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林思茹（九月）《人归陌上爱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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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福利院的第一个中秋。
院长妈妈告诉大伙首富要来送慰问品，我兴奋地一夜没睡。
可刚吃完晚饭，院长妈妈就单独把我关了起来。
“明天首富要来咱院里慰问孤儿，你一脸疤会吓到人家。”
我不知道什么是首富。
我只知道每次探望孤儿的好心人，都会带好多好吃的，我馋这个。
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没多久。
我身体还很瘦弱，轻而易举从窗缝里挤了出去。
可见到首富的那一刻，眼泪却止不住流下来。
“这不就是我朝思暮想的爸爸吗？”
1
我张大嘴巴想努力喊出“爸爸”两个字。
可刺伤的声带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嗓子里发出啊啊的怪声。
情急之下，我扑倒在地死死抱住爸爸的腿，任谁拉我也不撒手。
三年多，我想爸爸都快想疯了。
这一次谁也别想把我和爸爸分开。
“九月快放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院长妈妈大声斥责我，拽我的手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死命地掐我。
哪怕我痛得只打哆嗦，也不松手。
爸爸皱着眉，一脸嫌恶地看着我，“高院长，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我的心突然刺痛难忍。
爸爸难道不记得我了吗？
他看我的眼神从来都是温柔亲切，怎么现在却透着一股子厌恶疏离。
院长妈妈尴尬地笑着说：“这是上个月救助站送来的流浪儿，没名没姓的，也不知道多大，我们叫她九月。”
“你看脸上这么大面积的烫伤估计治不好了，还是个哑巴。”
“一天到晚傻傻的，我们怀疑智力也有问题。”
“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疯吓着你了，真不好意思。”
我拼命的摆手，嘴里不停地咿咿哇哇。
不是这样的。
我满八岁了。
我有名字，叫林思茹。
人贩子说需要一大笔钱就能治好我的烫伤。
他还说，等我声带恢复就可以说话了。
我很聪明。
从小记得爸爸的电话，记得我们家的地址。
可惜我发不出一点声音，没办法说出来。
爸爸同情地看着我，“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高院长，你说我能为她做点什么。”
“林先生，她这个样子你为她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还不如关注一下其他健康的孩子。”
说着拉过来一个小男孩，“他叫陈辰，今年七岁，聪明着呢……”
这时，爸爸有电话打进来。
一个甜甜的声音喊道：“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的脸上立即浮现出温柔的笑意，“甜甜，你乖乖和妈妈等着爸爸，我一会就回去了。”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流下来。
甜甜是谁？妈妈又是谁？
爸爸不是曾对妈妈发誓说，这辈子只会有我一个女儿吗？
怎么妈妈走了没多久，他又有了孩子？
一堆问题全部挤进我的脑子，像要炸开一样。
我双手抱住头，疼得直在地上打滚。
爸爸蹲下身来，面露一丝不忍，“这孩子，好像看起来头疼，我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院长妈妈黑着脸，鄙夷地说：“九月总装头疼，我带她去医院好几回了，啥毛病没有。院里其他的小朋友还等着和你一起切蛋糕呢，别管她，一会就好了。”
撒谎！
每次我头疼，她都说我在装。
就连上次警察叔叔来调查情况。
她也说带我去过医院了，没什么大碍。
可是我明明疼得脑袋像被利斧劈开一样，她却不管不顾。
2
爸爸伸手抱起我，“我还是带她去看看吧。”
说也奇怪，爸爸把我抱进怀里的一瞬间，我的头竟然渐渐不疼了。
院长妈妈见爸爸态度很坚决，只好答应，“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爸爸带着我进了儿童医院。
医生说我的情况很严重，各种检查加在一起，当天肯定做不完，必须要住院再做详细的检查。
爸爸让手下安排我住院。
眼看天色将晚，他频频看手机，脸上也渐渐挂上了急躁。
院长妈妈见状说：“林先生，今天是中秋节，你回去和家人过中秋吧，我带着九月做检查。”
爸爸如释重负一样，“那就有劳高院长了，明天我抽时间来医院看九月。”
爸爸一走，院长妈妈就露出了可怕的面容。
“都怪你个害人精，原本今天林先生准备收养一个孤儿的，这下好了，因为你提都没提这事。”
“我发现，自从你来了福利院就没好事，几年都不来的领导一个月来检查两次，说我们吃的没营养，卫生不达标……”
我胳膊上青紫的地方再一次被她掐住。
她每说一句，就狠狠地掐一下。
一阵阵刺痛传来，我只能将泪水咽到肚子里。
要说院长妈妈比起人贩子好太多了。
至少她没人贩子那么丧心病狂。
那次，我趁人贩子不注意跑出去，还没一百米就被他抓了回去。
人贩子直接用开水浇到我头上。
“我叫你跑，死丫头，网上全是找你的照片，我谈好的买家都不敢买你，与其砸手里，不如把你毁容了换钱。”
滚烫的开水从头浇下。
头皮连同脸上的皮肉瞬间被烫破，血肉模糊。
无数尖锐的刺痛如同海啸般袭来，让我痛得昏死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人贩子抱着我在医院门口哭诉。
“求求大家，救救我的孩子，我实在没钱带她看病……”
人贩子在医院门口待了三天，筹集了不少善款。
但他没打算带我去医院。
随便找了个黑诊所给我擦了点烫伤药，打了几个吊瓶又换一个地方继续行骗。
那几天，我时而昏迷时而清醒。
灼热的疼痛一波一波袭来，让我高烧不退，满嘴说着胡话。
那时我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我，爸爸一定会来救我。
也算是福大命大，烫伤那么严重，我竟硬生生挺了过来。
可惜人是好了，却留下满脸狰狞的伤疤。
人贩子并没有就此收手。
眼睛咕噜一转又想出一个主意。
他每天带着我跪在广场上卖惨，说要为我筹集整容的钱。
要是当天收到的钱不多，他就拿我出气。
“都怪你，也不知道装可怜哭几声，今天一天才得几百块，连我喝酒吃肉的钱都不够。”
他撕住我的头发往墙上撞，对着我的肚子拳打脚踢，还罚我不许吃饭。
晚上更是用一条铁链把我拴在他的床头。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只能祈祷爸爸快点来救我。
整整三年，在他非人的虐待下，辗转几十个城市。
人贩子借着我这棵摇钱树赚的盆满钵满。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说：“我都替你赚了这么多钱了，你放过我吧，我想回家，我要找爸爸。”
人贩子抽出皮带劈头盖脸地向我打下来。
“你还想回家？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回去，你爸爸也会把你像垃圾一样丢出来。”
我不信。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爸爸都会把我当做心肝宝贝。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要回家。
人贩子烦不胜烦，为以绝后患，直接用剪刀刺伤了我的声带。
“我叫你喊，成了哑巴，以后没人知道你是谁，你只能跟着我……”
想起这些，我觉得院长妈妈对我还算不错。
至少她给我换了干净的衣服。
让我这个丑八怪留在福利院生活，不用再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3
第二天下午。
我在忐忑不安中终于等来了爸爸。
爸爸来看我的时候，特意给我带来一个玩偶小兔子。
我将软萌的小兔子紧紧搂在怀里，亲了又亲。
在被人贩子拐走之前。
我有一屋子的玩偶，都是爸爸从各地买给我的。
可自从被拐卖以后，我再也没有摸过一个玩偶。
爸爸看着我的动作，似乎一怔，脸上挂上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接着爸爸把院长妈妈叫到病房外面。
“九月的体检报告出来了，这孩子有三条肋骨断过，小腿也骨折过，全身上下都有伤，还伴有长期营养不良和创伤应激反应，她是什么来历，你知道吗？”
“警察调查过九月的身世，但没查到，九月又是个哑巴，根本说不清楚。我们只能当孤儿对待。”
“既然这样我想收养九月，你帮我办手续吧。”
院长妈妈吃惊地问：“林先生，福利院有健康的孩子，比如那个陈辰就挺好，为何你非要收养这样一个孩子。”
“她太可怜了，医生说她脑子里有一颗纤维瘤，我想给这个孩子最后一点温暖。”
我听不懂什么是纤维瘤。
但偷偷听到爸爸说要收养我，我开心极了。
虽然他还没有认出我，但我相信朝夕相处总有一天他会认出来。
我在医院治疗了十天后，爸爸把我接回了家。
爸爸的新家比我们之前的家还要大。
我怯怯地看着这个家，没来由地觉得心慌。
果不其然。
等所有人看清我的脸后，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即便他们每个人都压低声音，但说话声还是准确地传到我耳朵里。
“先生把这么可怕的孩子接回家，难道不怕甜甜害怕吗？”
“就是，也不知道先生怎么想的，那么多健康的孩子不领养，非要领养一个怪物。”
“要是夫人回来，肯定要和他闹。”
这些年我早已看惯了众人对我鄙夷的眼神，听惯了各种刺耳的话。
我低着头，努力憋住眼眶中的泪花，无助地看着脚尖。
爸爸温柔的大手牵住我的手，好似宣告一样说：“别怕九月，以后我一定会把你当家人一样看待。要是谁敢欺负你，我定不会轻饶他们。”
这时，一个两三岁，穿着公主裙的小姑娘从楼梯上跑下来。
等她看见我后，突然厉声尖叫起来，“啊！我不要这个丑八怪做我姐姐。”
紧接着她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瘫在地上晕了过去。
爸爸健步冲过去，“快叫王医生来，甜甜心脏病犯了。”
原来她就是爸爸的另一个女儿甜甜。
看见爸爸慌乱不堪的表情，我心里堵的厉害。
爸爸的这份关心到底是给了别人，再也不会只对我一人了。
大人们都围在甜甜的身边手忙脚乱。
而我像做错了事一样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只能把头顶的帽子压得更低。
在无人在意的地方。
我呆呆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客厅里来来往往的人。
想起院长妈妈那句“你真是个害人精”。
心碎了一地，连同鼻子也觉得湿哒哒的。
好一会，甜甜才算被抢救过来。
爸爸松一口气说：“谢谢你王医生，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甜甜再不能有事，今晚麻烦你守着她。”
“林先生，要不还是把那个孩子送走吧，甜甜受不得刺激。”
“我自有打算，甜甜是个坚强的孩子，等她熟悉了以后肯定会接纳九月的。”
话音刚落，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跑进门，拉着哭腔喊道：“甜甜，别吓妈妈。”
等我看清她那张脸后，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是她。
4
我咬住牙，死死攥紧拳头。
心中似乎有一团火要冒出来。
没想到和爸爸结婚的人竟然是妈妈的闺蜜苏瑶。
妈妈生病后，苏瑶打着照顾我的旗号搬到我们家。
有好几次。
我见她偷偷睡在妈妈的床上。
还穿上妈妈的衣服，戴上妈妈的首饰，学着妈妈的样子弹琴。
在爸爸面前，她对我极尽温柔。
爸爸一走，她就对我冷冷淡淡。
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我对爸爸说：“我讨厌苏瑶阿姨，能不能不要让她来我们家。”
可爸爸一脸疲惫地说：“思思，妈妈现在生病，我根本腾不出手来照顾你，你不要闹情绪，有苏瑶阿姨照顾你，才能让我放心。”
后来，妈妈过世了。
爸爸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几岁。
他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思思，以后只有我们俩人了。”
苏瑶也跟着我和爸爸一起哭，但我总觉得她的哭声中透着一股子虚伪。
后来苏瑶越来越过分，有意无意往爸爸身边凑。
那晚她半夜偷偷钻进爸爸的房间。
爸爸发了好大的火，连推带搡将她赶了出来，“苏瑶，你再这样子，就不要住在我们家。”
苏瑶泪流满面地说：“林松，难道这么多年你看不见我的存在吗？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可你偏偏爱上了她，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苏瑶，我心里只有安禾。我答应她以后会一个人把思思好好养大，你想要的我根本给不了，你走吧。”
那晚，苏瑶哭着离开了我们家。
走的时候她怨毒地看了一眼躲在墙背后的我，吓得我捂住了眼睛。
现在我看见苏瑶和爸爸组成了一个家，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心中就像扎了无数根刺一样，刺得我千疮百孔。
原来爸爸对妈妈的承诺也只是昙花一现。
苏瑶摸着甜甜的头，一个劲地说：“没事就好。”
等苏瑶得知甜甜犯病的诱因是我后。
她赤红着双眼，把我像扔垃圾一样扔出家门，“滚出去，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隔着玻璃门，我看到爸爸和苏瑶大声争吵。
“林松，你想害死我的女儿吗？你怎么这么狠心？我就知道，你心里根本没有甜甜，你怪我当初和你酒后有了甜甜，你一心想找个怪物回来害死她。”
“苏瑶，你先冷静下来，我稍后慢慢给你解释。”
“解释什么？你要收养那个怪物恶心我们娘俩，那我们走！”
苏瑶的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震得我脑瓜子嗡嗡作响。
我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
默默走到他们都看不见的角落，背靠墙慢慢蹲了下去。
每次人贩子虐待我的时候，我都是以这种姿势保护自己。
天阴沉沉的。
滴答滴答下雨了。
雨滴打在身上真疼啊！
我缩在墙角犹如独自舔伤的小兽，孤独而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爸爸把浑身淋湿的我抱进了家。
他交代保姆阿姨好好给我洗个热水澡。
保姆阿姨刚开始不情不愿。
但当她看见我满身的疤痕后，捂住嘴哭了，“你这是遭了什么罪啊，伤这么重？”
洗完澡后，也不知道保姆阿姨给爸爸说了什么，我看到爸爸眼眶红了。
当初我不小心摔倒磕破了腿，爸爸都心疼得不行。
如果他看见我满身的伤疤一定会心疼死。
我暗暗庆幸，幸亏现在爸爸没认出我。
晚上，我躺在柔软的床上辗转反侧。
我已经不适应在这么软的床上睡觉了，感觉一切都不真实一样。
我怕我一闭上眼睛，醒来后又会回到人贩子手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隔壁传来声音。
我把耳朵贴到墙壁上，听到爸爸说：“苏瑶，九月太可怜了，我们这样对她不好吧。”
“她受到那么多伤害又不是我们造成的，你内疚什么？”
“何况大夫都说了她活不了多久，现在她能到我们家，是她的福气。我们只管等她死后把心脏移植给甜甜。放心吧，至少这段日子我会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看待。”
“林松，我误会你了，原来你是真心为甜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