外。
他想给我教训，却没想到我以身为祭的代价是寿元有损。
鲜血染遍水面的时候，孩子也永远离开了我。
看守的人吓得跑去找江岫白，只得到一句人没死就成。
讲到这儿，天边的彩霞倒映进殿内。
我眯了眯眼睛。
语气带着平静。
“我被关了整整半年，每天数着洞穴掉落的水滴，听到看守的弟子说阮清无伤好后成了他的正妻。”
“没有人再记得我，那个苍云派真正的主人。”
我像被遗忘的老鼠，等着临死的那日。
后来是受过父亲恩惠的小弟子放跑了我。
那时我神志已经失常，走了好远的路昏倒在树下。
却意外被那人救起，是他治愈了我的灵根，一点一点教我仙术。
他说我天资聪颖，只是以前没有灵根而错过成仙。
飞升前日，他说会在天界等我。
可当我抵达南天门，却看到难舍难分的江岫白和阮清无。
顿时过往的一切如同噩梦缠绕着我。
我从诛仙台上一跃而下。
如若不是后来，或许我早就死了。
我转身对着太白金星一笑，他却泪眼花花。
我安慰他多时，让他帮我保密。
本来就不会再有牵扯，何必再提。
谁知隔日，我给仙子们送完药回去的路上，竟再次撞上江岫白。
他一副“果然如此”的嘲讽笑意。
“专门打听我几时路过，故意来堵我？”
“茯苓，三百年了，招数竟然比从前还低下。”
我垂着眼，不留痕迹地退到一边。
“仙君请先行。”
他冷哼一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往身前一拽。
“欲情故纵？看在你如今不像从前那般疯魔，到是可以给你一个妾的位置。”
“但倘若让我知道，你还怀有害清无的心思，别怪我不念旧情。”
我被捏得骨节生疼，拼劲全力也无法挣脱。
正在这时。
身后传来一声不怒自威的声音。
“逍遥仙君，这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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