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这次我不拴你了》
村里人都说,我是个说不清话的傻子。
妈妈看我的眼神,也总是带着厌恶和憎恨,抬手打骂是常有的事。
可爸爸酒后拿我换钱那次,她却像疯了一样把我抢回来,嘴角淌着血,也不肯放手。
十岁那年,我被尿憋醒,看见她穿戴整齐拿着布包,红着眼站在炕头。
我慌了,死死扯着她衣角,大哭。
“妈妈,别走。”
就这一声,把什么都毁了。
那晚她的惨叫声比夜猫子还瘆人。
天亮时,她的腿断了,走路一拐一拐,再也快不起来。
至此,我成了她口中的讨债鬼,克星。
她第二次跑,我装睡没出声,可天亮时她自己又回来了。
爸爸这次没打她,而是半瓶农药灌进我嘴里,剂量虽不至死,却让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坐上轮椅后,她再没跑过,只是常指着我骂道。
“都怪你这个讨命鬼,让我这辈子都被拴死在这!你怎么不去死啊!”
后来,村长大寿,鞭炮放得震天响,我拿起剩下的半瓶农药,一饮而尽。
妈,你跑吧。
这次,我不拴你了。
......
爸爸和奶奶骂骂咧咧地往外走,赶着去抢席上的好酒好肉。
破旧的土屋里,只剩下我和妈妈。
我光溜溜地裹着被子,缩在炕头。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恶臭。
妈妈跪在炕上用力刷洗着我弄脏的褥子,水花溅在她脸上,她也顾不上擦,只是红着眼瞪着我。
“说了多少次,要拉要尿提前说,你那张嘴是摆设吗!真是个话都说不清的傻子!”
她越说越激动,猛地将刷子砸进水盆。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真是恶心死了,我上辈子到底造什么孽了!!”
我垂着头,鼻腔有些发酸。
村里人都说我傻。
可我心里清楚,我不傻。
那年我三岁,高烧不退,整夜说胡话。
爸爸说我一个女娃烧死了家里还省口饭不肯给我买药。
是妈妈用湿毛巾一遍遍敷在我额头。
我的命是保住了,可嗓子却烧坏了,再也说不出一句利索话。
“看看这床让你造的,一天要洗八百次!”
妈妈的骂声还在继续,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猛地抬起头,把在脑海中翻滚了无数次的话,磕磕绊绊地挤出来。
“生,生下我,为什么又,不,不喜欢我......”
妈妈动作一顿,愣愣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
眼泪毫无征兆落下,模糊了视线。
我越想忍住,肩膀就抖得越厉害,最后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哭声。
也就在此刻,下身一热,刚换上的干净裤子又被温热的尿液浸透。
妈妈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到我身下的水渍上,她猛地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在我脸上。
“你到底要干啥!啊?”
她情绪彻底崩溃,揪着我胳膊嘶吼。
“你是不是非要把我折磨死才甘心?我上辈子欠你的啊!!”
她指着我,手指都在颤抖。
“你以为我想生你吗?要不是怀了你这个克星,我早就跑出去了!都是你!是你把我这一辈子都毁了啊!”
她跌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头发,声音嘶哑地哭喊。
“你让我怎么喜欢你!看见你这张脸我就巴不得你去死!”
屋子里只剩下她破碎的哭声,和我身上挥之不去的尿骚味。
我脸上还带着巴掌印,声音含糊不清道。
“那,那你别,别管我了!”
妈妈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刺穿,猛地站起来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
“你以为我想管你?我恨不得从来没生过你这个野种!”
她一脚踢开水盆,脏水泼了一地。
“好,我不管你!你就烂在这床上自生自灭吧!”
她像想起什么,抓起窗台上落灰的农药砸到我身上。
“你不是有骨气吗!你干脆把这瓶农药喝了一了百了,这样我也解脱了!”
说完,她狠狠摔上门。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鞭炮声。
我看着床边的农药瓶,一滴泪砸到手背上。
这,是两年前剩下的。
我伸出手,勉强够到瓶子。
瓶盖有点紧,我用了好大力才拧开。
刺鼻的气味冲上来。
耳边仿佛又响起妈妈的话。
我没再犹豫,仰起头,全部灌了下去。
喉咙和胃立马烧了起来。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扯过那条又湿又臭的被子裹在身上,面朝墙壁,缩成一团。
冷汗瞬间浸透了头发。
我死死咬着唇,尝到了血腥味。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我将一个鼓鼓囊囊小布包死死攥在手心。
布包里,是我用了五年时间,从爸爸和奶奶那里一分一毛偷来的钱。
总共,三百二十七块六毛。
这是我欠她的自由,也是我唯一能还她的。
我缓缓闭上眼,再也发不出声。
妈,药我喝了,钱我也给你攒好了。
你走到山外头,买张车票,越远越好。
这次,我不拴你了。
你也别恨我了。
再醒来时,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站了起来。
我试探着迈出一步,两步......
身体仍是稳稳地站在那。
我舒展开双臂,在院子里转圈。
我迫不及待地冲向村长家的宴席,一眼就看到了妈妈。
她正挤在人堆里抢菜。
我飘到她面前,急切地比划着。
“妈!你看!我能跑了!我再也不会拖累你了!”
可她却仿佛看不到般,直直地穿过了我的身体。
我心底猛地一沉。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我垂头丧气地跟在妈妈身后。
却在看到她怀里的东西时,愣在原地。
金黄的炸小鱼,热腾腾的红烧肉......
都是我以前眼巴巴地看爸爸吃,却被她骂饿死鬼的吃食。
她踉踉跄跄退到角落,将油乎乎的东西塞进怀里。
宴席结束后,妈妈站在我破旧的门前来回踱步。
她几次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最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推开了房门。
“席上别人不要的剩菜,起来对付两口!”
她把袋子有些粗暴地扔在桌上。
我蜷缩在被子里,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半响后,见我没半点反应,她语气变得又硬又冲。
“摆什么臭脸,有剩饭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妈妈盯着我的后背,胸口起伏了几下,突然转身朝外走,狠狠摔上门。
“不就是说了你几句,还跟我闹上脾气了!”
“你爱吃不吃,饿死算了!”
我看着妈妈摔门而去的身影。
胸口泛起一阵撕扯般的酸楚。
我猛地想起,以前村里有红白喜事,她总会端回来一碗带着肉沫的菜,粗暴地放在我面前。
“主家给的剩菜,我吃不下了,便宜你了。”
那时的我,总会为了那点肉沫而欢天喜地,深信不疑。
可现在,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是怎么挤在人群里去抢这点肉菜。
而今再想想。
带着肉沫的菜,怎么会被剩下?
那可是宴席上早就被抢光的硬菜。
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地扎进我心里。
如果那些从来都不是剩菜......
如果她日复一日的厌恶和打骂下,埋藏着的是我从未读懂的东西......
我飘到外面,迷茫地看着正在烧火做饭的身影,喃喃出声。
“妈,你到底......是恨我,还是......”
后面的话,终究是卡在喉咙里,没能出声。
纵使我知道她听不见,可依然没有问出口的勇气。
因为从我记事起,有一个认知就刻进了骨头里。
妈妈恨我。
是很恨,很恨。
恨到会指着我鼻子骂我怎么不去死。
恨到在我哭闹时,会用破毛巾死死堵住我的嘴,任由我挣扎到脱力。
这沉重的恨意,让我不敢去想,还会有别的可能。
夜色渐深时,爸爸和奶奶早就睡着了。
妈妈刚洗完碗,推开我的房门。
见我还是那个姿势蜷缩在床上,连她带回来的饭菜也原封不动。
她气得脸色涨红,几步走到床边,对着我的后背拍了几下。
“还在这给我装死是吧?长本事了,饭都不吃了。”
她骂了几句,见我还是毫无反应,转头把小鱼和红烧肉砸在地上。
“不吃你就别吃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有骨气,最好把自己饿死,这样你也解脱了,省得半死不活的瘫在床上折磨我!”
她又啐了一口,最终还是摔门走了。
我焦急地蹲在地上。
看着金黄酥脆的小鱼沾上了泥土。
我伸出手,拼命地想去捡,可指尖却一次次穿过。
灵魂没有眼泪,但这种焦灼的悲伤却被泪水更撕心裂肺。
我飘出屋子,看见妈妈没有回房。
她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仰着头,望着黑黑的天。
月光照在她脸上,清晰地映出两道泪痕。
我站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抚平她紧皱的眉。
却又猛地缩回手。
从我记事起,便常常看见妈妈坐在院子里,也是这样仰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天。
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里的妈妈一身白裙,坐在蔚蓝的海边,手里拿着画笔。
画板上的风景明媚又生动。
她笑得那样好看,眼里像盛着光。
从前妈妈心情好时,也会把我搂在怀里,指着照片讲大山外的故事。
讲海浪的声音,讲高耸的楼房,讲自由的感觉。
那时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像妈妈这样的仙女,怎么会看上又胖又丑,只会喝酒打人的爸爸。
直到后来,我才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中拼凑出真相。
妈妈根本不是嫁过来的,而是在山上写生时,只因一时善心给了问路的女人一碗水,便被她迷晕,卖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沟里。
她从来不是看上谁。
而是被坏人从那片广阔的天地,硬生生拽进了这个暗无天日的牢笼。
而我,是她被迫生下的孩子,也成了锁住她的最后一道枷锁。
我飘回房间,停在自己的尸体旁。
月光照在我早已泛灰的脸上。
宽大的额头,扁平的鼻子,粗糙的皮肤。
丝毫没有继承到妈妈半点清秀,却像是专挑着爸爸的丑陋长。
怪不得,她总是这样恨我。
我这张脸,就是她所有苦难最直白的证据啊。
天蒙蒙亮时,妈妈又一次推开了房门。
“还在这给我装死是吧?一天了,你还没装够!”
她骂骂咧咧地大步冲到床前,伸手就要掀被子。
我飘在一旁,灵魂激动得几乎颤抖。
快!快拉被子!
只要拉开,妈妈就能看见我留下的布包和纸条。
有了这些钱,她就能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就在妈妈的手刚刚碰到被子时,奶奶猛地推门,二话不说,抬脚就踹在妈妈腿窝上。
“你这个生不出儿子的晦气东西,分不清轻重缓急,一个小妮子饿两顿能死吗?全家人都等着吃饭呢,你倒有闲心在这磨蹭!”
妈妈被踹得一个踉跄,猛地收回手。
奶奶叉着腰,吐沫星子几乎喷到妈妈脸上。
“还杵着干什么!等雷劈啊?”
妈妈挪动着脚步,狠狠回头瞪了一眼。
“等我忙完再收拾你。”
我失落地跟着妈妈进了灶房。
看着她一个人在灶台前忙碌不停。
爸爸和奶奶坐在门口,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用最恶毒的话骂她。
“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爸爸也啐了一口,符合道。
“当初真是瞎了眼,挑了个不会下蛋的母鸡,等年底卖了粮,非得再买个能生儿子的!”
奶奶越骂越气,随手抄起扫帚。
“浪费钱的玩意!”
从前我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妈妈摁在地上打。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能站起来了。
我本能地张开双臂挡在妈妈身前。
“滚开!不准你们打我妈!”
可扫帚还是穿过我的身体,重重砸在妈妈身上发出闷响。
我徒劳地垂下手。
原来,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都保护不了妈妈。
为什么他们这么执着于要男孩。
为什么我是个女孩,就像天生带着原罪。
可明明妈妈在那些难得的温柔时刻,曾指着星空告诉我,山的外面,男孩女孩都一样珍贵。
我转过头,看向一声不吭揉面的妈妈。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扎进我心里。
如果,我是个男孩就好了。
早饭后,妈妈趁着奶奶回屋休息,偷偷在灶台灰烬里埋了个鸡蛋。
她刚把滚烫的鸡蛋揣进怀里,奶奶就像闻到味的野狗冲了进来。
“偷藏什么呢!拿出来!”
妈妈死死捂着口袋,任凭奶奶指甲掐进她胳膊。
巴掌像雨点一点落在她脸上。
可她还是咬着牙,不肯把鸡蛋拿出来。
吵闹声吵醒了爸爸,他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奶奶这才骂骂咧咧地停了手。
等院子彻底安静下来,妈妈一瘸一拐地走到我床前,从怀里掏出那个滚烫的鸡蛋,没好气地骂道。
“起来吃鸡蛋!”
床上的我,还是没动。
她有些恼了,用力一把掀开被子。
“闹脾气也要有个度,你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别给脸不要脸......”
被子下,是我早已僵硬的身躯,灰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妈妈手里的鸡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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