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顾伟《旧巷难锁深秋》

离婚三年后，我在二手书店遇到了顾伟。
他看着我一身素衣，提着一个旧布包，
眼神里充满了不忍。
“舒舒，”他叹息着，递过来一张卡，
“这么多年过去了，别逞强了，这笔钱你拿着，就当是当年的补偿。”
我没有接卡，不想再看他，
直接抱着书走向了收银台。
“你怎么还是这样！别人一片好心，你觉得是在害你吗！”
顾伟脸色涨的通红，
“看你这幅鬼样子，还逞什么强！”
我笑了笑，“谢谢你的三瓜两枣，不用了。”
他不知道，那所谓的补偿，
连我版税的零头都抵不上。
1
这家二手书店在城市最老旧的巷子开了二十年。
闲暇时我总是喜欢来这里淘书。
今天我无意中发现一本绝版多年的外国诗集，
正看的兴起，结果旁边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舒舒？”
我翻书的手，微微一顿。
是顾伟。
他站在书架的另一头，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
整个人依旧是那么精致体面，
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一路向下。
打量着我浑身的素衣，还有那个破旧的帆布包。
他那双原本带着惊喜的眼睛里，
一点一点涌起了一种熟悉的复杂情绪。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言语中带着一种对昔日爱人落魄的不忍。
“舒舒，真的是你。”
他伸出手，想来触碰我的肩膀，却被我侧身躲开了。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这些年，你一个人.......过得这么辛苦吗？”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抬手拿着那本诗集走向了收银台。
“不劳你费心了，我挺好的。”
他显然不信，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帆布包上，
伸手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张黑色的卡片。
“舒舒，我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这卡里有三十万，就当是当年的补偿。你拿去，把生活先安顿下来，不用跟我客气。”
我没有和他再纠缠，
选择了直接离开。
回到车上，我将那本带着书店霉味的诗集，轻轻地合上。
指尖抚过书皮粗糙的纹路，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顾伟那张写满了“施舍”的脸。
十年前的那些画面疯狂朝我涌来。
刚毕业时，我有一个文学梦，
可却因为严重的心理疾病完全无法和外界交流。
顾伟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本来是来我这送外卖的，
无意中遇上了我病发抽搐，
将我送到医院后，他耐心地照顾我，
说我很像他的妹妹，
不忍心看我一个人缩在角落里。
一开始我很抗拒他，
可随着他一直来找我，
慢慢地我也习惯了他，总算能够和他简单交流几句。
那时候的我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在写作，
顾伟每次看到我的手稿，
都如同发现了至宝一样。
“舒舒，你是神！你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天才！”
不光是和外人交流，就哪怕和编辑邮件交流，
我手指都颤抖倒不行。
后来，顾伟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他没有说“代笔”。他说的，是“分担”。
他来替我投稿，
“你来做灵魂，我来做声音。我替你站到光里去，帮你挡住那些世界的恶意，好不好？”
2
他的眼神是那么真诚，
我也想试试看我自己写的到底怎么样，
于是点了点头。
作品一经发出，就瞬间火了。
很快，顾伟第一次上台为我的作品领奖，
那时的他，还不懂得在镜头前收敛紧张。
他穿着我连夜给他熨烫好的白衬衫，
衣领有点歪，
连拿奖杯的姿势都有些笨拙。
我躲在后台厚重的绒布幕布后面，
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指甲陷进肉里却浑然不觉。
当他走下台时，他没有接受任何记者的采访，
而是甩开他们直接冲到我躲藏的角落，
将那座沉甸甸的奖杯，塞到我的怀里。
他紧紧地抱住我，手臂收得很紧，
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他的呼吸急促，带着胜利的狂喜，
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语：
“舒舒，你成功了！这是你的奖杯！”
“你永远是我的缪斯，永远是唯一。”
可是那时的我不知道，荣耀就像毒药。
奖项一个比一个重，赞誉一句比一句响。
顾伟开始习惯了镁光灯，习惯了被追捧。
他不再满足于那小小的角落和私下的拥抱。
他开始对着镜子，
练习他完美无瑕、略带忧郁的微笑。
他定制了昂贵的西装，
练习着在闪光灯面前保持最帅的表情，
他拥抱我的次数越来越少。
取而代之的，是他对我越来越严苛的“规矩”。
“舒舒，这个房间的隔音效果是最好的，你以后就在这里创作吧。”
他用遥控器将隔音玻璃降了下来，
几乎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你看，我专门给你定制了这个手机和我联系，网上负能量太多了，你就别上网了。”
他收走了我所有能与外界沟通的电子设备，
甚至我以前的手稿，他也统统收了起来。
“从今天起，你所有的手稿，都必须第一时间交给我。”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现在你出名了，这些东西可都得保存好了，交给我就行，你就负责专心创作。”
我刚刚习惯了有他的生活，
他却在我面前出现的越来越少，
那段时间，我变得越来越燥郁，
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空白文档，
我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胸口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无法呼吸。
看向书房外面的顾伟，
他手里拿着钢笔，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他的签名。
想开口喊他，却又怕打扰。
我想下楼去透透气，
可听到我外套拉链发出的轻微声响，
顾伟立刻转过身。
他看到我穿戴整齐，眼神瞬间警惕起来。
“舒舒，你要去哪里？”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
“我.......想下楼走走，实在没啥灵感。”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语气依旧温柔无比，
但那双眼睛里却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他伸出手，轻轻地将我的外套褪了下来。
“外面现在太多人想打探我的隐私了。”
“你出去被拍到，他们会用各种恶毒的字眼来攻击你，尤其是你又不能和别人说话。”
他随手把外套挂了回去，语重心长地和我说着。
“我是在保护你啊。你不是最怕这些吗？”
我心底涌起一丝委屈
“可我真的.......快写不下去了，我需要出去.......”
他根本不听，直接走到书房门边，
输入了一串复杂的数字密码。
那是新的电子锁。
“你安心待着。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我再给你顺便带点新的书回来，再给你来点新的灵感。”
随着“咔哒”一声，门彻底被反锁。
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房间里被绝望和无助彻底淹没。
3
那些日子里，
我开始将那些无法说出口的绝望，写在了作品里。
写下大段大段的关于孤独和困境的内心独白。
我本以为是我不会表达，
希望他看到之后能关心我，能理解我的痛苦。
可当顾伟拿到那份手稿时，
他脸上没有任何心疼。
只是皱着眉，在那些段落上画了一个巨大而刺眼的叉。
“太负能量了，舒舒。”
“你难道希望，你的文字，沾上这种阴影吗？”
看着我表情不对，他放下手稿温柔地抱住我，
“我知道，最近你太累了，”
“我答应你，等你写完这本，我就带你去旅行，我们也来一个目的地婚礼怎么样......”
在顾伟的“保护”下，
我的世界只剩下了这间上了锁的书房。
所有的信息，都必须经过顾伟的过滤和筛选。
而林薇，也在这时候出现了。
顾伟说找人来照顾我，帮他处理事情，
她作为顾伟的助理，成了唯一一个能频繁进出我家的外人。
她看起来很年轻，眼神清澈，
对“天才作家”顾伟，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她对我，也表现得极为恭敬和亲近。
她会悄悄地带给我一些我想要的专业书籍，
会轻声细语地询问我的身体状况。
她身上，有一种我渴望的活泼气息。
我甚至对她产生了一种错觉，
以为她会是这片死水般的日子里，唯一能与我对话的朋友。
我开始信任她，甚至会向她透露一些我的烦恼和压抑。
但很快，我就发现，我的信任换来的只是更深的禁锢。
那天，顾伟正坐在客厅，处理着一大叠媒体采访稿。
我站在书房门口想要出来，
可白薇却在这个时候，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进来。
我下意识闪到了门后，悄悄看着他们俩。
她将咖啡递给顾伟，动作亲昵而自然。
然后，她看了一眼我的方向，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
“顾哥，你可要多注意休息啊。”
“今天那个颁奖礼的负责人，又打电话来问了，问您太太为什么从来不露面。我只能替您解释，说嫂子她艺术家脾气，比较情绪化，不喜欢社交。”
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是社交恐惧症发作的先兆。
白薇走到顾伟身边，
“顾哥，我看嫂子最近的情绪好像不太稳定，您还是少让她接触外界，对您的公众形象不好。”
“我今天看到她在手稿上乱写乱画，好像有点.......精神压力过大，您可千万要多留个心眼。”
顾伟听了，眉头锁得更紧了。
在白薇的“提醒”下，顾伟对我的看管，变得更加严密。
我被彻底隔绝在我的书房里，
手机和电脑，都被他以“为你好”的名义全部收走。
我的世界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直到那天。
他要出门参加一个重要的访谈，走得匆忙。
趁着他出门，我悄悄地溜进了他的书房。
我想看看，那个只属于他的世界。
我打开他的电脑，本想寻找一些关于新灵感的资料。
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他的工作邮箱。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封来自白薇的短信。
【顾哥，今天您在台上的演讲，我听得热血沸腾，您的才华是独一无二的。嫂子那种性格，太消耗人了，您已经付出这么多年了......也该为自己想想了......】
我的指尖，冰冷得像死人。
我颤抖着，点开了最下面的一封，
里面，是两张不堪入目的照片。
照片里，两个人赤裸着身体，正在沙发上肆意地纠缠。
女人的脸，是白薇。
男人的脸，是我爱了五年的顾伟。
是那个口口声声保护了我五年的顾伟。
4
轰——
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我感觉我的血液，在瞬间冲到了脑子里。
我呆呆地坐在书房，直到顾伟回来。
我失控地冲出去冲到顾伟面前。
“顾伟！你电脑的那些照片！你在干什么！”
我歇斯底里地质问他。
“这就是你的保护我！”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但很快就被愤怒所取代。
他没有承认，而是猛地对着我大吼。
“舒舒！你闹够了没有！”
“你是不是精神压力太大得了妄想症？是不是！”
他快速地打开邮箱，
可让我惊讶的是，
邮箱里本来的信息全部没有了，
“自己看！”
“我的电脑根本没有连网，有什么照片？！莫名其妙！”
我看着那空荡荡的邮箱。
看着他眼中那比任何时候都冰冷坚定的眼神。
我开始怀疑自己。
难道.......真的是我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吗？
他抱住我，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舒舒，你真的需要放松了，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我真的要带你去看看医生了。”
我又一次相信了他，
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年。
我用工作麻痹自己。
一年后，我看着那部凝聚了我所有绝望的作品，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不出所料，它又一次入围了国际文学奖。
颁奖礼前夜。
我翻遍了衣柜，
只找到了以前我自己网上淘来的长裙，
看着镜子里有些憔悴的自己。
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要亲自去现场，亲眼见证顾伟领奖。
我穿着那件长裙，走到正在整理领结的顾伟面前。
“顾伟，我想.......跟你一起去。”
顾伟正在对着镜子整理领结，
听到这话，手中的领结都差点被扯断。
他猛地转过身，
看着我那身长裙，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他皱着眉，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
“这衣服不衬你。”
“颜色太亮了，款式也太老气了。”
“我让白薇帮你买一件新的，你在家等着。”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顾伟，你不想让我去，对吗？”
他沉默了。
“我只是担心，你知道的，现场人也多，记者太多了，我不想你被他们骚扰。”
我却坚持。
“不，我一定要去。这是我的作品。”
他情绪彻底爆发，一把扯住我的手臂，
将我拉到穿衣镜，
他指着镜子里的我，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你看看你！你这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出去，别人怎么看我？！”
“你根本不懂我为了维持这一切付出了多少！”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被他嫌弃的自己。
猛地挣脱了他的手，眼神里燃烧起了前所未有的怒火。
“顾伟！”
“你不是怕丢脸吗？！”
“好啊！我告诉你！今天我就去颁奖礼现场！我要当着全世界媒体的面，说出真相！”
“我要说，你的书，是我写的！你的奖，是我的！”
我的爆发，彻底击垮了顾伟所有的理智。
他眼神里的恐惧，在瞬间转化成了极端的暴戾。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朝着我扑了上来，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臂，将我狠狠地，推倒在地，
“嘭——！”
我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
一股尖锐的疼痛，像电流一样瞬间传遍全身。
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他就冲进书房，
将我所有的手稿、我的笔记本，手机，全部抢了过来。
他粗暴地揪着我的头发，将我拖进了卧室，
然后“哐当”一声，将厚重的木门反锁起来。
他那张扭曲的脸，贴着门板歇斯底里地嘶吼，
“你给我待着！”
“你敢走出这扇门一步，我就对外宣布你的病情！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有妄想症的精神病！”
“这一切，都是我的！你永远也抢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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