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艾清姿萧延《枕上泪痕浸旧言》
萧延向艾清姿求婚之后的第二天,就出了场车祸,彻底忘记了她。
艾清姿从外地赶回来,刚打开大门,就看到客厅里萧母冰冷的脸,女人将一张支票“啪”的一下甩在她脸上,鄙夷的动了动红唇:
“趁着阿延出车祸记忆混乱,你拿着这五百万,有多远滚多远。”
“我会让你的双胞胎姐姐艾白薇顶替成为阿延记忆中的妻子,反正你们长的一模一样。”
“你一个破采茶的,这五百万够买你下辈子了,别不知好歹。”
艾白薇,听到这个名字,艾清姿的眼中一片灰暗,
姐姐艾清姿和她都是艾家千金,可俩姐妹从出生起过的就是天差地别的生活。
因为艾母在生下艾清姿后难产去世,艾父将这份难过转为了对后出生的艾清姿的怨恨。
他将艾白薇宠上了天,把艾清姿当做罪人送到了山里,寄养在一个采茶婆婆家里。
二十年里,艾白薇住在富丽堂皇的别墅里,顶着京城淑女的美称。
而艾清姿风吹日晒,天天窝在数不清的茶花里,为下一顿发愁,
生活困苦,不堪一击。
直到遇到了萧延。
三年前,萧氏集团要把那片茶林开发成一个风景度假区。
萧延作为代表来实地考察。
她和萧延的初遇是一个烈阳天。
少年穿着修身的西装向她问路,外貌干净,声音温柔,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礼貌清澈的同年人,
阳光下,少年亮晶晶的双眼光一样照亮了艾清姿灰暗的二十年,
从那之后,每天六点,萧延雷打不动的来了两年。
天热的时候,他会给艾清姿编草帽熬解暑的绿豆水。
凉的时候,他就把绣着自己名字的袖套不由分说的套在她的胳膊上。
他娴熟的给她每天揉发酸的小腿,碰见蛇时下意识的把她搂在身后。
艾清姿的沉寂了二十年心,逐渐不收控制变成了雷动不已的心跳。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深夜,她采茶为了赶任务做到很晚,大雨来的猝不及防,她困在了路上。
她蹲在遮阳棚下,局促的抱着自己,直直的看着乌黑的天空,在数还有多久才能天亮。
就在她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候,不远处闪过一束光还有嘈杂的声音,
她抬眼看去,
那个向来一丝不苟的少年,被大雨浇的浑身湿透,拿着手电筒乱晃,满脸慌张的喊着她的名字,
“清姿……
??你在哪,清姿!”
她猛地清醒,着急的站起来应声,就见少年看到她的那一刻,双眼发亮,
下一秒,她就猝不及防的落入一个潮湿又炙热的怀抱,
“还好你没事……”
少年的尾音发着不易察觉的颤声,艾清姿刚想起身询问,却被萧延按在了怀里,
少年声音澄澈,满是赤诚,
“艾清姿,我再也不想看你突然消失了,
让我保护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是心动更是一时的冲动,
那个暴雨的夜晚,是她这么久以来最美好的回忆。
艾清姿不自觉的勾起唇角,却突然被身前萧母的一声低吼喊回了神。
“艾清姿”
萧母就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舍,声音带了一丝狠意,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在山里有一个养大你的阿婆,我猜你也不希望她有事情吧。”
艾清姿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但是再回想起萧延失忆后看她的陌生眼神后,
许久,她的目光黯淡下来,握紧手里的支票。
“萧夫人您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招惹萧延的。”
她刚要起身,
下一秒,身后就猝不及防的传来一道熟悉声线的冷漠男声:
“母亲,她是谁?”
萧延上下扫视了艾清姿一眼,打量的目光最后钉在了她的脸上,黑眸闪了闪。
萧母确认他没有认出来,这才送了口气,干笑一声:
“是白薇的双胞胎妹妹,一个乡下人。”
“一听到你和白薇要订婚了,就仗着那张和白薇一模一样的脸想要勾搭你,妈正要打发她呢。”
萧延嗤笑一声,眼里滑过不屑,薄唇微动:“东施效颦。”
他抢下了艾清姿手里的支票,撕了个粉碎,摔在了她身上。
“既然是癞蛤蟆,就该老老实实的待在臭水沟里。”
“什么阿猫阿狗都抱着李代桃僵的注意,真是白日做梦!”
艾清姿脸白了一瞬,瘦弱的身体微晃。
这明明都是她预想之内的。
可真正发生的时候,她还是窒息了一瞬,嘴里干的发苦。
“怎么。”
“还想装柔弱再讹我们一笔?”
“要晕就滚到外面去。”
听到萧延毫不留情的话,萧母满意的笑了起来。
下一秒,艾清姿就猛地被人拖了出去,像扔垃圾一样扔到了主干道上。
正午的烈阳晒的人皮肉火辣辣的,她的膝盖被狠狠桌底,一阵刺痛下,血流如注。
她挣扎着想起身,却猝不及防的被人蒙着眼扔到了车里。
他们掰开她的嘴,灌了一瓶苦涩的药,
一旁的歹徒冰凉的笑着:
“艾小姐,夫人让我送你回你该待的地方。”
粗粝的麻绳捆住艾清姿的手脚,在山野崎岖的路上摇晃中,深深陷入肉中,磨出了鲜红的血。
艾清姿脑袋无力的磕在车窗上,她苦涩的笑笑,意识渐渐朦胧。
艾清姿再醒来就是两天后了,全身酸痛。
她望着重重叠叠看不见尽头的山,习惯的垂下眼。
她又一次像垃圾一样被丢回了这座种满茶花的深山。
抚养她长大的阿婆一瘸一拐的端着碗药递在她嘴边,苍老的眼眶里蓄着心疼的泪水,咿咿呀呀的打着手语。
【囡囡,不要再等那个男人了,不要再让他伤害你了……】
【阿婆上次给你介绍的那门婚约,你再考虑一下……好不好?】
艾清姿的眼一下就红了。
阿婆是个哑巴,但对她却是掏心掏肺的好。
2年前,她刚成年,阿婆就拖着有风湿病的腿,翻了两座山才为她求得了一个不错的人家。
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记得他,叫刘羽,一个黑黑的壮实小伙儿,没什么文化,但心底却单纯善良。
艾清姿回过神,哽咽的点点头。
“阿婆,你不是问我吗?我愿意嫁给刘羽。”
“刘羽早就准备好了结婚的东西,我们半个月后就结婚。”
阿婆欣喜的睁大眼睛,将艾清姿紧紧搂在怀里,呜咽着擦着浑浊的眼泪。
艾清姿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再也不想这么纠缠下去了。
“之前旅游开发区的事情还没有落实完,至于你们的采茶工作也会发展成一个旅游产业。”
“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我们都会留在这里考察。”
艾清姿一采茶回来,就听到萧延挽着艾白薇的手,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中说。
隔着不多的人群,艾清姿猝不及防和萧延对上了目光。
她僵了一瞬,生涩的移开目光。
萧延的目光闪了闪,眼前好像炸了一瞬白光,总感觉眼前的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下一秒,艾白薇就跑过去,笑吟吟的拉住艾清姿的手,对着萧延隐秘的试探道:
“这是清姿。”
“阿延可以认出我们两个吗?我们亲姐妹可是长的一模一样,可不要搞错了。”
萧延冷淡的瞥了艾清姿一眼。
看到她脏兮兮的装扮,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嫌恶。
“这有什么认不出来的。”
“一个是灰头土脸的土包子,一个是光鲜亮丽的大小姐。”
艾白薇“噗呲”笑出声,精致的脸上闪过如释重负,她假意嗔怒的瞪了他一眼:
“阿延,我不许你这么说,清姿再怎么说也是我亲妹妹。”
萧延宠溺的刮了刮鼻子,亲了亲她的鼻尖,轻声应了一声好。
艾清姿心刺痛了一瞬,她猛的挣脱开艾白薇的手,冷笑了一声:
“有钱人的癖好就是先狗眼看人低之后,再逼着人看你们的打情卖俏吗?”
“我以为只有低等动物是这样不分场合的发情,没想到大少爷和大小姐也是这样呢。”
艾白薇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眼里一下蓄了委屈的泪:
“清姿,你怎么可以这么羞辱姐姐?”
“你勾引阿延的事情我从来不怪你,你见不得别人好也就算了……”
艾清姿要走的身体骤然顿住,眼里的闪过讽刺,苦涩的重复了一句:
“我勾引他?”
谁是冒牌的她不清楚吗。
艾白薇的心里一慌,脸色难堪起来。
“难道不是吗。”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要脸么。”
萧延冷不丁的开口,他护在了艾白薇的面前,将艾清姿狠狠扯了回来摔在了地上,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采茶采的是茶树的嫩芽,背上装茶叶的箩筐翻倒,细小的茶叶陷入泥泞里。
一天的风吹日晒几乎是全都白费了。
污泥溅了艾清姿一脸,她却顾不得擦,像失去了灵魂一样怔怔的看着那些废弃的茶叶,脑海里回响起当初萧延的话。
【那是你辛苦采回来的,怎么可以说扔就扔?】
【采茶那么累,我可舍不得让你白折腾了一天。】
记忆里的萧延冲进大雨里,高大的身躯躬在泥泞里,将散落的嫩芽手忙脚乱的往怀里捡。
她和萧延的相识也是因为他要来实地考察。
他们因为茶叶说上了第一句话,也因为茶叶相爱。
那天下了暴雨,艾清姿发了高烧。
山路崎岖又湿,滑,萧延要背着她下山。
她担心装茶叶的箩筐太重压到他,就干脆偷偷扔掉了茶叶。
可萧延宁愿淋着大雨也要捡回来。
艾清姿回过神,鼻尖竟然涌起了几分酸涩,她颤抖着手想要捡起,却在下一秒,面前的萧延抬脚。
昂贵的皮鞋踩在了茶叶上,施力,碾磨。
直到茶叶化作一团黏糊又恶心的绿水,溅到了艾清姿的手上。
萧延冷淡的收回脚,拿手帕擦了擦刚才碰过艾清姿的手指头。
“和泼妇一样,冲谁吼呢。”
“说我们是动物,那你现在和狗一样跪在地上又算什么。”
“白薇是我的未婚妻,以后要是再管不好你的嘴,下次我踩的可就不是这烂叶子了。”
话落,他搂住艾白薇,不屑的冷哼一声,离开了。
艾清姿没有错过艾白薇得意的笑。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一个人僵坐了很久,直到天黑才狼狈的走回家。
可刚一推门,就听到了屋子里传来了刺耳的笑声。
艾白薇见她回来,眼里闪着惊喜,“清姿回来啦?”
“怎么搞的这么晚,身上还怎么狼狈……我还正和阿婆说起你呢。”
“我听说阿婆是个聋哑人,还特地给她拿了药呢!”
艾清姿的神经“嗡”的一下绷紧,眼里泛起红血丝,她猛的抓住艾白薇的手,将她扯了出去,压抑着吼:
“谁让你来看我阿婆的?你又想干什么!”
艾白薇柔和的笑笑,眼里却闪过狠厉,抬手狠狠给了艾清姿一耳光。
艾清姿被打的踉跄了几步,艾白薇又上前掐住了她的下巴,尖锐的美甲深深陷入皮肉,泛出了血丝。
她的黑眸里闪着阴毒,语气却无辜的像是谈论一件小事。
“你那个阿婆又聋又哑,推一把摔断气应该是个简单事吧?”
“艾清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需要我教你吗。”
艾清姿惨白着脸,下巴和侧脸麻钝的疼敲击着神经,却不及心里万分之一的恐惧,她倔强的别开脸,垂在身侧的手却压不住的颤抖。
艾家不要她。
萧延抛弃她。
上辈子她死了,阿婆是唯一为她哭的人,她哭的眼睛都快瞎掉了。
她活了两世,什么都变了。
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始终疼她护她的阿婆。
艾白薇得意的勾唇,她轻蔑的拍了拍艾清姿的脸,从兜里掏出了一颗药泡在茶里,递在她面前,冰冷的威胁道:
“喝了。”
“要不那个老不死的也别想活了。”
艾清姿盯着那茶盯了好久,嗓子干哑:“这是什么药。”
艾白薇嗤笑一声,不耐的皱皱眉:
“这就算是毒死你的药,你今天也得给我吞下去!”
“艾清姿,从你被爸抛弃那天起,就注定是个贱种。”
“只要是我看中的,不管是男人还是一切,你都没资格和我抢!”
话落,艾白薇冲上来,一手扯着她的头发,不由分说的要掰开艾清姿的嘴。
艾清姿的头皮传来尖锐的疼痛,一缕带血的头发连带着一小块白花花的头皮被艾白薇生生扯了下来,疼的她眼前一黑。
她费力挣脱开艾白薇的手,将那碗茶摔在了地上,锋利的碎片砸在地上。
碗划伤了她的手,艾清姿却顾不了那么多,她一转头就看见艾白薇突然抓起碎片往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
她痛苦的皱起眉,捂着流血的胳膊跌坐在了地上。
“白薇!”
身后猝不及防的传来一道声音。
艾清姿不明所以的呆站原地,紧接着就看到萧延冲上来紧紧搂住了艾白薇。
艾白薇哭的断断续续,泪眼朦胧的看向萧延:
“清姿让我把他让给你,就因为我不愿意,她就要把那碗不干不净的茶逼我喝下去……”
“我打翻了茶,她就干脆拿起碎片割我……”
“但是我又有什么错,难道因为她被爸爸抛弃她就要把一切都怪在我的身上吗?”
萧延沉默的听完了她的控诉,脸色阴沉下来,眼眸像泼墨一样黑,冷冷的盯着艾清姿。
艾清姿凌乱的头发七七八八的垂在脸侧,脸上还沾着头皮掉下的血,手上还一滴一滴的向下滴着血,狼狈又可怜。
艾清姿动了动皲裂的干唇,下意识的慌乱解释:
“萧延……我没有……”
看到她这副样子,莫名的,萧延心抽痛了一瞬,他下意识摸了摸手指上的婚戒。
他出车祸之后,遇到不安的事情总是有这么个习惯,萧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之前留下来的。
萧延看了眼手指上一看就很廉价的婚戒,愣了一下,几秒钟都没有反应过来。
艾白薇的目光闪了闪,往他的怀里缩了缩,委屈的喊疼。
他回过神,皱了皱眉,扯出一个冰凉的笑,站在艾清姿的面前,咄咄逼人的迫近:
“艾清姿,说谎话的人可是要被撕烂嘴的。”
“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艾清姿只感觉心脏重重的一缩,四肢传来针扎的刺痛感。
“你不是爱喝茶吗。”
萧延漠然的看着屋子里满满一大壶茶,“那就把这些都喝了。”
话落,身后的人上前,一个死死的架住她,一个面无表情的掰开了她的嘴,举起茶壶就往她的嘴里灌。
滚烫的茶水灌入口腔里,艾清姿烫的瑟缩了一瞬,却又被身后的人扯着仰起头。
她来不及吞咽,脸被呛的通红发紫,却迫于求生的本能硬生生的干呕。
胃里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混合着骇人的胀感,逼迫出了她的眼泪。
模糊的眼前,艾清姿看到了洋洋得意的艾白薇和冷漠的萧延。
太阳穴嗡嗡的痛,像走马灯一样,她的眼前闪过了曾经和萧延的一幕幕。
他在滂沱大雨中对她吼出告白的誓词,将她紧紧的拥在怀里一遍遍的承诺着未来。
他们一起在山顶看过初生的太阳。
一起围在温热的火炉前煮过茶。
一起在静谧的夜里数过天上繁星几颗。
萧延心疼她累,就点着破旧的电灯,在明明灭灭的昏黄夜幕里研究出了简易的晒茶方法。
她笑萧延是大少爷,只能是来这里考察的,吃不了这里的苦。
他就一咬牙在山里待了两年,硬生生晒成了小麦色。
过往的甜蜜像发霉的青苔,在艾清姿的心脏上一片一片的结网,生毛,腐败,生出蛆虫。
萧延彻彻底底的忘记她了。
萧延听着耳边的干呕声,眼里怔忪了一瞬,心口奇怪的发闷,这种感觉又来了。
第二壶滚烫的茶水侵入口腔里时,胃里传来了细密的血腥气,艾清姿拼尽全力推开了面前的人,将茶壶撞在了地上。
她用力的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倔强的瞪着萧延。
下一秒,艾清姿猛的抓起地上的碎片,狠狠掐住艾白薇的腿,划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啊!——”
艾白薇捂着腿,尖锐的哭闹,嘴里骂着疯子。
艾清姿的胸口一起一伏,眼里闪着泪光,摔下手里的渣子,讽刺的盯着萧延,一字一顿:
“看清楚了吗?这才是我干的!”
“我们乡下人下手一向没轻没重的,第一下要是我割的,我非得要抽了她的筋,连皮都要给她扒干净了!”
萧延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抱起了抽泣的艾白薇,怒气冲昏了头。
他怎么会对疯子有这种感觉。
他怒极反笑的顶了顶脸腮,连着点了点头,眼底结了冰。
“较劲是吧。”
“好啊。”
“等着吧。”
话落,萧延抱着艾白薇大步离去。
他们走后,艾清姿像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一阵晚风袭来,门口的风铃叮叮咚咚的响起。
她迟滞的望过去,眼眶一下红了,喉咙里传来难抑的呜咽声。
那个风铃是萧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山里没有贝壳,她说她从来都没有见过海。
萧延为了给她个惊喜,不远千里回了一次家,他满满当当的捡了一袋贝壳,像幼稚鬼一样藏在她的枕头底下。
她的嗓子火辣辣的疼,却比不上心里一点。
夜里,艾清姿被阿婆推醒。
她苍老的脸上浮现着着急,咿咿呀呀的比划着什么,泪水不断。
窗外骇人的火光照亮了一整片夜空,这大半年晒在外面的茶叶都被烧了个彻彻底底。
艾清姿的心“咯噔”一声,黑红的火光照亮了她晦暗的脸,想起了萧延临走时说的话。
是他干的。
阿婆浑浊的泪顺着脸上蜿蜒的沟壑流下,她看出来艾清姿的心思,拉住她用力的摇着头。
她和阿婆就靠卖这些茶叶活,一个聋哑人和一个弃子,山里没有人愿意帮他们。
他们只有这些茶叶了,不能由着它被烧完。
艾清姿摆脱了阿婆的手,像疯子一样不顾一切的冲进火场里,拼了命的把残存的茶叶往外面搬。
一进去,她就感觉胳膊上传来窒息的灼烧感,她被呛的干咳几声,顾不了那么多,在浓烟中寻找没被烧着的茶叶。
跑出去的时候,被烧毁的木柱砸中背,艾清姿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等到她好不容易出去时,看到的却是晕倒在地的阿婆。
艾清姿扔下怀里的茶叶,从未有过的恐惧涌上心头,她颤抖着唇喊着阿婆,她就像没了气息一样安静的躺在那里。
要下山,要去医院。
她强忍着害怕站起来跑遍了大半个村子去借下山的车,得到的答复却都只有一个。
“车啊。”
“新来的那个萧总说免费给我们的车检修,车都在他那里,还给我们送了好多城里的稀罕货,就为了这一个月里让我们多照顾照顾他未婚妻哩!”
“要我说这城里人就是懂浪漫,疼老婆……”
后半句艾清姿没听清,她踉踉跄跄的往萧延那里跑。
艾清姿敲了很久的门,里面都没有动静。
她的额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腿哆嗦的裤管在颤动。
阿婆等不了那么久。
她推开了大门,急切的闯进去。
屋里空空,只有主卧的房门虚掩着,里面好像有声音。
艾清姿一喜,却在靠近时,像是当头浇了一杯冰水,钉在了原地。
主卧里暧昧的喘,息声还在继续,透过门缝,她看到艾白薇和萧延缠吻在一起,半身赤着。
床头还摆着她和萧延曾经的合照。
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终于“啪”的一声崩断,艾清姿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地上,她终于支撑不住的跌坐在地上。
艾白薇看见她,害羞的尖叫了一声,推了推身侧的萧延。
萧延和艾白薇穿好衣服走出来时,那股恶心的气味还没有散去,艾清姿控制不住的干呕了几声。
她的目光灰暗,嗓子干哑的乞求:
“借我车,我要下山送我阿婆去医院。”
萧延的目光一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你背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是一愣。
萧延的眼里闪过懊恼,手指像是不听使唤了一样又一次磨挲了一下婚戒。
他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
艾清姿冷笑了一声,“怎么回事你不是最清楚吗。”
萧延皱皱眉,不懂艾清姿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明昨天到现在他再没有教训过她。
艾白薇不安的看了萧延一眼,目光心虚的闪了闪,眼里瞬间蓄了泪,急忙温柔的开口:
“清姿,这样和人说话不礼貌。”
“你要车也行,但是不是应该和姐姐道个歉,昨天晚上的事情毕竟是你的错。”
“阿延是我的未婚夫,我什么都给可以给你,唯独他我是不能让给你的。姐姐就这一个请求……”
说着,她哽咽的低下头,豆大的泪珠砸下,强忍着委屈:
“你在我腿上划的那个口子,医生说可能留疤,我是模特,这辈子就算是毁了,你还不解气吗……”
艾白薇的哭声唤回了萧延的理智,他强压下心里的古怪,冷着声说:
“嘴皮子动动就算是认错了?”
“那杀人犯也不用坐牢了,干脆对着尸体说一句对不起就算了。”
“求你姐姐吧,白薇,你想怎么罚她?”
白薇看着腿上长长的口子,面上故作为难。
许久,她温柔的笑了,眼里依旧是无辜贤淑的样子,缓缓开了口:
“姐姐最爱美了,身上留了疤,我不怨你……”
“但是总能教会你怎么做人做事,不能由着你在乡村里撒泼丢人……”
艾白薇走近摸了摸艾清姿的脸颊,在萧延看不到的阴影里,指甲在她的下颌留下淤青,眼里闪过阴毒:
“清姿,就罚你剃光头发吧,反正头发还可以再长。”
萧延皱了皱眉,黑眸里闪过愕然。
艾白薇在她面前向来是温柔的,不知怎么,感觉她今天好像变得陌生了。
他刚想说话,面前的艾白薇就突然转头,眼底满是黯然:
“阿延,你觉得我做的过分吗?”
“可是医生说我腿上的疤再也消不掉了,我的腿每天都又痒又疼,它再也好不了了……”
“可头发呢?不到半年,就又可以长长了。”
萧延动了动唇,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他的心口发闷的更厉害了,厉害到有些喘不上气。
萧延几乎有些狼狈的拉开门,像是逃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大步走向了外面。
他选择了漠视。
即便是艾白薇要剃光她的头发,萧延还是要由着她。
艾清姿僵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死死咬着唇,倔强的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她像是快要被撕,裂了,一半是躺在地上没有声息的阿婆,一半是刚才门缝里看到的一切。
咔嚓咔嚓的剪刀声响起时,艾清姿看着自己的头发缕缕的飘在地上。
她的心湖像一口死寂的井,空洞又沉郁。
艾白薇猛的抢过了艾清姿手里的剪刀,摔在了地上,她拿出剃头发的理发器,用力的怼在了艾清姿的头上,凿出了一口不深不浅的血口子,汩汩的渗出红。
艾清姿吃痛的喊了一声,耳边却响起了艾白薇泄愤的轻笑声。
嗡嗡的声音发振,直到她最后的头发一点不剩,刺目的头皮里只剩下了短黑的发茬。
艾白薇像是施舍一搬,随便拣出一个钥匙扔在地上,“滚吧。”
……
再听到医生说阿婆没事后,艾清姿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全身的疼痛,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的鼻尖充斥着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
背上被烫烂的皮肉外翻着,连带着全身大大小小的伤,让医生和护士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她睡了几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
艾清姿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就发现自己头上顶着和艾白薇一模一样的假发。
被子之下的身体穿着的衣服也是艾白薇的。
就连脸上的妆容和指甲颜色都是艾白薇最近喜欢的款式。
她慌乱的坐起身,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紧接着,门就被“砰”的一声砸开了。
门口站着萧延和艾白薇。
艾清姿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突然冲上来的艾白薇狠狠甩了一耳光。
她捂着嘴,眼泪噼里啪啦的掉,满眼是不可思议:
“清姿,我以为你会改的,所以我才一遍遍的给你机会……”
“结果呢,你竟然越来越不要脸,仗着我们长的一模一样,想要扮作我爬到了你姐夫的床上!”
艾清姿一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见艾白薇还要继续打她,艾清姿猛地甩开了她,冷笑着:
“我怎么出现在这里你不是最清楚吗?!”
艾白薇的脸色一滞,但下一秒她就很快调整好表情,泫然欲泣的说:
“你的意思是,是我故意把你扮成我的样子勾引我的未婚夫?!”
“好……是我对不起你,是不是只要我离开这个世界你就开心了?我把阿延让给你,我祝你们长长久久……”
“但是下辈子,我们再也不要做姐妹了!”
话落,她就突然转头向外冲去。
萧延慌乱的吼了一声“白薇”,急切的想要追出去。
临走时,眼里闪过厌恶,“艾清姿,我原本以为剃掉头发,你一定会改的。”
“我和白薇在一起了三年多,感情不是你爬个床就可以取代的。”
“即便你们长的一模一样。”
艾清姿苦笑了几声,眼眶泛上红,看向了萧延:
“三年多?”
“在一起了三年多,你都认不清谁是谁吗。”
萧延心里“咯噔”一声,步伐一顿,眼里闪过怔忪,“你什么意思。”
脑海里似乎又光怪陆离的闪过许多细碎的片段,具体的事情想不起,但里面的脸越来越清晰。
那分明是艾白薇的脸。
但那也是——艾清姿的脸。
一个荒唐的想法浮上,萧延的眼里闪过慌乱,不受控的后退了几步。
但很快,他就强压下自己的情绪,猩红着眼,不由分说的掐住了艾清姿的脖子,冷笑着:
“艾清姿,你该不会要说是你和我在一起三年吧?”
“为了抱住有钱人的大腿,你真是贱的没边儿了!”
呼吸骤然被遏住,艾清姿的肺像炸开了一眼疼,脸色渐渐充斥了黑紫,说不上话,只剩下了冰凉的眼泪。
泪珠砸在萧延的手背上时,他好似被烫了一瞬,骤然松了手。
艾清姿一脱力,“咚”的一声跌坐在地上,狼狈的大口呼吸着。
萧延的心钝钝的发痛,他仓皇的别过脸,想要掩盖住自己的心慌,无厘头的不安向上化作了无边的烦躁,他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
他像疯子一般接了一大盆冷水,猛的兜头狠狠泼在了艾清姿的头上,紧接着他拿起毛巾用力的擦着她脸上的妆,恨不得把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也擦下来,来平复自己心上的慌乱。
“谁让你们长一模一样的?!”
“谁允许你假扮白薇的?别以为你三言两语就可以骗到我!”
“脸一样是吧,那我今天就擦花你的脸,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艾清姿闭上眼睛,感受着脸上一阵阵的刺痛,她没有挣扎,就那样安静的任由无声的眼泪渗出,越擦越多。
“不许哭!”
萧延失控的吼了一句。
脑子里那团迷雾好像变的清晰了,他的头一痛,刚想努力去看清楚过往的一切,兜里尖锐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
“先生不好了!白薇小姐想不开,刚才喝了农药,现在在送往医院洗胃……”
他瞪大眼睛,猛的站起,心里的慌乱一瞬平静下来,再看艾清姿只剩下了厌恶和怨恨。
是她逼白薇自杀的。
“爱说谎的人就应该拔掉舌头。”
“但我不会拔掉你的舌头,但你的嗓子就算是给白薇的道歉!”
“你们这里的辣椒很出名,就给你喝辣椒水吧。”
萧延的眼底结了冰,轻飘飘的声音冰冷又残酷。
艾清姿心里涌上不详的预感,她手忙脚乱的爬起想要跑出去,却被他扯住摔回地上。
门口涌入了几个五大三粗的人,他们的手里抓着一大罐黑红的辣椒水,盖子还没有拧开,一股浓郁呛鼻的辣椒味道就散满了整间屋子。
辣椒水滑过嗓子的时候,艾清姿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喉咙里的声带在慢慢被撕,裂,眼前一黑的疼痛让她叫不出来,只能被动的承受着吞噬人的血腥气。
空瓶子被摔在地上时,她的脑子里只剩下无边的耳鸣声,艾清姿动了动唇,嗓子里发不出声音。
她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睁睁的看着萧延焦急的往医院跑去。
意识恍惚之际,她的心也终于彻彻底底死了。
……
艾清姿是被阿婆捡回去的。
她在家里养了一个周,可从前的声音再也回不来了,只留下了像老人粗粝刺耳的嗓音。
屋子里挂满了红色的条带,到处粘贴着喜字,外头响着鞭炮声和起哄新郎官的哄笑声。
不大的镜子里照着艾清姿火红的婚服和平静的脸。
“囡囡,今天是你嫁人的日子,阿婆给你买了蜂蜜水,多喝一点润润嗓……”
阿婆哽咽的递上碗。
艾清姿咽下了蜂蜜水,笑着抹掉阿婆的眼泪:
“刘羽是个好人,他会对我好的。”
“阿婆不要哭,我会每天来看你的。”
舞台上,无名指传来冰凉的触感,换上了一个比原来精致许多的戒指。
那个和萧延一起做的廉价戒指,终于被艾清姿丢掉了。
在祝福的掌声中,艾清姿被刘羽搂在怀里。
她和萧延——
再也不可能了。
艾白薇在医院醒来后,萧延一直在床边陪着她。
她脸上扬起一个胜利的笑容,眼里挂着泪,搂住了他:
“阿延,我就知道你会选择我的。”
萧延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艾白薇的头发。
收手时,无名指上的戒指猝不及防的勾住了艾白薇的头发,她吃痛轻呼了一声。
看清罪魁祸首之后,她的目光闪过怨毒,面上温柔的说:
“阿延我们换一个戒指吧。”
“虽然当初这个戒指是我们一起做的,但毕竟看起来有些廉价,也是时候换个更好了……”
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延平淡的打断了:“再说吧。”
他目光凝着戒指,想起的却是艾清姿的那句质问,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来了。
艾白薇脸一僵,咬了咬牙。
她真搞不懂。
那种地摊货破戒指有什么好戴的,至于她和萧母说了百八十遍都不愿意摘吗!
艾清姿那么个土包子有什么吸引人的。
护工端着擦身的毛巾走进来,恭敬的低头:
“艾小姐,按您的意思,毛巾找来了最好的,一定不会伤害您的皮肤的。”
护工给艾白薇的擦身的时候,萧延走了出去,点燃了一只烟,叼在了嘴里。
路过的护士们叽叽喳喳的八卦着:
“欸有钱人就是娇气,喝农药自杀的那个,艾白薇是吧?农药就抿了一点点,人家护工要请最贵的,病房要住最好的,就连个白开水还要进口的!”
“那可不是,你都没听见人家那天说,她见不得便宜东西,一用上就全身过敏”
“啧啧啧,这些小东西都要最贵的,那婚纱钻戒指不定要多贵呢……”
“有钱任性呗”
耳边的唏嘘声渐渐远去,萧延却愣了许久。
直到被烟烫到手指才回过神,目光又一次定在了戒指上。
仔细看来,这个戒指做工粗糙,上面的花纹粗细不一,劣质银的材质戴久了还微微发黑。
艾白薇娇生惯养,什么都要最贵的最好的。
那怎么会送给他怎么便宜的戒指呢。
这个戒指不像是她的风格,倒像是——
艾清姿的风格。
心里的一道声音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萧延心里“咯噔”了一下,眉心打了结,不安的摩挲着戒指,心里有一颗怀疑的种子萌发了。
他回到了病房,不动神色的问艾白薇:
“白薇,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但是我还是没能想起我们是怎么认识和在一起的……”
“你能给我讲一讲吗?”
艾白薇原本放松的哼着歌,听到这话骤然闭上了嘴,目光闪躲了一瞬。
她干笑着:
“阿延,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也没必要非要想起,有未来就好了。”
艾白薇支支吾吾的说完,却见萧延不吭声,只好结结巴巴的现编:
“我们一开始就是在一场家族联姻的晚宴认识的,我们一见钟情,后来在父母的安排下经常见面,意外发现性格也很合适,从来都没有吵过架呢。”
“但是我们都希望慢慢来,于是就谈了三年的恋爱,想要体验一下相恋到结婚的感觉。”
萧延皱皱眉,“是我给你表的白吗?”
“那当然了!你那天办了全京城最大的一场玫瑰花海,还送给我了好多礼物!”
艾白薇硬着头皮说下去,不自然的扯了扯笑容。
不是的。
没有玫瑰花海,也没有礼物。
是一个暴雨天,在一个昏暗的山洞里,他被淋的很狼狈。
这个场景他梦到过很多次,在脑子里也闪过很多次。
但每一次,他想不真切,却依旧可以清晰的记起当时震耳欲聋的心跳。
萧延的眼眸冷下来,猛的站起来,声音冷淡下来:“公司还有点工作,我要回去处理一下,晚点再来看你。”
说完,他不顾艾白薇慌乱的神情,拉开了门。
跑车速度飙到了130,震耳欲聋的引擎声都盖不住萧延的心烦意乱。
他晚上喝的烂醉,在房间里对着满墙的照片发呆。
照片有很多,他穿着得体的西装,艾白薇穿着华贵的晚礼服。
他们在宴会里,在花园里,在别墅里拥抱亲吻,无一不是华丽的背景,全部都充斥着豪门联姻的味道。
可萧延茫然的一一看过去,心里只有陌生的感觉。
凌晨的时候,他的梦里又一次出现了那个大雨滂沱的山洞。
这一次好像变的更清晰了。
【咳咳咳,我收回之前说你们城里大少爷娇气那句话。】
朦胧的梦境里女人傲娇的别过脸,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不算白的皮肤上隐着倔强。
【你还……还挺能吃苦的。】
【不过你也别嘚瑟啊,比起我,你还是差远了!】
他背着那个女人下山,给她揉腿,给她煮茶,好像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很开心。
梦境一闪,面前骤然出现了艾清姿捂着嗓子无力躺在地上,泪水打湿了木质地板。
萧延猛的从床上坐起,梦境终止,他满头冷汗,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检测心跳的手表滴滴滴叫个不停,心率飘在了高危的红色数字,不安感越来越明显。
在山里,还有茶叶。
萧延仓皇的垂下头,心里的答案似乎渐渐清晰了,他想要去追寻却又不敢面对。
他着急的下了床,随便拎起一个外套就往外冲,却在出门的一瞬间,手机震动了一瞬。
备忘录的消息弹出来,电子日历中的明天被重重标红。
上面写着结婚两个大字。
【五月十三,相识和结婚的日子】
抖音[黑岩故事会]小程序,搜索口令[453163]即可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