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许念恩裴聿风《自此清风无归期》
“你丈夫裴聿风宣告死亡的公示期即将结束,我们最后向你确认,两年来他真的没有再出现过?”
除夕万家灯火夜,许念恩被扣在询问室接受了整整三个小时的盘问。
刚死里逃生的身体异常虚弱,她勉强支撑着回答了一遍又一遍。
“你们想必也调查了,今天我差点落水身亡,他眼皮都没抬一下,那场意外活下来的人,是我丈夫的双胞胎哥哥裴聿川……裴聿风真的死了。”
她一字一句将这个答案深深敲入心里,也彻底缴械投降。
两年前,裴聿风和裴聿川一起出差,当晚他们在盘山公路遭遇了车祸。
得知消息后,她和姐姐许淑双双惊吓过度晕厥,当再次醒来时,她第一眼就认出了抱着姐姐安慰不止的裴聿风。
可他却装作裴聿川的样子,拒人千里之外。
“自己丈夫失踪了,就跑来抢姐夫,你就这么爱和你姐姐抢东西?”
尽管他模仿得裴聿川有九分像,连DNA都蒙混过关,可许念恩怎么会分辨不出青梅竹马长大的人?
她不甘心地试探、纠缠,找出了他一个个细微的破绽。
面对逼迫到死角的质疑,他依旧面不改色。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念你是淑淑妹妹对你一再忍让,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我喜欢的人只有淑淑!别像一条发情的狗纠缠我!”
而用许念恩脐带血救命的姐姐,一次次指尖泛白攒着她的衣角反复哀求:“我的丈夫不可能会死,回来的人是聿川,他就是聿川,你别抢走我唯一的依靠。”
许父许母也一如过往怨她:“别再胡闹了!你姐姐差点经历了一次失去爱人的痛苦,你怎么这么残忍,还要让她再经历一次吗!”
所有人都指责她自私、不要脸,却唯独忘了她才是唯一的受害者。
两年里她眼睁睁看着裴聿风与许淑出双入对,极尽恩爱,咽下所有委屈和难过。
直到她上坟意外推开空置的骨灰盒,发现了裴聿风藏着的日记本,密密麻麻,一页页写满了对裴聿川的嫉妒,对许淑的求而不得和现在伪装的快感。
她才恍然大悟。
裴聿风喜欢的人是许淑,喜欢到无数次想要代替裴聿川!
他接近自己只为了更靠近许淑,而自己不过是配合深情演出的小丑!
这么多年她苦苦死守裴聿风存在世间的痕迹,真是一个笑话!
真相撕开皮肉,过往虚假的种种反复鞭笞伤口,痛彻心扉,她将满腔的委屈倾泻而出,哭到晕厥。
待失魂落魄返途时又撞见了裴聿风和许淑的拥吻,心下一横,装失足落入河中。
她要拿命赌最后一次!
河水瞬间漫过口鼻,呛得胸腔寸寸撕裂,恍惚中她看到裴聿风快速朝她走来,眼里瞬间溢出了慌张。
“聿……聿风……我不会游泳……”
可他刚伸手,许淑却晕了过去。
仅一瞬,他抱起女人往回走,没留给她一个眼神。
好在好心人出手相救,她没死,但输得彻底。
警察将她送到门口。
“以前你总拿证据来说丈夫没死,怎么突然就改口了?还剩七天时间,你有证据就提供,随时可以终止的。”
心里翻滚着苦涩,两年失踪,三个月公示期,她一遍遍挣扎求证,多蠢啊。
零点的钟声敲响,她像一个弃婴被丢置在路上。
许父、许母、裴聿风,没有一个人关心她落水后的死活。
望着天上属于别人的圆月,她怆然一笑。
既然许念恩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那就让许念恩在这世间彻底消失。
“珠珠,我要用一个新名字,加入你的舞团。”
闺蜜刘珠在电话那头尖叫。
“你可是首席啊,要不是你姐姐在你个人演出时晕倒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你也不至于被舞团雪藏,现在你想重新回到舞台,我这边永远欢迎你!但他……”
她被雪藏后一直未离开这里,也未接受别的舞团邀约复出,都是为了裴聿风,如今她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刘珠听懂了她的沉默,骂骂咧咧:“死渣男!早晚有掉马的一天!”
“珠珠,七天后我就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所有人都回家过年了,马路上只有一对情侣,许念恩看着两人手拉手的样子想起了曾经。
许淑身体不好,父母常年都在医院陪护,久而久之医院成了另外一个家,他们一家三口在那里过了各种节日,常常忘了还有一个在家的许念恩。
而裴聿风虽然和裴聿川是双胞胎,但裴父向来偏爱长子。
“一窝里只能出一条真龙,你们俩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你存在的意义就是把所有养分都让给你哥。”
八岁那年,两个被家庭抛弃的人意外在除夕夜相遇。
“我们拉钩钩,做一辈子好朋友。”
他们就这么互相取暖,走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
那个知根知底的少年曾信誓旦旦:“就算全世界背叛你,我永远都在,做你的坚强后盾。”
如今已如寒冬的枯树叶,落地成泥,不复存在。
人心易变,错的是她停在了原地,傻傻苦守。
车辆停止后,许念恩扶着车门踉跄下车,身上的衣服还未干透,冷得发抖。
而眼前落地窗内,一家四口温馨围坐在一起热闹过节。
四张凳子、四副碗筷,她一如既往地被人遗忘。
许父许母包了大红包给许淑。
“祝我女儿天天健康快乐!”
而裴聿风则在女人额头落下深情一吻,拿出背后偷偷准备的戒指。
她白皙的脸上染上了红晕,笑眯眯钻入男人怀里。
“谢谢,我很喜欢。”
亮闪的戒指扎得许念恩的心千疮百孔。
这是裴母生前用来弥补裴聿风,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她曾嚷着要用这款戒指做婚戒,但那时他没答应,说要用来思念亡母。
可这个最重要的东西,原来是能送给许淑的。
眼眶又开始发酸,她仰起头,不让一滴眼泪流出。
她吸了吸鼻子,推开了门。
所有人看向她,笑容骤失,满屋的喜气跑得无影无踪。
许父重重拍了桌子。
“知不知道今天过年,搞成这样狼狈是又要博谁的同情!晦气!”
许母赶紧打圆场,却也是为了许淑。
“好了,念恩向来认为我们偏心淑淑,闹惯了。你少说几句,淑淑会难过的。”
许念恩听够了这些话,虽然她未发一言仅仅是站在这里,却让所有人都讨厌。
许淑的哽咽声立马响起。
“念恩,今天是过年,你别和我抢聿川,好不好?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死了……”
“你别胡说!”裴聿风捂住她的嘴,生怕漏出的一个字会伤了她。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
换做以前,许念恩会哭会闹,想向所有人解释,但现在她觉得累了。
眼底没有波澜,苍白着脸说:“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我在外面吃过了,就先回房了。”
“哐当!”
裴聿风手里的汤勺突然掉落。
“手滑了。”他急忙向许淑解释。
女人指尖搅动衣角,眼底闪过一丝狠厉,随即喊住了许念恩。
“念恩!我们是一家人,今天要一起跨年的,你别生我的气。”
“不用了。”
手腕被人拉住,许念恩没有这个心思,甩开手继续往前走,身后却传来许淑的尖叫声。
她向后倒去,不偏不倚撞在了桌角,额头的伤口顿时鲜血直流,红了半边脸。
“淑淑!你怎么样?”
裴聿风红了眼眶,手忙脚乱地帮女人止血,焦急地无法。
许淑摇摇头,气若悬丝地为许念恩辩解。
“我没事……都是我不好,是我想强拉她和我们聚在一起。”
一时间,所有人眼里的厌恶一刀刀刮在许念恩身上。
“我没有中你的圈套就来害淑淑,你安的什么心!”
“念恩啊!你这么用力推她,你姐姐身体受不住的啊!”
“我没你这种处心积虑要害自己亲姐姐的女儿!”
又是这样的场景,她经历了太多太多次了。
她不想再陷入自证的漩涡,索性抄起桌上的酒瓶,朝自己的头猛地砸下来。
碎片扎入头皮,划出了密密麻麻的口子,她不觉痛。
“我没有推她,如果你们都认为我伤了她,现在我们扯平了。”
屋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皆被她头破血流的样子吓得不出声,可谁都没有分给她一点心疼。
“你在玩什么欲情故纵的把戏!你就算是在我面前自杀,我都不会有半分愧疚,我是裴聿川,心中只有淑淑!”
裴聿风生气时,就是会一直抵着腮帮发狠。
可现在她不想揭穿了,反而自嘲地笑了。
见她这样惨然的笑,裴聿风心中一紧,直到许淑的声音传来,才回神。
“聿川……我好冷……”
“我带你去医院!”
他抱着女人撞开许念恩,留下恶狠狠的警告。
“你最好祈祷淑淑没事!”
许淑在家,一家人就都在,许淑一离开,所有人都跟着离开了。
许念恩又被抛弃了,她习惯了,只是还没习惯没有裴聿风的日子,但时间会抚平一切,她会挺过来的。
回到房间,映入眼帘的都是她和裴聿风的过往,两万张合照是他们过去相爱的痕迹。
两年里,她反复摸索着照片,直到相片表面都结了厚厚的一层油膜。
每到换季她都会把衣柜里裴聿风的衣服重新清洗晾晒,随时准备迎接他回来。
而角落里那枚可乐拉盖戒指也生了锈。
她第一次登台表演,仅仅是一个群舞的角色,却用了她整整十年的汗水。那天她满心期待在台下搜寻了一整晚,却找不到许父许母的身影。
“淑淑这几天很关键,我们没有心思看你,不过就是跳个舞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明明许淑只是例行检查,而许父许母却失约了。
是裴聿风送了戒指,安慰了她一遍又一遍。
许许多多的回忆,她全部丢进了垃圾桶。
火焰越烧越大,好像连带着她对裴聿风的爱,越烧越少。
模糊中她看到了曾经那个少年的笑脸,不自觉伸出了手,却突然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你在干什么!”
裴聿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不敢想要是再晚一点回来会发生什么。
许念恩的思绪猛然抽回,头顶一声声的怒骂将她彻底砸醒。
“你是想把家里烧了吗!你要死死外面去,别死在这里!”
他不是关心她的死活,只是怕自己晦气触了这个过年的好运。
她早就应该明白的。
开口依旧平静:“我没想死,我在烧东西。”
“什么东西?”
裴聿风拨开最上面的黑胶物,想要看清那堆废物时,医院的电话又打来了,他不敢耽误硬拽着许念恩出了门。
“跟我走!你欠淑淑的,你必须给我还上!”
医生说许淑的伤口很小,只需要输两百毫升的血。
许父许母依然将许念恩像物品一样推出去,口口声声为了最爱的女儿。
“我女儿淑淑身体弱,用别人的血会有排异风险,全部抽她的。”
可医生用束缚带绑着她,抽了一袋又一袋。
“病人情绪激动,不小心打翻了血袋,需要你再抽一袋。”
“病人下床拉断了输液线,血袋进了空气,需要你再抽一袋血。”
……
血液一点点从体内流逝,四肢百骸的力气逐渐流失。
她眼睁睁看着第四袋两百毫升的血袋渐满,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被放大的听觉清晰地捕捉到了裴聿风和医生对话。
“不能再抽了,拱血者曾割过一个肾,再抽下去会有危险。”
“她割肾的时候失血一千多毫升都没事,淑淑需要就再抽一袋。”
那年她为许淑捐肾手术大出血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是裴聿风守着她,如父如母地照顾她。
他曾心疼到跪在床前流泪自责,“都怪我没有护好你,以后我不让你再白流一滴血!”
是他曾经承诺不让她流血,也是他如今为了别人不顾死活要抽走她的血。
多么讽刺……
她宁愿从未被爱过,被骗过,好过尝过了甜味的孩子总哭着要糖吃。
许念恩过了三天才苏醒。
刘珠正拿棉签给她沾湿嘴唇,见她醒了,赶紧揉了揉眼睛,又抱怨又心疼道:
“你终于醒了,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怎么不和我说呀。我不放心你,幸好赶回国一起来接你,却没想到你被他们害成这样!”
明明在同一个医院,三天来没有一个人来看她。
喉咙里像冒了火星子,疼得厉害,但许念恩还是哑声笑了。
一群嚼着八卦的护士走过。
“VIP病房许小姐的丈夫包了我们整个楼层的护士照顾,她可真幸福,只是额头破了一个小口子,爸妈和老公三天来寸步不离守着。”
“特别是她老公,长得英俊挺拔,有钱还专情,一天送一份豪礼,又是金砖又是房产,只为了哄女人换药,羡慕死我们了。”
许念恩缓缓闭上眼,脑海里他们打闹的玩笑话却一遍遍在她心底回荡。
“等我得到了父亲的重用,我哄你时就砸金子、房子,好不好?”
“好,我就喜欢这些俗物,特安心。”
……
那是独属于他们的浪漫。
悲伤反复煎炸着痛到麻木的心,她还是不争气地哭了,泪湿了枕巾,她紧紧抓着床单,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只许哭最后一次!
刘珠抱着她,湿了眼眶,轻轻替她整理好发丝。
“四天后晚上十点,在皇家花园酒店天台,我们一起离开。”
“好,我会准时到。”
她刚说完,抬眼正好撞见了进门的裴聿风。
他冷执淡漠地与她四目相对,幽深的眸底涌动着辩不分明的意味。
“……你要去哪儿?”
站在许念恩面前的男人,看人时总带着精准的审视感,下颌线绷成一条利落的直线,胡茬修剪得平齐规整,没有半分杂乱,衬衫的扣子永远扣到第一颗。
裴聿风曾无数次和她感慨,他哥哥肩上的担子很重,他时刻都非常紧绷,紧绷到他都替他累。
一直以来,她不明白为何他要装苦苦装成裴聿川的样子,过自己讨厌的生活,现在想来,如果一切都是为了许淑的话,苦也是甜的,他乐在其中。
“你听错了吧,”她压下想要争执的刘珠,反唇相讥:“我只是一个血包,哪里能去?”
这样的态度果然激怒了男人,他甩掉手里的保温盒,脸红脖子粗地为许淑讨公道。
“亏得你姐姐让我来看你!相比淑淑你拥有了太多东西,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只是为她输个血而已,你阴阳怪气什么!老天真不长眼,得病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窗外响过一道惊雷,裴聿风滚了滚喉结,瞬间收了口。
“得病的人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的女儿淑淑啊!”
这些话像一道道诅咒压了许念恩二十八年,夺去了她所有的快乐和自由。
可他也如父母一样,不爱自己,甚至咒自己……
刘珠再也忍不了,破口大骂:“念恩在这里三天你们有谁来看过吗?”
“走二十步就能来照顾她,没来一次,现在等她醒了却假惺惺拿这汤过来看她?裴聿风,她不喝鸡汤的,你忘了吗?”
小时候,许念恩每喝一次鸡汤,就意味着要被抓去为许淑献血,所以长大后她一闻到鸡汤味道就会恶心。
裴聿风曾和她打趣,“以后等你坐月子,我给你煮鱼汤吃红参,比老母鸡汤营养好多了。”
那些岁月静好,原来都是可以演出来的。
裴聿风扫过地上的残渣,身形有些不稳,他刚想开口,许淑推着轮椅进了屋。
“这都怪我。”
她从轮椅上下来,执意不让裴聿风搀扶,蹲在地上仔仔细细收拾饭盒。
“聿川是好心想给念恩补身子,怪我没有提醒他。”
她轻摇裴聿风的手臂,“聿川,下次记得。”
许念恩同时望向裴聿风,可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沉默。
许淑缓缓移动到床边,握住了她的手,好像要分享一件很高兴的事。
“我今天就要出院了,聿川说一定要为我办个康复宴。我就一个小伤口,他总是爱小题大做。所以我想,以我们两人的名义办一个,四天后定在皇家酒店,好不好?”
皇家花园酒店。
她与刘珠对视了一眼,没有犹豫地答应。
“好。”
这么干脆,许淑反而微微一愣。
“好……好啊……那我让聿川准备,刘珠一起来吧。”
“那谢谢姐姐、姐夫了。”
一声“姐夫”格外突兀,仿佛冻结了病房里的空气。
许淑轻咳了两声,唤裴聿风来帮忙。
“聿川?聿川?”
几声后,男人才将她抱起。
她娇嗔着埋在男人胸口,挣扎到红了脸。
“你放我下来呀!你放我在轮椅上就行,我又不是小孩,被人看到多不好啊。”
门口的护士纷纷夸张地议论。
“真是太宠太爱了,霸道总裁和病美人,配一脸啊!”
“我何德何能能嫁给这样的好男人?我愿用所有的一切换这份偏爱!”
“听说她有个妹妹,可惜老公失踪了,换做我是妹妹,真天天都要嫉妒死姐姐的好命了。”
议论声阵阵,窗外雨声阵阵,许念恩心底也在地震。
刘珠一把关上门,断了这些流言蜚语。
“抢别人老公得来的幸福,会遭天谴!”
她被逗乐了,哄着好闺蜜。
“珠珠,别生气了,四天后裴聿风宣告死亡后,我和他的婚姻关系就解除了。那时我就彻底自由了。你应该替我高兴。”
“哼,让他后悔去吧。”
半夜,许念恩忽然惊醒,一个黑影正向她扑来。
“谁!唔……”
许念恩悠悠转醒,旁边靠着昏迷的许淑,手脚被缚,动弹不得。
而裴父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唔……”
头顶缝合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染红了嘴里的布条。
“你一直说聿川是聿风扮演的,其实我也很怀疑,很苦恼。”
老头儿呵呵直笑,寒意却直达许念恩的心,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跟着你,你看我找到了这么一个好本子。”
裴父竟然拿到了裴聿风的日记本!
“我拿你们做个验证,看看他到底是我哪个儿子,也好让我这个老头放心将家产交出去。”
他拍了拍手,一群人将她和许淑按照东西相反方向放置在地上,而每人面前是一辆正在缓慢前行的巨型卡车。
车轮碾过碎屑的声音让她每个毛孔都在发颤,她没想到裴父会用这种方式来验证!
裴聿风接到消息很快赶来,下意识跑向了昏迷的许淑。
“淑淑!你没事吧?”
许念恩用着仅剩的力气将无法动弹的四肢用力敲向地面,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来拿掉你嘴里的东西。”
下一秒,缓慢行驶的卡车骤然加速,两台车纷纷朝着许念恩和许淑滚滚前进,她们相差足足一百米,但不超过一分钟,她们就会被碾成肉片!
裴聿风只能救一个人!
他望向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纠结与动摇,连脚跟都未离地。
这样的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她知道的,早就知道的。
只是这一次她不要再次沦为工具!
鼓起最后的力气,翻滚着身躯,直直朝着卡车行驶的方向滚过去!
身后响起了裴聿风嘶吼声,“许念恩!”
头部撞到了硬物,预感的剧痛没有袭来,她吃痛睁开眼,发现卡车停了。
一颗跳出嗓子眼的心,重新落了地。
裴父已经知道了想要的答案!
脚步声如疾风骤雨靠近,她的脸上落下一记重重的耳光。
整个头都被打偏了过去,五指红印清晰可见。
“自导自演很有意思吗?”
男人喘着粗气,额间的汗顺着脸颊淌下,青筋暴怒。
“让我二选一的游戏好玩吗?这个东西都漏在淑淑身边,设计也别露出破绽啊!许念恩,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恶心!”
玉石掉落在水泥路面上,碎成了一片。
那是他们的定情玉佩,二十块,戴了整整二十年,现在却如他们的爱情,成渣成沫。
大风起,翻滚着泥石,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一句“恶心”。
许淑惊恐地醒了过来,流着泪火上浇油。
“聿川,这不是念恩做的,你相信我,这一定不是她做的。”
裴聿风无奈揉了揉眉心。
“不是她还能有谁?你这么好这么善良,谁都喜欢你,只有她处处容不下你,你别替她说话!”
可笑,处处不被人所容的是她啊……
望着眼前即将被裴父戳穿的男人,许念恩突然想问。
“你后悔这一切吗?”
他身形一顿,“……什么?”
“……”
“说胡话了?”许淑赶紧探了探她的额头,抢先说:“姐姐带你去看医生。”
被打断后,裴聿风将女人护在身后。
“别在这里阴阳怪气,我告诉你,为淑淑做的所有事我都不后悔。”
十指相握一丝不落落入她眼里。
她收回目光,一瘸一拐爬起来,任笑声从唇间溢出。
裴聿风,当裴父戳穿你假扮他最爱的儿子时,你可千万别漏了马脚,装不下去啊。
……
三天来,许念恩默默配合着许淑准备康复宴。
选的礼服、珠宝、宴会音乐和布置都以许淑为先,这几天,她的气色好了很多,幸福得像是要结婚的新娘。
“念恩,我想宴会的时候穿这双鞋,你穿这双,怎么样?”
她的脚是37码,可许淑给了一双36码的鞋。
“鞋码不对,我穿不了。”
店员看了许淑的眼色后,为难地劝:“这鞋偏大的,您应该可以穿,而且这个款式就一双了,要是换别的鞋,您的礼服和妆造都要重新换,明天就办宴会了,您克服一下吧。”
她简直气笑了,“鞋子不合脚,这怎么克服?”
可许淑依旧将鞋继续塞给她。
“一直以来你鞋子不合脚不是都穿的吗?“
“你现在没有演出,被封杀了,这么在意脚干嘛?你还以为你是那个首席领舞,灵犀吗?可惜,爸妈都觉得你只是一个群演,一次都没看过你的演出呢。”
这几天她极尽忍让,却不想许淑还是不想让她好过。
“我不会穿的。”
小时候,许淑会在她上台前帮她准备舞鞋,可到了跳舞那一刻鞋里的钉子直戳戳扎入皮肉,害她失去了好几次表演的机会。
现在许淑又想故技重施,她明明知道对于一个跳舞的人来说,被不合适的鞋伤了的脚要养好久。
她冷下脸,起身要走,与裴聿风迎面撞上。
男人风尘仆仆地进门,关心的第一人是许淑。
“发生什么了?脸色怎么不好?”
店员要解释,被许淑拦了下来,拉扯了三次,店员好似忍无可忍直接喊道:
“淑小姐自己的鞋早就选好了,却为她花费了一天时间。好心选了限量款的鞋子让给她,与妆容和礼服都是最搭的,到了最后节骨眼,她说不喜欢这鞋子,这么晚了要去哪里给她找新鞋子去!这不纯纯欺负人吗!”
“好了,别说了。是我考虑不周。”
许淑脚尖发麻,一站就软了下来。
裴聿风将她捞进怀里,眉心皱得更厉害了。
“你别再为她操心了!”
又一出苦肉计。
偏偏裴聿风次次都上当。
许念恩仰起头,冷笑:“我穿37码的鞋,她给挑36码鞋,确实操心。”
“你还要污蔑淑淑到什么时候!”
他望向怀里的人,温柔如水,望向她时,却阴沉得可怕,好似她的一举一动都会伤害他的挚爱。
“这几天,你不再纠缠我,配合操办康复宴,还真以为你已经认清了现实,原来还在变着法针对淑淑,你装的可真好啊!”
他拎起高跟鞋扔到她面前,“但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穿上它高高兴兴参加宴会,我们还是一家人,要么给我滚出去,滚出许家,死了你这龌龊的心!”
龌龊?
她的爱,在他眼里,是龌龊的……
所以,断了好,断了这龌龊的爱恋真好。
她指尖泛了白,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好,我穿。”
弯下腰,背脊却挺得比直,她脱下鞋,将脚一点点挤进狭窄的鞋身里,由于鞋子偏小,指间弯曲抵到了鞋头,脚背上全是指甲塞挤的伤口,血从指甲盖、脚背上渗了出来,触目惊心。
裴聿风目光一寸寸冷了下去,周身都是寒意。
店员怕被牵连,赶紧为自己辩解。
“我家鞋都是偏大,可能她的脚到了晚上水肿了吧。”
许念恩一步一步走到裴聿风面前,留下一串串血脚印。
每动一下,她倒抽冷气的声音都被死死咬在齿间,攒着手的青筋绷得发紧。
“我的脚一穿不合适的鞋子一定会磨。以前,聿风每次在我登台时都会给我准备创可贴,还会替我提前将鞋子撑松,就怕我又因鞋子不合脚磨伤了自己……”
那些他曾经俯首为她做的事,统统不见了。
裴聿风的声音极低,压着明显的怒意,“我不是裴聿……”
“所以,死了丈夫的女人可真惨啊,姐夫。”
她将“姐夫”两字咬得极重,捉到了他瞳孔的微震。
而男人只是收回目光,明晃晃说着假话。
“挺合适的,明天你就穿着吧。”
她微微一笑。
“好,我会穿一整天,去哪里都穿,一定不会失足摔在哪里让人找不到的。”
夜晚,皇家花园,人来人往,大多都是裴聿风请来的人。
许淑一身高定礼服,珠宝加持,光彩夺目,被围在人群中央,得意地寒暄应酬。
“许小姐恢复得很好呀,什么时候可以走下一步了?你们俩郎才女貌,生的孩子一定很可爱。”
“死里逃生后裴大公子对许小姐疼爱得不得了,捧在手心都怕化了,他可舍不得许小姐受一点苦,哪怕生孩子。”
许淑频频羞红了脸,惹得裴聿风笑了好几次。
他们议论着许淑的幸福,不知不觉扯到了许念恩身上。
“有些人刻薄,处处计较才克死了自己的丈夫,整天垮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一样。”
“这就是报应!跳舞时故意惊吓观众,被抵制封杀了。活该!”
……
风言风语让整个宴会都变了味。
人人离许念恩隔着十米远,好像她是一个瘟神。
此时此刻,裴聿风只要站出来,就能打破一切谣言,可他带着许淑流连于席间,没有看她一眼。
她悲惨的二十八年时光,就如苦涩的酒水入喉,入口为苦,从不会变甜。
许淑冲破人群,主动牵起她的手,赤忱地和所有人解释。
“你们别这样说,要不是念恩,我可能早就死了,我也不会遇到聿川,嫁入裴家。在我心里,她是最好的妹妹。”
话音未落,身上的礼服豁然松开,当着男女来宾,掉落漏出了贴身的打底衣物。
“啊!”
女人无助地捂着身子。
裴聿风摔了酒杯,脱下外套一把将女人的身体密密实实地拢住。
“怎么会这样?我的衣服怎么会坏了……”
“没事,没事的,淑淑,我不会让他们说出去一个字!你别激动。”
她肩膀剧烈地抖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怎么办……我太丢脸了……我配不上你……”
他的声音放得比棉花还软,“怎么会?你在心里什么样子都是最好最美的。”
女人忍住了泪,疑惑地举起身后的一根线,却是与许念恩的手心紧紧相连!
“她故意扯断许小姐的衣服,这种蛇蝎心肠的妹妹就是祸害!”
“杀人诛心,她完全知道如何击溃一个女人,许小姐这么体面的人差点就被她害惨了!”
“口口声声说自己丈夫没死,就是觊觎姐夫,想上位呢!”
一时间,所有人对许念恩指指点点。
“滚出去!我没有你这种丢人现眼,耍尽手段的女儿!”
许父朝她泼了一杯酒,人群纷纷扔蛋糕的扔蛋糕、泼汤汁的泼汤汁。
不一会儿,许念恩浑身湿透,白色的礼服上沾满了物资,狼狈得不像话。
裴聿风打量着她,拳头发紧,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心!向淑淑道歉!”
许念恩不禁想笑。
仅凭一条线,就认为一切都是她做的。
“不是我做的。”
“这个时候你还在狡辩?难道淑淑会自己设计当众失态吗!你该庆幸你是淑淑妹妹,否则我恨不得杀了你!”
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重的话。
而他不知道,他吼出这句话的神情与曾经那个争强好胜的裴聿风一模一样。
许淑不会做,她永远在他心里是最好的,那她再多的辩解都是狡辩。
天秤的两端,从来就不会向她倾斜。
助理突然来报裴父即将到达宴会场。
许淑反而急切起来,“你先带我换衣服去吧。”
透过男人的臂弯,她挑衅地笑,嘴上却满是无辜。
“等会儿爸爸到了,你和爸爸说,他一定会替我主持公道的。”
裴聿风护着女人,不放心回头看了几眼许念恩。
“你别耍花招!等会儿你必须道歉!”
人影走散后,许念恩一步步朝着天台走去。
刘珠和直升机早已等候在地,朝她伸开双臂。
“我给你准备了新礼服,欢迎你,我的首席。”
许念恩脱下肮脏不堪的礼服,看着裴父的车停在了酒店门口,快速跳上了飞机。
“裴聿风,珍惜你做裴聿川的最后一分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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