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生宋承业《王生生，往前走别回头》

被赶出家门的第五年，我在北大礼堂遇到了爸妈。
他们作为全国知名教育专家莅临高校指导。
而我身为保洁，正忙着低头打扫。
我不想被他们发现，特意戴上了口罩。
却还是被眼尖的妈妈一眼认了出来。
她的目光从震惊变得心疼。
最后竟情不自禁的拉起我的手。
“王生生，你……你怎么在这？”
“你没考上大学就算了，居然干起了保洁？”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就是不肯低头认个错，非要自甘堕落？”
我抬起头，无声的笑了笑。
五年过去了，我早已不是那个迷茫无助的小孩子了。
如今的我过得很好。
不需要低头求饶。
更不需要卑微的祈求他们来爱我。
演讲即将开始，妈妈却还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
认识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如此过激的反应。
慌乱的神情与云淡风轻的人设有些不符。
周围几个过来要签名的同学都好奇的看了过来，小声议论起我们之间的关系。
妈妈也听到了这些声音。
她熟练的松开我的手，慌乱的解释。
“这是我曾经资助的山区小孩。”
“我对这孩子寄予厚望，可惜……他太不争气。”
一瞬间，方才好奇的目光变成了鄙夷。
人们打量着我寒酸的着装。
纷纷露出了嘲讽的目光。
“能让宋教授放弃的孩子，一定是十恶不赦没得救了。”
“是啊，这些劣质的基因就不该传下去，省得危害社会！”
“喂，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该不是想要讹诈宋教授吧，赶紧滚出去，不然我们就要叫保安了！”
妈妈被他们说的有些心虚。
擦了擦头上的汗珠，示意学生们回到原位。
临走前，还是趁人不注意，偷偷塞给我一张名片。
“王生生，不管你怎么胡闹任性，你都是我和你爸爸的孩子。”
“只要你肯道歉，并保证从今以后乖乖听话，我们随时都能让你回来！”
回来做什么？
继续过那寄人篱下，受尽冷眼的日子吗？
我不要。
我随手将递来的名片丢进了垃圾桶。
抬头间，刚好看到了大屏幕上的演讲标题。
“对于孩子而言，先天基因与后天教育哪个更重要。”
在宋承业悠扬的钢琴曲里，爸妈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他们对自己的教育手段侃侃而谈。
声称除了那些“低劣的”，“下等的”基因。
其他所有孩子，都可以通过他们这套教育方式培养成才。
宋承业，就是最好的证明。
看着台上相互演戏的三人，我只觉得讽刺。
正准备离开，一旁的保洁阿姨小心翼翼拍了我一下。
“小王啊，他们说的这些你听得懂吗？”
“能不能给阿姨翻译一下。”
“我也想回去教教我女儿，可是他们讲的文绉绉的，我实在听不懂。”
我笑了笑，不以为意道。
“阿姨，用不着听他们胡诌，他们说的这些都是骗人的。”
保洁阿姨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
“怎么可能。”
“他们不是大教授，大教育家，怎么可能骗人呢？”
我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深。
终究还是忍不住说出，那个在我心中埋藏许久的真相。
“因为宋承业根本不是他们的孩子。”
“我才是。”
与宋承业不同，我从小在乡下跟着养父母长大的。
他们一个是货车司机，一个是服装厂女工。
是小城乡村中，最普通最不起眼那一类父母。
他们不懂那些教育孩子的大道理，也不像台上的爸妈一样光鲜亮丽。
他们只是全心全意，倾尽一切的爱着自己的孩子。?
我有一个很幸福的童年。
直到十五岁那年，台上的这夫妻找到了我。
他们说我是走散的真少爷，是他们此生最爱的孩子。
他们要来接我回家。
妈妈看着养母哭得梨花带雨。
“我知道你们喜欢生生，可是我的孩子?不能留在这穷地方受苦”
“你们看看，好好的孩子被养成了什么样子。”
“你们会毁了他的，知道吗！”
养父母舍不得我。
我也舍不得他们。
可为了我的前程，为了更好的受教育环境。
他们还是狠心将我送走。
临别之际，养母把宋家给的钱如数退还，还给我炸了许多肉丸。
她边抹眼泪边往我的包里塞特产。
嘴里喋喋不休的叮嘱。
要好好学习，要有出息。
“你这孩子打小就努力，我们不能拖累了你。”
“要好好学习，长大了坐办公室，别跟我和你爸一样，让人看不起。”
“以后想回来了，提前和妈……提前和阿姨说一声，阿姨给你做饭吃。”?
我哭着上了宋家的车。
又哭着看着眼前陌生的爸妈，将养父母送的一切全都丢进了垃圾桶。
养母炸的肉丸。
养父给我求的平安符。
还从小陪我到大的玩具小兔。
我哭着要去捡回来。
宋承业却捂着鼻子骂我。
“爸妈，为什么要带一个乡下土包子到我家？”
“脏死了，万一有病传染给我怎么办？”
那时候爸妈还没有露出他们狰狞的面目。
妈妈挡在我和宋承业之间，尴尬的解释。?
“生生，别听承业胡说。”
“这是你弟弟，性格耿直了些，但是人不坏。”
爸爸也跟着说，说是我走丢后，妈妈思念过度。
要不是又有了宋承业，只怕早撑不过来了。
看着他们对宋承业的维护，我心里就有了答案。
比起从小被送走的我，他们更喜欢养在身边的弟弟。
可我不在意。
我有养父母全心全意的爱。
这次回来，更多的是为了城里的教育资源。
为了考个好大学给他们争气。
回到宋家以后，养父母并没有和我断了联系。
时不时发个红包，问我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
成绩有没有下降，过得还开心吗。
说等我有出息了，一定要回来看看他们。
我嘴上说着一切都好。
但其实我在宋家的日子很不好过。?
在这个属于我的家里，所有人都更喜欢宋承业。
他聪明漂亮，能歌善舞，是爸妈眼中的骄傲。
而我因为刚刚转来城里，处处都跟不上。
最开始的时候，爸妈会鼓励我，会安慰我慢慢来。
可一次家长会上，妈妈因为我的乡音受到了嘲笑。
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作为全国知名教育专家，妈妈无法接受自己有个不体面的孩子。
于是，她对我展开了魔鬼特训。
考试没进前三，便不许吃饭。
错一道题，就打十下手心。
低血糖晕倒，那就用冷水泼醒。
感冒发烧，穿着短裤在雪地中跑步总能好。
在这样的折磨下，我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的在学校晕倒。
班主任吓坏了，急忙给妈妈打电话。
在老师面前，妈妈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脑袋。
可一到家，她便一脚踹了过来。
“装装装，你就知道装。”
“一直在锻炼怎么可能会生病，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哭什么哭，把眼泪收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虐待你了！”
那天妈妈打断了三根衣架一根扫把。
将我打得全身红肿，抽搐不止。
我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
妈妈之所以那么生气，不仅仅是因为我丢了她的脸。
更重要的是，她为了接我回家，错过了弟弟的钢琴比赛。
她没来得及看到弟弟的辉煌时刻。
也没时间为弟弟准备庆祝大餐。
于是，她恨我。
回家后的爸爸看到了妈妈殴打我的画面。
他不仅没有阻止，还将我最狼狈的模样发在了网上。
说这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越是不争气的孩子就越要狠狠地揍。
宋承业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说自己听话，从没有挨过一次打。?
同样是他们的孩子。
即使宋承业并没那么优秀。
即使他成绩倒数，还屡次因为欺负同学被请家长。
即使他的钢琴弹得一塌糊涂，还没有我自学的流利。
可是在爸妈眼中，他就是最好的孩子。
他们不会埋怨宋承业浪费了十几万的报名费。
不会生气宋承业丢了自己的脸。
反而会为了安抚他，带他吃大餐，买钢琴。
在那场毒打之后，宋承业找到了逃避的理由。
只要结果没能达到爸妈预期，他便会把所有的问题推到我的身上。
考试失误是我吵到了他睡觉。?
比赛失败是因为被我干扰。
他总能靠这些说辞摆脱爸妈的责罚，而我却少不了一顿毒打。
在爸妈的溺爱与纵容之下，宋承业的行为开始变本加厉。
我的房间变成了他的书房。
我的爸妈变成了施暴的刽子手。
我的活动范围，就只有地下室的那张简陋小床。
至于饭？家里从不留剩饭。
吃不完的鱼虾，丢掉了也不会想起我。
我好几次饿的流泪。
家里的保姆看不下去，总会在做饭的时候偷偷给我留一碗。
爸妈知道以后，觉得丢了他们的脸。
当场辞退了保姆，让我承担所有的家务。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们不许我叫他们爸妈。
刚好我的姓也没来得及改回来。
有人问及，就说我是他们资助的山区孩子。
那时间，妈妈升职失败，看我更加不顺眼。
说我整天哭丧着脸，挡了家里的财运。
每次动手，都是下了死手。
我被打得浑身没一块好肉，疼的几乎昏死过去。
她却只会在事后丢来一瓶碘伏，恨铁不成钢的说。
“王生生……你怎么就不能争点气，听点话。”
“妈妈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啊。”
可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十几岁的年纪，承担着繁重的家务。
每天吃不好睡不好。
在家被打，在学校被宋承业带头针对。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为了不被打死，我跑了。
我跑回养父母身边，希望他们能够收留我一段时间。
可他们将我拒之门外。
原来是妈妈发现我逃跑后，给养父母打了电话。
她大骂养父母是杀人凶手，说他们的溺爱毁了我的未来。
如果不把我送回来，她一定报警告他们拐卖。
养父母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怎么培养孩子。
就这么被妈妈唬住了。
他们不怕坐牢。
他们只怕成为我的拖累。
养母哭了又哭，最后还是炸了一袋肉丸把我送到车站。
她拉着我的手，哭得浑身都在抖。
最后，也只说了句。
“好好读书。”
那天我本来是打算去死的。
为了这句话，我又活了下来。
我在车上一口气吃完了所有的肉丸。
吃到最后撑的难受都不舍得吐。
这是我唯一能带走的了。
也是在那时候，我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
我要上北大。
在养父母眼中，北大就是最好的学校。
只要我能考上北大，他们可以承受一切的苦难与屈辱。
只要我能考上北大，就能真正掌握自己的人生。
可北大没有那么好考。
日子也比我想象的难熬。
爸妈给弟弟请了很多名师。
最夸张一节课就要几十万。
可我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弟弟说：“他身上好臭，我才不要和他待在一起，影响我学习。”
我只能在扫地的时候读书，在刷马桶的时候被单词。
走在路上，睡梦里，满脑子都是今天没做完的题。
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我想，老天爷看在我这么可怜还这么努力的份上，一定会眷顾我吧。
可惜没有。
高考前一天，宋承业笑着告诉我。
我的养父死了。
车祸，横死。
“要不要见他最后一面你自己决定咯。”
“我只知道他死的可惨了，死前还在念叨你的名字。”
这个噩耗对我而言无疑于是五雷轰顶。
如果我最爱的人都不在了，那我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我连夜赶回家中，想送养父最后一程。
不出所料，养母又将我拒之门外。
她几乎瘦成了一副皮包骨。
哭着拿起扫把要打我。
不痛，一点都不痛。
但她自己哭得比我还凶。
“你这个傻孩子，你回来干什么啊。”
“你爸死之前还念叨要让你好好读书。”
“他要是知道你为了他放弃高考，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啊！”
那天她没有再把我送到车站。
她拉着我，在村里挨家挨户的求。
求谁家有车能送我一程。
求我不要白白耽误了自己的前途。
那天她也没有给我炸肉丸。
她把一个黑色的包裹，塞在我书包的最底下。
让我一定，一定要好好读书。
也是那天晚上，养母自杀了。
直到很久以后，我看到她的遗书，才知道了她跳河的原因。
但那时，一切都太晚了。
当年不知内情的我，一心只想给他们争口气。
可……
宋承业偷走了我的准考证，偷走了我的梦想与前程。
他坐在宝马车里嘲讽道：“努力又有什么用？”
“你和你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是垃圾。”
那天我看着她丑陋狰狞的嘴脸，在大街上愣神了好久。
我以为我会崩溃。
我以为我会痛哭。
我以为我会像之前那样夜不能寐。
可我没有。
我擦了擦眼泪，继续开始做题。
我告诉自己，还有机会。
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明年不行还有后年。
我会一直努力一直努力。
直到我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很快，高考结果出来了。
宋承业高考失利，家里愁云惨淡。
为了逃脱爸妈的怒气，他又一次甩锅给我。
他从我的书包里翻出了一沓皱巴巴的纸币，说我偷了她的钱才让他心绪不佳。
爸妈毒打了一顿，将我赶出了家门。
彻底和我断绝了关系。
我休学了一年。
进过工厂，送过外卖，干过保洁。
撑着一口气，就是想证明自己。
等我好不容易考入北大，拿着通知书回到老家，却只看到了一座荒芜的坟冢。
说到这，我哽咽了一下。
“当年宋承业翻出的那沓钱，就是她留给我的，当时她说等我考上大学再拆……”
“里边一共有一万五千八，是他们攒了一辈子的积蓄。”
“大娘说，妈妈本打算拿着这笔钱给自己看病的。”
“可她……可她看到我手上的老茧，知道我在宋家过得不好。”
“她怕连累我，怕我没钱上学，于是把钱留给我，自己跳河了。”
生死之间。
我的养母把活下去的机会给了我。
把璀璨的未来留给了我。
而她甚至连死都死得悄无声息，生怕打扰了我的考试。
她以为自己跳河就能成全我。
却没想到，我会因为宋承业错过了考试。
我以为自己考上北大就能成为他们的骄傲。
却没想到，因此错过了和她的最后一面。
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去怪谁。
直到我在整理的养父母遗物的时候发现了那封遗书。
原来，我在宋家那些年里，我的爸妈一直在骚扰着我的养父母。
用尽了扎心恶毒的字眼，伤害这对善良无知的老夫妇。
他们说我是宋家的耻辱。
说养父母是毁了我一辈子的凶手。
所以……
我的养母既是自杀的。
也是被他们逼死的。
听到这话，保洁阿姨震惊的久久难以言语。
踌躇半天，才说了一句。
“那你这次来……”
看着台上的三人，我的目光从平和变得冷漠。
缓缓说出了藏在我心中多年的四个字。
“为了报仇。”
说完，我站起身。
众目睽睽之下，举起自己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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