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容贺北书《我死在和你重逢的那一年》
贺北书获得诺贝尔医学奖那天,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对直播画面无声抬手。
颁奖典礼后的专访环节,主持人笑着提问:
“贺教授,您从籍籍无名走到现在,必定历经坎坷。”
“听说多年前您父母意外离世,妻子卷走家中所有积蓄不告而别,甚至打掉了你们的孩子。”
“这件事曾让您一蹶不振,如今功成名就,您有什么想对她说的吗?”
贺北书的手指骤然收紧,
开口时,向来温润的声线变得冰冷:
“江知容,当初是你亲手害了我父母,连我们的孩子都不肯留。”
“现在,看着我站在你永远够不到的高度,你为当年的绝情和贪婪,羞愧过吗?”
我忍不住蜷缩在一起,
好想跟他说,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当年他的父母所犯下的罪,能让他陷入永世的痛苦中。
那些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名,是我能给他的,最后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
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季灵禾站在门口,攥着一张检查单,哽咽道。
“江老师,医生说您的恶性肿瘤转移速度太快,保守估计最多只剩下一个月了。”
我剧烈咳嗽起来,看着手中的纸巾洇开刺目的红,苍白笑笑。
“没事,人总是会死的。”
能在死前,亲眼看见贺北书站在医学界的巅峰,我已经了无遗憾了。
邮政快递员到来打破了病房里的凝重。
“法院传票,江知容签收一下。”
我拆开牛皮纸袋,里面是京海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传票。
案由:离婚纠纷。
原告:贺北书。
我低下头,唇角弯起苦涩的弧度。
看来,我到底做不成他的亡妻了。
开庭那天,我强撑着起来对镜自照。
镜中的我的头发因化疗全部掉光,脸色惨白,双臂都是密密麻麻的针孔。
我戴上假发,涂上口红,裹紧羽绒服,早早来到法院。
“江知容,当年狠心甩了我哥的是你,现在死拖着不愿意离婚的也是你!”
作为证人出庭的贺北书的妹妹,指着我,声音拔高。
“我哥现在是诺贝尔奖得主,你要是想舔着脸回来分一杯羹,我告诉你,做梦!”
我看向五年不见的贺北书。
以前的贺北书锋芒毕露,意气风发,如今的他,沉稳了许多。
“江知容,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贺北书面若寒霜。
“当年我父母从十八楼一跃而下,最后打给你的通话里到底说了什么?”
“想知道的话,给我三十万作为交换。”
我垂下眼眸,掩去心底的酸涩,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精心演练过的贪婪和市侩。
“给了,我立马答应离婚。”
一贯从容的贺北书,猛然站起身,死死地盯着我,像是随时都要冲过来将我撕碎。
法官敲了敲法槌,维持秩序。
贺北书转向法官,语气决绝,“审判长,你也听到了,我和被告分居五年,感情早已破裂,且被告唯利是图,我强烈要求判决离婚,再不行跟她有任何瓜葛!”
最终,法槌落下。
“鉴于原告和被告感情破裂,且无和好可能,本院准予离婚。”
我心底酸涩,却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走判决书,步履蹒跚地走出法院。
不远处,贺北书搓着夏锦枝的手,为她取暖。
过了许久,我才出声打断。
“贺北书,我们走个程序,领离婚证吧。”
贺北书嗤笑一声,“好,既然你想断得彻底,我奉陪。”
我点点头,走进隔壁的民政局。
有判决书在手,离婚手续办理得很顺利。
夏锦枝适时走进来,挽住贺北书的手臂。
“北书,不如我们今天就领结婚证吧。”
我转身想离开,贺岁安却拦住我。
既然走不了,我反倒在旁边坐下,平静地看着他们姿态亲昵地靠坐在红色背景墙,定格下他们的结婚照。
在我拿到离婚证的同一天,他拿到了和另一个女人的结婚证。
贺岁安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终于侧身,放我离开。
冬日的阳光苍白刺眼,我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眯起双眼。
十年前,我和贺北书没日没夜地连续熬了数日,终于迎来了研究的突破性进展。
在深夜的实验室里,贺北书欣喜若狂地把我抱起来转圈。
然后,他单膝跪地,用一枚可乐易拉罐的拉环,小心翼翼地套上我的无名指。
“知容,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过后,他补上了钻戒,三金,彩礼和最盛大的婚礼。
他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承诺,要做我一辈子的港湾,为我遮风挡雨,至死不渝。
可是后来,研究陷入瓶颈,用动物实验迟迟没有进展。
眼看研究团队濒临解散,我瞒着他,将那份还未成熟的基因编辑试剂,注入自己体内。
最开始,我天真地以为,实验一举成功。
可惜命运无常。
贺北书查出了极其罕见的白血病,必须在三天内找到合适的配型,否则危在旦夕。
我瞒着他做配型,却无意间发现,我早已身患恶性肿瘤,极有可能是基因编辑实验引发的突变。
因此,我选择隐瞒身份进行捐赠骨髓。
哪怕医生多次劝阻,动员剂会刺激肿瘤生长转移。
术后,张警官来探望我,告知多年前我母亲失踪的线索指向贺北书的父母。
“知容,我们不敢求你原谅,只求看在我们照顾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求求你不要说出去。”
他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岁安还是个学生,北书好不容易才当上大学教授,他们不能有杀人犯父母啊。”
三天后,他们爬上十八层高楼,向我打来最后一个通话。
“孩子,我们用生命为你的母亲,也为你赎罪……”
紧接着,他们的声音被呼啸的狂风吞噬。
我放下挡光的手,抹去指腹沾上的一丝湿润。
“江知容!”
贺岁安叫住我,趾高气扬。
“急着走干嘛?你不是口口声声要钱吗?”
“看在你净身出户的份上,赏你三十万也不是不行。”
贺北书搂着夏锦枝走过来,将黑卡扔在地上,伸出皮鞋,慢条斯理地碾上去。
一旁的贺岁安冷嘲热讽,“你捡起来的时候可得小心点,我哥这双鞋可是手工定制款,没有五十万可拿不下。”
众目睽睽之下,我脸色平静地蹲下去。
在我伸手前,反而是贺北书先退了一步。
夏锦枝柔声道。
“江老师,您或许是有苦衷,才选择抛弃贺北书,我好心疼这些年他的痛苦,下半辈子,就换我来守护他。”
当初我收的第一个研究生,就是夏锦枝。
那时候的夏锦枝勤奋刻苦,我也倾囊相授,极力推荐她进研究团队。
她曾感叹我和贺北书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定能白头偕老。
可惜世事弄人,陪贺北书走到最后的人,最终变成了她。
贺北书不屑一顾,“她能有什么苦衷。”
夏锦枝娇嗔地制止他,随即笑意盈盈地望向我,“江老师,下周我们的庆功宴您可一定要来,毕竟你也曾是团队的一员。”
我攥紧手中的黑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淡淡道。
“好。”
在生命最后的倒计时里,再看一看曾经的故人也好。
哪怕这份万丈荣光,早已抹去我的姓名。
可是贺北书居然反悔,派律师找我协商要回去这笔钱。
我想把这笔钱留给季灵禾,只能答应去贺北书家做保姆抵债。
管家引我进去时,夏锦枝正在和贺北书争吵。
“贺北书,你是不是还放不下江知容,不然为什么要让她来我们家。”
贺北书宠溺地看着夏锦枝,俯身将她后面的话堵在唇里。
深吻完毕,夏锦枝靠在他的胸膛微微喘息。
“你吃醋了?”
贺北书将下巴轻抵在她的发顶。
“我的生命,我的荣誉,我的心,早就都是你的了。”
“你捐给我骨髓,又助我突破研究瓶颈,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我身旁的管家感慨,“贺先生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你做事麻利点,去给夫人端洗脚水。”
当我将热水端到夏锦枝房间时,夏锦枝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江老师,您得帮我脱鞋呀。”
闻言,我蹲下去伺候夏锦枝。
“江老师,你是不是后悔让我顶替你为他做过的一切?”
夏锦枝故意重重踩起水花,让泡脚水溅到我脸上。
“可惜啊,现在后悔也晚了,就算你跳出来说出真相,贺北书也绝不会相信你半个字。”
“啊!”
夏锦枝突然惨叫出声。
没多久,贺北书就冲进卧室。
夏锦枝立刻扑到他身上,看上去惊魂未定。
“江老师拿来好烫的热水,还硬按住我的脚放下去,吓得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踢我!”
贺北书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随后大步朝我走来,高高扬起手。
“你心里有恨冲着我来,不关锦枝的事情。”
我闭上眼,等待预想中的疼痛。
可那一巴掌迟迟没有落下。
再睁眼时,我对上贺北书复杂的目光。
他慢慢放下手。
“对不起,”我轻声道,“我皮糙肉厚的,没掌控好水温,才让夏小姐娇嫩的皮肤受伤。”
贺北书沉默片刻,眼神一点一点冷下来。
“知错就得受罚,管家,你把洗脚水倒她身上,让她去寒风里反思反思。”
当管家把洗脚水从我的头顶淋下,我的心又麻木了几分。
不等我换衣服,管家就把我赶到院子里,任由浑身湿透的我站在天寒地冻的室外。
寒冬的风让湿透的衣服结上一层薄冰。
我冷得瑟瑟发抖,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空。细雪不知何时悄然飘落,像极了那个雨夜。
那时我刚刚与他分手,他不愿相信我会打掉孩子和他分手,更不愿相信我会是害死他父母的凶手。
他在我的屋外站了整整三天,任凭暴雨倾盆,也倔强地不肯离去。
直到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泥泞中。
我咬烂了自己的手臂,才勉强忍住冲出去的冲动。
这是我欠贺北书的。
所以哪怕管家特意离开,我也依旧站在原地,任由细雪覆满肩头。
到最后,冷到极致,我竟然开始觉得身体温暖起来。
视线逐渐模糊,我晕了过去。
醒来后,季灵禾守在我身边,泣不成声。
“江老师,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医生说你的身体状况更差了,随时都有可能……”
我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不哭不哭,哭花脸就不好看了。”
等季灵禾回去上课,我又强撑着身体去参加庆功宴。
庆功宴定在全市最好的酒楼,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贺岁安随手把一件发霉的制服丢在我身上。
“穿上,今天你就负责给每一桌端茶倒水。”
我沉默地照做,看到了曾经的同事,学生。
认出是我后,他们眼中满是轻蔑鄙夷。
“那不是江知容吗?当年看研究团队要散了,直接就抛弃了当时落魄的贺教授,”
“现在还过来当服务员,不就是想死缠烂打挽回前任,真是恬不知耻。”
更有甚者,故意撞我的手臂,让滚烫的茶水洒在我的手背。
我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只是麻木地擦干净洒出的茶水,继续为下一桌宾客倒茶。
连贺北书走到我身边都没有察觉。
“江知容。”
他的声音将我惊醒。
我抬眼望去,贺北书将夏锦枝往怀里紧了紧,又将满满一杯白酒递到我面前。
“本来你也应该是这场庆功宴的主角,不喝杯酒说不过去吧?”
贺北书似笑非笑。
“一杯白酒五万,喝六杯抵债三十万,如何?”
我的目光掠过酒杯,落在他们紧密相偎的身影。
心口泛起细密的刺痛,我毫不犹豫地伸手。
可是贺北书的手指紧紧地扣住杯脚,没有松开。
他俯身逼近,眼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流。
“算了,茅台这种好酒,给你喝也浪费了。”
他正要收回手,我却猛地用双手夺走白酒。
“贺北书,要是我能喝八杯,你是不是该再加十万?”
我仰头扯出一个谄媚的笑,让贺北书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冷寂。
他冷笑出声,亲手倒好满满八杯白酒。
足足空了两瓶茅台。
我将酒杯凑到唇边,浓烈的白酒味直冲鼻腔,让滴酒不沾的我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几乎立马就要吐出来。
我强忍着恶心,仰头一饮而尽。
一杯,两杯,三杯……
像是怕贺北书反悔一样,我喝得又急又猛。
直到第八杯下肚,我再也压制不住胃里的翻涌,一弯腰就吐了出来。
呕吐到最后,竟然是刺眼的鲜血。
我想用手掩住这些鲜血,却怎么也捂不住,血从指缝不断渗出,就连鼻腔都涌出一股热流。
肿瘤的位置传来彻骨的剧痛,我再也支撑不住,倒在满地脏污中,蜷缩起身体。
眼皮越来越重,恍惚中看见贺北书朝我走过来,不知所措地擦着我脸上的鲜血。
可血越抹越多。
“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江知容,你别装了,快起来。”
我想对他笑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我的意识慢慢涣散,体温一点点变冷。
彻底陷入黑暗后,我的灵魂仿佛变得轻盈起来,飞向半空。
恶臭混杂着血腥味在空气中漫延开来。夏锦枝嫌弃地掩住口鼻,强忍着恶心道:
“不就是几杯白酒,正常人怎么可能吐血?怕是江老师在开个小玩笑呢。”
贺岁安也附和,“哥,酒是她自己要喝的,又没人逼她,现在装死,就是想讹钱。”
贺北书贯来从容的神情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迷茫。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季灵禾跌跌撞撞跑进来,朝贺北书怒吼:
“江老师已经绝症晚期了,你这么做她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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