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简七月裴渊《七七复七七》
竹马裴渊二十岁那年,在山道上出了次车祸,被改写了命盘。
从此灾星入命,厄运如影随形。
和他恋爱十年,我替他挡下十八次死劫。
坠落的空调外机,失控的货车。
被雷劈裂的屋檐,飞溅的碎玻璃。
以命守护,遍体鳞伤。
他执着我的手,泪眼朦胧:
「七七,我会爱你一辈子。」
原来一辈子,只有十年。
当他第九次流着泪在梦里唤那个年轻女孩的名字。
我知道,真心瞬息万变。
只是,没了我。
他的人生里。
也再无死里逃生。
裴渊选择在我30岁生日这天摊牌。
他抽着烟,指尖猩红明灭。
脸微微向左偏转,眼神闪躲。
但说出口的话,没有一丝含糊。
「七七,是我没良心,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打要骂要任何补偿都可以。」
「但我求你,别去找小离的麻烦,她年纪小,性格又软,不经事的。」
他还是叫我七七。
就好像他只是在说「七七你别去逛街了,外面在下雨」一样稀疏平常。
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
从切完蛋糕,他身上掉出那个女孩的照片。
他突然发疯般说这是他陪我过得最后一个生日开始。
已经过了整整一小时。
我一个字都没说。
说什么呢。
说我两周前收到的那张照片。
从不下厨的裴渊系着围裙。
正小心翼翼喂身旁那个女孩喝汤吗?
还是说,我发烧到40度,迷迷瞪瞪给他打电话。
他温柔叮嘱我要按时吃药,他忙完就回来。
但其实是亲自开了三小时的车去找她了呢?
外面起风了,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
刺骨的凉。
他的口气也逐渐烦躁起来:
「七七,我已经很坦诚了,从我们什么时候认识,我如何动心,她到底哪里吸引我……都说得一清二楚。」
「这都是看在我们在一起十年,早都跟亲人一样,所以我不想瞒你,只希望你能理解。」
「所以,你到底还有什么条件才肯分手,直说就是,我们和平解决,好聚好散,行吗?」
我突然笑出了声。
一颗很大很大的泪却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
晕开了手背上那块碗大疤痕的纹路。
那是很多年前,服务生推着餐车经过。
一樽用来温红酒,通体滚烫的分酒银壶掉落。
我飞扑出去接住,才没有烫到他。
当时那一圈皮肉,像被瞬间煮沸了一样。
泛着可怕的颜色。
直到现在,还像一个丑陋的勋章,烙在皮肤上。
裴渊似有不忍般转过身,语气却很坚定:
「我爱小离,我不能没有她。」
即便我告诉他。
我什么都不要。
他还是托人给我送来厚厚的资料袋。
里面装着十几本房产证。
同城新开楼盘的临河层顶跃。
和商业街炙手可热的铺面。
不知道是想弥补,或只是纯粹让自己良心好过。
海城下了半个月的雨,潮湿入骨。
好不容易等到天放晴,我顶着鸡窝头出门。
想去楼下便利店买点速食。
可刚走进电梯,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急诊室的白光惨得像停尸房。
韩越的口气很凶:
「贫血,营养不良,低血糖……简七月,你是吃不起饭了吗?」
我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撑着床坐起来。
他轻叹口气伸手来扶我,嘴巴絮叨个不停:
「救护车把你送来的时候,我以为床上躺了个骷髅呢,吓死人了……」
「你那个二十四孝男朋友呢?就眼看着你瘦成一把骨头架子?」
我没抬头。
「分手了,他出轨,找了个小姑娘。」
空气像是凝结了几秒。
修长的手递上一方纸巾。
「跟这种人分手,那是你的福报,想哭就哭出来,不用在我这装坚强。」
我摇摇头:
「我才不哭。」
我没撒谎。
除了那晚掉下的一滴泪,我真的没哭过。
十年。
不是心死,而是心被连根剜走。
只知道在痛,却连痕迹都没有。
但我就是没有眼泪。
枕下的手机突然开始疯狂震动。
微博推送一条条弹出来。
关键词都很相似。
裴氏少东跪裂祖宅金砖,求家族接纳爱人
百年望族嫡孙咽血低吼:只认她为妻
裴渊好深情
数以千万的转发,热度居高不下。
头条视频里,男人固执地跪在雨里。
浑身湿透,额头磕出了血。
嘴里一遍遍重复着:
「我裴渊此生只爱陆小离一人!我要娶她!正大光明地娶她!」
「求爸妈成全!」
恍惚间,我想起八年前。
裴渊的母亲,那个一向强势威严的女人。
知道我们谈恋爱后。
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娶她那日,就是我吊死在你房门口那天。」
他哭了一夜,抓着我的手,神情悲戚:
「我不能违拗妈妈,没办法替你求来名分,但七七你放心,我除了名分什么都可以给你。」
所以,我以为他用整整十年抗拒联姻,不肯成婚的态度。
足以说明他对我情真意切。
却没想到,他还有这样决绝反抗的一面。
只为许给那个女孩一个名正言顺的未来。
眼前忽地一片模糊。
想到自己刚才说得话,我偏开头轻咳一声。
反而让眼泪更加汹涌。
韩越俯下身轻敲我的额头。
「我现在无比赞同你的想法,为那种人哭,简直就是浪费美人鱼的珍珠。」
「我妈中午给我做得排骨饭,香得要死,我忙着手术还没顾上吃,分你点儿?」
我冷不丁喷出一口鼻涕到他的白大褂上。
而后在他错愕的眼神里,闷闷地应道:
「可以全都给我吗?」
结束休假的前一天。
我好好洗了个澡。
拧开花洒,氤氲水汽模糊了镜子。
映出身体上狰狞骇人的伤痕。
手抹过侧腰。
那里有一道浅色隆起,硬硬的,按一按还是会痛。
是三年前替他挡下扭曲断裂的护栏时留下的。
左边的小腿上有一道蜈蚣般凸起的旧疤。
那是一年前,尖锐的金属碎片本该切入他的喉咙。
我推了他一把,自己却绊倒在锐利的棱角上。
……
太多了。
忽地又想起他送来的那个牛皮纸袋。
这一笔笔。
如何来用物质的东西计算和抵消呢。
我懒得算。
第二天回到公司,打起精神准备好好工作。
却被通知裁员。
我们整个策划部门都被端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收拾完东西往出走的时候,又扭到了脚,旧伤复发。
在路边休息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才几个月不见的黄老师,突发心脏病去世。
我从小父母双亡,是她一直资助我到十八岁。
是恩师,更胜过亲人。
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
我拖着受伤的脚,在穿梭的人流里拼命挥手。
终于等到一辆空车。
却被两个蛮横的中年大妈一掌推开。
失去平衡跌坐在了地上。
发动机的轰鸣突然在耳边炸响。
一辆保时捷稳稳停住,下来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
「七七?」
我顾不得其他,哭喊着:
「求你,能不能送我去机场?黄老师他走了……」
裴渊微微一愣,眼底泛起一丝惊慌。
「好,我马上送你过去。」
那只细白的手离我只差几寸。
他的手机突然轰鸣起来。
「喂?」
「好好好,我马上过去,等我啊宝贝。」
裴渊低头看了看我,焦灼说道:
「对不起啊七七,小离那边有事,我要赶紧过去……你自己打个车吧。」
天空中又飘起了雨丝。
默然落在地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转瞬之间就下大了。
我扶着电线杆一点点站起来的时候。
几辆摩托呼啸着从身旁疾驰而过。
轮胎溅起高高的泥水,我躲避不及。
被溅了满脸。
好不容易赶到机场。
脚踝处传来的钻心刺痛却让我再难迈出一步。
突然有双手稳稳地扶住了我。
「黄老师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已经买好了机票,咱们马上出发。」
我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韩越关切的脸。
漆黑如星的眸含了水汽,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我。
我艰难地嚅动嘴唇,泪珠似线一样往下掉:
「谢谢。」
玉溪镇,郊外墓园。
黄老师葬礼规模不大,来的多是以前的学生。
黄老师唯一的女儿欢欢跪在墓碑前,肩膀随着抽泣一抖一抖:
「妈,您安心地走吧,我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您不用担心我……」
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我扭过头,视线里突然闯进两个人。
心头闪过一丝诧异。
裴渊身旁的女孩,比照片里的更加娇俏可爱。
只是身上那件艳丽的红裙与这墓园格格不入。
她挽着裴渊的手臂,眉头微蹙看着脚下的石子路。
裴渊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唇边绽开一抹温软的笑意。
「怎么?又犯懒不想自己走了?」
「才没有呢!只是这种石头会磨脚嘛!」
裴渊轻松地勾手,将她拦腰抱起,向我们这边走来。
有人反应过来,急急走上前去:
「是裴总吧?有失远迎!」
直到把女孩稳稳地放在地上。
他才把视线移到来人脸上,朗声道:
「不必客气。」
「黄老师生前一直研究的课题也是我们裴氏重点关注的,如今他骤然离世,想必你们也不想让他的心血白费。」
「等葬礼结束,我们就谈谈合作细节?」
我这才明白,他是作为「学术赞助人」身份前来的。
四目相对,裴渊冲我礼貌地点了点头。
仿佛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心口一刺,转身准备离开。
陆小离突然打了个喷嚏,娇嗔道:
「哎呀,这墓园里种了什么花呀,呛死了!」
裴渊忙不迭掏出手机,语气宠溺:
「不对吧宝贝,我已经提前查过,这里的花粉指数和尘螨等级都不会让你过敏的,不然哪敢带你过来?」
脚步不由得一顿。
裴渊手机上的那个能精确到大部分地理位置的环境监测软件。
是我拜托大学同学费了很大功夫做的。
因为我知道他有鼻炎,容易过敏和难受。
而现在……到底是物尽其用。
陆小离跺跺脚道:
「还不是你非要过来看一眼,非说什么死者为大,要我说啊,人都死了,这些虚礼还有什么用呢?也不知道做给谁看的……」
我下意识喝止她:
「陆小离!这里躺着的人是一位最值得尊敬的长者,岂容你轻慢亵渎?」
女孩被我吓了一跳,这才看过来。
眸中立即闪过一抹玩味的戏谑。
却用带着几分委屈的声调对裴渊说道:
「老公,这位姐姐是谁呀?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心中冷笑。
早在一个多月前,我就不止一次收到过她和裴渊的合照。
早已明晃晃挑衅过。
又怎会不认识我。
只是,我还未开口。
裴渊已经上前一步把陆小离挡在了身后。
「我女朋友年纪小,性子直,说话有些冒失,我代她向各位致歉。」
下一句话是对着我说的,语气也多了几分愠怒:
「这位小姐,小离并无你说得轻慢亵渎之意,她胆子小,经不起你这样吓唬,万一出现什么心理问题怎么办?麻烦你给她道歉。」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
我万万没想到。
他竟能为了陆小离这般是非不分。
欢欢拽住我的手,不悦道:
「裴总,就算你女朋友是无心之言,那我七月姐也是维护家母而已,这个歉我看就不必道了吧?」
裴渊低头对陆小离温和一笑,松开她的手走了过来。
用只有我们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
「七七,小离真的很脆弱,被你这样说一句,会做好几个晚上的噩梦。」
「只要你说一句对不起,她就不会太内耗,我也就安心了,可以吗?」
我刚要说话。
他又开了口:
「我知道黄老师是你的恩人,所以才亲自来谈这次学术项目,也是想着不浪费他的心血,你会好过一点,但你如果执意不肯道歉……七七,我可能会重新考虑了。」
我一惊。
裴渊这是在……威胁我?
「裴先生,你说笑了,裴氏本就对自然科学板块涉猎不深,黄老师的项目交到你手中,未必能发挥出它应有的价值。」
「相反我们韩氏经验丰富,一定不会辜负黄老师的心血,你确实该重新考虑。」
我抬起头,看见韩越棱角分明的脸。
我和裴渊同时一怔。
从我和韩越高中认识开始。
他立志当医生,也不愿牵涉家族事务。
更不愿对外公开自己的身份。
如今却怎么……
「韩越?你是韩氏的……」
韩越淡淡开口:
「我说得话,你好好想想吧。」
「七月,我们走。」
我被他拽着手腕走了好几步。
才想起问他:
「你不是回去了吗?」
他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喀嚓声」落入耳畔。
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
像以前很多次那样。
我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向着裴渊的方向快速奔去。
他身后果然有一棵老榆树正缓缓倾斜。
粗壮的枝干发出令人胆寒的断裂声。
「裴渊!小心!」
在我的手即将碰到他之前。
他终于反应过来,愕然回头。
然后……
「小离!」
整个人弹射扑出,将陆小离牢牢地护在怀里,摔进了草垛。
「轰隆」一声巨响。
大树砸在距离我脚边只有几厘米的位置,扬起漫天尘土。
「小离,你怎么样?」
他急急地坐起来,抱起陆小离,眼里满是关切。
碎木屑被风灌进我的后颈领口。
我这才反应过来。
十年形成的保护性习惯,此刻简直像个笑话。
韩越冲过来面色煞白:
「七月,你还好吧?」
我摇摇头,突然呆住。
就在距离裴渊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有一根老旧的路灯,断裂的电线垂落在地上。
一阵风吹来,将电线一端吹进了一汪浑浊的积水中。
我蜷起微颤的手指。
我倒忘了,他命格有异,易招致灾祸。
才让我形成了这种可笑的习惯。
每一次都能精准地护住他。
我抬头看那一座座黑色的墓碑。
空气里只有树叶的沙沙声。
裴渊,这一次,你自求多福。
跟欢欢打了个招呼。
我和韩越转身向墓园外走去。
又是一阵风吹来。
我不自觉裹了裹衣袖。
韩越敏锐地察觉到,脱下身上的大衣。
我却及时地抓住那只即将为我披上衣服的手。
似笑非笑开口:
「韩越,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格外不对劲?」
「这话从何说起?」
「就……很man啊,很霸道,还替我出头,认识你十几年,你除了损我就是气我,没想到还有这么体贴的一面呢?」
韩越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我今天很man?我一直都很man好吗?这你居然今天才发觉,真是白瞎你那双大得可怕的眼睛了。」
我伸手拧住他胳膊:
「你给本姑娘再说一遍。」
他吃痛往后躲,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你怎么还是跟高中时候一样,爱掐人挠人的,我告诉你啊,我可是医生,小心我拿手术刀扎你……」
说话间。
裴渊已经揽着陆小离走了过来。
小姑娘明显还被刚才的事故吓得惊魂未定。
眼里还噙着一抹泪光。
裴渊正柔声不住地安慰着。
一抬头看见我扯着韩越的衣角。
突然愣了愣。
眼底闪过的情绪意味不明。
在他的印象里。
我和韩越只是高中同学,普通朋友。
但现在看来,我和他倒是比他想象得熟稔得多。
我淡淡扫他一眼。
猜到他在想什么。
但也没必要跟他解释。
脸上忽然一凉。
我抬起头看天,无奈地笑笑:
「这雨真是走到哪里,下到哪里。」
空气中飘着一股咸湿的味道,像是大海被揉碎了。
韩越将刚才脱下的大衣披在我肩头。
漫不经心道:
「等会,司机马上来。」
一切尽收眼底的裴渊。
脸上划过一道恻然。
凝眸看着韩越,下颌线渐渐崩成一条直线。
我想,应该是一向心高气傲的他。
刚才在众目睽睽下被韩越驳了面子。
难免气恼吧。
「哎呀!」
陆小离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裴渊回过神,急忙低头看她:
「怎么了宝贝?」
「你在那看什么呢?不知道下雨了吗?你想让我淋湿吗?」
她的娇嗔里带了几分埋怨。
双手叉腰,跺了跺脚,溅起一小片水花。
而就是这个动作。
让她突然身子一歪。
昂贵的小羊皮鞋底在覆满青苔的石板上打滑。
她像受惊的猫般立刻抓住裴渊忙着给她撑伞的手臂。
指甲几乎嵌进他肉里。
拉扯之下,裴渊重心失衡。
手中的黑伞脱手飞出。
正好砸进前方不远处那个浑浊的水坑中……
随着一道刺眼的蓝白色电弧猛然窜起。
我的心脏猛地揪紧。
那一刻,我好像有了答案。
陆小离尖叫着一把推开裴渊。
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疯狂跑开。
「救命啊!那是火还是电啊……好可怕……」
裴渊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那道高压电流就像巨锤般狠狠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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