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田甜徐铭《我该拿什么珍惜你》
奶奶走后,我被送到已有家庭的妈妈那里。
我原以为,迎接我的会是母爱。
没想到,只有日复一日冰冷的目光和彻骨的仇恨。
后来,弟弟遇险,她几乎将我打死。
万念俱灰下,我成了植物人。
直到她对着我破碎的身体呕出血来,
直到我听见那些被尘封的往事。
才知道,恨的背面,是说不出口的遗憾。
——
把衣服晾好,回到客厅时,我差点尖叫出声。
三岁的弟弟豆豆,整张脸成了青紫色,两条腿在沙发上无力地蹬踢。
他是被我喂的半根香蕉噎住了。
“豆豆!”
我扑过去,拼命摇晃他。眼看他的身体开始抽搐,眼神渐渐涣散。
这时,门开了。妈妈和徐铭站在门口。
“豆豆!”妈妈尖叫道,冲了进来。
徐铭一把将豆豆倒提起来,有节奏地拍打着后背。
半截的香蕉从豆豆嘴里吐了出来,他大声哭嚎着。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徐铭把豆豆抱在怀里,轻轻安慰着。
我瘫坐在地上,后背都湿透了。
然后,妈妈来了。
她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提起来。我还没站稳,第一个耳光就扇了过来。
“你是不是想让他死?”她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你们田家没一个好东西!你爹那个畜生毁了我一辈子,你也要毁了我的豆豆吗?”
第二个耳光接踵而至,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我数不清她打了我多少下,只感觉脸颊火辣辣地疼,嘴里全是血。
“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她掐住我的脖子,“你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你们田家的人都该下地狱!”
徐铭拼命想拉开她,却被她狠狠推倒。
接着,妈妈看见了茶几上的水壶。
那是刚烧开的水,壶嘴还冒着热气。
“琳琳,不要!”徐铭大声喊着。
但已经太晚了。滚烫的热水顺着我的脖子浇下来。
我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疯狂地抓挠着,带下了一层皮。
“她是你的女儿啊!不是那个人!”徐铭冲过来死死抱住妈妈。
“琳琳你醒醒!你看清楚啊!她那么像你!”
妈妈手中的水壶掉在地上。
她狠狠地推开我,没有再看我一眼,从徐铭怀里抢过豆豆,冲进了卧室。
“别动,”徐铭的声音发抖,“得先降温,然后去医院。”
冰冷的毛巾敷在脖子上,我疼得浑身一颤。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你妈妈,她只是太害怕失去豆豆了……”
我没说话。
妈妈恨我。我一直都知道。
徐铭扶我站起来,“我去拿车钥匙,必须去医院。”
等他走出门,我挪到卧室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
妈妈在唱歌,声音那么温柔,仿佛刚才那个发疯的女人是另一个人。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门的那边,是她的心肝宝贝。
门的这边,是她恨不得去死的孽种。
医生看着我脖子上那片狰狞的红肿和水泡,眉头紧锁。
“这怎么弄的?烫得不轻啊。”
徐铭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我抢在他前面:“不小心撞翻了桌上的水壶。”
医生没再追问,开始给我清创、上药、包扎。
走出诊疗室,徐铭站在我面前,深深叹气。
“田甜,对不起。”他声音无力,“我替妈妈向你道歉。她今天……太失控了。”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不用道歉。是我该谢谢你。”
顿了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一年前,奶奶去世后,工作人员几经周折找到妈妈,把我送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那时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满心惶恐,又带着对母爱的渴望。
开门的是妈妈。
看到我的一瞬间,她脸色骤变。一把夺过我的行李,狠狠扔在楼梯口,声音尖利。
“滚!谁让你来的?看见你这张脸我就恶心!给我滚远点!”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是徐铭下班回来,在楼梯口看到了哭得几乎断气的我。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帮我把东西捡起来,然后向我伸出手。
“我叫徐铭,是你妈妈的……丈夫。以后,你可以叫我徐铭,或者老徐。”他握了握我的手。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
后来,他努力说服了要把我赶出去的妈妈,让我留了下来。
他总在妈妈用冰冷的眼神看我时,努力夸我:“你看,田甜碗洗得真干净。”“豆豆好像挺喜欢姐姐的。”
看着眼前这个同样无奈的男人,我憋了许久的那个问题,突然就忍不住了。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徐铭,你们都恨我,对吗?”
“没有我爸,没有人贩子,我妈不会在山里五年,她早就该和你结婚了。对吗?”
徐铭低下头,沉默了。
再抬头时,他的眼神复杂。
“别这么想,田甜。你是无辜的。而做了错事的人,早就付出了代价。”
我知道徐铭是在安慰我。
可真相是什么呢?
我身体里流着那个男人的血,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
我把头转向一边,没再说话。
徐铭语牵着我:“走吧,我们回家。我给你做吃的,你想吃什么?”
回家?那个家吗?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以前,在那个贫瘠的山村里,奶奶给我做的鸡蛋面。
虽然家里穷,无父无母,但奶奶会用她粗糙的手抚摸我的头,会在我玩耍时,坐在门槛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现在,我住进了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不用再走几里山路去上学,生活条件好了太多太多。
可是,我为什么却这么难过呢?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我活得更加小心,几乎抢着做所有家务。
天不亮就起床做好早饭,把地板拖得能照出人影,还和徐铭抢着洗豆豆换下来的衣服。
我想用我全部的努力,去弥补那差点酿成的大错。
可是没有用。
妈妈看我的眼神,比以前更冷了。除了厌恶,还多了一些警惕和防备。
她把豆豆看得像眼珠子一样紧,豆豆只要离开她的视线,她就会焦急地喊:“豆豆!到妈妈这里来!”
只要豆豆靠近我,妈妈会立刻冲过来,一把将他抱走,眼神像刀子一样剐过我。
“别碰他!”她总是这样说,带着深深的嫌恶。
那一刻,我的心总是疼得喘不过气。
只能飞快地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天下午,我正在写作业,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吆喝声。
“煎饼果子!”
是那个妈妈以前最爱吃,但老板因为有事,足足三个月没出摊的煎饼果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
也许我给她买她最爱吃的煎饼果子,她会高兴一点?
我怀着期待,从存钱罐掏出攒了好久的钱,快步走向门口。
就在这时,衣角被一只小手牵住了。
是豆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叽里咕噜地说着话。
我蹲下身,想摸摸他的小脑袋,然而,就在这个瞬间,豆豆没站稳,脚崴了一下,摔坐在了地上。
他愣了一秒,“哇”地大哭起来。
“豆豆!别哭……”
我的话卡在喉咙里。
因为我正对上了从卧室闻声冲出来的妈妈的眼睛。
“田甜!你是不是想死!!”
她疯了一样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把我的头皮撕扯下来!
我疼得眼前发黑,被她拖着,踉踉跄跄地往大门外拽。
“你还敢推我儿子!你这个黑心肝的东西!你们田家的人都是畜生!都是畜生!!”
她一边嘶吼着,一边用腿狠狠地踢我,用膝盖撞击我的腰腹。
“我没有!豆豆是自己摔的……”
“闭嘴!你去死!我现在就让你死!!”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猛地拉开房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把我往外一推!
我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平衡,一阵天旋地转。
像个破麻袋一样,从十几级台阶上滚了下去,头不知道撞在了哪里,温热的液体瞬间涌了出来,疼得几乎晕厥。
妈妈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
她转身冲回屋里,很快,抱着我的几件衣服和书包走了出来,朝着我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滚!现在就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衣服散落一地,书包掉在我手边。
我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终于彻底明白了。
她不爱我。
一点也不。
她恨不得我死。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起身,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塞进书包,走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雨水混着头上流下的血水,顺着我的脸颊、脖子往下淌,钻心地疼,但我顾不上了。
我抱着唯一的行李,一步一步,走进了无边的雨幕里。
浑浑噩噩地走到了车站。
候车厅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人们拖着行李箱,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只有我,像个被遗弃的垃圾,无处可去。
我没有钱买票,最终只能蜷缩在车站外的房檐下躲雨。
头上和脖子上的伤口被雨水浸泡,痛到麻木。
也许是失血过多,也许是太冷太累,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最后,我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梦里,是五年前。
村子里来了警车,下来好多穿着制服的人。
奶奶哭喊着,瘫坐在地上,哭得背过气去。
那个我叫“爸爸”的男人,被两个穿制服的人反扭着手臂,塞进了一辆车里。
然后,我看到了妈妈。
她被一群人围着,有很多拿着相机的人,对着她不停地闪烁。
一个头发花白的爷爷,踉跄着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失声痛哭。
“琳琳!我的女儿啊!爸爸来找你了!!”
那是……外公吗?
妈妈被他抱着,身体有些僵硬。她没有哭,只是眼睛空洞地望着远处的大山。
他们要带她走了。
我心里突然涌上巨大的恐慌。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妈妈要走了。
虽然她从不抱我,从不对我笑,甚至很少正眼看我。
可她是我妈妈啊!
“妈妈!!”我用尽全身力气冲到她身边,死死抱住她的腿,“你别走!你别丢下我!”
她低下头,看了我一眼。
然后,用力地,一点一点,掰开了我的手。
再然后,对着外公,冰冷地说:
“我们走吧。”
“就我一个人。”
车子发动了。
“妈妈!你别不要我!!”我哭喊着,拼命地在后面追。
尘土扬起来,迷了我的眼睛。
车子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我还在跑,直到筋疲力尽,摔倒在尘土里……
“喂,孩子?孩子?”
有人用力地晃着我的肩膀。
我猛地从那个令人窒息的梦中惊醒,脸上冰凉一片。
面前站着一个女人。大约四十多岁,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
“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流浪儿吗?”
我愣愣地看着她,发不出声音。
她见我不说话,凑近了些:“可怜见的,阿姨带你去找你爸爸妈妈,好不好?”
找爸爸妈妈?
学校老师反复强调过的安全教育课内容,像一道电光闪过脑海。
“不要跟陌生人走,警惕主动给你帮助的陌生人,可能是坏人……”
她是坏人吗?
我看着她的脸,一个疯狂的念头涌入脑海。
爸爸买了妈妈,毁了妈妈的一生。
我是爸爸的女儿,我身上流着罪人的血。
也许我跟这个人走了,去一个更苦更远的地方,遭受更多的磨难……
就能抵消掉爸爸犯下的罪孽?妈妈就不会那么恨我了?
我看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女人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她拿出一条毛巾,用力擦了擦我脸上已经半干的血迹。
然后,眼睛亮了一下,喃喃道:“好看,真好看。”
是的,我长得像我妈妈。奶奶以前也经常这么说。
我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跟在这个陌生女人的身后,一步步离开车站。
雨还在下,打在我身上,冰冷刺骨。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旁边响起。
车门被猛地推开,徐铭冲了下来。
他脸色煞白,声音因为极度惊慌而变了调。
“田甜!别跟她走!!回来!!”
最终,我还是没有走掉。
徐铭几步冲上前,一把将我拽到他身后,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个女人死死按在了地上。
他报警时,声音是抖的,手也是抖的,语气充满后怕,仿佛我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那个女人果然是坏人。
警察很快来了,将她带走了。
在做笔录时,一位年轻警察皱着眉,语气责备:“小姑娘,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要不是家里人及时赶到,你想过后果吗?”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尖,一言不发。
徐铭立刻上前,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心疼。
“警察同志,对不起,孩子今天不小心摔伤了,我能不能先带她去医院……”
我们又回到了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医院。
医生为我的新伤进行清创、缝合。
脖子上的烫伤也因为淋雨有些发炎红肿,需要重新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徐铭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
从医院出来,坐回车里,车内一片寂静。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温暖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我。
“徐铭,我能不能……不回去了?”我的声音干涩,“那里……不是我的家。”
徐铭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听到他吸鼻子的声音。
“甜甜,别这样……”他的声音颤抖。
“你妈妈她,当年被救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垮了。医生诊断她有非常严重的抑郁症和躁郁症,这些年,她一直在吃药,在看心理医生……”
“但……那种创伤,不是那么容易好的。她需要时间……”
我转过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不恨她。真的。我都明白。”
“我只是……想回老家了。”
“你在老家已经没有亲人了,”徐铭的声音恳切,“我们……我和你妈妈,还有豆豆,是你唯一的亲人。”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甜甜,昨天豆豆跟妈妈说了,他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不怪姐姐。”
“你妈妈她……其实挺自责的,只是她那个性子,你也知道……”
他看着我,眼神无比真挚。
“跟我回去吧,甜甜。豆豆他很想你,昨天晚上一直吵着要姐姐。你妈妈她……虽然不说话,但我知道,她后悔了,真的。”
我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从第一次见面,他向我伸出手开始,就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小孩糊弄。
他尊重我的想法,倾听我的委屈,在我被妈妈苛责时,总是努力地为我周旋。
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在妈妈一次次的冷眼中崩溃了。
我不忍心再拒绝他。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车子开回熟悉的小区。
刚走上我们住的那层楼,一股浓烈刺鼻的味儿就扑面而来。
徐铭的脸色骤然一变,失声道:“不好!像是煤气泄漏!!”
他三步并作两步猛地冲上楼,打开家门。
客厅里,妈妈歪倒在沙发上,已经陷入了昏睡,怎么叫都叫不醒。
徐铭一把将妈妈抱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通风处放下,然后像疯了一样冲回屋里。
“豆豆!豆豆!你在哪里?回答爸爸!”
到处都找不到豆豆。
以前妈妈下午偶尔也会小睡,豆豆通常会自己在客厅玩玩具。
可今天,豆豆在哪里?!
他是不是也吸入了过多的一氧化碳?他还那么小……
“豆豆!儿子!你在哪儿啊!”徐铭快疯了。
就在这时,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豆豆特别喜欢玩捉迷藏,而他最爱藏的地方,就是阳台那个放杂物的旧橱柜。
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阳台冲去,猛地拉开那个旧橱柜的门。
豆豆果然在这里!
他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里,眼睛紧闭着,已经失去了意识。
我伸手进去,奋力将他抱了出来,转身就往大门外冲。
就在我抱着豆豆,即将冲出大门的那一刻。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厨房方向传来!
巨大的、灼热的气浪狠狠砸在我的后背上。
我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只觉得整个世界猛地一震,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飞了出去……
眼前瞬间一黑。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徐铭那张惊恐到扭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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