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扶启宋瑶《我忘川难渡，你风月不住》

再次重逢时，夫君成了历劫飞升的仙。
人人追捧，夸赞他修成正果。
而我却死在了大婚当日，是他杀妻证道的牺牲品。
因执念未消，成了坠入地狱的恶魂。
更是地府难缠的对象，喝了十碗孟婆汤，涉了九年忘川，都注定无法投胎。
冥王不知拿我怎么办，才将我送去天界。
夫君看到我，扬起下巴鼓励我。
“放下执念，好好修炼，将来投胎转世，总有一日能位列仙班。”
他甚至还凑近我，压低声音。
“到那时候，我的仙府定会有你一席之地。”
我礼貌笑着拒绝，“不必了。”
如果是十年前。
我会掏出手里的剑，朝着他刺过去，非要跟他同归于尽不可。
可如今。
我放下了。
……
在地府十年，无数次走过冰冷的忘川水。
我不止一次的设想过。
若是有一日再见到周扶启那个负心汉，我会如何杀了他。
可在天界见到他时，我反倒放下了。
只觉得这一场情爱，如镜花水月，东流逝水。
耳畔，周扶启仍旧滔滔不绝。
“你不必跟我客气，阿瑶，虽然大婚那日我们并未洞房，但你毕竟是我周扶启过门的妻子。”
“你忘掉前尘，好好去转世投胎，来世我必定帮你修炼。”
“说不准假以时日，能提拔你到我的仙府做个端茶倒水的小仙娥。”
周扶启脸上挂着一抹温柔的笑。
“到那时，我们才是真正的可以长相厮守了。”
闻言。
我只是扬起一抹嘲讽又疏离的笑。
“那是你的想法，你以为人人都想同你一样，成仙吗？”
我不再理会他，擦肩走过。扶启皱眉拉住了我。
“阿瑶，你在怪我？”
我没说话，他反倒理直气壮。
“你要知道，人间凡世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只有成仙，我们才能长生不老，永世不灭，这难道不该是每个人的追求吗？”
“你别怪我大婚夜杀了你，若你是我，定然也会这么做的。”
我愣了下。
可他不知道，就在大婚当夜，我耳畔也有白胡子老仙的提点。
“宋瑶，只要你拔下发髻的簪子，杀了你的新婚夫君，我便会点化你成仙。”
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神仙本该心怀大爱，不该杀生，更不该滥杀无辜。”
“若是要杀死我心中所爱，才能证明我足够无情，才能证明我有成仙的资格，那我宁可永不成仙。”
我刚要开口，有人叫周扶启，“天帝召见。”
他只深深看了我一眼，便急匆匆离去。
最后凌霄殿外，只剩下我和白胡子老仙二人。
他捋着胡子，笑着朝我走来。
“宋瑶，再次相见，我以为你会一刀砍了他。”
“明明你手中有我赐的剑。”
“而且，是他害你变成这样的，人不人，鬼不鬼，忘川难渡。”
他拂袖，眼前浮现一面光滑的镜子，里面画面流动。
镜中是十年前的大婚夜。
红烛泣泪，我穿着嫁衣坐在喜床上，手里攥着周扶启送我的玉簪。
门被推开时，我紧张又期待，等着他掀开红盖头。
可是没有。
等来的是他举着剑，刺向了我的胸口。
血溅在红绸上，像极了那年他在桃花林里为我折的花。
“为何？”
我满脸错愕，捂着胸口看向他。
他脸上哀恸至极，却别过脸去。
“对不起，阿瑶。”
“我原本也不想杀你，可点化我成仙的老仙说，你就是我的生死劫。”
“只有杀了你，我才能突破情劫，飞升成仙。”
他话音刚落。
咬紧牙关，那一剑又朝着我更用力地刺过来。
我一口血喷在地上，泪眼模糊。
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八岁那年，我就知道，自己将来会嫁入周家，成为周扶启的夫人。
我努力学习女工，看账目掌家的本领。
知书达理，擅琴棋书画，挑不出一点错处。
就是为了成为合格的周少夫人。
耳畔响起他往日对我发过的种种誓言。
“阿瑶，我定然不会叫你受委屈，不会三妻四妾，只将你一人放在心上。”
“阿瑶，若有一日我对不起你，你便把这枚簪子亲手刺进我胸口。”
“阿瑶，若是我们日后争吵，我也定然不会冷待你，我定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可是，就在我满心欢喜期待的大婚夜。
我最爱的夫君周扶启，亲手杀了我。
可偏偏那一剑，没能让我死成。
大婚当夜。
我受了重伤，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看着血不断往外流。
听着外面周府仆从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少爷昨晚飞升了，天上一道金光闪过！”
“那新娘呢？”
“谁管她死活，一个凡人女子罢了，怎么配得上飞升的仙尊？”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全身痛的厉害。
第二日。
所有恶意接踵而来，全砸在了我头上。
周家父母怪我丧门星。
说都是因为我，害他们的儿子消失不见，都是我没有管住夫君，才让他跑去修仙问道。
媒婆拿不到钱，斥责我是个灾星。
我的婚事受损。
爹娘认为我辱没了名声，影响了族中妹妹们的婚嫁。
往常恭维我的那群人，纷纷送上冷漠和嘲讽。
没有人再给我说亲，纷纷觉得晦气。
一夜之间，我从天之骄女跌落尘泥。
可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去找周扶启，只想问他一句，到底为什么。
我要去问他，那十八年的青梅竹马，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是不是全都喂了狗。
可是我见不到他了。
我成了家里的累赘，被爹娘禁足在院子里，不许外出。
养伤时我想起了很多往事。
八岁那年，周扶启在桃花树下摔断了腿，是我偷了家里的止痛药给他敷。
十五岁他赶考落榜，盘缠都在赌场输光，是我把攒了三年的私房钱给他当盘缠。
去年他说想要求仙，也是我给他绣了平安符，求遍京城道观为他祈福。
如今我想不明白，为何大婚前夜。
周扶启还温柔地对我说，“乖乖等我娶你。”
可我等来的，却是他要我的命。
我凭着一口气，求观音菩萨，让我再见他一面。
大概是我的诚意感动了上天。
我又见到了周扶启。
他再次出现时，是在我养伤的破柴房里。
他穿着月白仙袍，周身泛着柔光，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会跟我抢糖葫芦的少年郎。
“阿瑶。”
他声音轻飘飘，像是怕沾染上凡尘浊气。
“你该安心走的。”
我强撑着墙壁坐起身来，胸口的伤再次裂开，渗出血痕。
“为什么？周扶启，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避开我的目光，“天道如此，情劫是飞升的必经之路，你我缘分已尽。”
当时听到这番话的我宛如疯了一样，抓起旁边的柴刀，就朝着他砍过去。
“缘分已尽？”
我哭着笑，“你当初说要娶我时，怎么不说缘分已尽？”
“既然缘分已尽，你为何不与我退婚，反而在大婚当夜杀了我？你要成仙，凭什么要我做牺牲品？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他皱起眉头，像在看一个蛮不讲理的泼妇。
“阿瑶，莫要胡搅蛮缠。”
“我已为你求了来生富贵，足够补偿……”
“可我不信什么来生！”
我嘶吼着，“周扶启，你但凡还有半点良心，我要你退婚。”
“你爱成仙就成仙，此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可我话还未完，他已经失去了耐心。
这次是用仙力凝结成利刃，比匕首更狠，直接洞穿了我的心脏。
他说，“阿瑶，你必须死。”
“你若是不死，我就成不了仙。我们青梅竹马，你知道的，我有多想成仙。”
“对不起，阿瑶，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嘴上说着最温柔的话，手里却用尽了全力，那把利剑将我身体洞穿。
我倒在地上，看着他在光影中消失的身影，突然想笑。
原来飞升成仙的劫，需得要了凡人的命。
那一夜。
我死了。
周扶启成功飞升成仙。
从周家照出的金光，绵延千里。
周家人这才知道，他们的儿子不是跟人私奔，也不是被假道士骗了，而是真的成仙。
第二日。
爹娘和宋家为我发丧，满门缟素。
周家却摆满喜宴，庆祝三日。
后来我堕入地狱，被冥界的鬼差标记成寻衅滋事的恶鬼。
他们以为是我故意不想投胎。
可是一碗又一碗孟婆汤喝下。
我都忘不了前尘。
一年又一年渡忘川。
被灼烧的遍体鳞伤，我依然过不去。
我亲眼看着千万个比我来得晚的鬼魂，他们一个个放下前尘执念，都去投胎转世。
甚至还有很多鬼魂，投胎死了又回来，还能看到我。
他们表示震惊。
“我说小姑娘，你到底有多大的执念啊，为什么还不能放下？”
我呆滞地如同木偶。
只是日复一日摇头。
“我的夫君杀了我，我只想问一句，他杀我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们都遗憾的叹息，“痴儿啊。”
还有人直接唾弃。
“为了个负心汉不肯走的傻子。”
可我都没有理会。
我只是不明白，我为什么就这么无辜的死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在我即将第十年渡忘川时，冥王注意到了我，他叹息着摇头。
便将我带去了天界。
没想到，刚好赶上天庭盛会，众神纷纷赶来，迎接天界刚飞升上来的仙。
正是周扶启。
他被天帝赐了尊号，浮生仙尊。
周扶启站在殿下，一身仙袍熠熠生辉，身边的那些仙官们都在恭维他。
“仙尊年少有为，这么年轻就飞升成仙了，实乃天界之幸，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而我被两个天兵压着，跪在冰冷的金砖上。
听冥王说完来龙去脉。
天帝看了我一眼，轻飘飘的挥了挥手。
“不过是个魂魄，让它再去渡忘川。”
“若是渡不过，直接将魂魄打散，本君倒要看看，什么样的魂魄那么顽强。”
我猛然抬头，震惊于眼前的三界共主，让凡人顶礼膜拜的天帝，居然能随意地说出这种话来。
看见我不服的目光。
天帝露出一丝笑。
他说，要将我押上天雷台，让我经受天雷的劈打。
他还说，将我扔下油锅炼狱。
再歹毒的恶鬼，都会求饶。
冥王变了脸色。
“天帝，不可，这不合规矩……”
“宋瑶只是忘不了前尘，她并未犯下大错。”
我闭了闭眼，朝着冥王开口。
“冥王大人，如今我已经想明白，也放下执念了，放我去投胎吧。”
冥王诧异看向我，“当真？”
我轻笑着，抬头看向凌霄宝殿。
“往常我是凡夫俗子，从未想过，这凌霄宝殿看上去辉煌气派，也不过是踩着凡人的命铸造而成的。”
在场的神仙纷纷变了脸色。
天帝也冷下脸来，他眯着眼看我。
“怎么，你有怨言？”
我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周扶启，“是，我有怨。”
“我不明白天道为何如此不公，周扶启这样踩着凡人尸骨的人为何能成仙，被封为仙尊！”
周扶启脸色发白，“阿瑶，不得对天帝无礼！”
旁边有神仙高傲的开口，“你个凡夫俗子懂什么，那是渡情劫！”
“可神仙不是享受凡人供奉，以拯救天下苍生黎明为己任吗？”
我冷笑着反问。
“可若是真的要渡情劫，又怎么会是要杀掉自己的爱人呢？
这样断情绝爱又狠心的神仙。
当真能做得了好神仙吗？”
我的话振聋发聩，让在场的神仙都愣住了。
他们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可只是短暂的思考，就被天帝的怒意给打断了。
“放肆！”
天帝怒喝一声，一道金光朝着我劈过来。
“区区一个恶鬼，也敢在凌霄宝殿撒野！”
金光落在我身上，魂魄像是被撕碎成千万片一样，我疼的全缩在地上，却还是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旁边的神仙也冲着我叫嚣。
“大胆，小小凡人女子居然敢以下犯上，僭越神仙！”
“如今你不过是孤魂野鬼，我们这些神仙若是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我早就猜到了。
可是我的话没有用。
非但没有让天帝撤下周扶启浮生仙尊的称号。
反而给自己招来祸患。
果然，踩着别人的命成仙的，不会只有周扶启一人。
我看着他们，缓缓冷笑出声。
“凭什么神仙就是上，凡夫就是下？”
“凭什么你们可以高高在上，藐视凡人如蝼蚁？”
“凭什么你们的飞升，就该是杀了无辜的凡人证道，我不服！”
“若这天道便是这样，我宁可以魂魄为祭，毁了这天道！”
“若是神仙便是如此高高在上，那我便弑神，让这三界再无神仙！”
无数的杀意朝着我投射过来。
就连冥王都懵了，呆愣地看着我，“宋瑶，你，你只是个凡人女子，别乱来！”
天帝眼中闪过杀意，他手里那一道金光朝我飞来时。
周扶启突然冲过来，挡在我身前。那道金光落在他后背上。
他闷哼一声，嘴里溢出鲜血。
却还是结结实实将我护在身后。
“天帝息怒！”
“阿瑶她……她只是恨我，她只是执念太深，求天帝饶她一命！”
我愣住。
这个为了成仙杀我两次的男人，如今居然在护着我？
“晚了。”
不知道是哪个神明，高高在上的开口。
“她公然挑衅天帝威严，还与神仙为敌，今日，她定会魂飞魄散！”
周扶启彻底慌了神，他转过身，声音颤抖着劝我。
“阿瑶，你别犯傻！”
“天道就是如此，怎么可能是你一介凡人能抗衡的？”
“快，跟天帝认错，跟天道认错，他们宽宏大量，会饶了你的！”
可我仍旧不服输。
“要杀要杀，我死都不怕，难道会怕魂飞魄散吗？”
周扶启眼尾猩红，他想捂住我的嘴。
“阿瑶，算我求你，跟天帝认罪……”
“我会用尽全力保住你的！”
天帝冷哼，“周扶启，别忘了你很快就可以成为浮生仙尊，如今你确定要为了一个恶鬼，违逆天命？”
周扶启捂着身上的伤，回头怜悯看了我一眼。
“她不是恶鬼，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可是我知道，他护不住我了。
“滚开！”
一颗又一颗的钉子朝我飞过来，我猛然推开周扶启，身体被那些钉子洞穿。
周扶启脸色惨白，“那些……是什么？”
冥王闭上眼，“是灭魂钉。”
“宋瑶被天帝打入七十二颗灭魂钉，她要魂飞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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