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李静赵哲明轩《散作人间两处秋》

昨天 8阅读

四十岁生日那天，
我烤了儿子最爱的蛋糕，
做了老公赵哲念叨半个月的佛跳墙，
还开了瓶平时舍不得喝的红酒。
可直到过了零点，才收到他们父子的信息。
儿子：我同学聚会晚点回家。
老公：公司加班，别等我。
可紧接着我刷到了宋倩晒全家福的朋友圈。
我那自称加班的老公和聚会的儿子，齐齐围在她身边。
“庆祝回国一百天，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我顿觉没意思极了，掏出枕头下压了很久的离婚协议，
郑重其事签上自己的名字。
人生短短三万天，我已经浪费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1
睡得迷迷糊糊，突然灯被打开。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眼睛生疼。
父子俩踢踢踏踏好半天才洗漱完。
房间恢复了寂静，我却再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睡着，闹钟响了。
儿子自小挑食，为了营养均衡，我每天早早起来花费心思做早餐。
往常这时我早已起来忙碌，还要将他们穿的衣服提前熨烫好。
如今只是关掉闹钟，翻身补了个回笼觉。
“你怎么不叫我，我要迟到了！”
“干什么呢睡得跟死猪一样，我今天要见重要客户，那件蓝衬衫你怎么没烫？”
他们两个争先恐后抱怨着，在看到空空的餐桌时，彻底爆发。
“早餐呢？”
“冰箱有面包牛奶，自己弄。”
“李静，你天天在家，连饭都做不好还能干甚？”
我慢吞吞地坐起身，看着门口一大一小两个男人。
他们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急躁和不耐烦，仿佛我犯了天大的过错。
“昨天是我四十岁生日！”
赵哲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又来了”的表情。
“就因为我们没有回来陪你，你就罢工？”
“李静，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闲，我要工作养家，明轩要上学。
你怎么那么不懂事？”
我翻出宋倩的朋友圈。
“骗我很好玩吗？”
赵哲恼羞成怒，抢过我的手机摔在地上。
“倩倩是我妹妹，一个人回国，我陪陪她怎么了？”
“你能不能别像阴沟里的老鼠，偷窥别人隐私？”
儿子也跳了起来，变声期的他操着公鸭嗓。
“你过生日哪年不能过，小姑姑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而且小姑姑温柔善良，从来不会对我指手画脚，我想亲近她，你不应该反思自己的失败吗？”
宋倩是赵哲认的干妹妹。
当年和一个富豪私奔出国。
赵哲因此低迷了一段时间，直到遇到我。
他们忘了，从三十到四十，我已经有十年没过过生日了。
我没有理会，关上浴室的门，隔绝了那两个令人窒息的声音。
镜子中的女人，脸色憔悴、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我把最好的年华，熬成了他们碗里的饭，身上的衣。
换来的，却是轻蔑和忽视。
“爸，她怎么回事，吃枪药了？”
“别管她，更年期提前了。闹几天脾气就好了，我们出去买点吃的。”
世界清静了。
出来时客厅乱糟糟一片，我没有收拾。
转身来到衣帽间。
满满两墙面的衣柜，我的衣服却少的可怜，大多都是很多年前的旧衣服。
为了支持他创业，为了这个家，我委屈自己太久了。
仔细用粉底盖住满脸的憔悴，涂上许久不用的口红。
赵哲推门看到我，眼中飞速闪过一抹惊艳。
“打扮成这个鬼样子给谁看？”
说着从身后拎出一盒栗子糕。
“昨晚没来及陪你过生日，这是补偿你的。”
我知道这家栗子糕，宋倩回国第一天就念叨了很多遍。
结婚十五年，但凡他稍微用点心，就知道我对栗子过敏。
我没有作声，他自以为已经和好。
将两百块钱甩在我面前。
“去买些食材，晚上家里来客人。”
“你还是带出去吃吧。”
宋倩回国那天，我真把她当做了妹妹，提前两天开始准备食材。
“阿哲，这海参发得有点过了，没嚼劲。”
“红烧排骨，糖色火候不够。”
我最拿手的几个菜，被当面批的屁都不是。
“阿哲，真心疼你和明轩，吃了这么多年垃圾。”
宋倩走后，赵哲发了很大的火。
“你是吃白饭的吗，这么多年连饭都做不好！”
既然吃力不讨好，我不伺候就是了。
我拉开房门。
“你去哪？”
“有点事出去一趟，晚上别等我。”
不管他的脸色，我径直甩上门。
2
站在楼下，我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些年围着他们父子俩打转，早已和昔日的朋友们断联。
漫无目的来到一个商场，随便一件连衣裙的价格都让我咋舌。
从前我都会在心中默默算账，可以买多少菜，可以给孩子报什么班。
如今我摘下连衣裙走进试衣间。
剪裁合体，衬得我起色都好了几分。
原来，我还没有那么糟糕。
“吊牌直接剪了，我直接穿着走。”
迅速刷卡结账，心中格外痛快。
手机响个不停，我径直调成静音。
刚走出商场，身后传来略带迟疑的声音。
“李静？”
愣了几秒，我才认出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是辞职前的副总王磊。
寒暄之后，他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自己创业开了跨国贸易公司，如今业务正急速扩张。”
“我记得你当年是专职翻译，如果你想出来做点事，随时欢迎来我公司看看，就当帮帮老同事我的忙。”
我都快忘了，曾经自己也是事业型女性。
跟着团队满世界飞，也曾站在国际大舞台游刃有余。
我欣然接过他的名片，加了他微信。
磨蹭到傍晚，在外面吃了饭回家。
走进家门，赵哲和儿子正围着宋倩坐在餐桌旁。
桌上放着吃了一半的蛋糕。
欢笑声戛然而止。
宋倩最先反应过来，脸上堆着假笑。
“嫂子回来了，我才知道昨天你生日，真是不好意思。”
“听说你还因为这事和阿哲他们闹脾气呢，我特意买了蛋糕给你赔罪呢！”
我嘲弄地看着吃得狼狈的蛋糕。
“我们等了你一天，你一直不回来，我们怕奶油化了才先吃，你不会怪我吧？”
赵哲立刻帮腔。
“你一片好心，她有什么资格怪罪？”
儿子跟着起哄，“你也太不懂事了，让小姑等你那么久。”
看着我最亲的两个人帮着外人，我竟然不再伤心难过。
我换好鞋，面无表情朝卧室走去。
赵哲觉得面子挂不住，厉声呵斥我。
“李静，倩倩是客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对不起，我没请她来，也没义务陪笑。”
赵哲被我噎得脸色铁青，恼羞成怒。
“行，我们出去吃大餐，想吃什么都行！”
“阿哲，别这样，嫂子可能是累了……”
儿子欢呼雀跃。
“别管她，小姑姑，我们走！”
房间终于彻底安静，我洗漱完躺在床上。
儿子更新了朋友圈。
“爽，没有烦人的老妈子催魂，今晚通宵上号。”
照片里是一家电竞网吧。
紧接着宋倩发来消息。
“阿哲喝多了，怕回家打扰你休息，就近开了个房，你可别误会！”
看着照片中床头的避孕套，我没有如同往日一样杀到现场。
“他太快，你多担待。”
“不行旁边药店买盒六味地黄丸备着，效果还行。”
关机，睡觉，心如止水。
半夜惊醒，突然发现一个人影坐在床边。
心头一紧拉开灯，只见赵哲眼神复杂直勾勾盯着我。
我长舒一口气，重新躺回被窝。
“你到底什么意思，一晚上不关心我在哪，也不问问儿子怎样了？”
困意正浓，“你这么大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明轩总说我干涉他太多，如今我也算听劝尊重你们。”
赵哲一把掀开被子。
“冷漠自私，你还有点为人妻为人母的样子吗？”
睡觉屡次被打断，我也恼了。
“你要是觉得我不配，那我们离婚好了！”
3
空气瞬间安静。
赵哲不敢置信瞪着我。
结婚前我们曾约定好，谁也不许轻易提“离婚”二字。
可宋倩回来一百天，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提离婚。
第一次是一个月前，我妈病危，想要见见我们一家人。
可明明答应我的赵哲和儿子，当天却陪着宋倩去了游乐园。
我妈到死都没等来他们两个。
我提了离婚，赵哲怒不可言。
当天冻结了我所有的银行卡。
没有钱，医院不给开死亡证明，殡仪馆不给火化。
我在外面四处碰壁、寸步难行。
最后灰溜溜回到家，跪在赵哲面前，恳求他的原谅。
“知道错了？”
“生老病死，你妈死了是因为活够了，怪不到倩倩身上。”
“你要记住，没有我，就没有你的好生活，你要认清现实！”
“你要是再敢提离婚，我会真跟你离，让你净身出户！”
那会儿子站在旁边，没有对我的半点怜悯。
“你要是和我爸离婚，我肯定选择跟老爸！”
那时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但还是奇迹般活到了现在。
以至于现在看到听到他们如何贬低伤害我，都已心如止水。
赵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一脚踹翻旁边的椅子，摔门而去。
我重新躺下，拉高被子，闭上眼。
这一次，睡意来得很快，很沉。
接下来几天，儿子彻底放飞了几天，直到被老师叫家长。
第一次去学校接儿子的赵哲，阴沉着脸回来。
他第一次放软了语气。
“儿子的事，你上上心。”
“你生日那天我们撒谎是我们不对，我保证以后每个生日都陪你。”
可我不需要了啊。
接下来的日子赵哲倒是按时回家，就算不回，也会给我发信息说明情况。
甚至主动承担起洗碗的家务活。
赵明轩依旧沉迷游戏，却因赵哲的警告，也会自觉完成作业。
你看，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如何尊重人，只是欺软怕硬罢了。
我不再浪费时间在低效的家务活上。
一有时间就戴着耳机听英语新闻磨耳朵，进行复建。
一天晚上睡到半夜，腹部突然剧痛难忍。
我摸黑起床，靠在卫生间许久没缓过劲，自己带着手机悄悄出了门。
初冬的夜晚，格外寒凉。
我痛得蹲在路边等了很久，才有出租接单。
“急性阑尾炎，需要尽快做手术。”
“家属呢？来签一下手术同意书。”
我痛得满头冷汗，颤巍巍站起来。
“我没有家属，可以自己签。”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做完手术自己在医院楼道溜达排气。
赵哲急匆匆跑来，目光复杂看着我。
“你昨晚生病住院怎么不告诉我？”
我扯了扯唇角，“你白天有工作要忙，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一个月前处理完妈妈的丧事，回家时间很晚了。
偏僻巷子口一个流浪汉捂着我的嘴，拖到绿化带。
我拼命呼喊，给赵哲拨去紧急电话。
“救我，我在离家五百米的巷子口……”
那边声音嘈杂，宋倩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阿哲，你看我这身女巫装好看吗？”
他在陪宋倩过万圣节，甚至没听完我的求救就挂断了电话。
要不是加夜班的邻居路过，我就不是擦破皮这点小事。
4
第二天得知消息的赵哲，没有预想中的安慰。
“你是猪吗，三岁大小孩都知道遇到危险找警察叔叔。”
“我有自己的工作正事要忙，哪有空大晚上给你救火？”
可话还没说完，宋倩就打来电话。
“阿哲，我家马桶坏了……”
他当即关上正在工作的电脑，拿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你在家等着，我马上过去给你修。”
赵哲罕见地沉默了，上前扶着我的手臂。
“做手术疼不疼，医生说你能吃什么，我去买。”
“不用了，你去忙工作吧，医院有食堂，护士会帮我拿过来。”
赵哲身体一僵，“李静，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我，把他当做相伴终生的伴侣，会依赖他在乎他。
如今即将要离婚，以后都是陌生人，何必给别人添麻烦。
赵哲终究没有离开，守在病床前又是打水又是端饭。
他放在床头的手机明了又灭，他却一次次挂断宋倩的电话。
“你不用那么逞强，我们是一家人。”
就连赵明轩都罕见地拎着水果，别别扭扭向我问候。
“没事吧，以后不要那么劳累。”
医院休养的几天，王磊发来一沓资料。
“你可以先做着，按照顾问专家费给你支付……”
出院那天，赵哲特意来接我。
“晚上有个家庭聚会，大姐点名都要去。”
我想好聚好散，不愿现在撕破脸。
只是走到车旁，才注意到坐在副驾驶的宋倩。
“嫂子，你不会跟我抢副驾驶座吧？”
赵哲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大姐叫的人……”
我面色平静打开车门坐到了后面。
一路上宋倩兴高采烈屡次打开话题，赵哲和赵明轩偷偷瞟了我一眼。
哼哈二将上场，我索性闭上眼休息。
赵哲的大姐二姐两家人都到了，包厢里十分热闹。
刚进门，大姐二姐就将宋倩拉着坐到她们中间。
“这么多年过去，倩倩依旧这么年轻，难怪当初阿哲非你不娶。”
“要是当年阿哲娶了你就好了，现在他自己一个人打拼养一家人，我们都心疼他。”
“明轩，你可要多跟小姑姑学习，不能学家庭主妇的浅眼皮。”
我知道她们向来不喜欢我。
这次应该是来为宋倩撑腰的。
“当初我没有非她不娶，你不要放在心上。”
赵哲罕见地发来信息解释，甚至主动给我盘子里夹了一盘菜。
我没有理会她们的刻意冷落和孤立，埋头干饭。
中途几个男人出外面抽烟，大姐将矛头对准了我。
“阿哲在外面赚钱辛苦，你勤快点别好吃懒做。”
二姐在旁边帮腔，“倩倩出过国，视野广，阿哲和明轩亲近她是好事，你别总拈酸吃醋。”
儿子一脸濡慕靠在宋倩怀中。
大姐当初剖腹产，婆家嫌弃生的女儿没人来伺候。
是我没日没夜守在床边，照顾完老的抱小的。
二姐夫有家庭暴力，有一次二姐被打得快死了，是我大晚上把她接回自己家。
原来白眼狼的基因真的是会遗传的。
我终于吃饱了，放下筷子。
“既然宋倩那么好，既然他们俩那么相爱，要不我退出成全他们？”
“离婚我无所谓的，只要你们说服赵哲就行，我随时配合去民政局办手续。”
身旁的椅子突然被踹翻。
赵哲红着眼死死地盯着我。
“李静，你要跟我离婚？”
我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嗯，有情人应该终成眷属，我不想当感情中的小三。”
“你要是担心我分你财产，我净身出户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