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陆君仪《所有往事尽蹉跎》
母亲六十五岁生日那天，给我发了条短信后就失踪了。
五天后我接到了警方的电话，在山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我抱着母亲的遗体，嚎啕大哭。
母亲死于心脏衰竭，在她的遗体旁，发现了一瓶已经吃完了的降压药，还有一块吃了一半的小蛋糕。
母亲一生受苦，这块蛋糕许是她最后想带着甜离开人间。
我痛彻心扉。
这个时候，妻子打来电话。
“你找到咱妈没？这老太太也真是的，怎么一声不吭就回老家了呢？她都答应把房子给我弟了，居然没过户就走了！”
我如鲠在喉，仿佛找到了母亲的死因。
三日后，母亲下葬。
我给妻子发去一条短信：“陆君仪，一个小时后，带上户口本，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
1
我和妻子相恋在大学，在一起之前，她就向我坦白过她的身世。
她家庭条件不好，她妈去世的又早，她爸的工资微薄，她是一边上学一边打工。
陆小涛可以说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她感觉自己不光是陆小涛的姐姐，更像是他的母亲。
对她来说，陆小涛是她最重要的亲人。
听到她的经历，她在我心里已经成了最坚强伟大的女生，我当时对她只有心疼，我想尽我所能的爱护这个女人。
所以我向她保证：“君仪，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会爱屋及乌，像爱你一样的去爱他。”
听到我的表白，陆君仪幸福的哭了。
而我也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履行了我的诺言。我用闲暇的时间帮陆小涛补习功课，帮他写情书追女孩，到后来用勤工俭学的钱给他买球鞋。
总之，我对陆小涛越好，妻子就越高兴。
我也天真的以为，只要我一直对陆小涛好，我和妻子的感情就可以永远这么稳定。
直到母亲的离世，我才终于清醒了过来，可这一切都晚了。
这么多年，我的心软和迁就，让这对吸血鬼变本加厉。
这三天，我没有一刻不在忏悔。
因为我知道母亲的死，一定与我有关。
在母亲的老房子里整理遗物的时候，我在衣柜里看见了几件孩子的衣服，我站在原地，恍如隔世。
结婚头一年，母亲一直催我俩要孩子，但都被妻子以年轻为借口拒绝了。
只有我知道，她是怕万一我俩多了个孩子，会分走我们对她弟弟的爱。
2
陆小涛这一句话，就像是一记重拳打在了我的胸膛上。
我的母亲确实已经不在了，而且我可以断定，母亲的离奇出走，绝对跟陆小涛有直接关系！
母亲生前，为了我，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
我和妻子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那时候我俩身无分文，居无定所。
为了给我俩买房，她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可还没过半年，就碰上了口罩时期。
多少企业破产、倒闭，我们也就跟着失了业。
那段时间，我俩解决温饱都成困难，每个月四千的房贷，还要负担陆小涛的生活费，这几乎要把我俩逼疯。
我恨不得把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可还是黔驴技穷了。
我们透支了信用卡，也借遍了周围的亲戚朋友。
最后被母亲知道了，她给我拿了五万块钱，让我还上了所有的债务。
她一开始告诉我，这是我爸活着的时候攒下的小金库。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她贱卖了自己的坟墓换来的钱。
母亲有严重的高血压，医生早就说了，她需要终身服用降压药才能维持生命。
所以她几年前就给自己买好了墓地，希望能葬在我爸旁边。
为了我，也为了陆君仪姐弟俩，她的愿望落空了。
得知真相后，我当时就跪在了母亲面前，求她原谅。
母亲把我拉起，安慰道：“其实妈也不全是为了你，主要是妈这些年从来没出去旅过游，所以等妈走了，我想让你给我海葬。飘到哪算哪，就算是旅游了。那这个墓地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卖了。”
母亲的话让我心痛不已，我跟母亲说，等过几年我们稳定了，我一定陪她去旅游。
母亲只是微笑着点头，在她眼里，为了我这个愚蠢的儿子，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经过了那荒腔走板的几年，我和妻子的生活终于稳定了下来，手里也多了些积蓄。
我原打算再给我妈买块墓地，老话都说人死为大，入土为安，我妈也同意了我的说法。
但是陆小涛横生枝节，那时才上大二的他，就因为交往了一个女朋友，偏要我和妻子给他买车。
别说陆小涛只是我小舅子，他就算是我亲儿子，他的这种虚妄的要求，也不应该排在我妈前面。
可这世界上的事儿，就是这么操蛋。
他是我儿子，我能管得了他。
正因为他是我小舅子，我反而拿他无计可施。
我跟陆君仪因为这件事冷战了半个月，一直住在我妈家。
直到陆小涛找到我妈说情，我妈为了我的家庭和谐，又一次主动牺牲。
她还劝我放宽心，说她现在身子骨很硬朗，起码还能活个二十年，墓地的事不用我操心，让我先顾好眼前的生活和人。
就这样，我再次牺牲了母亲的利益，只为博取那姐弟俩一笑。
为了庆祝陆小涛提车，陆君仪做了好多好吃的。
我只记得那天饭桌上，他们姐弟俩非常开心的畅想未来，而我却连其中任何一道菜都想不起来了。
前段时间，陆小涛准备结婚，十万的彩礼和婚房是必备的。
说真的，听到了这个消息，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面对这样的要求，我是真的帮不上忙了。
他还能怎么样？我总不可能把我的房子卖了，给他结婚用吧？
但我错就错在了这里。
因为他们姐弟俩除了会为难我，还会为难我的母亲。
我悲愤的盯着陆小涛，问他：“我妈走之前，你找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哦，我是来给阿姨祝寿的。”陆小涛说话时眼神闪躲，很明显，他在说谎。
“放屁！如果你真的只是祝寿，我妈会离家出走吗！？”
我一声怒吼，给陆小涛吓得直往妻子身后躲。
我生气，结果妻子比我还生气，她大声质问道：“江帆，你什么态度？什么叫离家出走？妈不是说了，她要回农村老家？她都那么大的人了，还能走丢了不成？就算小涛真的有什么错，你这个当姐夫的也不该冲他喊吧？”
陆小涛躲在妻子后面挑拨道：“姐，咱爸早就说过，你不该找独生子，因为他不能理解咱们姐弟的感情！你今天敢骂我，明天就敢骂你！”
“行了，你也别说了，这件事，你也有错！”
陆小涛反驳道：“我有什么错啊？再说了，他妈是回老家了，又不是死了，至于跟我这样吗？”
我怒火中烧，冲着陆小涛大骂一句，然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挥舞着拳头朝他打了过去。
有妻子在中间拦着，我们也不可能真的打起来。
可在这拉扯的过程中，还是出现了意外。
陆小涛无意中，打翻了我放在椅子上的骨灰盒。
看见母亲的骨灰散落在地上，我失去了理智，直接撞开了陆小涛的身体，跪在地上护着那部分撒出来的骨灰。
陆小涛被撞到了门上，见状，妻子气势汹汹的对着骨灰盒又补了一脚，骨灰盒被她彻底一脚踢翻。
“江帆，你今天到底犯了什么疯病！？你马上给小涛道歉，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3
母亲这一辈子的光阴，都奉献给了我。
她没有出去旅过游，也没有坐过飞机和高铁。
这些到了现在，都已经不再是她的遗憾，而变成了我的遗憾。
我原本的想法是请一个月的假，带着母亲的骨灰去云南、华东、川渝地带走一走，逛一逛。
等回来后，再把她安葬在父亲身边，也算是了却她一桩夙愿。
所以，我就把她的骨灰盒带回了家。
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母亲都已经去了，却还是有此一劫。
在妻子踢翻了骨灰盒后，陆小涛比她先反应了过来。
“姐，这好像是骨灰盒啊！他没事抱着骨灰盒回来干什么？真晦气！”
妻子怔了怔，因为她知道，我不可能随便抱一个骨灰盒回家。
她断断续续的问道：“江……帆，这是……谁……谁的骨灰盒？”
我没有回答，疯了似的将母亲的骨灰一点一点的捧回盒子里。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母亲她真的好勇敢，她可以忍着心脏病的痛苦，与她最爱的儿子永别，孤独的死在冰冷的山里；
可母亲她又好脆弱，现在只是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吹散！
我本来还想搞清楚，母亲到底为什么会突然离家出走，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我想杀了陆小涛，我想让这个恶魔给母亲陪葬！
我们吵闹的动静太大了，隔壁的邻居听见后，纷纷出来劝架。
都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有他们在，我还是冷静了下来。
王姨指着陆君仪骂道：“你还有脸回来！”
“死老太婆，你再骂我姐一句试试！我姐怎么就不能回来了？这是她老婆婆的家！”陆小涛骂道。
骂人的时候还往她姐身后躲，说他是狗仗人势也不为过。
“她老婆婆？她老婆婆出殡的时候，她在哪！？现在连老婆婆的骨灰盒都打翻了，有这种不肖子孙，怪不得曲大姐会想不开呢！”
经过她的提醒，妻子她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妻子直接跪在了我的身边，她拉着我的胳膊追问道：“江帆，王姨说的是真的吗？这是咱妈？咱妈真的去了！？”
“滚开！我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的！你压到我妈了！”
以前不论再怎么吵架，我和陆君仪从来没动过手。
我永远记得我对她说过的话：我会好好照顾她和她弟弟。
但这次，我食言了。
妻子被我推了个跟头，见状，陆小涛赶紧把她扶了起来。
还冲我喊道：“你妈死了，又不是我姐干的，你推我姐干什么！？再说了，你又没有告诉我姐，能怪我姐不来吗？”
这次，妻子罕见的冲陆小涛发火了。
他一巴掌朝陆小涛的肩膀上打了下去，打出了一个五指印。
她朝陆小涛怒吼道：“陆小涛，把你的嘴给我放干净点！那是你姐夫的亲妈，是我的婆婆，也是你的长辈！”
看见这一幕，我挺意外的。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妻子朝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要是放在母亲还在的时候，我可能还会为此感到欣慰。
但现在不可能了，现在她就是拿刀把陆小涛的心给挖出来，我都会觉得虚伪。
陆小涛被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什么了。
妻子回过神来想帮我把母亲的骨灰捧回骨灰盒，但遭到了我的严词拒绝。
“别碰我妈！我嫌你们姐弟俩脏！滚，给我滚！”
我将他们姐弟俩赶出了家门，在王姨的帮助下，我很快把家里归置好。
先前的吵闹让我口干舌燥，我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盒牛奶。
正准备喝，却发现牛奶已经过期一个月了。
“这老太太，牛奶放过期了也不知道喝。”
“那是你妈特意留给你的，这品牌我都记得，叫特仑苏，一盒牛奶比我们平时喝的牛奶贵两三倍呢！她哪舍得喝？”
“可是已经过期了。”
“不是牛奶过期了，是你回来太晚了。”
王姨的一句话，让我刚刚平复的情绪再次上涌。
妈。
关于你爱我这件事，你到底还要提醒我多少次？
4
骨灰捡回了九成。
我的目标没变，我要带母亲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当晚，我就睡在了母亲的床上。
正值七月，我热得睡不着觉，就打开了空调。
可空调已经吹不出冷气了，里面早就没有氟利昂了。
可我却清清楚楚的记得，就在入伏的那天她还告诉我，家里的空调很凉，让我不用担心。
抖音上现在有一种论调，叫做“老一辈人喜欢没苦硬吃”。
但具体到了母亲的身上，我却另有感悟。
她自己舍不得开空调，却为了承担我家的水电费，保持着捡瓶子、卖废品的习惯。
母亲不是没苦硬吃，而是燃烧着自己的人生，来照亮她儿子的前路。
我对陆君仪发来的数十条微信，置若罔闻。
她又一连打了七八个电话，我终于接下：“江帆，你听我解释，我当时是在气头上，我真的不知道那是骨灰盒，我更没想到那会是咱妈的骨灰盒。你能不能别生气了？”
她的语气很温柔，与平时无异。
妻子表面上，就是这么一个温柔的人。
尤其是涉及到跟她弟弟有关的事情，她总是把自己最温柔的一面在我面前表现出来。
她的温柔，就像是能把骨头都泡软的醋。
我以前很吃这一套，总是不经意间就着了道，对她们姐弟俩言听计从。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变本加厉，才会骑到我和母亲的脖子上。
我冷静的问道：“我妈临走前，陆小涛跟我妈说了什么？”
“我问过小涛了，他真的没说什么，这里面可能有误会。江帆，咱妈的死，跟小涛没有关系，你一定要相信小涛，相信我，小涛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你觉得他什么都没说，我妈会离家出走吗？陆君仪，你们姐弟俩，到底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妻子带着哭腔说道：“江帆，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知道咱妈对你来说有多重要，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怎么可能还维护小涛呢？江帆，明天让我和小涛给咱妈上柱香行不行？”
“不用了，我不会再允许你们姐弟俩靠近我妈半步。”
“江帆，妈不是说了吗？她想抱孙子。我也想开了，咱俩的年龄也不小了，要不这样，咱俩抓紧要个孩子，也算是完成咱妈的遗愿了，你看行吗？”
我冷笑着说道：“不必了，你不是已经有儿子了吗？你照顾好你的儿子就行了。”
妻子为自己辩解道：“江帆，陆小涛是我弟弟，这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我之前一直不想要孩子，真的是因为……因为我们还年轻！”
“陆君仪，你之前能骗得了我，不是你手段高明，而是因为我爱你。现在，没有了这层滤镜，你觉得你这种可笑的借口，还能蒙混过关吗？你之所以不想要孩子，是怕我们的孩子会抢了你弟弟得到的宠爱。”
“江帆，咱妈走了，我也很难过，你能别说气话了吗？你不能因为自己在气头上，就要否定我们之前的一切。我好歹是咱妈的儿媳妇，你就让我为咱妈披麻戴孝，尽一次孝心吧！”
我心平气和的说道：“陆君仪，你现在唯一能为我和我妈做的事，就是明天带着户口本，跟我去民政局。”
说完，我挂了电话，然后直接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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