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孟晚秋《妈妈别再爱我了》

八年前，妈妈卖掉房子，将我一人留在里面。
八年后，一篇「如何让孩子一夜之间长大」的帖子迅速爆火。
贴主毫不藏私的大肆分享。
炫耀她将自己患重度抑郁的孩子，变成了八年后的业界精英。
我看着她诉说着这些年我的经历。
以及最后那封写着「妈妈也是为你好」的致歉信。
按掉她一直在打来的电话，轻轻摇了摇头。
痛苦确实让人成长。
但结痂的伤口，也没有处理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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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刚结束一个持续了三个小时的跨国视频会议，我疲惫地靠在人体工学椅上，习惯性地点开行业内部的技术论坛。
一个加粗标红的帖子，标题刺眼。
【家有熊娃？深度抑郁？教你如何让孩子一夜之间长大，凤凰涅槃！】
那熟悉的，带着一丝炫耀和自得的语气，让我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八年前，我女儿确诊重度抑郁。大家都知道，这病难缠，就是富贵病，是孩子太闲、太脆弱了。我没有像其他家长那样哭天抢地，我知道，这是她成长的契机。】
【我没有带她去看心理医生，那些都是骗钱的。我制定了一个「凤凰计划」。】
【我偷偷卖掉了我们唯一的房子，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个深夜，我把她独自留在了那座空房子里，只给她留了一张有五万块钱的卡，和一封信。】
【我告诉她，这是她的成年礼。然后我换了所有联系方式，带她爸爸出国旅游，彻底从她的世界消失。】
【这八年，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吧。但结果是喜人的！她现在是国内顶尖科技公司的技术总监，年薪七位数，真正成了翱翔九天的凤凰！我的教育方法，是成功的！】
【现在，我准备回去找她了。我想她已经足够成熟，能够理解我当年的苦心。毕竟，哪个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我只是爱得更深沉，更伟大。】
帖子最后，她还附上了一张我的照片，是我上个月参加行业峰会时，财经杂志拍的封面照。照片上的我，西装革履，眼神淡漠，看起来确实像个成功的精英。
帖子的点赞和回复已经破了十万。
评论区全是顶礼膜拜的家长。
「楼主真是个有大智慧的母亲！现在的孩子就是太娇惯了！」
「佩服你的狠心，这才是真正的爱！我也要对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试试！」
「恭喜楼主收获了一个这么优秀的孩子，这都是你的功劳！」
只有一条刚刚发布的评论，显得格格不入。
【这听起来不像是教育，更像是虐待和遗弃。如果你的孩子知道真相，她午夜梦回时，会不会恨你入骨？】
我端起桌上的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刷新页面时，那条评论已经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了。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算不上笑的表情，关掉了网页。
其实，我就是帖子里那个被「凤凰涅槃」的女儿。
后来我没能好好上完大学，重度抑郁加重到需要住院治疗。
生活确实，在最近才算真正回到了正轨。
她会不会被我恨入骨，我不知道。
但我曾经那些被撕裂的、血肉模糊的伤口，早就随着手腕上那些狰狞的疤痕，一起结痂，变得坚硬而麻木了。
十八岁之前，我的人生是一首蜜糖写的诗。
我叫顾盼，人如其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顾盼生辉的公主。
爸爸是大学教授，温文尔雅；妈妈孟晚秋，是全职太太，温柔贤淑。他们从不吵架，家里永远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书本的墨香。
我是他们唯一的骄傲，成绩优异，性格开朗。
爸爸会牵着我的手，在落满梧桐叶的校园里散步，教我背诵晦涩的古文，告诉我宇宙的浩瀚。
妈妈会为我研究各种营养食谱，把我的房间打扮得像童话城堡，她最常说的话是：「我的盼盼，就该无忧无虑地长大。」
我以为这样的幸福会是永恒。
直到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提前从学校溜回家，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推开门。
客厅里没有开灯，爸爸的书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陌生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我像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
那个靠在我爸爸怀里，娇喘连连的女人，是他最得意的女学生。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家门的，我在街上游荡了一整夜，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不堪的一幕。
第二天，我发着高烧回了家，整个人浑浑噩噩。
我把看到的一切告诉了妈妈孟晚秋。
我以为她会崩溃，会愤怒，会和我一起抱头痛哭。
然而，没有。
她静静地听完，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在我看不懂的眼神深处，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
那是一种……兴奋和期待的光。
她握住我冰冷的手，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盼盼，别怕，有妈妈在。」
「这是你人生必须经历的一课，它会让你长大。」
后来我才明白，在她眼里，我撞破父亲的出轨，不是一场家庭灾难，而是她那个酝酿已久的「伟大教育计划」，终于等来了最完美的开场。
我以为妈妈会去质问爸爸，会去捍卫她的婚姻。
但她什么都没做。
她只是开始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逼着我去「面对现实」。
她会拉着我去爸爸学校的门口等，指着那个女学生的身影，在我耳边轻声说：「看，就是她，比妈妈年轻漂亮，难怪你爸爸喜欢。盼盼，你要学会接受失败。」
「只要你不够优秀，总会有不要脸的狐狸精来抢你的东西。」
「男人犯错都是被逼的，只有你比外面的能干体贴，他才不会去找别人。」
她不敢和这个女学生对峙，将所有的错怪在了女学生身上。
又怕毁了在爸爸心中温柔体贴的形象，她强行带我去了那个女学生的住处，逼我去和她对质。
我站在门口，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孟晚秋就站在我身后，像个导演一样，用冰冷的言语刺激我：
「你不是最恨她吗？进去啊，去打她，去骂她，让你爸爸看看你有多想维护我们的家庭！」
「你连捍卫自己家庭的勇气都没有，活该被人抢走爸爸！」
爸爸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脸上满是愧疚和痛苦，他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对着孟晚秋低吼：「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孩子！」
孟晚秋却笑了，笑得那么无辜又凄凉。
为了将自己从这场闹剧里摘出来，她又习惯性的将我推了出去。
她转向周围闻声而来的邻居，泪水说来就来：「我有什么办法？我女儿钻了牛角尖，非说是她爸爸不要我们了，天天闹着要死要活，我只能用这种办法让她发泄出来……」
所有人都信了。
亲戚们也开始轮番给我打电话，劝我「懂事一点」。
「你妈妈多不容易，你就别再闹了。」
「你爸爸只是一时糊涂，男人嘛，都会犯错的，你这样逼他，不是把他往外推吗？」
「盼盼，你太让你妈妈失望了，她为了你，受了多少委屈啊。」
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站在我这边。
爸爸因为无地自容的愧疚，选择了沉默和逃避。而这份沉默，在所有人看来，都成了默认我的「无理取闹」。
我被彻底孤立了。
在这个家里，我成了那个歇斯底里、不懂事的罪人。而我的妈妈，成了那个忍辱负重、为女儿操碎了心的伟大母亲。
没有人知道她的怯懦使她不敢直面爸爸的学生，而她的不甘则在我的身上肆意发泄。
我的抑郁症，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语言暴力和精神折磨中，被催生出来的。
因为孟晚秋的「计划」，我和爸爸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她成功了，成功地让我成了爸爸眼中的一个麻烦。
高考前夕，我的状态已经差到了极点，整夜整夜地失眠，体重在短时间内迅速掉了二十斤。
孟晚秋看在眼里，却从不提起带我去看医生。
她总是会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温柔地劝我：
「盼盼，你要自己站起来。妈妈不能帮你一辈子。这点小事都扛不过去，以后怎么面对社会上更大的风浪？」
她会没收我的手机，断掉我的网络，理由是「防止你胡思乱想」。
她会在我崩溃大哭的时候，冷静地坐在我对面，甚至拿出手机录像。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多难看。等你以后成功了，再回来看这段视频，你就会感谢我了。」
我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苍蝇，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怎么也冲不出去。
高考，我考得一塌糊涂。
而孟晚秋，似乎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她没有责备我，反而安慰道：「没关系，学历不代表一切。妈妈相信，我的女儿有更重要的路要走。」
那年夏天，爸爸大概是良心发现，提出带我们全家去欧洲旅游散心。
我以为这是我们关系缓和的契机。
然而，就在出发前一晚。
孟晚秋瞒着我们所有人，已经办完了房屋的过户手续。
那个深夜，我被一阵响动惊醒。
客厅里，孟晚秋和爸爸拖着行李箱，准备出门。
我迷迷糊糊地问：「妈妈，我们不是明天早上的飞机吗？」
孟晚秋回过头，脸上是那种我熟悉的、温柔又残忍的笑容。
她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将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塞进我手里。
「盼盼，这是你的成年礼。」
「从今天起，你要学会自己长大了。这套房子已经卖了，买家三天后会来收房。卡里有五万块钱，是你未来半年的生活费。」
「活下来，别让妈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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