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宋妙沈玉《掌中茧》
我与沈玉青梅竹马,及笄那年,他向我表明心意,说待他高中状元,便请旨娶我。
他真的高中状元,红袍在身,也真的入宫去求了皇帝。
只是我从朝霞初照等到夕阳西沉,等到的却是写着别人名字的赐婚圣旨。
他羞赧看我,“今日见到公主,我才明白什么是贵女,妙妙,你自小跟着祖父行医,一双手摸过腐肉断骨,也不顾男女大防,配不上我。”
后来我成了矜贵异姓王的座上宾,他跪在我面前,求我给他一线生机。
“妙妙,你,配不上我!”
夕阳将我和沈玉的影子拉长,我看着他嘴唇张合,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与沈玉青梅竹马数十年的情谊,竟抵不过金殿上他对公主的惊鸿一瞥。
明明清晨他离去时,还说血溅三尺也要求得皇帝恩准。
原来在我数着时辰,在脑中描摹与他共渡余生的日子时,他正与公主泛舟游湖,郎情妾意。
一股深深的无力攫住了我,“你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沈玉语气吞吐,“妙妙,我知你对我用情至深……”
话未说完,公主先从马车上下来,声音轻蔑,“沈郎心善,怜你对他情根深种数十年,特意向父皇求了准你为妾。”
她眼中明晃晃的恶意。我下意识看了看沈玉,且不说我不愿做妾,他如此聪慧怎会不知若我真的做了妾室,公主定会将我磋磨致死!
见沈玉不说话,我向公主行了一礼,“殿下尊贵,草民不敢同殿下共侍一夫。”
公主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我的脸,冷笑道,“不敢与我共侍一夫,难不成你还想爬到本宫头上,让本宫把沈状元让给你?”
她指尖划过的脸颊有些疼,我知道她是故意为难我。
果然她轻笑一声,语气讥讽
“不过一个没人要的乡野郎中,也配和我争?听沈状元说,你平日行医,从不顾男女大防。”
她忽然凑近我,气息拂在我耳边,满是鄙夷,“你是不是心里就一直想着男人?”
“哦,对了,你最喜欢的应该是猎户那类的。”她眼神嘲弄,“毕竟,你十二岁都敢摸人家的命根子了!”
我一下子攥紧手心,心中止不住的抽痛。
十八岁那年,沈玉第一次落榜,他出身商贾,家中对他要求极为严苛。
他本势在必得,可那年出了个天才,回来之后,他爹动了家法,不再理会他,他娘险些在他面前上吊。
而他整日失魂落魄,差点烧了满屋的书。
我心疼的要命,笨拙地想要哄他开心,将他拉出泥潭。
可他仍旧郁郁,最后没办法了,我就把小时候的伤疤撕开来,讲给他听。
说我小时候行医,被猎户轻薄,周围人却都怨我,说我水性杨花。
我讲了很多小时候受到的谩骂。
最后我说,可是沈玉,你真的很好。
他终于抬眼看我,笑的有些讽刺,“你当真如此喜欢我?只喜欢我?”
“当然”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爹娘抛弃我,祖父动辄打骂我。
只有沈玉,不嫌弃我是医女,还在我及笄时送了我簪子,说喜欢我。
我自然喜欢他,所以抛弃了祖父,留在京城。
于是,我捧起沈玉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沈玉,我从八岁长到十八岁,听到了太多谩骂嘲笑,你是第一个不嫌弃我是医女的男子。”
“你与世间所有人都不同!”
那一刻,他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后来沈玉重新振作起来,还特意在平日的书桌上放了我的小像,说他读书只为娶我。
可如今,他成了状元,要娶的人成了公主,竟还将那件我避之不及的往事说与她听。
是为了哄公主开心,还是借我过往的不堪来证明他当真看不上我?
我不知道答案,也不愿去想。
公主见我沉默,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底满是轻蔑,
“三日后本宫要办一场诗会,既然你不愿做妾,那诗会你也来吧,你爱慕沈郎这么多年,本宫理应为你寻一良人。”
下意识地,我捏紧了手中的玉佩,指节泛白,却只能垂首,“谢殿下。”
公主满意离开,沈玉留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妙妙,我知你心悦于我,可若今生我娶不到公主,我会后悔一辈子,你先回江州找你祖父,等我与公主成亲后,就在城郊置个宅院,接你回来。”
我握着玉佩,掌心冰凉,却觉得它比沈玉的话更有温度。
“不必了”我轻声说。
“你别任性,我说了会去找你!”沈玉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你怎就不知我们身份差距,我虽是商贾,可家财万贯,可你呢?整日抛头露面,与腐肉断骨打交道。”
“还要看人咳出的痰,你不恶心吗?这世上除了我谁还娶你?”
沈玉说的认真,仿佛让我给他做外室已是仁慈。
他扶了扶额头,疏了口气,一副被我气到无力的样子,“宋妙,你懂事些,给我做妾之后,你也不用抛头露面行医。”
“到时候你就在家种种花,日日等我去宠幸你就好了。”
“人要知足,你别太贪心了!”
何其可笑,我若真的不愿行医,何至于顶着讥讽嘲笑近十年?
“原来你与别人从来没有什么不同。也从来,不懂我!”
我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这句话,很轻,也很重。
果然听了这话,他一下生气,“不是我与别人不同,而是你一个女子非要去行医,你问问世间哪个男子能忍受你摸别的男人?你救了他们,他们只会觉得你不知廉耻!”
“世间所有男子都会如此,你凭什么怪我?”
他不顾我难堪的脸色,负气甩袖离开。
我站在原地,指尖发颤,原来在他眼中我早已是不知廉耻的人。
沈玉说所有人都是如此,想我廉价,可明明我救下的玉佩的主人便不是如此。
我摸着手中温润的玉佩,沈玉想要我走,公主想要我走,我可以走,可我偏不要被赶走!
诗会这天,我被人引入正厅,公主和一众贵女坐在高位,身后坐着苍老的太后,偶尔传来两声咳嗽。
“抬起头来。”公主命令我。
我抬头便见公主举起手腕,刻意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一眼便认出那是沈家祖传的玉镯。
及笄那年,沈玉向我表露心意,第一个不同意的便是他娘亲,那时她宁肯摔了玉镯也不给我。
直到沈玉落榜后被我劝好,她才勉强松了口。可那镯子,始终没到我手上。
近日,沈父沈母不在京中,那玉镯定是沈玉献给公主的。
呵,我暗嘲自己,原以为是沈母不愿给我,原来一直不想给我的是沈玉!
哪怕他落榜那年,我以为我们真心交付,却也没让他动将镯子给我的念头。
是什么时候呢?
无时无刻?
都觉得我配不上他!
所以桌边的小像是假的,每月为我写的情诗也是假的,护国寺桃花树上求得姻缘大抵也从不是我!
真傻啊,宋妙,竟然为了这样一个人留在京城十年!
上首的笑声拉回我的思绪。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医女?”一个贵女轻掩着唇,看着我讥笑道,“果真一脸狐媚样,殿下别看,可别污了咱们的眼。”
公主听了这话很高兴,但又故作为难道,“啊呀,到底是爱了沈郎十来年,我这沈郎的未来夫人,自然要张罗张罗她的婚事。”
“竟恬不知耻地爱了沈状元十年?当真是没脸没皮。”
“十年都抵不过沈状元与殿下见了一面,殿下当真风华绝代。”
“可别打趣本宫了,先给这姑娘挑个好人家。”公主故作忧心道,“只是啊,这姑娘年少时不知检点,摸了不少男人呢,你们说把她许给谁好呢?”
“摸过不少男人?那与妓子何异?我看啊,不如赏给那马夫。”
“欸?人家马夫好歹家世清白,还是赏给那日日倒夜香的粪夫好些。听闻那粪夫有点银钱就去楼里找姑娘,姑娘都不愿伺候他呢!”
她们坐在高位,三言两语便毁了我的清白,定了我的生死。
而我只能跪在殿中,等着向她们谢恩。
这便是权势!何其荒谬!
“那便将你许给……”
话未说完,太后的咳嗽声急促地响起,公主慌忙宣太医,大殿上顿时混乱起来,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跪直身子,声音清晰,“殿下,我能治好太后的咳疾。”
沈玉科考之前,我便拖了祖父以前的关系,问了太后的病症,只希望能治好太后,给沈玉卖个人情。
诗会前,我特意撒了诸多药粉在身上,诱发太后的病症。
此刻,公主面色焦急却还不忘讥讽我,“你一个下贱村妇也敢给我母后治病?”
我轻笑一声,“但是殿下,若不及时救治,恐怕太后撑不到太医赶来。”
话音刚落,太后猛地咳嗽两声,公主不甘心咬咬牙,“你,要是治不好,我让你全家陪葬!”
我没理会公主,正欲上前却一把被沈玉拽住,“你若治不好太后可是要掉脑袋的,到时候我可保不住你!”
我疑惑看向他,“你若当真想保我,我今日何须来此?”
他一下怔住,我甩开他的手臂,走向太后。
十几针落下,太后枯槁的面色终于显出一丝红润。
她睁眼看我,眼神复杂。
殿中响起窸窸窣窣的低语,“竟真的将太后治好了,看来虽然她是女子也是有些真本事。”
“哈,拿男人练出来的呗。今日若是太医来,定能更快治好。”
“莫要再说,这手现在可是碰过太后……”
声音很小,却一句一刀,剜的我耳朵生疼。
我抬手,想要给太后拔针,却见太后扫了一眼身边的婢女。
婢女会意,推开我,“姑娘,我们来就好。”
我看出了太后眼中的嫌恶,无意识攥紧了自己的手。
我知道今日会受尽屈辱,明知流言比药还苦,可我还是来了。
只为了争一口气,只为了求一个女医的机会。
可我还是忍不住心冷。
我这双手,明明救过那么多人,却因为它,我被世人轻贱,被爱人背叛,被权贵践踏。
我好不甘心!
太后靠在软枕上,眉宇间郁色未散,目光在我身上打量,将我当作使尽浑身解数攀附的小人,“你想要什么赏赐?”
但我确实是小人,一通忙活,就是为了这个赏赐。
玉佩的主人答应我午时三刻出现,现在还差一刻,此刻是我向太后开口的最佳时机。
能得太后的金口玉言,也能让那人看在我救他一命的份上为这赏赐添砖加瓦。
公主这场精心为我准备的陷阱终将成为我的登天梯!
我伏身叩首,“草民,想当女医!”与太医平起平坐的女医!
太后忽地嗤笑一下,“一个乡野医女也敢妄言,想当女医?”
她声音严厉,“拖出去,罚跪两个时辰!”
什么?!
一瞬间,我额间冒出冷汗,太会竟会如此对待刚救下自己的人?!
今日日头毒,烤的青砖烫人,两个时辰,足以让人昏死过去。
原来赏赐不过是个噱头,我要什么太后都有理由罚我。
可笑我原以为有了医术傍身,太后会多看我两眼。
早该想到的,我救下的人命在她们眼中一文不值,我的医术更是如此。
“母后,今日烈日,看在刚才她救了您的份上,您允了她脱了衣物跪吧,免得热着宋姑娘。”公主的声音清晰回荡在大殿中。
周围的贵女们笑声细碎,像碎瓷扎进我的心。
两个太监领命,向我走来。
我下意识攥紧领口,指节发白。
守在公主身侧的沈玉往前踉跄了半步,嘴唇动了动,“殿下,她毕竟是个女子……”
“沈状元,你是在怜香惜玉?”公主截断他的话,笑意骤冷,“别忘了,是你嫌她轻贱,求我帮你摆脱他。如今可别在我这装什么正人君子!”
“她本就是不知廉耻之人,保不准这样做还让她高兴呢,沈状元何须为她求情,反倒惹了公主不快?”
贵女的话点到即止,沈玉脸色青白交错,终究屈膝跪倒,“臣不敢。”
不敢?我看着沈玉额间渗出的冷汗,胸口像是塞了一把碎冰。
昔日他曾与我佛前立誓,说我护我一生。
如今我因他受尽羞辱,他却只顾将自己摘了干净。
“那便好,我可是很喜欢沈郎呢。”
公主话音落下,两个太监朝我走来。
阳光洗过琉璃瓦,亮的刺眼,我紧握住手中的玉佩。
午时三刻,到了!
太监指尖碰到我袖口的刹那,殿外传来一声虚弱却透着威严的声音,“住手!”
来人一身靛蓝色衣袍,脚步虚浮向我走来,他唇色苍白,在众目睽睽下,俯身将我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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