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谢棠（花鸢）萧歧《深宫难锁海棠香》

10-03 7阅读

皇帝南巡，带回一位江南女子。
阖宫上下都知道，赵玉婉小家碧玉，最会理账目。
她一句“皇后的蟹粉酥抵得过平常百姓两年吃食”。
便理所当然夺走了管理六宫之权。
身为皇后，我给宫女打赏了二两银子，便被拖出去杖责二十。
血肉模糊地跪在长宁街，脸色惨白如纸。
我咬牙开口：“赵玉婉，本宫乃皇后……”
“那又如何？”
赵玉婉打断我，语气居高临下：
“皇上已经将掌管六宫的职责交给臣妾，那可是圣旨，皇后莫非想抗旨不遵？”
我强撑着身体站起来，用尽全力一巴掌朝着赵玉婉扇过去。
还没触碰到手腕就被人冷冷拽住，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神。
“谢棠，你身为皇后，居然不服管教，传朕旨意，再仗责二十。”
我被打得遍体出血，染红了长宁街。
赵玉婉却小鸟依人靠在萧歧怀里。
“皇上，方才吓死臣妾了……”
“婉婉莫怕，有朕在，谁都别想给你气受。”
“整个皇宫都归你管，若是谢棠再不乖顺，朕就废了她！”
意识模糊之际，我发出自嘲。
他大概忘了，我本就不是凡人。
等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我的神力恢复，便是我离开之日。
……
又被罚了二十棍，我身边的宫女哭着跪了下来。
“皇上，不能再打了呀，再这样下去，皇后娘娘会没命的！”
萧歧搂着怀中美人正一脸宠溺。
听到这话，冷冷回头扫了我一眼。
“没命？”
“她可是皇后，哪那么容易没命。”
萧歧发出嗤笑，眼神冰冷如霜。
“朕就是要让六宫都知道，敢欺负婉婉，就是这样的下场。”
再也没人敢阻拦，我认了命，强撑着身体去领罚。
或许下凡的时间太久了，就连我自己都差点忘了——
我乃天界女战神，留在凡间这些年，原本是为了报恩的。
当初在我追击三首恶蛟而下凡时，被重伤，狼狈地倒在山脚下。
是路过上香祈福的谢家小姐救了我。
她便是谢棠。
她以为我是凡人，命下人给我煎药，虽然并没有多大用，却给我了容身之所，慢慢养伤。
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却整日愁容难展。
“谢小姐，你在为何事惆怅？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
我主动开口，意图报恩。
谢小姐叹息：
“再过三日就是入宫的日子了，国师给我批命，说是百年难遇的富贵凤命，爹爹听后大喜，安排要我入宫……”
彼时我并不懂凡人的弯弯绕。
只疑惑问道：
“这不是好事吗？”
谢棠却惆怅地看向远方。
原来她早就有心仪男子，从未想过入宫，这两次都在筹备与那男子私奔，结果都失败了。
“我终究是谢家女儿，不能意气用事，阿鸢，我多么羡慕你，无拘无束。”
我本是天界女战神花鸢，放眼三界之内，没有惧怕的。
听到这话，我松了口气：
“这有何难？”
“谢小姐，你放心去私奔，我帮你入宫好了。”
谢小姐一脸震惊：“此话当真？”
就这么一口说定，我放谢小姐和她的情郎私奔，而我变换成她的模样，顶替了谢棠。
六年前，入宫选秀，皇帝萧歧对我一见倾心。
人人都道谢皇后真是好命，不近女色的天子，为了谢棠做遍痴情事的故事传遍大街小巷。
人人都知帝后恩爱，为博皇后一笑，连夜从洛阳运来品种名贵的牡丹。
只因我有一阵迷上打猎，他便拿出私房钱给我修建一座行宫。
可如今，自从萧歧南下微服私访回来。
带回赵玉婉之后，一切都变了。
只因我多花了二两银子，听说宫女家中老母病重，便打赏给她寄回家用。
却被赵玉婉的眼线发现，死活揪着不肯放。
皇后被拖到长宁街重打晕倒重伤，不过半个时辰，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后宫。
妃嫔们纷纷来看望我。
就连往常那些巴不得我受罪的死对头，也都一脸不可置信：
“皇后姐姐，那狗皇帝不是最偏爱你吗，怎么会纵容那赵玉婉把你打成这样？”
尤其是一向冷漠的贵妃，眼底更是罕见的流露出同情。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别对那个狗皇帝动真情，不然结果就是这样。”
“不过你还真是够惨的，他居然对你下手这么狠。”
“只是多花了二两银子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犯了什么死罪呢！”
我唇角染上苦涩。
人人都知道，如今，这位刚入宫不久的赵美人深受恩宠，地位已经比皇后还要高。
哪怕得罪了皇后，也不能得罪赵美人。
她若是想吃新鲜荔枝，哪怕一天之内跑死七匹马，也要在规定时辰内送到她的储秀宫。
她若是不喜欢什么花草树木，宫人连夜不眠也要铲除干净。
如今，就连掌管六宫的皇后之权都被她拿走。
简直乱成了一锅粥，成了笑话。
“凤印都已经交出去了，往后，我也不再是皇后。”
我让宫人遣散妃嫔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姐姐，这是在怪我拂了你皇后的面子吗？”
赵玉婉假惺惺的来给我送金疮药，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她眼中含着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后姐姐，我早就知道你挨了打，肯定心里不好受，还特意让人来给你送药，可没想到你居然是在怪我……”
“每个宫里每月只能花五十两，这是皇上都同意的宫规，姐姐若是不服，那我干脆出宫算了！”
她闹着要跑出去，却一头撞进男人的怀里。
萧歧温柔看着她。
“就算遣散后宫，朕也不会让你出宫的。”
紧接着，冷冷回眸。
“谢棠，婉婉一片好心给你送来了金疮药，你收下。”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他甚至还逼着宫人现场给我上药。
“这是婉婉的一片好意，怎能辜负？”
“谢棠，你作为皇后，理应做个表率。”
于是我被宫人强行逼着用了那金疮药。
赵玉婉满意离开，可他们走后没多久，伤口就开始发痒流脓。
请了太医来看，太医忍不住惊呼：
“皇后娘娘，这药里加了毒！”
“皇后娘娘若是再不治疗的话，恐怕伤口会更严重……”
我苦笑，“算了，我已经没钱治病了。”
之前打赏给宫女那二两银子，本就是让她寄回家给家人治病的。
结果被赵玉婉发现，揪住不放，折磨成这个样子。
想我堂堂神女如此落魄，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太医在旁边一脸不忍，“娘娘可若是伤口严重，是会危及性命的呀！”
“无妨。”
我摆了摆手，“若是死了，本宫还真就解脱了。”
太医一脸震惊又不忍心的离开。
或许是他也没想到，堂堂皇后居然会过这种窝囊日子。
可我没说气话。
要是真的死了，我就可以摆脱谢棠这个身份。
没有药，我就忍着疼痛，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若是有神力傍身，也不至于受这种欺负。
入夜。
萧歧被贵妃所劝，终于来坤宁宫看我。
相顾无言。
“棠棠。”
萧歧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被子陷下去一些，应该是他坐过来了，可我仍然无动于衷。
甚至都没有睁开眼。
失去了神力才知道，原来这人间的痛，真的很磨人。
他递过来一瓶金创药。
“今日在长宁街，朕不能拂了玉婉的面子。”
“她本就身份低微，又是第一次掌管六宫，若是朕出面护着你，将来她定会被宫人看低。”
可是我却冷笑着掀开袖子。
露出那个狰狞的伤口。
“皇上难道忘了吗？今日我已经用过赵美人送来的金疮药了。”
萧歧低头看了下来，倒抽一口冷气。
“伤口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更严重了？”
他亲自帮我把血和脓吸了出来。
我下意识皱紧眉头。
当朝天子居然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试问哪个女人不心动？
可偏偏他不止对我一人这样。
对其他女子也同样。
那么，这份爱意也就不值钱了。
“棠棠，婉婉虽然有些孩子气，但她毕竟是为了后宫着想，后宫中事务难料理，你身为皇后，更应该多加配合。”
萧歧来找我，果然不只是为了看我伤的。
是为了说情。
让我接受赵玉婉的存在。
他握住我的手。
“棠棠，你本就不是凡人，就算受了再重的伤，也只是疼上几分，很快就能好。”
“可是婉婉不一样，她是脆弱的凡人女子，受不了你这些欺负。”
我心中一阵酸涩闷痛。
他明明知道，我并非凡人。
最浓情蜜意的时候，我告诉了他我的秘密。
他被刺客的毒箭重伤，眼看药石难医，就连他自己都写好了传位遗诏。
我偏不信邪，用自己的神力救回他一条命。
可是国有国法，天有天规。
动手干预凡人的生死因果，我得到了巨大反噬。
被打入寒冰地狱受罚三个月，神力尽失。
当时萧歧浑身颤抖，怕得不行，抱着我死活不肯放手。
“棠棠，朕不管你是棠棠还是阿鸢，朕都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
“若是你能好好的，朕发誓，此后绝对同你不离不弃！”
“朕，只把你当成唯一的妻！”
可如今，日子过去太久，想必萧歧早就把这些话抛在脑后了。
如今，他只记得我不是凡人。
可我不是凡人，就活该受罪吗？
我低头垂眸。
“皇上有话不妨直说。”
萧歧笑了笑，“朕就知道你最懂我。”
“昨日朕又听到风声，有人议论婉婉的不是，朕决定再给她升一升位份。”
“婉婉入宫已有半年，如今还只是个美人，不如直接封妃，你看如何？”
萧歧满眼都是期待和激动，他曾亲口对我说过，将天下最好的东西给心爱的女子，会让他极其有成就感。
波斯进贡的猫犬，西域进贡的狐裘，南海进宫的夜明珠……
已经大半年没送进我宫里了。
大多都给了赵玉婉。
如今又是封号，位份，赏赐。
我低头苦笑，“皇上既然早已有了盘算，又何必来过问臣妾？”
“你毕竟是皇后。”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萧歧。
“既然皇上已经决定，那就按皇上的意思办吧。”
萧歧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又嘘寒问暖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我知道他和从前一样，照旧留宿在赵玉婉的宫殿。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封妃的旨意下到了储秀宫。
“姐姐，臣妾如今已经被封为玉妃，特意来给姐姐请安。”
早上不来，偏偏要在我用午膳的时候过来。
看到宫人给我送了两个菜。
她眉头一皱，又有意见了。
“皇后娘娘，六宫都应该一视同仁，没有大家节俭，而你皇后却铺张浪费的道理？”
贴身丫鬟红了眼，气得跺脚：
“赵美人，皇后哪里浪费了？这分明已经是克扣之后的……”
“啪！”
赵玉婉嚣张跋扈，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一个贱婢，你算什么东西，本宫与皇后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我顿时冷了脸。
一巴掌朝着赵玉婉扇了过去。
“本宫的人也能轮到你来教训！”
“赵玉婉，就算你封了妃，也不过是一个妾室，见到本宫还是照样得请安。”
赵玉婉捂着脸，狠狠的瞪着我，哭哭啼啼的离开了。
回到储秀宫当晚，她就一病不起。
萧歧着急的团团转，把太医院的太医全都请进了储秀宫。
就连来给我治伤的太医，也不见了踪影。
宫女红着眼，“皇后娘娘，您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去请太医！”
“就算是抢，奴婢也要把太医从储秀宫里抢回来！”
我苦笑着喊住她。
“傻丫头，不用了。”
有皇帝撑腰，我们抢不过的。
我疼得夜不能寐，塞进去好几片止痛药，才迷迷糊糊睡着。
门忽然被人踹开。
萧歧在阴影的笼罩下走了进来。
“棠棠，今日若不是你，婉婉也不会病倒。”
我一头雾水，他让人给我穿衣，去储秀宫。
到了我才知道。
原来又是赵玉婉在搞鬼。
她说：“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她若是跪在佛堂里抄经书祈福，定然是最有效的。”
萧歧顿时听了她的话，下令让我跪在佛堂抄经。
可我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
他仍然视而不见。
“皇后又不像寻常女子那样脆弱，这点小伤，你受的住的。”
赵玉婉穿着单薄锦衣，笑意盈盈地将那根笔递给我。
“那就有劳皇后姐姐了。”
我接过的那一刻，手指传来剧痛，才发现那支笔是特制的，上面布满了微不可见的细针。
我皱着眉，想放下笔。
赵玉婉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
“皇后姐姐这是瞧不起臣妾吗？”
萧歧也蹙眉，“就用这支笔抄写，抄到天亮为止。”
赵玉婉满意离开后，萧歧看向我的目光，温柔了许多。
“乖，棠棠。”
“朕只是让你收敛些锋芒，让一让婉婉，又不是叫你让出后位。”
“只要你还是像从前那样，万事都替朕着想，朕可以保证，这后宫中你仍然是唯一的皇后。”
我忍不住冷笑。
萧歧离开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轻松。
他习惯了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可是，这皇后我不想当了。
人人都知道我是皇帝明媒正娶的皇后，也是国师亲批的凤命。
可偏偏在皇帝萧歧微服私访回来后。
就沦为阖宫的笑话。
如今我既不想做这个皇后，也不想当这个笑话了。
抄完佛经已经天亮，我的手满是血。
踉踉跄跄回宫时，却听到储秀宫出事了。
“皇后，你去抄佛经，没看到好戏，玉妃居然还敢管太后娘娘的花销，被太后娘娘教训一顿，她不服气，居然在太后的吃食里下毒！”
“现在太后病倒了，满朝文武都在要求皇上处置凶手，给太后一个公道呢。”
宫女喜滋滋地跟我说起这件事情，我并没有什么反应。
萧歧是出了名的孝子，赵玉婉也真是蠢极了，居然敢对太后下手。
可问题是，萧歧真的会处置赵玉婉吗？
这种不安的预感在心里越来越强烈。
直到午后。
“皇上驾到！”
萧歧来了。
他脸色看起来很憔悴，应该是为了赵玉婉的事操碎了心。
“棠棠，有件事需要你出面处理。”
萧歧开门见山：
“婉婉被娇纵坏了，又太粗心，一时失误拿错了给太后的糕点。”
“现在满朝文武给朕施压，要交出凶手，棠棠，你去认罪。”
他的态度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以至于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上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朕当然知道。”
萧歧蹙眉看我。
“你是皇后，满朝文武都服你，当年你带头施粥，那样得民心，人人都夸你是贤后。若是你认了罪，说清楚这不过是一场误会，他们定然会就此罢休的。”
我冷笑不止，“皇上真当我是傻子吗？”
“赵玉婉说她不小心，你就真信了？”
“可你怎么不想想太后，她又凭什么遭受这样的毒害？”
“住口！”
萧歧震怒，“朕都说了，这是意外。”
我低头不肯答应，“臣妾作为一国之后，自然不能徇私。”
我转身离开，萧歧冰冷的声音传来。
“阿鸢，你难道就没有秘密吗？”
我脚步顿住。
“自你入宫这些年，朕爱你不愿伤害你，可是谢家呢？”
“真正的谢棠早就已经私奔不见，他们送了个赝品入宫，难道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我浑身怔愣在原地。
万万没有想到，曾经在我面前诚恳发誓，说此生绝对会护我周全的萧歧，居然也会想用这种方式逼我屈服。
他知道我是为了报恩，早就把谢家人当成了家人。
看着我面色犹豫，萧歧胸有成竹的笑了。
“阿鸢，不管你是阿鸢还是棠棠，只要你乖乖听朕的，朕都不会亏待你。”
我低头苦笑良久，“皇上既然开口，臣妾还能说什么呢？”
我被除掉皇后的衣袍，跪在前朝，被荆条抽打。
往常夸我贤后的那群人，对我指指点点。
“没想到毒害太后的人居然是皇后谢棠！”
“果真是为了争宠，不择手段！”
“人面兽心！”
我没有辩解，因为我在等待——
距离七七四十九天。
还差最后一天。
我被打得遍体鳞伤，被人用担架抬回皇宫，赵玉婉豪华的轿子经过。
她故作夸张的捂嘴惊呼：
“皇后姐姐，你怎么被打得这样惨？”
可是悄悄凑近的时候。
她却毫不掩饰恶意。
“谢棠，就算你是皇后又怎样，你觉得你能斗得过我吗？”
“萧歧爱我，现在就是你的报应。”
我度过了最后一个生不如死的夜。
过了子时。
我感觉到神力不断注入我的身体，就连那些太医都说难以痊愈的伤，也随着我神力的四散而快速愈合。
萧歧，这次，我们后会无期了。
临走之前，我给谢家人送了一份礼物。
是假死药。
以防万一，将来萧歧真的会对他们不利，也好给他们保留一条后路。
如此也算是彻底报完谢棠对我的恩了。
不过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当晚，赵玉婉居然心狠到想一不做二不休，除了我。
她让人挑断我的手筋，给我下了毒。
可我只是抬手一挥。
那些毒回到了她脸上，顿时红肿，起满了难看的疮。
她要让人趁着重伤挑断我的手筋，我也全都还了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赵玉婉醒来看到自己的脸惨叫出声。
“啊！！你们不许过来！我的手……”
她的手筋也莫名被人挑断了。
听到储秀宫出了事，萧歧连早朝都没顾得上，连忙赶过来。
看到她狼狈又凄惨的样子。
萧歧龙颜大怒：
“皇后！皇后呢，把她给朕带过来！”
就在这时，他身边的随从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皇上，不好了！”
“皇后娘娘她只留下一封信，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