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李安小辉《别怕，妈妈有办法》

我原本很幸福，直到生下了小儿子。
五岁那年，他确诊先天智力障碍。
丈夫不要命地工作挣钱，大儿一夜之间长大。
我辞掉工作，带着小儿辗转于各康复机构之间。
小儿的智力停留在了三岁，说得最顺的话是“我爱妈妈”。
我以为生活会慢慢好起来时。
丈夫去世了。
小儿患上了更严重的脑萎缩，余生只能在床上度过。
家庭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大儿身上。
大儿为兄为父，四十五岁已经满头白发。
从十岁起，大儿就再没向我索求过什么。
直到他跪下抱着我的腿说：
“妈，我是当哥哥的，为弟弟付出没什么，但小辉不欠叔叔的。”
“他成绩那么好，不该考上市一中却因为缺钱读不了。”
我亏欠大儿良多，他当年考上大学，却为了早点挣钱把录取通知书撕了。
我摸着大儿的白发，手指颤抖，像幼时一样哄道：“别哭，妈来想办法。”
……
1
我刚给小儿子李安喂完流食，细致地擦去他嘴角的残渍，大儿子李强来了。
他没坐下，就那么杵在客厅中央，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妈，小辉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是市一中。”
我激动道：“真的？太好了！”
市一中，是本市最好的高中，里面全是清北苗子。
我刚开心不已，就听李强说：“但是，学费、住宿费，还有那边要求的强化班费用，加起来，得要这个数。”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我的笑容瞬间凝固。
“妈，”
李强向前一步，哀求道，
“我知道您不容易，可小辉争气，我们不能耽误了他。”
“您手头不是还有点，先应应急，等我年底厂里发了奖金就立马还您。”
“强子……”
我不敢看大儿子的眼睛，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
“那笔钱要给安安买下个季度的营养剂和药，断了，他就撑不住了。”
“要不，咱让小辉读次一点的学校？”
“二中也不差，学费便宜好多，娃一样能考大学……”
哐当一声，李强一脚踢翻了旁边的矮凳。
“又是弟弟！永远都是弟弟！”
他低吼着，眼睛瞬间红了，
“从小到大，家里的一切都是他优先！”
“好吃的、好穿的、爸妈的关心，全都是他的！”
“我连生病都不敢大声咳嗽，生怕给你们添麻烦！”
“我比他大五岁，又不是比他大一辈！”
我被吓得一哆嗦，嘴唇嗫嚅着：“强子，安安是病人……”
“可他天生智力障碍又不是我造成的！”
李强怒吼一声。
我愣住了。
对啊，李安这个样子，是我生的。
2
李强像是终于打开了口子，把憋了四十年的委屈倾泻而出。
“爸在的时候，我就是懂事的哥哥，不争不抢，管好自己还得帮着照顾弟弟。”
“智力障碍就已经让日子够难了，结果又来了个脑萎缩。”
“爸走了之后，我又当哥又当爹！出钱出力！结婚也是一拖再拖！”
“就连小芳生孩子我都没去，在这屋里守着病发的弟弟！”
“小芳为这个，怨了我多少年你知道吗？”
“我都是厂里的组长了，同级的人早就买房买车了，我们到现在还租着房子！”
“钱都填给弟弟了！”
“我不抽烟不喝酒，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我做得还不够多吗？”
他抹了把脸，哽咽着说，
“他是我亲弟弟，照顾他是应该的！”
“可我儿子小辉他不欠他的！”
“他不该为他叔叔，放弃最好的前途！”
这一连串的控诉，像一把把钝刀，狠狠剐在我心上。
看着大儿子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愧疚如潮水将我淹没。
“强子，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我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
“是妈没用，是妈对不起你……”
李强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腿哭了。
“妈，求您了。小辉必须上一中，一中出来的全上清北了，我不能耽误他啊，妈！”
我闭上眼，泪水淌进嘴角，又苦又涩。
李安刚出生时不爱哭闹，我和丈夫都欢喜得不行，抱着孩子对五岁的李强说：“看，弟弟是来报恩的，多乖啊！”
我们夫妻恩爱，两个孩子都很乖，街坊邻里人人羡慕。
即便李安学说话比别的孩子慢，走路也略显笨拙，我和丈夫也总是互相安慰：“没事，贵人语迟，咱们安安是有大福气的。”
直到李安五岁那年，被确诊为先天智力障碍。
天，塌了。
3
丈夫不要命地工作，只为了多挣点钱。
我辞掉了工作，带李安做康复训练。
李强一夜之间长大。
不再向我撒娇，也不再要糖果玩具。
他把自己管理得很好，学习从不让我操心，还学会了做饭。
那时他才十岁，却已经像个大人一样分担家里的重担。
全家人的努力还是有效果的。
慢慢地，李安知道冷了要加衣，饿了会表达。
他有了三岁孩子的智力。
当李安第一次含糊不清地说：“我爱……妈妈。”
我激动得泪流满面。
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时，命运再次露出了獠牙。
十年前，丈夫因过度劳累去世了。
李强被迫扛起了这个家。
我知道，他亏欠自己的小家许多。
我低头看向哭泣不止的李强，颤抖着手，摸了摸他的白发。
“别哭，妈来想办法，会有钱的，你先回去，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李强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带着一身疲惫离开了。
我开始在家里翻找。
这个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浸透了回忆，也堆满了杂物。
我翻出了一些旧报纸和废纸箱，捆扎好，值不了几个钱，但能换一点是一点。
听说有人专门回收旧家具，应该也能卖点钱。
这房子虽然又老又旧，但地段不错，也能卖上价钱。
如果把房子卖了，应该足够孙子读高中，或许还能剩下一些。
我可以带着李安去租个便宜的房子，日子也能过。
这个念头让我心头一阵刺痛。
这里是我和丈夫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家，充满了李强童年的欢笑和李安确诊前的幸福时光。
但眼下，顾不得了。
我走到五斗柜前，从最底层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当年丈夫送给我的婚戒，一个朴素的黄金光圈。
我摩挲着戒指，眼前浮现出丈夫憨厚的笑容。
“对不住了，老头子……”
为了孙子，这个也得卖。
4
正当我清点着这些能换钱的家当时，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
我以为是被翻腾起的灰尘呛着了。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摊开手掌，赫然看见掌心有血。
我大脑一片空白。
恐惧像冰水一样兜头浇下，让我浑身发冷。
我不能病！
我病了，李安怎么办？
半晌过后，我拨通了李强的电话。
“强子，你明天能不能过来一下，照看你弟弟一天？我有点事要出去办一下。”
话音刚落，儿媳妇的声音传了过来。
“妈！不是我们不想管！李强对他这个弟弟，真的是仁至义尽了！”
“我们一家子省吃俭用，帮衬了多少年？”
“我自己身体也不好，药没断过，我说过什么没有？”
“我们当哥嫂的，对得起良心了！”
“但小辉读书是大事！”
“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他那么争气，不能毁在钱上啊！”
“妈，那钱算我们借的！我们打借条！带利息还！绝不让您吃亏！这总行了吧？”
儿媳妇连珠炮似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心上。
我知道，大儿子一家真的被逼到极限了。
李强当年明明考上了大学，却因为李安这个无底洞，撕掉了录取通知书，早早进了工厂。
如今，孙子小辉和他爸爸一样是个读书的料。
如果又因为李安退而求其次，我死都没法闭眼。
我温声安抚大儿媳：“你们别急，再等几天，我一定把钱凑出来，给小辉上学用。”
5
电话那头传来李强的声音：“妈，您别听她瞎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明天我过去，您放心去办事。”
李强一大早就来了，没再多问钱的事，只是沉默地给李安按摩僵硬的四肢。
“我中午可能回不来，锅里有饭，你热着吃。”
说完这话，我独自一人去了医院。
候诊区的长椅上坐满了神情各异的病人和家属，空气里弥漫着焦虑。
等待检查结果时，我起身去洗手间，目光挨个扫过门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广告。
“快速贷款”“重金求购”“代孕求子”……
我的目光锁定在“高额回报”的号码上，心脏怦怦直跳。
我记得，人只要一个肾也能活。
趁着四周无人，我颤抖着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我压低了声音问：“我想卖个肾，能……能卖多少钱啊？”
对方询问了我的年龄，得知我七十岁后，男人嗤笑一声。
“老太太，二十岁的肾能卖十万，七十岁的肾顶天了也就八千。”
我试图讨价还价：“能涨点吗？凑个一万行不？”
男人不耐烦道：“你这年纪，风险大，就这个价，爱卖不卖。”
我握着电话的手心里全是汗。
眼前闪过孙子期盼的眼神，大儿佝偻的脊背，小儿瘫痪的模样。
我咬了咬牙，挤出两个字：“我卖。”
挂了电话，我浑身虚脱，靠在墙上缓了很久才走出厕所。
就在这时，护士叫到了我的名字。
医生指着CT片子上的阴影，满脸凝重。
“陈女士，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肺癌，已经到了晚期。建议您立刻住院……”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清。
“肺癌晚期”炸得我耳朵里嗡嗡作响。
6
我拒绝了住院治疗的建议，拿回了诊断报告，浑浑噩噩地往外走。
刚走出医院大门，那个买肾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和我约定见面地点。
我茫然地说：“我得了肺癌……晚期。这肾，你还要吗？便宜点也可以，五千你看行吗？”
电话那头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一连串咒骂：“操！你他妈逗我玩儿呢？癌症的烂脏器谁要？你想害死谁？耽误老子时间，滚远点！”
听着话筒里的忙音，我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反正快死了，如果对方肯要，两个肾都可以给他。
可惜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家。
李强被吓了一跳，连忙扶我坐下：“妈，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您出去办什么事了？”
我用力掐着虎口，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笑着说：“没事，就是有点累。我去打听了一下租房的事，想着把这老房子卖了。”
李强闻言，眼眶瞬间红了：“妈，对不起……”
李强离开后，我坐在李安的床边，久久地凝视着他。
然后，我像往常一样，细致地给他喂饭、擦洗身体、按摩、翻身。
每一个动作都极其缓慢，充满了无尽的留恋。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黑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癌症诊断报告，放在李安眼前。
尽管知道他看不懂，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安安，妈妈的宝贝，你看，妈妈生病了，很重很重的病。”
“妈妈快要死了。”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李安的鬓角，眼泪无声滑落。
“妈妈走了，你怎么办啊？”
我伏在李安的臂膀上，泣不成声。
“你哥哥太难了。为了你，他大学没上，一天好日子没过过，妈妈不能再把你这个担子甩给他了。”
此刻手机响了，是大儿媳打来的电话。
7
“妈，您别怪我说话直，我就想听个准话，你说会给钱，到底啥时候啊？小辉上学可等不了了。”
我摩挲着李安枯瘦如柴的手背，轻声说：“最多三天，你看行吗？”
大儿媳的声音顿了顿，随后叹了口气道：
“妈，我跟李强结婚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
“我说借就一定是借，决不食言，不耽误小叔子的药钱。”
我轻声应着：“诶，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能娶到你，是李强的福气。”
电话两头都安静了，我听到了大儿媳的啜泣声。
我擦了擦眼泪，笑着说：“小辉是咱家的文曲星，可得好好栽培，等考上大学，我得到处炫耀。”
大儿媳也笑了：“小辉读书强，这点随他爸！老师说了，就他的资质，进了市一中清北没得跑！”
挂了电话后，我联系了房屋中介。
房子卖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地段好，总有人愿意接手。
我没有讨价还价，只求尽快拿到钱。
我把能卖的全卖了，加上卖房的钱，打了六十万给李强。
刚转账过去，李强就打来电话，满是震惊和不安：“妈，钱收到了，可这太多了！小辉的学费用不了这么多！我退一部分给您……”
“强子，”
我打断他，声音平静，
“给你，你就收着，妈这里够用。”
“小辉读书要钱，以后上大学、成家，处处都要钱。”
“你和你媳妇这些年，辛苦了。”
李强等了好半天才带着鼻音说：“妈，我帮你去租房，还是挨着住，方便我照顾。”
我看着手里的墓园介绍，轻声说：“租房的事，你不用操心，妈自己能行。你好好工作，照顾好你老婆孩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
李强犹豫道：“那行，搬家时叫我，重的东西你别扛。”
挂了电话后，我端了一杯水到李安床前，扶着他坐起来，亲了亲他的额角：“安安宝贝，喝点水吧，喝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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