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宋月《戈鈺》

京城无人不知，探花郎沈言对相我一往情深。
他原本是个纨绔，为了与我相配，头悬梁锥刺股发奋读书，短短两年便考中探花。
金榜题名那日，他请族老登相府求亲。
他嘴上说着君子远离庖厨，却会为了我在厨房忙一整天。
端着他亲手做的梅花糕来找我时，眼角眉梢都漾着温柔：
「月儿喜欢吃，我就为你做一辈子糕点。」
可重生后我才明白，他做梅花糕的手艺，是为了另一个女子而学。
一个和我一样生了双杏眸的人。
「月儿，这是我表妹宋月。」
「她也在京城长大，不过四年前回了岭南老家。」
相府宴会上，沈言一身白色锦袍风度翩翩。
我听到一旁的贵女，歆羡地议论。
「探花郎看着更俊朗了些。」
「若是我能得个如此一心一意对我的郎君，此生无憾。」
「你就是言哥哥的未婚妻？」
宋月从上到下打量我，最终对上我的眼睛。
杏眸微弯，里面的挑衅和得意掩藏不住。
「果然，我们很像。」
这句话，上辈子我也听过。
只是当时不知，沈言与宋月之间的过往和情谊。
现在，我看着他们并肩站在一起，胃里一阵翻涌。
沈言，这些年你口口声声的月儿，究竟在叫谁？
「怎么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沈言走近我，眼中染着关切和心疼。
「看沈郎君多细心。」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马上要成亲的小两口，可不是甜着呢。」
周围的夫人们纷纷打趣。
沈言俊脸微红，面色羞赧。
转身，从侍从手中拿过一个食盒。
「这是我一早起来做的梅花糕，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你吃一些。」
他很笃定，我会像平时一样欣喜羞涩地接过来。
但是，我没有。
我后退一步，捻起帕子一角遮住口鼻。
「不了。」
明显回避的态度，让沈言的手僵在原地。
「你……」
宋月皱起眉头，话说到一半，被沈言不动声色地打断。
「胃口不好便不吃了。」
他随手把食盒丢开，没有被拒绝的羞恼，反倒是关切之色更浓。
「莫非是谁惹你了？你告诉我，我为你出气！」
我怔怔看着他。
他总是很温柔。
让我动心沦陷的温柔，却满载着他对别人的相思。
现在正主回来，对我这个替代品的温柔，还能维持到几时？
心口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
我用力闭了闭眼，强行把鼻头酸涩憋回去。
看我没有回应，一边的宋月沉不住气了，「都说京城的千金气性大，看来果然如此。」
「宋月，你别说话。」沈言冷声呵斥。
转过头，又柔声问我：
「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
「说话算数？」我看着他，下定某种决心。
「如若不信，那就请夫人们给我做个见证。」
他看向一旁的夫人们，颔首示意。
「这是小两口闹别扭了？」
「放心，姨母们给你做见证。」
「好。」
我吩咐丫鬟拿来笔墨纸砚，看着沈言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要退婚。」
空气一窒。
沈言愣住，待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后，脸上露出无措：
「月儿，你别跟我开玩笑……」
「你凭什么？言哥哥可是探花郎，要退亲也是由他来退！」
宋月跳出来，一脸怒不可遏。
「宋月你闭嘴，谁说我要退婚？！」
沈言护在我身前，声音低沉带着怒火。
「我这是在帮你说话，你竟然为了她凶我？」
宋月委屈，「沈言，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无视他们这出闹剧，在一旁拟好退婚书。
「一式两份，你来签字画押。」
沈言身形一顿，转过头。
他脸色惨白，眼神中带着不甘和痛苦：
「月儿，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告诉我。」
他的声音几近祈求。
可，我心无波澜。
上一世我眼看着你选择救宋月，你可知我心里的慌乱和绝望？
你可曾感受过喉咙被人割开，生机一丝丝逝去的痛苦？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到不像我自己。
「沈言，说话算数，别逼我恨你。」
沈言抖着手，签下了退婚书。
情绪激动之下，字迹很不好看，让人不敢相信这竟是探花郎的笔墨。
不过这件事见证者众多，他无从抵赖。
「月儿，你听我……」
我无视他，拿起退婚书，行礼告退。
上辈子的心动，我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这辈子，你们爱也好，恨也罢。
我只想离你们远远地。
退婚后，沈言数次托人传信给我，都被我原封退回。
重活一世，许多事情看得更加分明。
宋月回京后，总是紧跟在沈言身后。
沈言虽嘴上不耐烦，却会在宴会上，细心带着她与各家夫人见礼。
其实这件事，哪里需要他这个探花郎来做，即使实在不能推辞，也多的是人可以托付。
选择亲力亲为，是因为在乎。
是用他自己的身份做筏子，给宋月涨身价。
倒是用心得紧。
退婚这事，也成了京城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左右不过是那些话。
「竟和探花郎退婚，相府千金的脑子坏了不成？」
「她这样的以后哪家敢要？不如趁早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不知好歹，我看她以后定会后悔。」
「后悔也无用，这段时间沈家的门槛快被媒婆踏平了……」
议论也只是一阵，很快，就被南王从边疆凯旋回京的消息盖过风头。
几日后，到了祖母的忌日，母亲带我去寺庙上香，在寺庙后院，我又见到了沈言。
他瘦了一圈，衣服套在身上空空荡荡，眼下青黑，眸中布满血丝。
很憔悴。
见到我，他苍白的脸上泛出欣喜。
是母亲安排的见面。
想通这点，我转身离开。
他叫住我，声音仓惶，「月儿，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和我退婚？」
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你明明喜欢的是宋月，为什么现在还在纠缠我？
我深吸一口气，背对着他。
「沈公子，我们已经退婚，这样见面并不妥当，以后还是不要见了。」
「你不要这样和我说话。「他的声音中带上泣音。
」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
「因年少时的一时兴起定下婚约，我们以后都会后悔，倒不如早早结束。」
「月儿，我绝非一时兴起，而是非你不娶！」
我不信。
我亲眼看到，你在生死关头选择了她。
所以，你说的所有话，我都不会再相信了。
我径自离开，把沈言抛在身后。
「我以为你是一时与他闹脾气，又见他数次登门哀求，便借着今日，让你们把话说清楚。」
回程的马车上，母亲把我揽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原本看他真心赤诚，你也欢喜，才定下婚事。
你若是改了主意，这桩亲事不要也罢。」
「我和你父亲商议过，若让自己的女儿生受着委屈成亲，他还做什么丞相？不如回老家种地！」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泪水却啪嗒啪嗒落在母亲衣服上。
痛哭一场后，我像是脱去了所有负累。
破茧重生。
及笄礼当日。
上一世，宋月将我推进湖里，被救上岸后我衣衫不整，甚至被男宾看到。
而今，我绝不会让宋月再欺负我，也不会给沈言任何出场的机会。
这一世，我要为自己出了这口恶气。
宴会还未开始，我在房中梳妆，丫鬟抱着礼盒进来。
最上面的盒子里，放着一只精巧的羊脂玉簪，京城老匠人的手艺，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东西。
上一世我看到这只簪子，是在宋月的发髻上。
想了想，我拿起玉簪戴上。
前世，宋月扯开我的腰带，把我推下水。
沈言救我上岸后，盯着她字字冰冷：
「她是你嫂嫂，若再敢伤她，滚回岭南老家待着。」
虽然他第一时间给我披上衣服，可权贵间还是传开了风言风语。
都说我失了贞德，也就沈言不嫌弃我。
沈言对宋月的警告，反倒成了对她的保护。
所有人都劝我，她已经受到了训斥，让我大度。
只有我看到，宋月眼中的得意。
她以胜利者的姿态，在沈言的保护下，全身而退。
这一世，看到我带着玉簪，宋月估计会气疯，那她会做出什么行为？
我有点期待。
……
「早听说相府千金温柔贤淑，百闻不如一见。」
说话的男子面容俊朗，周身萦着股煞气。
方才刚梳妆完，父亲让人传话说有贵人来访，让我来见礼，没想到来的人竟是京城热议的南王李经亘。
十五参军，十七千里取敌将人头，今年不过二十，已是大败帝国战功赫赫的战神。
「王爷谬赞。」
我微微福身，脸上的笑多了几分真心。
多亏他回京，我退婚的传闻才被压下去。
李经亘盯着我，喉咙深处滚出一丝笑。
「不叨扰了，我去外间准备观礼。」
「我从边疆带了些新鲜玩意儿，你看得过眼便留下吧。」
李经亘走后，母亲拉着我到一边。
「你以前和南王可有交情？」
我摇了摇头，「娘，有何不妥之处？」
母亲的神色有些不对，「你生肖属兔，南王送了一箱用金子打成的兔子。」
「这礼也太重了些，莫非他起了别的心思？」
「爹是丞相，这礼未必就是送给我的。」我不以为意。
「他方才还问我，听到些坊间传闻，问你爹是否需要帮忙处理。」母亲神色越发古怪。
「你爹说你退婚是事实，我们没做错事不怕传言，南王竟然笑了。」
我拉住母亲的手，「娘，你别想太多，南王可能只是说句客套话，爹毕竟是当朝宰相，他想递个人情也不无可能。」
但过了不到一刻钟，我的想法动摇了。
「祝温小姐生辰安康，一生顺遂！」
「不愧是人美心善的相府千金，祝您找到如意郎君，和和美美！」
相府外传来喧哗声。
京城百姓把相府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先前说温小姐不好，是俺们的错。」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在生辰当天还给俺们施药施粥，俺先前真是猪油蒙了心！」
「以后，谁要是说您不好，俺们第一个跟他过不去！」
施粥施药？
谁的主意？
我蹙眉看向李经亘，正对上他宛若寒星的双眸。
其实我曾见过李经亘几次，基本都是在皇宫举办的宫宴上。
说来也巧。
我坐在屏风内，每次透过缝隙向外看，都正好能看到南王。
他总是独自喝酒，一副活人勿近的模样。
尽管如此，每年还是有数不清的贵女红着脸偷偷瞧他。
战功彪炳、相貌英俊的王爷，无数京城少女的春闺梦中人。
这样的人，不可能喜欢我。
想到此处，我垂下眼睛。
余光却不经意，扫到李经亘唇畔的笑。
指甲轻掐掌心，我莫名有些紧张。
及笄礼结束后，宋月找到我，约我到花园一叙。
盯着我发上的玉簪，她眼中是藏不住的嫉恨。
我站在湖边，听她讲述她和沈言青梅竹马的过往。
她逐渐向我靠近，我低着头恍若不知。
湖边湿滑，布满青苔,只需一点点的推力，毫无防备的人定会摔进水中。
可我早有准备。
宋月伸手推过来的同时，一旁凉亭传来斥问。
「宋月，你做什么！」
她动作一滞，我回身在她脚上轻轻一踢。
噗通！
水花四溅——
宋月在水中扑腾尖叫，轻薄的衣衫沾水即湿，若隐若现透着身形。
女客们惊呼出声，男客们有的回避，也有纨绔盯着湖中吹起了口哨。
凉亭中的沈言飞身跃下，伸手想拽住我。
一只大手揽住我的腰，后退一步，远离湖边。
头上玉簪顺势滑下，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经亘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不劳沈公子，你还是去救湖里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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