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思远林星瑶《在电波中埋葬旧时光》

我主持的电台节目，今晚接到了一通求助热线。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女孩，声音带着柔软的委屈。
她说，爱上了已婚的部门主管。
她说，他的妻子庸俗不堪，根本不懂他。
她说，他们是灵魂伴侣，只是相遇太晚。
「老师，」她语气天真又坚定，「您能给他妻子打个电话吗？劝她放手，她根本配不上他。」
我温和地引导，试图让她看清这危险的迷局。
节目结束，导播还是递来一张纸条。
是那女孩留下的，她口中那位多余妻子的电话号码。
我捏着纸条，陷入长久沉默。
纸条上，那串数字。熟悉得刺眼。
那是我的私人号码。
1
指尖捏着那张纸条，几乎要嵌进肉里。
女孩在电话里那些为爱情辩护的言辞，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妻子啊？就是个自诩独立女性的自私鬼。」
女孩的语气带着鄙夷。
「从不做早餐，也没来公司送过一次下午茶。生活上反而是他在照顾她，看他那么疲惫，我真的好心疼。」
「我们是灵魂知己。」
她声音缱绻，带着向往。
「他说只有和我在一起他才能放松。但他是个好男人，一直在克制……他说他不能对不起她。」
每一个字，都让我浑身发冷。
随机又摇摇头。
不可能。
我和傅思远，从校服到婚纱，十几年感情。
他看着我时眼里的光，日常的体贴入微，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那样一个清冷的人，笨拙地为我学做饭，在我忙工作时默默陪在一旁。
这样的他，怎会在外面寻找什么灵魂伴侣？
对，一定是哪个听众的恶意玩笑。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悸，浑浑噩噩地回到家。
直到推开门，温暖的灯光和扑鼻的食物香气包裹住我。
看到傅思远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手里端着那碗我熟悉的汤，我的心才猛地落回实处。
「回来了？趁热喝。」他笑容温和，顺手接过我的包，「洗澡水给你放好了。」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他的眼神，他的体贴，十几年如一日。
我喝着汤，胃里和心里都暖了起来。
果然是恶作剧吧。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会出轨，唯独傅思远不会。
夜里，我依偎在他身边，他呼吸平稳，已然入睡。
可电台热线里那女孩的声音，却像退潮后裸露的礁石，顽固地浮现在心底。
「灵魂知己……」
「他在克制……」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出来。
就看一眼，只看一眼手机，让我彻底安心。
我鬼使神差地拿起他床头的手机，走进客厅。
按亮屏幕，输入密码的界面跳出。
我下意识地输入我的生日——0504。
这个他用了近十年，笑着说要刻在骨子里的数字。
密码错误！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可能是按错了。
我稳住微颤的手指，再次清晰地输入：0-5-0-4。
密码错误！
一股寒意从脊椎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
他改了密码。
那个关于我的密码，被他换掉了。
我握着无法解锁的手机，在客厅坐到凌晨。
冰冷的机身被掌心捂热，又渐渐凉透。
天快亮时，我把他手机放回原位。
打开了他放在书房的工作电脑。
这一次，密码没变，还是我们的纪念日。
打开电脑端微信。
列表里，那个被置顶的女孩并不难找。
点开聊天记录，乍一看，确实干净。
没有露骨的调情，没有亲昵的称呼。
但那些字句，却像细密的针，扎得人千疮百孔。
【中午12：25】
傅思远：【食堂的辣椒炒肉今天火力全开，吃完感觉能喷火。】
林星瑶：【哈哈哈，食堂师傅是不是跟你有仇？我这有冰镇酸奶，要不要来降降温？（龇牙笑）】
傅思远：【快快呈上来！】
【下午3:30】
林星瑶：【报告！楼下咖啡店出了个泡泡莓莓冷萃，给你偷渡了一杯，已成功放置在你桌面！】
傅思远：【接头成功！】
林星瑶：【（得意）请叫我新品探测仪！快试试，然后告诉我好不好喝！】
【晚上10:20】
傅思远：【开了一天会，终于脱离苦海，脑子嗡嗡的。】
林星瑶：【恭喜出狱！快用你温暖的被窝治愈一下～要我分享个超级解压的猫咪视频给你吗？】
傅思远：【托你的福，能睡个好觉了。】
……
一条条，一件件。
我的丈夫，正事无巨细地向另一个女孩分享着他的生活点滴。
抱怨着我无法参与其中的疲惫与不适。
这难道不是更诛心的越轨么？
我关掉电脑，手脚冰凉。
最后一丝侥幸，驱使着我下楼，坐进了他的车里。
行车记录仪的内容被删得很干净。
我点开车载导航的历史记录。
屏幕上，清晰地罗列着他近一个月的行车轨迹。
每一天，每一天！
他上下班的路线，都不是最便捷的那一条。
那个红色的终点标记，是一个完全相反方向的公寓小区。
一天可以是偶然，两天可以是巧合。
可连续一个月，每天雷打不动的绕行停留……
答案，已经赤裸裸地摊开在我面前。
我靠在驾驶座上，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多讽刺。
我在电台做了近十年情感分析类节目。
听过无数痴男怨女的故事，总能冷静剖析，一语中的。
可轮到自己，竟成了那个最迟钝的病人。
病灶早已扩散，我却连一丝疼痛都未曾察觉。
医者不自医，渡人难渡己。
2
清晨，我搅拌着碗里的燕麦，看着他在我对面坐下。
我状似无意与他闲聊。
「昨晚节目，接到个挺有意思的来电求助。」
我语气平淡，和平时聊八卦时别无二致。
「一个年轻女孩，爱上了她的已婚上司，深陷其中，觉得他们才是真爱，跑来要我打给原配劝她放手。」
我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抬眼看他：
「你说，现在这些女孩子，怎么就那么热衷于在别人的婚姻里找存在感呢？」
傅思远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僵住。
虽然只有一瞬，但他眼神里闪过的慌乱，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他立刻低头，拿起勺子，声音是强装的镇定：「这种……这种没有道德底线的人，有什么好讨论的。」
他向来温和，很少有如此不耐的时候。
我看着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心里冷笑。
这就慌了？
「也是。」
我顺着他的话，轻飘飘地应了一句，然后仿佛才想起般，切入正题：
「对了，昨天想用你手机查个东西，发现密码换了？」
他拿着勺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抬眼，目光温和依旧：
「哦，这个啊。前段时间被一个同事无意间看到了，觉得不太安全，就换了。」
他神色自然，坦荡将手机推到我面前：「新密码是1105，随便设的，以后要用随便拿。」
态度完美的无懈可击。
我垂下眼，喝了一口燕麦，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心底那片寒冰。
谎言的最高境界，就是半真半假。
密码被同事看到或许是真的。
但新密码不再与我有关，也是真的。
当天晚上，我照常在电台上班。
戴着耳机，我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努力让自己不被私事影响专业。
然而，那个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再次接入热线时，我的指甲瞬间掐进了掌心。
「主持人姐姐……他不知道怎么了……他今天一天都没有理我，连眼神都没有对视……微信也把我删了……」她声音里的慌乱和委屈几乎要溢出听筒。
「一定是他老婆！那个自私的女人逼他的！她绑着他，不肯放他自由！」
「自由？」
我对着话筒，积压了一天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你所谓的自由，就是让他抛下对妻子的多年感情，来成全你那点偷来的心思？」
我的声音透过电波，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插足别人的婚姻，还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可怜相。你哪来的脸在这里哭诉？」
「他删你，是因为他清醒了，知道你那点真爱上不了台面，廉价又可笑。」
「别再打电话来自取其辱。他妻子让我转告你——」
我顿了顿，每个字都像裹着冰渣。
「你这种不要脸的人，只配待在见不得光的阴沟里。」
直播间里一片死寂。
导播在玻璃外惊愕地瞪大了眼。
我直接掐断了连线。
音乐声仓促响起。
我靠在椅背上，清楚地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彻底弦断了。
3
开车回家的路上。
我握着方向盘，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与傅思远这十几年的点滴。
大学时他省吃俭用，只为给我买一条我看中已久的裙子。
工作后无论多累，他总会亮着一盏灯等我回家。
我父亲重病，他衣不解带地在病床前守了整整一周……
这些细节做不了假。
他是爱我的。
一定是的。
或许，他真的只是一时迷失。
他今天删除了林星瑶，就是迷途知返的信号。
而我，是不是也该给我们这十几年的感情一次机会？
回到家，他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安静的侧影。
我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他有一瞬间的愕然，随即放松下来，伸手揽住我。
「思远，」我声音有些闷，「我最近有点累，想休个长假。」
他低头看我，眼神里有关切：「好，你早就该休息了。」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
「我们……不算年轻了，要个孩子吧。」
这是我所能做出的，最卑微也最直白的挽留。
用一个新的生命。
他明显愣住了，眼底情绪翻涌，复杂难辨。
有惊讶，有迟疑。
但最终，他收紧手臂，将我更深地拥入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声音低沉：
「好。都听你的。」
这一刻，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
让我几乎要相信，危机已经过去，我们真的可以冰释前嫌。
夜里，亲密过后，我们相拥而眠。
可我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绵长却并不平稳。
我也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他极其缓慢地抽回被我枕着的手臂。
然后，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极快地亮了一下，又熄灭。
尽管静音，但那微弱的光，在漆黑的房间里，像一道惊雷。
我紧闭着眼，佯装熟睡。
他窸窸窣窣地起身，极其小心地穿上衣服，拿起手机和车钥匙，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室。
门被轻轻合上。
几乎在同时，我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冰冷的清明。
所有的自我安慰，所有试图挽回的决心，在这一刻，碎得干干净净。
我快速地套上外套，跟了出去。
楼下，夜风微凉。
林星瑶站在那里，穿着单薄的裙子，脸上泪痕未干。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回去吧。」是他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无奈，「我有家庭了，不能对不起她。」
「你不能对不起她，就能对不起我吗？」
林星瑶带着哭腔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
「傅思远，你明明就不爱她了！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你明明对我动心了的！」
他起初还僵硬地站着，双手垂在身侧。
女孩仰起脸，踮起脚尖，不顾一切地吻上他的唇。
我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最终，用力地回抱住了她。
在寂静的午夜，在离我不足十米的地方，他们紧紧相拥，吻得难舍难分。
我站在楼角的阴影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心却像被瞬间掏空。
只剩下穿堂而过的，冰冷的风。
原来，我所有的犹豫和挽回，我提出的休假和备孕，不过是一场可笑又可悲的，自以为是的独角戏。
4
我没有哭闹，更没有质问。
只是悄悄将那些聊天记录和行车轨迹全部备份。
联系物业，要了一份那天晚上单元门口的监控录像。
然后在傅思远某次提起他们公司即将举办年度联谊活动时，状似无意地接话：
「去度假村？听起来不错。」
「我们台里最近正想策划一档户外直播的情感对话节目，在短视频平台直播，主打真实和冲突。正好借你们公司的场子，做个联名活动？算是双赢。」
他有些犹豫，但我搬出「就当是帮我们节目做宣传」、「提升公司知名度」等理由，他最终点了头。
我亲自去找了他的大领导，以电台知名主持人的身份，递上详尽的策划案，阐述了活动对双方品牌的曝光价值。
领导欣然应允。
度假村当日，阳光明媚。
我以电台主持人的身份早早到场。
正在核对流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怯生生凑近。
是林星瑶。
她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快乐和分享秘密的亲昵，压低声音：
「主持人姐姐！我记得您的声音！我……我上次打电话咨询过您的事，有结果了！」
她脸颊绯红，眼神发亮：「我们在一起了！他说……让他处理一些事情，需要点时间，但承诺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破坏我家庭，还跑来向我这个知心姐姐报喜的女孩，心底一片冰冷。
我弯起嘴角，回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是吗？那……恭喜你了。」
她心满意足地走开。
浑然不知自己刚刚向谁炫耀了她的胜利。
直播节目在度假村的草坪上拉开了帷幕。
我拿着话筒，笑容得体：
「今天，我们来聊聊当代情感关系中，一个经典又棘手的话题——当你在稳定的关系里，遇到了自认为更契合的灵魂知己，该如何抉择？」
「是恪守责任，还是追随激情？」
台下微微骚动，这个话题太敏锐。
「今天，我们欢迎现场嘉宾主动表达立场，进行一场开放式辩论。」
我目光扫过台下。
「首先，支持“责任重于感觉”的，请举手。」
这种情况下，傅思远在众多同事和我的目光下，不敢有任何犹豫，第一时间举起了手，姿态坚定。
「很好，有请傅思远经理坐在舞台右边。」我笑着请他上台。
随即，我看向另一边：「那么，支持“感觉至上，真爱无畏”的，麻烦来到舞台左边。」
林星瑶愣住，看着台上道貌岸然的傅思远，眼神里闪过一丝委屈和赌气，毅然来到了舞台左边。
「有请林星瑶小姐！」
她咬着唇，带着一种决绝的神情，坐到了傅思远的正对面。
辩论开始。
傅思远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将责任、承诺、家庭捧上了天。
完全一副稳重、可靠、有担当的完美男人形象。
我适时地将问题抛给林星瑶：「林小姐，你怎么看？」
「难道一段让你感到窒息、无法做自己的关系，仅仅因为一纸婚书，就要被永远捆绑吗？」
林星瑶看着对面义正辞严、仿佛与她从不认识的傅思远。
眼神越来越委屈，声音带着激动：
「如果一段关系只剩下责任，那不是太可悲了吗？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根本不快乐，为什么不能勇敢追求真爱？真正的爱有什么错！」
「所以，」我微微前倾，言语温和的引导，「你认为，只要自认为是真爱，就可以无视对方已有的关系和承诺，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但是如果他也不快乐呢？如果他的婚姻名存实亡呢？」
她急切地辩解，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傅思远。
傅思远脸色微沉，严肃地打断她：
「我方认为，稳定的婚姻需要双方共同经营，出现问题应该沟通解决，而不是寻求外部不当的慰藉！」
他这番话，冠冕堂皇。
仿佛那个抱怨婚姻疲惫、与她互诉衷肠的人不是他。
林星瑶看着他急于切割的样子，眼圈瞬间红了。
我看着她情绪即将失控，对着直播镜头，给出了最后一击。
「傅经理说得真好。」
「那么我很好奇，据我所知，您和您太太是校园情侣，相伴十几年，一直是模范夫妻。您是如何在漫长的婚姻里，始终保持这种高度的责任感和清醒，抵御住外界各种……感觉的诱惑呢？」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匕首。
全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傅思远，等待他的回答。
傅思远张了张嘴。
道貌岸然的腹稿却像是卡在喉咙里，在林星瑶悲愤的注视下，完全说不出口。
「我……」他第一次在台上语塞，额头渗出细汗。
「因为你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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