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许陆承安温景然《晚风吹落旧时星》

和陆承安分道扬镳七年，再见是在大山里的捐赠仪式上。
我拄着拐杖，代表村子的小学来接受捐赠。
他作为慈善新贵，看着我残疾的腿和憔悴的脸，满眼震惊。
“程知许，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好不好，已经跟他没关系了。
反倒是他，靠着窃取我的成果，和宋知雅成了科研界的传奇。
功成名就，佳人在侧。
而我，却在这大山里，守着一个承诺。
仪式后，陆承安拦住我，说起他和宋知雅的研究如何改变了世界。
说起他如今的名利双收，都是应得的回报。
“程知许你知道吗？如果当年你没有为了钱背叛我，现在站在我身边的就是你……”
“为了钱放弃一切，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你后悔了吗？”
我只是望着他身后，那所我丈夫倾注了一生的学校。
笑了笑。
“我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一件事——”
“是没能早点遇见我已去世的丈夫。”
……
话音落下，陆承安僵在原地。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手中的那块刻着“捐资助学，功德无量”的牌匾，“哐当”一声掉在泥地上。
“你说什么？”
他失态地抓住我的肩膀。
“亡夫？程知许，你为了气我，连这种谎言都编得出来？”
我懒得解释。
七年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跟他争辩任何事。
我拄着那拐杖，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身后那栋破旧的两层校舍。
每走一步，右腿都传来迟钝的痛感。
“程知许！”
陆承安冲上来，再次抓住我的胳膊。
“你嫁给了谁？一个山里的农民？”
他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
我平静地甩开他的手。
“我的丈夫叫温景然。”
“是这所小学的校长，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
“一个比你，高贵一万倍的人。”
我的脑海里，瞬间涌入了七年前那个雨夜。
那时，我刚刚被他和宋知雅联手陷害，被逐出我们共同创立的实验室。
我拖着一条毫无知觉的腿，身无分文，坐上了一辆没有目的地的大巴。
高烧让我意识模糊，被司机当成无赖赶下了车。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在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时，是他发现了我。
温景然。
他用他那单薄的身体，一步一步，把我从冰冷的泥水里背回了学校。
那所破旧的校舍，成了我唯一的避难所。
他为了给我治腿，跑遍了周围所有的山头，采摘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草药，捣碎了给我敷上。
为了凑齐去县城医院做手术的钱，他瞒着我，去了最危险的私人矿洞背矿石。
每天回来都是一身的煤灰和伤，却总会笑着从怀里掏出一颗糖给我。
“知许，吃颗糖，就不疼了。”
在他的温暖和鼓励下，我慢慢走出了那片阴霾。
我们日久生情，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大山里，办了一场只有孩子们见证的简单婚礼。
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一生的港湾。
可幸福，总是那么短暂。
回忆猛然转向那个同样下着暴雨的下午。
山体滑坡来得毫无征兆。
泥石流裹挟着巨石，冲向我们那栋脆弱的校舍。
教室的房梁开始断裂，发出咯吱声。
“快跑！孩子们快跑！”
温景然声嘶力竭地喊着，把最后一个吓傻了的学生用力推出了教室。
然后，他转身向我冲来。
我的腿脚不便，被一块翘起的地板绊倒。
眼看着巨大的房梁就要当头砸下。
他扑了过来。
用他的身体，死死地护住了我。
“轰——”
世界瞬间被黑暗和巨响吞噬。
我毫发无伤。
而他，却被轰然倒塌的房梁，砸中了后背。
鲜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染红了我的视线。
他临死前，还在对我笑。
嘴角的血沫不断涌出，声音微弱。
“知许……好好活下去……”
“带孩子们……走出大山……”
他的骨灰，就撒在这片他用生命守护的土地上。
永远地，和我脚下的这所学校，融为了一体。
陆承安听完这一切，眼神剧烈地动摇着。
但他仍旧不愿相信，或者说，是不敢相信。
“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胡说！”
他再次抓住我的肩膀，力道之大。
“程知许，七年前，你不是收了对家公司三百万，故意毁了我们的‘星核’一号原型机吗？”
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我那条残疾的右腿上。
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
“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抬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宋知雅的话，你就没有怀疑过吗？”
陆承安语塞。
他支支吾吾地说：“知雅她……她把证据都拿给我看了……”
“邮件截图，银行转账记录，都……都有。”
我冷笑出声。
那笑声带着说不出的凄凉。
我的思绪，被拉回到那场决定我们所有人命运的投资方演示会。
那天，是我和陆承安耗尽三年心血打造的“星核”一号原型机，首次向全世界亮相的日子。
“星核”计划，是我们全部的梦想和希望。
演示会开始前，我做了最后一次系统检查。
一切正常。
我甚至还兴奋地对陆承安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他也对我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可就在投资人全部落座，他按下启动按钮的那一刻。
意外发生了。
“星核”一号原型机的核心电路板，突然迸射出火花。
随即，一股浓烈的黑烟冒了出来。
整个会场一片哗然。
我当时就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我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宋知雅就“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她“惊慌失措”地指着我，声音带着哭腔。
“承安！我在知许姐的电脑上……看到了她和对家公司的邮件！”
“还有……还有一张三百万的转账截图！”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
质疑，鄙夷，愤怒。
陆承安的脸，在那一瞬间，变得铁青。
他甚至没有问我一句。
没有给我哪怕一秒钟的解释机会。
当着所有投资人的面，他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冰冷。
“程知许，我没想到，你会为了钱，背叛我们所有人。”
为了稳住即将暴怒离场的投资人，他立刻推出了宋知雅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备用方案。
那是一个性能远逊于“星核”一号的设计。
他却面不改色地谎称，这是技术更成熟的“二代”产品。
我被两个高大的保安架着胳膊，往会议室外拖。
我拼命挣扎，嘶吼着：“陆承安！你相信我！不是我！你看看我的电脑！里面有操作日志！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他没有回头。
我被粗暴地推出了会议室。
隔着冰冷的玻璃门，我看到陆承安和宋知雅并肩站在一起。
他们向所有投资人深深鞠躬道歉。
那画面，像一对并肩作战、共渡难关的悲情英雄。
而我，是那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叛徒。
我整个人都沉浸在回忆的冰冷中。
眼前陆承安那张写满震惊和痛苦的脸，渐渐变得模糊。
我们俩刚上大学时相识，就在一起了。
他家境贫寒，自尊心又强。
我偷偷打了好几份工，把自己的奖学金和打工赚来的钱，悄悄塞进他的书里，骗他是学校给优秀学生的项目补贴。
他信了。
还傻乎乎地拉着我的手说：“知许，你真厉害。”
后来我们一起创业，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
有一次我为了攻克一个算法，三天三夜没合眼，累倒在桌上。
是他，笨拙地给我按摩僵硬的肩膀。
我看到他作为一个大男人，眼眶都红了。
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
“知许，等我们成功了，我再也不让你受这种苦。”
“我要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就是这样的陆承安。
在“星核”原型机被毁、我被诬陷的第二天下午。
我记得自己在实验室门外，像个疯子一样拼命地拍打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
手心都拍出了血。
但他没有开门。
他只是给我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冷冰冰的几个字，像一把刀，插进我的心脏。
“程知许，到此为止吧，你太让我失望了。”
到此为止。
我们七年的感情，我们共同的梦想，我们所有的未来。
就因为一条伪造的短信，一张P出来的转账截图，到此为止了。
我所有实验室的权限都被吊销了。
我的工位，我的电脑，我的一切，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仿佛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陆承安对外宣布，我因“严重违反学术道德和商业间谍行为”，被团队正式开除。
紧接着，他和宋知雅，拿着我耗尽心血画出的“星核”一号核心设计图，重新制造了机器。
他们删掉了我的署名，申请了所有相关的专利。
一夜之间，他们成了科研界最耀眼、最年轻的天才新星。
而我，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笑话。
宋知雅甚至还嫌不够，给我打来了炫耀的电话。
“知许姐，对不起啊。”
“承安他需要一个能帮助他走向成功的伙伴，一个干净的、没有污点的伙伴。”
“而你，只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原型机里的那股异常病毒，是我做的手脚哦。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怎么做到的？可惜，你永远没机会了。”
我不甘心。
我疯了一样想冲进学校找领导申诉。
可我被保安死死地拦在校门外。
保安说，这是陆承安亲自下的命令。
任何人都不能放我进去。
我在瓢泼大雨里，等了他整整一夜。
等到浑身湿透，高烧不止。
终于，我看到了他那辆熟悉的车。
我以为他会停下。
可他没有。
他开着车，载着副驾驶上笑容甜美的宋知雅，从我面前呼啸而过。
车轮卷起的泥水，溅了我一身。
冰冷，肮脏。
他彻底抛弃了我。
连同我们过去所有的誓言和感情，一起碾碎在了那个雨夜的车轮下。
“所以……都是假的？”
陆承安看着我苍白的脸，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压抑的声音。
“那三百万是假的？邮件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宋知雅骗我的？”
我没有回答他。
只是脑海里，浮现出了那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被实验室开除后，我不死心。
趁着深夜，我偷偷潜回了我们曾经共用的那个储藏室。
那里有我的个人服务器。
里面有“星核”计划所有最原始、最核心的数据备份。
那是我能证明自己清白的最后希望。
然而，宋知雅却像算好了一样，出现在储藏室门口。
她抱着臂，脸上带着胜利者才有的微笑。
“知许姐，别白费力气了。”
“我说过，你的一切，现在都是我们的了。”
说着，她朝我走过来。
却在经过我身边时，用胳膊肘狠狠撞向了旁边那个高大的器材架。
架子上，摆满了各种贴着“高腐蚀性”标签的化学溶剂。
我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块小小的、正在拷贝数据的移动硬盘上。
为了保护那块装着我最后希望的硬盘，我没能完全躲开。
沉重的金属架子轰然倒下，狠狠地压在了我的右腿上。
玻璃瓶应声碎裂。
高浓度的化学品泼洒而出。
一股剧烈的灼烧感，瞬间从我的小腿蔓延开来。
皮肉被腐蚀的“滋滋”声，和我的惨叫混在一起。
宋知雅蹲下来。
她欣赏着我痛苦挣扎的样子。
她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程知许，你早就该滚了。”
“你这种人，只配烂在泥里。”
就在这时，陆承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听到他的脚步声，宋知雅脸上的表情瞬间切换。
她惊恐地后退两步，眼泪说来就来。
“知许姐！你怎么能回来搞破坏！”
“啊！你……你不小心打翻了化学品！”
陆承安冲了进来。
他看到了我倒在地上、看到我被化学品腐蚀的右腿，看到了我痛苦到扭曲的脸。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和心疼。
只有冰冷的厌恶。
“程知许，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他没有叫救护车。
甚至没有上来看一眼我的伤势。
他只是冷漠地叫来了保安，把我从储藏室里拖了出去。
扔在了校门口那堆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旁。
我怀里死死护着的那块移动硬盘，被他一把夺了过去。
当着我的面。
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
摔得粉碎。
也摔碎了我对他最后，最后的一丝幻想。
听完这一切，陆承安彻底崩溃了。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的泥地里。
他抬起手，狠狠地、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地扇在自己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响亮。
他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对不起……知许……对不起……”
“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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