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初初（小果）《三十年前的月亮终于落在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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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时，妈妈跟野男人走了。
我每天不穿鞋子，拿着她给我做的小风车，在院门口望啊望，等啊等。
妈妈一直没回来。
爸爸和奶奶抱着我，嘴里咒骂着。
“你妈妈不要你了，你这个死妮子，你的命就是这么贱，连妈妈都留不住。”
我以为我要是不好好吃饭，妈妈就回来了。
小小的我，饿成小小的一团，最终被装进大袋子扔到了山里。
妈妈教过我“恨”是什么，就是太难过了，想让对方后悔不该那样做。
我觉得，我好像有点恨妈妈。
可是再睁眼，她又成了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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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婷婷，我们的女儿，长得可真像你，眼睛真好看。”
一醒来，就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叔叔抱着我。
我顺着他的眼睛往床上看过去，是妈妈！
我只高兴了一下下，就不高兴了。
妈妈不要我了，肯定是不喜欢我了。
那我就不告诉她了。
可是我好想问问她，为什么不回去看我，但是一张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我只好在她喂奶时，用力咬她。
我以为把她咬出血，她会生气。
没想到她摸着我的小鼻子，笑着说，“初初真有力气。”
我更难过了。
她为什么这么喜欢新出生的孩子。
那我呢？
学走路的时候，我十个月。
我故意把自己摔得鼻青脸肿，因为只要我摔了，她就会特别难过，特别自责。
抱着我一遍一遍说对不起。
我想，这样就算是报复她了吧。
从出生到十个月，我夜夜啼哭。
她刚睡着，我就嗷嗷大哭把她吵醒。
她拿着脱落的头发，在我脸上挠痒痒。
“我们初初一定要健康长大啊，长大挣钱给妈妈植发哦。”
我翻了个白眼。
等我长大了，我就走得远远的，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就是那个“叔叔”，对我都特别好。
他们永远都是笑眯眯的，和以前的爷爷奶奶爸爸一点都不像。
到了三岁上学，妈妈在幼儿园门口送我的时候，哭个不停。
算上前世，我足足八岁了，我很冷酷地站在幼儿园门口。
“你哭的太丑了，你都多大的人了，还一直哭。”
妈妈破涕为笑，一直看着我。
好像我真的离开了她一样。
哼，我才不会离开你呢。
只有你是坏妈妈。
你说出去给我买糖，我等到死，你都没回来。
幼儿园里，我和那些小男孩一直打架。
他们太幼稚了，总是抓我辫子。
“谁能抓到初初的新发卡，谁就是第一名！”
我的发卡是幼儿园小朋友里最多的，每天戴的都不一样。
我很有一把子力气。
把他们一个个打得鼻青脸肿。
妈妈来了以后，挨个跟他们家长道歉。
“对不起，初初太调皮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
回家的路上。
我想，这下妈妈肯定要批评我了。
没想到，她蹲下来看着我，眼神亮晶晶。
“初初真棒，打得好，以后谁抓你你就打他们，妈妈去道歉就好啦。”
我的眼泪流下来了，倔强地抬起来不让她看。
哼，坏女人。
初中的时候，我已经很成熟了。
我越想越生气。
为什么同一个妈妈，她对初初这么好。
小果就死在了那个大袋子里呢。
我早恋，染头发，逃课，成了学校典型的问题学生。
她一次又一次找到我，把我别的男孩子摩托车后座拉下来，从网吧拽出来。
我不听话，在大街上吼她。
“你管我干什么？你该管的时候不管，不该管的时候瞎管！”
她气得打自己巴掌，一巴掌接着一巴掌。
直到她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肿起来很高。
她捏着我的肩膀，直愣愣看着我。
“初初，你到底要怎么样？”
爸爸的车在旁边停下。
他看着妈妈，满眼心疼。
冲我失望地摇摇头。
“婷婷，不然就随她去吧，越管越是冤家。”
妈妈一把甩开他。
“沈斌！这是我们女儿！我们怎么能不管她！”
听到这话，我的心像被一双大手紧紧攥住，一点点在收缩。
你分明丢下过我的。
我觉得有些窒息。
我在大街上边跑边哭。
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我的妈妈在哪里。
小果好烦啊。
要不是她，我就可以和妈妈好好在一起了。
我第一次希望，自己不是小果了。
可是如果连我也忘记小果，那她该有多可怜。
毕竟，连她的妈妈都不要她了。
我最终还是回了家。
寒冷的夜风吹过，我还是想念自己那个全是玩偶，铺得软软的的小床。
我决定，等我有能力离开她的时候，就远走高飞。
我把所有压岁钱都攒起来一天天数着日子。
就这么数到了高考。
我的成绩很好，足以上国内任何顶尖大学。
但是我选择了离小果最近的城市。
等我毕业了，就去看看她。
妈妈看到我选择那个城市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抬头问她。
“妈妈，那里不行吗？”
她没有回话，一直发愣。
直到我大声喊了一句。
“妈妈，那里是有你认识的人吗？”
妈妈回过神，应了一声，我又继续说。
“听说那里很穷，有很多女人结婚后都跟野男人跑了，她们真是不负责任的坏妈妈。”
妈妈面色有些红，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像小时候那样半蹲下来，蹲在我的电脑桌前。
“初初，可以不选那里吗？”
我摇摇头。
“不行，我想去看看，那里虽然穷，但是风景很好。”
妈妈嘴里喃喃说着。
“风景好，风景好，可是……”。
我有些烦躁，心里好几次都想直接问她。
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有直接开口问小果的事。
“妈妈，你一直这个表情，我还以为，你也是那里逃出来的呢？”
妈妈的手僵在空中。
“初初想报就报吧，妈妈支持你所有决定。”
我啪地一下点了确定。
小果，你的初初姐姐来看你了。
你一直五岁，可是我都十八岁了。
大学，比我想象的更加美好。
有志同道合的同学，有以前没有的自由，有暂时忘了小果的我。
我的见识越来越广。
也曾想过，妈妈跟野男人跑了。
是不是爸爸奶奶他们的一面之词？
我决定，毕业后，去小果在的村子看一看。
我只知道在哪个城市，前世，妈妈经常告诉我。
但是村子的名字不太记得了。
我循着模糊的记忆，查了很多资料。
最后才查到，那是一个很偏远，被大山环绕的村子。
终于到了毕业，我早就预定好了行程。
出发前，我给妈妈发了一条信息。
“妈妈，我晚几天再回家，我要去奇光村看看。”
发完，我就坐着客车出发了。
一小半高速公路，一大半都是不太好走的山路，下来得二十几个小时。
上车就睡的我，醒来后打开静音的手机。
才发现，妈妈打了几百个电话，发了无数条信息。
“初初，不要去那里，山路太抖，妈妈怕你出事。”
……
“初初，你等妈妈。”
……
最后一条信息，只有四个字。
“初初，别去！”
……
我没有理会。
她不让我去，不过就是过不了良心那一关。
妈妈也知道，自己曾经把一个眼里心里都只有她的孩子，舍弃了。
将她的号码拉黑，我听着音乐刷着手机十分惬意。
这里的风景确实很好，我感觉自己都轻松不少。
换了好几次车后，我最后坐上了一辆三轮车。
大叔十分热情，听到我要去奇光村。
东西也不买了，直接就请我上车，怕我屁股颠的疼，还特意给后面铺了个厚被子。
谁说穷山恶水出刁民的？
这里的人才更淳朴一些。
一路上，我和大叔聊得很开心。
“丫头，你这是大学刚毕业吧？”
我点点头。
“是呀大叔，村里现在通网了吗？”
大叔弹了弹烟灰。
“丫头你这说啥呢？现在哪里不通网啊，我们好些邻居都网购呢，连割草的镰刀都是网上买的呢。”
我点点头。
网络都能通的地方，有什么危险的？
妈妈不过就是心虚，怕我知道些什么。
可是我不仅知道小果的事，而且是一出生就知道了。
直到天快黑了，三轮车才快到了。
看着前面亮着星星点点灯光的村子，我的心里，有一丝熟悉。
但是更多的，是对那个小小的身影，直愣愣站在院门口，一直望着外边大路的孩子的心疼。
妈妈，你食言了。
你从来没有来看过小果，我只好自己来了。
快进村的时候，我看到前面村子里人头攒动。
我有些疑惑。
“大叔，村口怎么这么多人啊？”
大叔呲着大牙，憨厚地笑着。
“天气热，都在这块儿乘凉呢。”
我摸着有些凉飕飕的手臂。
已经入秋了，这山里更冷，这些人怎么还乘凉呢？
来不及多想，村口的人就一哄而上围了过来。
“郑愣子，这是哪来的小姑娘，看着可不像本地的啊。”
大叔狠狠推了那个人一把。
“老光棍，滚开，再靠过来，老子把你腿打折了。”
那个人嘿嘿笑了两声。
“说的跟谁不是光棍似的。”
正当我有些狐疑，这些人的聊天怎么有点奇怪时。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出来了。
她拉着我的手。
“闺女，他们读书少，没啥文化，说话比较糙，你可别介意。”
“天黑了，去奶奶家住一晚，明天再画画吧。”
我点点头，我跟那个大叔说的确实是要来村子里写生。
总归是自己前世住了五年的地方，我虽然有点狐疑。
但是那份对故乡的亲切和熟悉，还是打消了我的顾虑。
在铺了两床褥子的板床上，好不容易睡着。
门外传来了争执吵闹的声音。
我披着衣服出去一看。
院门口站着的，竟然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很多很多亲戚。
我小时候见过的亲戚，基本上都来了。
甚至还有婶婶娘家弟弟和她爸妈，还有爷爷的兄弟二爷爷他们一大家子。
足足四五十个人，站在院门口和村子里的人在争吵。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跑过去。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来了？”
爸爸一把将我拉过去，用他的衣服圈住我。
摸着我的头发。
“初初别怕，爸爸在，爸爸说过，永远会保护你。”
妈妈在一旁小声啜泣，喘着粗气，一直盯着我。
我从爸爸怀里钻出来，满脸狐疑，“你们怎么来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都义愤填膺的。
晚上那会儿叫我来她家的老奶奶，又将我拉回院里。
“你们怎么证明这妮子是你们闺女？我还说这是我从小养大的妮子呢？”
我直勾勾看着妈妈。
直到确定她一直只看着我，没有一眼看过邻居家的方向。
我才真正感到心寒。
隔壁，正是我曾经住了五年的家。
也是小果的家。
可是直到这一刻，她都没有看一眼。
我曾经在那里等她，等到了死，她都没回来。
可是现在，初初都二十多岁了，只是来旅游一下，她就连夜赶来了。
我冷冷地说。
“你们回去吧，我跟你们不熟。”
爷爷奶奶抹着泪，爸爸急得直跺脚。
只有妈妈，还是定定望着我，眼里全是泪水。
看着看着，她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我有些愣住了，这是从小到大她第一次打我。
即便是我把她最心爱的小兔子害死，把她刚做好的一桌子菜全掀翻，她都没骂过我。
可是，她现在竟然打了我一巴掌。
我捂着脸冲她吼道。
“你不守信誉，你说过你要带着糖回来的。
然后指着旁边的院子，歇斯底里地喊着。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等到饿死，你都没有回来！”
吼完我又看着妈妈小声呢喃着。
“妈妈，你不是说，只要我乖乖吃饭，你就会永远爱我吗？”
妈妈的眼里瞬间布满痛苦和惊恐，死死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