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张宏远马磊《公司发年终奖我只到手80》
宴会厅里,正前方的超大电子屏幕上,滚动着让人瞩目的消息:“热烈祝贺恒盛工程年度业绩再创新高!总计发放年终奖金三千一百万元!”
项目主管苏晴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看着银行发来的80元到账短信。
她为公司付出78的业绩,刚上任的项目总监拿70万,财务总监到手40万,行政总监分25万,就连刚入职的实习生都有6千块奖金。
苏晴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热闹又刺眼的场景,心里像被无数根针扎着,密密麻麻地疼。
当她准备转身离开时,老板张宏远叫住了她:“苏晴,等一下。”
张宏远停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语气里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说道:“小苏,年轻人做事别这么冲动,遇到事情要学会沉下心来思考。”
“我听说郊区的材料库房最近正好缺个值守兼打扫的人员,你要是暂时没找到合适的下家,我可以安排你先去那边工作。”
四年前苏晴刚加入恒盛工程的时候,公司还挤在城西一栋破旧的办公楼里,办公面积不足七十平米,所有的桌椅都是二手市场淘来的,摇摇晃晃的随时可能散架。
当时公司加上老板张宏远和兼任出纳的陈静,总共也就十一个人,大家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办公,条件虽然简陋,但每个人都充满了干劲,为了跑业务经常一起加班到深夜,分享一份盒饭都觉得格外满足。
而现在,恒盛工程已经搬到了经开区的独立三层办公楼,员工人数增加到了八十七人,年底总结会上张宏远还特意宣布,公司年产值已经突破了三千四百万元。
苏晴站在凯悦酒店门外,十二月的寒风迎面吹来,将她脸上残留的暖气瞬间吹散,也让她的头脑变得更加清醒。
刚才那场热闹非凡的年会,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荒诞戏剧,而她只是一个不小心闯入的、格格不入的观众。
“苏主管,您……您这就要走了吗?”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从身后追了上来,带着明显的担忧。
苏晴回头一看,是人事部新来的小姑娘郑晓,她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尴尬和焦虑,双手不停地搓着。
苏晴朝着她勉强笑了笑,语气尽量平和地说道:“宴会厅里有点闷,我出来透透气,顺便吹吹冷风让自己清醒一下。”
“那个……苏主管,您千万别往心里去,”郑晓犹豫了一下,还是语无伦次地安慰道,“公司今年可能……可能是因为要扩张业务,资金周转有点紧张,或者是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考虑,明年肯定会好起来的。”
“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郑晓。”苏晴打断了她这些苍白无力的安慰,看着她冻得发红的脸颊说道,“外面天太冷了,你快回宴会厅去吧,别冻感冒了。”
郑晓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回了凯悦酒店。
苏晴裹紧了身上的旧棉服,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还是那条八十元到账的短信,她再次点开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自嘲的淡淡弧度。
她划开手机,找到了那个名为“恒盛一家人”的工作群,群里已经炸开了锅,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全是各种恭喜和点赞的表情包。
马磊发了一个六千元的大红包,配文写道:“感谢张总的信任和公司的培养!这个平台让我实现了价值,兄弟们辛苦了,明年咱们一起加油再创辉煌!”
陈静几乎是秒抢了红包,立刻回复了一个玫瑰花的表情,说道:“恭喜马总!这份荣誉实至名归!跟着张总和马总干,咱们恒盛工程未来一定前途无量!”
刘达也紧随其后,发了一连串点赞的表情,说道:“马总太厉害了!七十万奖金实至名归,这才是咱们公司的核心支柱!张总的眼光真是太毒辣了!”
下面立刻跟上了一连串“恭喜马总”“马总大气”“谢谢老板”的跟风留言,整齐得像是提前排练好的。
苏晴静静地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文字和表情,喉咙里干得发紧,眼睛却涩涩的,怎么也流不出眼泪。
七十万,是她这八十元奖金的八千七百五十倍。
她默默退出了这个喧闹无比的工作群,顺手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不想再被这些刺眼的消息打扰。
然后她走到酒店门口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从随身背着的通勤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后连上了手机热点,点开了一个加密的Excel表格。
这个表格她不仅存在电脑里,还在网盘中做了备份,里面详细记录着她四年来经手的每一个项目的具体情况,包括合同金额、甲方联系方式、项目关键节点、利润估算,甚至还有一些私下沟通时的重要备注。
根据表格里的记录,去年公司的总合同额是三千四百万元。
其中她主导完成并全程负责的市文化中心新馆室内装修项目,最终合同额是九百一十万元。
历时八个月谈下来的与鼎盛地产签订的长期材料供应及施工协议,每年预估工程量在七百二十万元左右。
费尽周折从南方优创装饰集团引进的新型环保材料独家代理权,代理费用加上首批进货额,总计四百八十万元。
还有其他一些零零散散,由她直接对接或者协助团队搞定的小项目,加起来也有五百二十万元。
这些项目加起来总共是两千六百三十万元,占公司全年总业务量的百分之七十八还多。
而马磊呢?他去年名义上负责的所有项目加起来,总额还不到两百九十万元。
更可气的是,这两百九十万元的项目中,至少有一百五十万元的项目,比如那个区教育局的办公室翻新工程,是她前期已经把客户关系维护好、技术方案制定完、甚至连预算报价都做得妥妥当当了,马磊只是最后以项目总监的身份去签了个字、走了个过场,就在总结报告里说成是他“亲自牵头、主导谈判”的成果。
陈静是负责公司财务工作的,刘达是管后勤杂事的,他们的工作和直接跑业务、拉项目根本没有直接关系。
苏晴实在想不明白,凭什么他们三个人加起来能拿走一百三十五万元的奖金,而自己作为公司业绩的主要贡献者,却只拿到了八十元。
她又调出了去年的奖金记录仔细看了看,去年公司总合同额是一千三百万元,她个人完成了九百七十五万元,拿到了九万元的奖金。
当时她虽然觉得按照自己的贡献比例来说,这笔奖金并不算高,但考虑到公司还处于扩张阶段,需要大量资金投入,也就没有过多计较,还想着今年业绩翻倍,奖金肯定会有所提升。
可谁能想到,今年她的业务占比更大了,奖金却从九万元变成了八十元,这巨大的落差让她心里的疑惑和不满越来越强烈。
她熟练地远程登录了公司的内部服务器,输入了只有几个老员工才知道的后台管理密码,绕过了常规的员工权限限制,直接进入了档案管理区的核心区域,开始搜索今年发布的关于奖金分配的相关文件。
没过多久,她就找到了那个名为年度核心贡献奖金评定与分配方案(本年度修订版)的PDF文件,文件的发布日期是十一月二十三日。
苏晴盯着那个日期,眼神瞬间凝住了,这个时间点距离年底财务核算开始还不到十天。
她快速滑动触摸板,仔细浏览着文件内容,手指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这份新制度最核心的变化只有一条,那就是全面推行所谓的“领军者综合评估体系”,大大削弱了个人实际业绩在奖金评定中的占比。
具体来说,个人业绩贡献这项指标的权重,从去年的百分之七十五,一下子降到了只有百分之十二。
而一个名为“领军者评估”的指标,占了百分之五十八的权重,另外还有一个“团队协作价值”指标,占了百分之三十的权重。
苏晴仔细查看了“领军者评估”的具体说明,发现文件里的解释含糊其辞,充满了各种主观臆断的空间,上面写着:“由公司核心管理层(即总经理、项目总监、财务总监、行政总监),对员工的工作积极性、企业文化认同感、团队协作精神以及未来成长潜力等多方面进行的综合性评判。”
她看到这里,心里瞬间明白了,这哪里是留了空子给人钻,这根本就是把奖金分配的决定权完全交给了张宏远、马磊、陈静和刘达他们四个人。
她把文件拉到最后,在审批流程那一栏,清楚地看到了三个熟悉的名字:提议人是刘达(行政总监),附议人是马磊(项目总监),批准人是张宏远(总经理)。
张宏远的电子签名龙飞凤舞,透着一股子说一不二的强势。
苏晴盯着那个签名看了很久,胸口那块早就冰凉的石头,好像又往深处沉了沉,沉甸甸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苏晴打车回到公司楼下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整栋办公楼只有零星几个窗户还亮着灯,显得格外冷清。
她推开二楼项目部办公室的门,发现里面的灯还亮着,她的助理吴玥正坐在她的工位电脑前,屏幕的光线照亮了她的脸庞,显得有些紧张。
听到开门声,吴玥像受了惊吓一样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苏……苏姐!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吴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张,眼神也有些躲闪。
“回来拿点我自己的东西,顺便处理一些没完成的工作。”苏晴反手关上办公室的门,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开始慢慢地收拾。
抽屉里放着几本翻得边角都起毛的专业技术手册,一个用了很多年、漆都磨掉了不少的保温杯,还有一个放在简易相框里的全家福照片,那是去年春节她带着老公和孩子回老家时拍的。
吴玥站在旁边,两只手紧张地捏着衣角,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反复好几次。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里没有别人,不用有什么顾虑。”苏晴没有抬头,继续收拾着抽屉里的东西,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吴玥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快步走到办公室门口,先把门关严实,然后又顺手按下了反锁按钮,确保不会有人突然进来。
“苏姐,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好久了,今天看到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必须得告诉您。”吴玥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还有明显的愤怒。
苏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向吴玥,发现她的眼睛已经有些泛红,显然是为自己打抱不平。
吴玥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说道:“上个月,马总监让我帮他整理年度项目汇总表,就是需要提交给财务和张总看的那份核心报表。”
“我在整理的时候,发现他偷偷修改了好多数据,而且都是和您负责的项目相关的。”
“改了哪些具体内容?你慢慢说,别急。”苏晴的心微微一沉,隐约猜到了什么,但还是让自己保持冷静。
“就是……就是您主要负责的那些大项目,他都改了项目负责人的名字。”吴玥快步回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了几下,调出了一个隐藏的文件夹,“苏姐您看,这个是我之前趁着备份数据的时候,偷偷保存下来的原始表格,这份是他后来修改后提交上去的最终版本,您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苏晴凑过去弯下腰,看着电脑屏幕上并排显示的两份表格,强烈的对比让她瞬间觉得刺眼。
原始表格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市文化中心新馆室内装修项目,项目负责人:苏晴,合同金额:玖佰壹拾万元整。
而修改后的版本却变成了:市文化中心新馆室内装修项目,项目负责人:马磊,合同金额:玖佰壹拾万元整,备注:苏晴团队提供辅助技术支持。
苏晴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攥住,不是那种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缓慢弥漫开来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到全身。
“不止这一个项目,其他的几个大项目,几乎都被他这样修改过了。”吴玥滑动着鼠标滚轮,翻到下面几行,“您看,鼎盛地产那个长期协议,马总监在报告里写,是他动用了自己的私人关系,请对方领导吃了好几次饭,疏通了很多关键环节才搞定的。”
“他还说您只是做了前期的预算报价等基础工作,根本没参与核心谈判。”
“还有南方优创装饰那个代理权,陈总监在财务分析会上说,是她做的成本核算和资金周转方案特别完美,才说服了对方老总同意签约的。”
“她说您只是做了些前期的沟通和资料翻译工作,根本没起到关键作用。”
吴玥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继续说道:“刘总在行政部的年度总结里还说,是他安排的接待工作周到细致,从客户接机到住宿再到宴请,每一个环节都安排得无可挑剔,给客户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这才最终促成了合作意向。”
“总之,苏姐,所有的功劳都被他们三个人用各种听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给分走了,您就变成了一个打下手、跑腿的,只负责执行的角色。”
苏晴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些被篡改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小的冰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心上,让她浑身发冷。
她原来以为,只是奖金分配不公,没想到连自己辛辛苦苦创下的功劳,都被他们这样明目张胆地窃取了。
“还有,上个星期我无意中在茶水间外面,听到马总监和陈总监在偷偷说话。”吴玥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在用气声说道,“马总监说您太能干了,风头太劲,张总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其实已经有点忌讳了,再这样下去,他这个新提拔的总监位置也坐不稳。”
“陈总监就让他放心,说业绩报告她已经‘优化’好了,还让刘总监去提议修改奖金制度,来个釜底抽薪,保证您今年拿不到多少奖金,让您自己主动走人。”
“拿不到多少奖金……”苏晴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结果他们真的只给了自己八十元。
这比一分钱不给还要侮辱人,像是在明目张胆地告诉她,她四年的付出在他们眼里就只值这么点钱。
“奖金制度是谁最先提出来要修改的?”苏晴明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想确认自己的猜测。
“是刘总先在管理层周会上提的草案,名义上说是为了增强团队凝聚力,避免个人英雄主义,不能让个别人拿走大部分奖金,影响团队和谐。”吴玥仔细回忆着当时听到的消息,说道,“马总监第一个跳出来支持,说这个提议非常有远见,完全符合公司的长远发展需要。”
“张总呢?张总当时是什么态度?他就在场,难道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吗?”苏晴继续追问,心里还抱着一丝微弱的期待。
吴玥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无奈的表情说道:“我这个级别的员工,根本接触不到高层会议的具体内容,不知道张总当时说了什么。”
“但是苏姐,那份年度核心贡献奖金评定与分配方案(本年度修订版)的最终批准页上,确实有张总的亲笔签名,我之前在行政部帮忙整理档案的时候,看到过存档的扫描件。”
苏晴闭上眼睛,慢慢地吸了一口办公室里带着灰尘和电脑主机味道的空气,心里的最后一丝期待也彻底破灭了。
原来如此,张宏远从一开始就是知情的,甚至可能是默许,或者根本就是这场阴谋的主导者。
她一直以为张宏远只是有点商人的精明和算计,看重人际关系平衡,没想到他连最后这点脸面都不要了,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逼自己离开。
“苏姐,您……您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吗?”吴玥小心翼翼地看着苏晴,眼里满是担忧和不甘。
苏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重新坐回电脑前,打开邮箱开始写一封新的邮件。
收件人填写的是张宏远,抄送栏里写着人事部所有负责人,邮件主题是“辞职申请”。
“张总:您好。经过慎重考虑,本人决定辞去在恒盛工程有限公司担任的项目主管一职。四年来,感谢公司提供的平台与发展机会,但由于个人原因,无法认同公司目前的企业文化及管理理念,故决定寻求新的职业发展。根据劳动合同约定,本人将严格履行接下来一个月的工作交接义务,确保各项工作平稳过渡。此致敬礼苏晴XXXX年12月22日”
写完邮件后,苏晴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点击了发送按钮。
接着她找到一份空白的A4纸,用办公室的打印机打印出了纸质版的辞职信,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装进了一个普通的文件袋里。
“苏姐……”吴玥的眼圈彻底红了,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您真的要走吗?就这样让他们白白抢走您的功劳,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嗯,我已经决定了。”苏晴把桌上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支快用完的签字笔、一个存满项目资料的U盘、半盒没喝完的茶叶——放进一个不大的纸箱里,说道,“这几年,辛苦你了,也谢谢你今天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我。”
“我走之后,你自己在这边工作凡事多留个心眼,尤其是要防着马总监他们几个人,别被他们算计了。”
“可是……他们这么欺负人,难道就这么算了吗?这也太憋屈了!”吴玥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算了?”苏晴打断了她的话,站起身抱起那个不算重的纸箱,里面装着她四年职业生涯留下的一点痕迹,“有些事,忍一次是气度,忍第二次那就是懦弱了,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吴玥用力咬着嘴唇,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快步走到墙角的那个铁皮文件柜前,蹲下身在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厚厚的、看起来有些陈旧的牛皮纸档案袋。
“苏姐,还有这个,我觉得您必须看看,可能对您会有帮助。”吴玥的表情异常严肃,把档案袋递给苏晴,“其实去年年底您续签劳动合同的时候,马总监是不是拿了一大叠文件,急匆匆地让您赶紧签字,说都是格式合同,没什么需要细看的,您还有印象吗?”
苏晴愣了一下,努力回忆着去年年底的事情,那段时间她确实特别忙,几乎连轴转。
“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我正在赶一个项目的结算报告,时间特别紧张,马磊确实抱了一堆文件过来,说是正常的续约流程,都是统一模板,让我在指定的地方签字就行。”苏晴仔细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说道。
“不完全是格式合同,这里面有猫腻。”吴玥从档案袋里抽出几页有些皱褶的纸,看得出来是复印件,递到苏晴面前,“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那么多文件他催得那么急,好像生怕您仔细看一样。”
“我就趁他不注意,把您签过字的几份关键页面偷偷复印了一份留存下来,您仔细看看这几条条款,都是用小字写的,很容易被忽略。”
吴玥指着其中几处用黄色荧光笔标记出来的地方给苏晴看。
第一份是劳动合同续订书的最后一页,在不起眼的补充条款里,用比正文小一号的字体印着一行字:“乙方(员工)在此确认并同意,甲方(公司)有权根据公司整体经营状况及发展战略需要,单方面对公司的薪酬结构、绩效考核办法及岗位职责内容进行调整,乙方自愿接受并服从甲方的所有相关安排。”
第二份是一份名叫团队协作与成果共享承诺书的附加文件,里面明确写着:“为促进团队整体利益与长远发展,乙方同意,其在职期间独立或参与完成的所有工作业绩,均可被视为团队共同努力之成果。公司管理层有权依据‘领军者综合评估’之最终结果,对该业绩所产生的全部收益,进行统一的、且具有最终决定权的分配。”
两份文件的末尾,都清晰地签着苏晴的名字,是她非常熟悉的自己的笔迹。
苏晴的手终于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一股凉意从脊椎骨窜上来,瞬间蔓延到全身。
“我完全不记得签过这种东西,当时根本没人跟我解释过这些条款的具体含义!”苏晴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寒意和难以置信的愤怒。
“去年十二月底,您刚从那个偏远县城的工地回来,就是为了鼎盛地产那个紧急项目,您在那边条件那么差的地方盯了快一个月,每天协调各种突发问题,回来的时候人都瘦了一圈,脸色特别差,还带着严重的感冒。”吴玥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清晰和深深的愤慨,“马总监就趁着那个时候,抱着一大摞文件急匆匆地闯进您的办公室,说都是年底必须完成的续约流程,催着您赶紧签字,还说他马上要拿着去找张总汇报,等着存档。”
“您当时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手头还在赶那个项目的结算报告,根本就没精力,也没时间去仔细看每一页纸的具体内容,就按照他的指示在需要签字的地方都签了名。”
苏晴终于想起来了,那天她确实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头晕眼花,鼻子也不通气,整个人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
马磊站在她的办公桌旁,手指头不停地点着需要签名的地方,一遍遍催促“苏主管,快签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是标准文本,没什么问题,张总那边催得紧,不能耽误”。
在这种情况下,她在一大堆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几乎没有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
原来这个精心策划的、带着侮辱性质的陷阱,在一年之前,在她为了公司项目拼死拼活的时候,就已经悄悄地为她挖好了。
他们利用她的疲惫和信任,让她亲手签下了这份包含着诸多不平等条款的文件,为今天的掠夺和羞辱做好了铺垫。
第二天早上九点整,苏晴准时出现在了人事部的办公室门口,手里拿着那个装着辞职信的文件袋。
人事主管张姐看到苏晴和她手里的文件袋,惊讶得差点碰倒了手边的水杯,连忙站起身说道:“苏主管?你……你这是干什么?怎么突然要辞职啊?”
“张姐您好,我是来提交辞职申请的。”苏晴把文件袋往张姐面前推了推,语气平静地说道,“辞职邮件我昨天晚上已经发给你们人事部所有人了,这是书面版本,麻烦您查收一下。”
“从今天开始,我会按照劳动合同的规定,认真完成接下来一个月的工作交接,确保不会影响公司的正常运营。”
“这……这也太突然了吧!完全没有一点预兆啊!”张姐慌乱地接过文件袋,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苏主管,是不是因为昨天年会的奖金事情?您可千万别冲动啊,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我也可以帮您跟张总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补救办法。”
“我很冷静,这个决定不是一时冲动做出的,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苏晴打断了张姐的话,语气坚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麻烦你们尽快帮我办理相关手续,后续需要我配合交接的工作,我都会积极配合,也会整理好详细的交接清单。”
“可是……你这突然要走,公司很多项目还需要你牵头负责,我……我得立刻向张总汇报这件事,这实在太意外了!”张姐显得非常为难,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请便,不过我的决定不会改变。”苏晴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开人事部办公室。
她刚走到楼梯口,手机就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是弟弟苏浩打来的电话。
“姐!不好了!爸……爸他突然晕倒了,情况很不好!”电话那头,苏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难以抑制的慌乱,让苏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小浩你别慌,慢慢说,爸现在怎么样了?已经送到医院了吗?在哪个医院?”苏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已经送到第一人民医院了,刚做完初步检查,医生说是急性心肌梗死,情况很危急,需要马上做心脏支架手术,不然……不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苏浩的声音已经完全被恐惧笼罩,带着哭腔说道,“手术费……医生说先准备六万块钱,而且要尽快交,不然没办法安排手术!”
“家里……家里的存折上就只有一万多块钱,爸的医保报销比例也不高,后续还要长期用药,费用肯定少不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凑点钱过来?”
“小浩你别急,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先别慌。”苏晴感觉一阵眩晕,连忙扶住墙壁稳住身体,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在医院好好照顾爸,一定要配合医生的治疗,我马上想办法把钱转过去,有任何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千万不要耽误了治疗。”
挂了电话,苏晴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她急忙点开手机银行APP,查看自己的账户余额。
账户余额显示:七万三千二百五十六元七角九分。
这是她省吃俭用四年下来攒下的所有积蓄,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
她原本想着,今年如果能拿到预期的二十多万奖金,加上这七万多积蓄,就能凑个首付,在城里给爸妈买个小一点的二手房,把他们接过来住,这样离医院也近,方便照顾,自己也总算能在这座城市安定下来。
可现在,期望中的二十多万奖金变成了八十元,买房的计划彻底泡汤了,还得用这笔积蓄给父亲治病。
苏晴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操作手机银行,把六万块钱转到了弟弟苏浩的账户上。
看着账户余额瞬间变成了一万三千二百五十六元七角九分,苏晴的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空了一样。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公司的内部电话,屏幕上显示是张宏远秘书的分机号。
“苏主管,张总请您现在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有重要的事情跟您谈。”秘书的声音公式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苏晴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拿起那份已经提交过电子版的辞职信,朝着位于三楼的总经理办公室走去。
张宏远的办公室占据了整个三楼采光最好的位置,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繁华的街景和远处正在施工的工地塔吊,视野非常开阔。
办公室里的装修也非常气派,宽大的红木办公桌,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管理类和建筑工程类的精装书,还有几张张宏远和一些领导、客户的合影照片,显得格外有面子。
秘书给苏晴端来一杯茶,放在茶几上,苏晴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黑色皮质沙发上。
“苏主管,您先坐一会儿,程总马上就开完会了,让您稍微等一下。”秘书轻声说完,便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苏晴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间她来过很多次的办公室,心里五味杂陈。
四年来,她在这里向张宏远汇报过无数次项目进展,在这里和他讨论过各种方案细节,在这里因为某个技术问题和他争得面红耳赤,也在这里签下过那些对公司发展至关重要的合同。
每一次,张宏远看起来都还算通情达理,对她的工作能力也表示认可,偶尔还会说几句“小苏辛苦了,公司不会亏待你”之类的话。
她曾经以为,张宏远虽然精明,有时更看重人际关系多于个人能力,但至少是个愿意干事、懂得用人的老板。
现在看来,是她太天真了,把资本家的客套话当成了真诚的承诺,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张宏远走了进来,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休闲夹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看起来有些疲惫,但依然带着惯常的、打量人的审视感。
“苏晴,你要辞职?”张宏远在苏晴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表情严肃,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的,张总。”苏晴把那份纸质版的辞职信从文件袋里拿出来,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书面申请我已经提交给人事部了,电子版也已经发给您了,您可以查收一下。”
张宏远拿起那份辞职信,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标题和落款,就随手放到了一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说道:“能告诉我具体是什么原因吗?是已经找到更好的下家了,还是对公司、对我个人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仿佛真的不知道苏晴辞职的原因,一脸无辜的样子。
苏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提前打印好的个人年度项目统计表,同样放在茶几上,轻轻推到他面前,说道:“张总,这是我个人详细记录的去年一年的项目完成情况,总金额两千六百三十万元,占公司全年总业务量的百分之七十八,而我最终拿到的年终奖只有八十元,您觉得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吗?”
张宏远低头看着那份表格,上面详细罗列了每个项目的名称、合同金额、她的参与程度和具体贡献,每一个数据都清晰明了,像是一记记无声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但他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连眉头都没多皱一下,只是目光在几个关键数字上多停留了几秒。
“你的工作能力和为公司做出的成绩,公司是清楚的,也是认可的。”张宏远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苏晴脸上,语气放缓了一些,试图缓和气氛,“这次的奖金分配,确实……确实存在一些特殊情况,可能让你产生了一些误解,我本来是想找机会跟你解释的。”
“确实什么?”苏晴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高,却像结了冰一样冰冷,“确实是分配不公?还是确实是我苏晴活该被你们这样戏弄和羞辱?”
张宏远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晴,眼神里混合着一丝意外和不快,似乎没料到苏晴会如此直接地顶撞他。
“张总,那份明显不公的奖金分配方案,最终的批准人签的是您的名字,这一点您无法否认。”苏晴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积压了太久的怒火和失望在一点点往上涌,“您批准了那份荒唐的新制度,默认甚至纵容了马磊、陈静、刘达他们对我功劳的窃取和篡改,现在却在这里装出一副不知情或者很无奈的样子,这只会让我觉得更加可笑。”
“苏晴,你……”张宏远似乎想解释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在公司干了四年,从公司还是个小工作室的时候就加入了,拼死拼活为公司创造了这么多业绩,把青春和心血都倾注在了这里,结果呢?”苏晴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提高了一些,“我的成绩就这么轻易地被抹杀、被抢走,您知道市文化中心那个项目我是怎么拿下来的吗?”
“最开始甲方根本不认可我们公司的资质,直接把我们拒之门外,我带着团队连续加班两个多月,修改了整整十五版设计方案,光是和甲方各个部门沟通的会议纪要就写了厚厚三大本!”
“为了等他们主管领导的签字确认,我在他们办公楼底下冒着大雨等到晚上十一点多,浑身都湿透了,也不敢离开,就怕错过了签字的机会!”
“鼎盛地产那个长期协议,我跑到那个偏远的县城,住在连热水都不能保证的小招待所里,为了等他们的项目负责人,在尘土飞扬的工地门口一等就是一整天,中午只能啃冷馒头、喝矿泉水,就这样硬生生坚持了一个月!这些您知道吗?”
“南方优创装饰那个代理权,人家一开始根本看不上我们这种规模的小公司,我查了无数行业资料,做了几十份市场分析报告,打了上百个越洋电话,发了无数封邮件,才终于让对方同意给我们一个见面谈的机会!这些您又知道吗?”
苏晴的眼泪最终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一滴滴砸在自己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每一个项目,我都付出了百分之两百的心血和努力!结果呢?功劳全成了别人的,我反而落了个‘不懂配合、破坏团队和谐’的名声,只配拿这八十块钱的年终奖?”
张宏远沉默地看着苏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语气变得有些深沉,似乎在试图说服苏晴:“苏晴,如果我告诉你,公司这样的安排,是有更深层次的考虑,是为了公司整体的平衡和未来的长远发展,你会相信吗?”
“管理一个公司,不像你带项目那么简单,很多时候需要权衡各方面的利益,不能只考虑个人的贡献。”
“考虑?平衡?”苏晴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讥讽,“什么样的深层考虑,什么样的未来发展,需要用八十块钱来打发一个为公司创造了两千六百多万产值的员工?张总,您说的这些理由,您自己能说服您自己吗?”
“苏晴,你知道公司最近在筹划引入新的战略投资,准备扩大经营规模,甚至未来有上市的计划吗?”张宏远忽然话锋一转,提起了一件苏晴从未听说过的事情。
苏晴愣了一下,这件事她确实没听说过,公司既没有发布正式的文件,也没有开过相关的会议进行传达,她完全不知情。
“引入战略投资之后,公司的组织架构会进行重大调整,计划增设一个副总经理的职位,主要负责市场开拓和项目运营工作。”张宏远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苏晴,看着窗外的景色,说道,“这个位置,我本来是属意你的,无论是资历、能力,还是对公司的贡献,你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个职位的年薪会涨到二十二万起步,再加上年底的项目分红,总体收入肯定比你现在高得多。”
“今年的奖金,我知道确实委屈你了,但这其实是权宜之计,是为了平衡现有管理团队内部的关系,避免产生不必要的内耗,也是为了让你以后能更顺利地开展工作,算是我对你的一次考验和磨练。”
苏晴整个人僵在原地,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副总经理?给她?年薪二十二万加分红?
这突如其来的“馅饼”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的是怀疑和嘲讽。
“投资方那边,我已经初步沟通过了,他们对你的工作能力也有所了解,并且表示认可。”张宏远转过身,眼神里带着一种试图让苏晴相信的“诚恳”,“等投资协议正式一签,下个季度就会进行组织架构调整,正式宣布对你的任命。”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也受了委屈,但你要理解我的难处,管理一个团队不容易,眼光要放长远一点,为了公司的未来,有时候需要暂时忍耐一下。”
苏晴摇了摇头,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感觉双腿有些发软,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张总,您觉得,现在跟我说这些,还有用吗?”
“你什么意思?”张宏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有些不悦。
“前脚用八十块钱像打发叫花子一样羞辱我,后脚就用一个画出来的、还没有任何影子的副总经理职位来安抚我?”苏晴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嘲讽,“您这到底是在补偿我,还是在可怜我?”
“您是觉得我苏晴特别傻,特别好糊弄,随便画个饼我就会感恩戴德,忘记之前受到的羞辱?还是觉得我现在父亲病危,急需用钱,走投无路,只能接受您的施舍?”
张宏远的嘴唇抿紧了,沉默了几秒钟,才沉声说道:“苏晴,我再说一次,管理一个公司,要考虑的方面很多,里面的复杂性和权力平衡,不是你这个层面能够完全理解的……”
“我不想懂那些复杂的东西!我也不想参与你们那些所谓的权力平衡游戏!”苏晴突然提高了声音,四年里积攒的所有疲惫、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冲破了闸门,“您知道我为了这些项目,付出了多少个人代价吗?您知道我的生活因为工作变成了什么样子吗?”
“市文化中心那个项目,为了赶在国庆前顺利交付,我连续在工地上盯了整整两个月,没有休息过一个周末!我儿子那时候才四岁,发烧住院一个星期,我都没能去医院好好陪他一天,只能在晚上加班结束后,偷偷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我爸妈从老家过来想看看外孙和我,我却因为项目太忙,连顿像样的饭都没时间陪他们吃,最后他们只能带着失望回去了,这些您知道吗?”
“为了拿下鼎盛地产那个协议,我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县城,碰了无数次钉子,看了无数次白眼,陪了无数次笑脸,还要应对当地材料供应商的各种刁难,这些困难都是我带着团队一点点克服、一步步解决的!您知道我当时有多难吗?”
“南方优创装饰那个代理合作,对方一开始提出的合作条件极其苛刻,几乎没有盈利空间,我花了多少心思,想了多少变通的方案,跟对方据理力争,才终于争取到相对合理的合作条款,这些您又知道吗?”
苏晴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眼泪模糊了视线,“每一个项目,都是我带着团队没日没夜、辛辛苦苦干出来的!每一分钱的产值,都浸透了我们的汗水和心血!结果呢?结果就是功劳被那些只会动嘴皮子、溜须拍马的人抢走,我反而成了那个不识大体、破坏团队团结的人,只配拿这八十块钱的年终奖?”
“就在刚才,我爸突发急性心肌梗死,在医院等着做手术,急需六万块钱救命。”苏晴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也顾不上擦,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弟弟在电话里哭着问我怎么办,我看着自己银行卡里那好不容易攒下的七万三千块钱,您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那是我省吃俭用一点点攒下来的,想着能给家里换个稍微好点的住处,想着以后孩子上学能用得上,想着能让爸妈晚年生活过得好一点!我以为今年我能拿到那笔预期的奖金,我以为我可以让家里人松口气,我以为我这些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可是您,还有您手下的那几位‘得力干将’,用这八十块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苏晴这四年的拼命和付出,就值这个价!连我爸的救命钱,我都差点凑不齐!”
苏晴再也支撑不住,重新坐回到沙发上,用手捂住脸,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在宽敞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和无助。
四年的辛苦,四年的付出,四年的期望,在这一刻,伴随着父亲的病危和这八十块钱的羞辱,彻底化为了乌有。
张宏远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苏晴,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
他似乎想往前走一步,像以前苏晴完成重大项目时那样说几句安抚或者鼓励的话,但他的脚最终没有移动,只是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晴……”他叫了苏晴的名字,但后面的话似乎卡住了,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有些粗暴地推开了,连敲门声都没有,显得非常无礼。
马磊、陈静、刘达三个人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看起来怒气冲冲的样子。
马磊走在最前面,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眼神凶狠地盯着苏晴。
“张总!”马磊的语气很冲,直接指着苏晴,对张宏远说道,“我们听说苏晴要去劳动仲裁告我们公司,还在公司内部散布谣言,说我们抢了她的功劳?有没有这回事?”
陈静抱着胳膊,斜眼瞥着苏晴,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说道:“苏主管,哦,现在是不是该叫你苏晴了?做人要讲良心,也要尊重事实,不能自己能力不行,拿不到满意的奖金,就反咬一口,在这里胡说八道,破坏公司的稳定和团结。”
刘达更是挺着他那微胖的肚子,一副义正辞严、捍卫公司利益的样子,说道:“就是!公司的奖金分配是严格按照最新的规章制度执行的,经过管理层集体讨论决定,合理合法,没有任何问题!”
“谁要是不服气,可以去告我们,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公司随时等着接传票!”
三个人在苏晴面前站成一排,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气势汹汹地压了过来,仿佛苏晴才是那个破坏规则、无理取闹的人。
苏晴慢慢地抬起头,用手背用力擦掉脸上的泪痕,尽管眼睛还红肿着,但眼神里最后那点脆弱已经被彻底点燃的怒火和决绝所取代,只剩下冰冷的坚定。
“马总监,”苏晴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马磊面前,目光紧紧盯着他有些闪烁、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市文化中心那个九百一十万元的项目,你在年终总结报告里写,是你动用私人关系,多次沟通协调才成功拿下的,对吗?”
马磊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梗着脖子,强装镇定地说道:“是又怎么样?那个项目的一些关键环节,确实需要高层出面协调,不然根本拿不下来!”
“好,那你具体说说,你找的是教育局的哪位领导?具体是哪天见的面?在什么地方谈的?主要谈了哪些关键内容,才让对方最终拍板同意和我们公司合作?”苏晴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冰冷的钉子一样,直击要害。
马磊的眼神开始明显躲闪,语气也没那么硬气了,支支吾吾地说道:“这……这种具体的细节,过去这么久了,我每天要处理那么多工作,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反正就是通过我的人脉关系促成的合作……”
“你记不清楚?那我帮你回忆一下。”苏晴的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那个项目从开始接触到最终签约,前后将近一年的时间,你总共就出现过三次,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主导者?”
“第一次是项目启动会上,你来露了个面,讲了十分钟无关痛痒的话就走了;第二次是中间遇到技术难题,甲方表示不满的时候,你来听了次汇报,没给出任何实质性的解决方案,就让我们自己想办法;第三次就是最后的签约仪式,你来签了个字、拍了几张照片、接受了对方领导的祝贺,除此之外,你还做了什么?”
“中间所有的技术对接、无数次的方案修改、项目进度跟进、各种突发问题协调,都是我和我的团队在没日没夜地做,你连施工现场都没去过几次,更别说和甲方进行关键沟通了!这就是你所谓的‘动用私人关系、多次沟通协调’?”
马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张着嘴,却一时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苏晴的质问,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显得格外狼狈。
“还有鼎盛地产那个七百二十万元的长期协议,陈总监,”苏晴把目光转向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陈静,语气依旧冰冷,“你在财务分析会上说,是你的财务分析报告和资金周转方案打动了对方,所以才成功签的约,对吗?”
陈静强自镇定,试图维持自己的体面,说道:“当然,我的财务分析报告详细说明了公司的资金实力和运营健康状况,对方非常看重这一点,这也是签约的关键因素之一……”
“那我问你,那份详细到每一类材料、每一项人工成本的项目预算和成本分析报告,是你亲自做的吗?”苏晴打断了陈静的话,继续质问道,“那份针对当地特殊施工环境制定的施工组织设计方案,是你写的吗?”
“为了这个项目,我往那个交通不便的县城跑了不下二十趟,跟他们的项目经理、技术负责人磨了无数次嘴皮子,才一点点打消了对方的顾虑,请问您,陈总监,为了这个项目,您离开过办公室,去过一次那个县城吗?您见过对方的项目负责人吗?”
陈静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苏晴锐利的目光,脸上的镇定早已荡然无存。
“还有南方优创装饰的四百八十万元代理权,刘总监,”苏晴最后把目光转向那个眼神开始游移、额头已经微微冒汗的刘达,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你在行政部的总结报告里说,是你的后勤保障、接待工作做得到位,给客户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这才最终促成了合作,对吗?”
刘达挺了挺肚子,试图继续维持自己的气势,说道:“接待工作也是生产力!我们行政部为公司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后勤保障,客户的接待工作更是重中之重……”
“那个代理权我们前后谈了快半年时间,前三个月,对方连样品都没决定给我们寄,对我们公司的实力持严重怀疑态度,根本就没有任何客户来公司考察,更谈不上什么接待工作。”苏晴毫不客气地再次打断了刘达的话,“那段时间,请问刘总监,您保障的是什么?是我们办公室的饮用水及时更换了,还是您给我们项目部订的盒饭口味特别好?”
“除了在总结报告里抢功劳,您还为这个项目做过什么实质性的工作?麻烦您说说看。”
三个人被苏晴接连的、基于事实的质问逼得哑口无言,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刚才那副兴师问罪、气势汹汹的样子彻底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尴尬和狼狈。
张宏远自始至终站在他的办公桌旁,冷眼旁观着这场对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出言阻止苏晴,也没有替他那三位高管解围,不知道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直到办公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张宏远才缓缓走回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不紧不慢地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
他从里面取出了一份文件,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
“既然今天人都到齐了,那有些事,就趁这个机会,摊开来说清楚吧。”张宏远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晴盯着桌面上的那份文件,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文件的蓝色封皮上,用醒目的黑色字体印着几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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