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瑶瑶《桑榆晚照，莫失莫忘》

10-02 14阅读

母亲是京城首富的掌上明珠。
她素来爱看话本，年少时被阿爹哄骗远走乡野，同他生下了我。
可好景不长，爹爹迅速厌弃了五谷不勤的娘亲。
她吃不了苦，耕不了田，做不了饭。
日子捉襟见肘，爹爹往日挥舞的马鞭打在母亲身上。
我五岁那年，母亲第一次逃跑被爹爹抓了回来。
我为了保护她，被生生打聋了耳朵，砸断了腿。
母亲哭求爹爹送我去医治，可爹爹视若无睹。
自此我成了个又聋又瘸的残废。
三年后，我戴着母亲给的耳环摘野菜时，被寻女多年的祖父一眼认出。
爹爹当即被他打到半死，而娘亲哭着投入祖母的怀中。
我欢喜的以为能过上好日子时，却被祖父一脚踹倒在地。
“滚！没杀你都是我手下留情，你还敢跟上来！”
“贱种！看到你我都嫌恶心！再靠近别怪我掐死你！”
我拭去涌出的鼻血，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
可等我缓过神，看到母亲眼中如出一辙的厌恶。
她曾说，我是她的心肝宝贝。
我是她的希望，她要把我带出去，让我读书识字。
可现在，为什么又不要我了呢？
1
祖父那一脚踢得我眼前发黑。
我跌坐在地，吐出混着砂石的血。
含糊的喊了一声‘阿娘’时，突然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叫嚷。
“丑八怪，给我滚啊！我爹娘来了，你们休想再欺负我！”
“啊、啊啊啊啊——”
我微弱的听力足以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心不由得紧紧缩了起来，连指尖都掐到发白。
“阿娘，是我啊……”
“我是你的心肝宝贝，瑶瑶呀。”
因为耳聋，我说话不利索，时常被人笑话。
只有母亲听得懂我说的话。
可如今，她却立即捂住了耳朵，藏在了祖母的怀中。
而我的祖父也和那些人一样，眼神鄙夷的看我。
我缩着脖子，胡乱摩挲着鼻血，想要看起来不太邋遢。
垂着头，努力将话说得清楚。
“祖父，我阿娘犯病了，你们别听她说的。”
“带我一起走好不好？阿娘说过的，若是能走出去，要让我读书习字。”
“别丢下我，我想和阿娘在一起，阿娘没了我不行的！”
可话一出口，便听到祖父的讥笑。
“你这贱种和你爹一样油腔滑调，还没了你不行！你以为我会信吗！”
“别喊我祖父！你身上流着那贱畜的血，我看着都嫌恶心！”
我颤了颤，还没开口就被侍卫拽着头发，像牲畜一样拖远。
祖父的马车疾驰而去，砂石迷了我的眼。
我踉跄追赶，鼻血止不住的流淌，直到被风吹到凝固。
娘亲曾说，等我到了上学堂的年纪，要给我买最好笔墨，教我写自己的名字。
她要我吃好穿好，要把全京城最好的东西都给我。
可如今，她都忘了。
走了，连头都没回。
娘亲，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2
我踉踉跄跄的跟在马车后面。
没力气的时候，便会轻抚的耳环，要自己振作。
这是娘亲最后的家当，她要是醒来没看到，是会疯的。
当初耳环差点被爹爹拿去卖钱，娘亲便疯了一次。
她就算是被爹爹打掉了几个牙齿，都不肯罢休。
爹爹这才知道怕，连夜把耳环找了回来。
后来家里就算再没钱，他也不敢拿这对耳环去典当。
而只要母亲不发病，她便会要我戴上耳环，漂漂亮亮的出门。
我还记得今早她轻拂过我鬓边的热意。
“瑶瑶是娘亲的心肝宝贝，要漂漂亮亮的。”
“娘亲最爱瑶瑶了。”
可现在我脏兮兮的，鼻青脸肿。
是因为我不好看了，娘亲才不要我的吗？
我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咬着牙不知疲惫的跑着。
“瑶瑶，不要睡着，快点跟上去……”
“不要让娘亲着急。”
我暗自打气。
许是老天爷也可怜我，原是万里无云的天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等我跑到破庙时，祖父已经架起火堆，准备歇息。
地上的残羹冷炙，看得我饥肠辘辘。
我咽了咽口水，想要走进去却一脚踢开。
“滚远点！不知道我们都嫌弃你吗！”
“像只苍蝇一样跟过来贱不贱！和你爹一副德行！不要脸了你！”
祖母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我耳朵嗡嗡作响。
她还在骂，可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半响后，祖母瞪了我一眼，猛地扯落我的耳环，痛得我缩了缩脖子。
她起身回到了庙里。
我瘪着嘴，想要拿回来。
却被侍卫一脚踹在心窝，不准我再靠近一步。
被踹多了，我也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我揉了揉心口，吐出一口浑浊的黑血。
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可我知道这里没人会帮我，便也憋着没说。
生怕只要我出去找草药，他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蜷缩着身子，扭头偷偷看了母亲一眼，祖父瞬间察觉到我的视线。
下一刻，侍卫堵死在门口，连一眼都不肯给我看了。
可祖父不知道的是，方才那一眼就已经让我满足。
一瞬间，我觉得身子也不那么难受了。
只要在阿娘身边，这些都无所谓。
仰头看向破败的神像，我在心里祈祷，期盼母亲早点清醒。
只要她不犯病，一定会和祖父解释清楚，把我带走的。
一定……
入夜，我像只小狗一样蜷缩在门口睡觉。
半梦半醒间，我听到了娘亲的声音。
“她身上有那个人的血！我看到了都想吐！”
“她才不是我的心肝宝贝！要她戴上这对价值连城的耳环，就是为了引起你们的注意啊！”
“我不要她，我恨死她了！每天看到她，我都恨不得掐死她！”
3
大风像是要把我揉碎。
我连坐着都摇摇晃晃，差点被掀翻。
垂着头，听着母亲的责备，有些愣神。
缝隙那头，娘亲扑在祖母的怀中，歇斯底里。
“要不是她五岁那年撒泼要出去玩，我们也不至于走到这种地步，都是这孩子的错！”
“爹娘，女儿不会再忤逆你们了，要我嫁给谁我都认了，只要带我回家就好……”
“别再让我看到这孩子了！我怕，我不想再想起这七年的事了！”
娘亲被祖母抱在怀中，哭得像只猫儿。
他们不停抹泪，抱着易碎的母亲，说着不会再逼她嫁人。
“你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只要你不愿意，阿爹怎么会强迫你！”
“你就是太单纯，才会被那贱人骗了去！不是你的错！”
“那孩子你不必担心，我来处理！”
我垂着头，身子晃啊晃，眼泪啪嗒掉在地上。
神明真的听到了我的祈祷。
可娘亲，好像也不要我了。
大风刮过，我的脸被吹得生疼。
我立即伸手去擦泪，垂头时却看到了一手的血。
我一怔，连忙把脸擦干净，生怕邋里邋遢再惹得他们讨厌。
可眼泪止不住，我连忙捂住了嘴巴，蜷缩在角落里小声哭泣。
才不会呢！
怎么可能啊！
娘亲定是不清醒才乱说的！
她才不会不要我。
定是我脸肿了，她认不出我才这么说的。
……她才不会不爱我。
我暗自笃定了这个想法。
屋里头，祖母抱着母亲，唱起了哄睡的童谣。
我哭到精疲力尽，听着童谣也跟着昏昏欲睡。
还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娘亲也给我唱过。
她把我抱在怀中，亲吻我的脸颊，说着我是她的心头肉。
“为了瑶瑶，日子再苦娘亲都不怕，娘亲最爱你了。”
“娘亲的心肝宝贝啊，我怎么看都看不够！”
我咯咯笑着，窝在娘亲的脖颈，幸福无边。
可后来，爹爹原形毕露。
娘亲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看向我时也时常发愣。
一日她抱着小小的我，眼泪啪嗒啪嗒的打在我的脸上。
“瑶瑶，娘想回家。”
“娘亲要和爹爹和离了，瑶瑶要不要跟娘亲一起走？”
我眨巴着眼睛，撇着嘴给阿娘擦去眼泪。
“娘亲在哪，瑶瑶就在哪。”
她朝我扯了扯嘴角。
次日一早，她带着我发了疯的跑。
“瑶瑶，只要跑出去我们就能回家了！”
“可是、可是……”
“怎么办啊瑶瑶，我不记得回家的路了……”
娘亲抱着我，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入夜，野兽嘶吼，漆黑中藏着无数发亮的眼眸。
娘亲只能带着我，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中。
爹爹哼笑了几声。
拳头砸在娘亲的脸上，几乎要杀了她！
我看着血肉模糊的母亲，发了疯的冲上去。
“别打娘亲！求你了爹，是瑶瑶任性，瑶瑶想要出去，娘才带我出去的！”
一巴掌猛地打在我的脸上，椅子砸在我的腿上。
我的耳洞簌然爬下一道血迹，腿也动弹不得了。
我咬着牙，不敢喊疼。
只要打我就好了！
不要欺负娘亲，我无所谓的……
“这么会跑是吧！那我把你的腿砸断了，看你还跑不跑！”
“和你娘一样犯贱！白眼狼！吃老子的用老子的，居然还想着逃！”
我被打得半生不死，趴在地上不停抽搐。
娘亲哭着抱紧了我：
“求你了！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跑了！求你带瑶瑶去找大夫！”
“她是你的女儿啊，你要她以后怎么办？”
爹爹扫了我一眼，冷笑了一声。
“浪费钱作甚！就算是傻子也会有人要，只要能给我赚点礼金，我管她是聋还是瘸！”
4
那日后，娘亲便有些不对劲了。
有时候，她会愣愣的问爹爹，他为什么变了。
爹爹的回答是一个巴掌。
有时候，娘亲会突然哭到歇斯底里，看到爹爹就会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
可娘亲怎么打得过爹爹？
每次都是我死死抱紧娘亲，扛着爹爹的拳头，求她醒过来。
只有我能唤醒娘亲。
所以我不能丢下娘亲，必须待在她身边！
那么，她回过神后，就会摸着我的脸笑着说，心肝宝贝。
日复一日给我戴上她仅存的一对耳环，给我做发髻。
那是村里人都不会的高超技艺。
“我的瑶瑶就该漂漂亮亮的，若是我们在京城，什么绫罗绸缎没有？”
“老天，我怎么会要你穿着些粗布麻衣！怎么会……”
她猛地拍了拍脑袋，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突然拉起被子躺下去睡觉。
我无奈的笑了笑，把吃的热好后就拿起竹篮，和往日一样去摘野菜。
唯一的意外，是我遇见了寻女多年的祖父母。
耳朵上翠绿的玉石，要他们瞬间注意到了我。
他们哭着求我带他们去找娘亲，拉着我的手，说他们是我的祖父母。
我满心欢喜。
可不过一瞬息，又母亲的话把我打回原形。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娘亲没了我就不行。
可原来，她只想甩掉我。
她要逃出去，却不想再带着我了。
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滚落在地，我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
我的心口闷得喘不过气。
地上的水洼倒映出我的脸。
一片乌青，嘴唇发紫。
我连忙使劲去搓红嘴唇，要自己看得正常一些。
简单打理了一番后，娘亲已经悠悠转醒。
我小心翼翼的开口时，她的脸色簌然难看至极，指着外头大声尖叫。
爹爹赫然出现在门口，手中还拿着一把斧子。
“妈的！你居然还敢跑！休想，你死也不能离开我！”
他挥舞着斧头，朝刚刚睡醒的人群跑去。
祖父母年事已高，根本躲不开这次突袭。
而母亲抱着头惨叫，没有意识到危险靠近！
我想也没想飞扑上前，抱紧了爹爹的腰肢。
斧头猛地劈在我的后背，顿时鲜血淋漓。
我没了力气，瘫软在地。
好在祖父立即唤人按住了爹爹，一石头砸死了他。
而我倒在血泊，眼睛耷拉着，怎么也睁不开。
忽而觉得身子一轻，有人扛起了我的身子。
“把这贱种同这杂碎一并处理了吧！”
“又瘸又聋的累赘，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孙女，死了最好！”
我试图张嘴喊喊娘亲，可涎水和血沫混在一起，开口的话愈发模糊了。
娘亲的身影越来越远，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好在被丢下悬崖时，我已经不觉得痛了。
身子轻飘飘的，不知何时回到了寺庙。
娘亲抱着头，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若我没猜错，娘亲又发病了。
我想要去抱她，却发现手穿过了娘亲的身子。
原来，我已经死了……
祖母抱不住疯癫的娘亲，被她反手打了个一巴掌。
祖父轻唤母亲，试图要她想起自己，却被她当做仇敌。
娘亲的眼睛全是血丝，拿着簪子对准了二老。
“我的瑶瑶呢！”
“你们把我的瑶瑶藏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