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苏柒谢怀瑾《秋风起，繁花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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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谢怀瑾和离后的第七年。
我们在一家花坊偶然遇见。
他的随从压坏了我的花。
却扭过头呵斥，我不该惊扰了贵人的大驾。
谢怀瑾本不愿理会这样的小事。
在看到是我后，还是大发慈悲的赎了我的罪。
他客套的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也客套的回答一切都好。
分别之际，谢怀瑾忽然说了一句。
“苏柒，你和之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我笑笑，没有回答。
其实没什么不一样的。
我只是，不再爱他了。
湿漉漉的风透过门缝吹了进来。
房间只剩听到雨打窗沿的声音。
直到店家抱来一捧百合出来，才打破了这尴尬的平静。
我弯腰收拾落花的时候，店家正对着谢怀瑾一脸讨好的笑。
“谢大将军，您对夫人可真好。”
“就因为夫人一句喜欢，整个上京的狐尾百合，都快让您给包圆了。”
谢怀瑾接过花，下意识的看了我一眼。
习惯性的解释。
“兰儿有孕辛苦，狐尾百合可以安神静心……”
我点点头，客气的恭维了几句。
见雨势渐停，捧着残花便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谢怀瑾忽然拦住了我的去路。
“外头天寒，我送你吧。”
“不用了。”
我后退了几步和谢怀瑾保持好距离。
语气平静的开口。
“我怕谢夫人误会。”
转身离开的时候，谢怀瑾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话。
风太大，我没听清。
只可惜了怀中的花，未来得及绽放就凋零。
我俯身葬了落花。
风吹起我的袖口。
露出了一道道狰狞的疤痕。
愣了愣，恍惚想起。
这是我与谢怀瑾和离的第七年。
也是我彻底放下他的第三年。
没有想象中的难过，没有最开始时的歇斯底里。
我平静的，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雨停了，天已放晴。
我拽下袖子，朝包子铺走去。
在店里忙碌的阿月朝我露出了一个殷勤的笑容。
“姐，你回来了。”
“我整理房间的时候翻出一个旧匣子，你瞧瞧还要不。”
“要是没用了，我就劈了当柴烧。”
拂去匣子上的灰尘。
引入眼帘的，是谢怀瑾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赠吾爱柒柒。”
阿月一下来了兴趣。
调皮的开口道：“呀，这是哪个情郎送你的礼物啊。”
“字写得这么好看，模样一定很俊俏吧。”
她迫不及待地看向末尾的署名。
在看清那个潇洒的字迹后，一下愣在了原地。
连声音都有些结巴。
“谢怀瑾？”
“那个传说中的貌若潘安，战无不胜的谢大将军，谢怀瑾？”
阿月看我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敬佩。
“苏柒姐，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我打开木匣，语气平静的说道。
“我是谢怀瑾的原配正妻。”
也那个因为举止疯癫，形容不端。
被他送进疯人院。
又被他无情休弃的原配正妻。
在阿月的不断追问之下。
我坐下和她讲起了我和谢怀瑾的故事。
我认识的谢怀瑾的时候，他还不是什么谢大将军。
只是街坊邻里眼中，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乞儿。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靠着吃百家饭过活。
那年大雪纷飞，年仅八岁的谢怀瑾穿着破烂的单衣，在街头与野狗争食。
我瞧着可怜。
把手中的包子给了他，又把他带回了家。
谢怀瑾性格孤僻，少于人言，干活却格外利落。
阿爹见他气宇不凡，拖了门路将他送入军营。
从此，谢怀瑾脱胎换骨。
他十岁博览兵书，十四岁上阵杀敌。
十六这年已经立下了军功无数。
皇上亲自召见，称赞他是少年英才。
加封他为兵马大元帅，虎贲大将军。
昔日瞧不起他的那些人，争相拜见。
他却跪在了阿爹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谁待我真心，谁贪图我富贵，怀瑾心中有数。”
“从今以后，你和简大娘，便是我的再生爹娘。”
“我决不辜负你们的教诲，更不会辜负苏柒对我的一片真心。”
从此，谢怀瑾一路昂扬向上，却从没想过将我丢下。
入宫拜见的时候，他会拉着我的手。
接受封赏的时候，他会用军功为我换求诰命。
人人都觉得，我一介乡野村妇配不上威风赫赫的谢大将军。
可谢怀瑾却看着我说。
“我自幼孤苦，是你把我捡回了家。”
“从那一刻起，我便对天起誓，此生永不辜负”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无论面对何事都格外的执拗。
认定的事情一定咬死了不放手。
上阵杀敌的时候是。
追求我的时候是。
就连变心出轨的时候也是。
“变心？”
听到这，阿月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你对他有再造之恩，你们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这么深的感情，他也会变心？”
“那个狐狸精是谁，是王府郡主还是青楼花魁？”
“是能助他一步登天，还是能让他体会到销魂之乐？”
都不是。
谢怀瑾的新欢。
是一个黑黑瘦瘦，其貌不扬的卖花女。
二十七岁这年，谢怀瑾已经名扬四海。
他不再追求世俗的名利。
开始将自己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私人的爱好中。
他不喜欢骑马射箭，也不喜欢钓鱼喝茶。
反倒花卉突然有了兴趣。
普通的，稀有的，昂贵的，便宜的。
谢怀瑾照单全收，全都往他的后花园搬。
其中他最喜欢的，是我在寿宴上送他的那一株狐尾百合。
“就是这株花，让我对世间所有的花都有了兴趣。”
“这么其貌不扬的一颗种子，在人的照料下，居然可以绽放出如此美丽的花朵。”
“这个过程，实在是太有趣了。”
他说他喜欢花。
更喜花朵绽放的过程。
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他就是掌管一切的神。
花开花落，凋零绽放。
都由他说了算。
我听不懂谢怀瑾说的话。
花就是花，想开就开想落就落。
管那么多做什么。
一旁料理花草的赵兰儿却猛地抬起头。
稚嫩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阿谀讨好，反倒是一片赤诚坦荡。
“谢将军说得真好，我也喜欢这种感觉。”
“花长的好坏，全看花农是否用心栽培。”
“你看这株狐尾百合长得多好，这可都是我精心打理出来的呢。”
在那个百合盛开的秋天。
两人就此结缘。
因为花。
也因为我。
此后，谢怀瑾就经常找赵兰儿研究花草。
月季玫瑰，玉兰丁香。
谢府后院，几乎要成了一片花海。
二人的关系也越来越近。
直到有一天，谢怀瑾突然提出要教赵兰儿读书。
“苏柒你都不知道，兰儿的天赋有多高，比宫中女官还要强上百倍。”
“这样一个人若是白白荒废实在是可惜。”
赵兰儿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
“夫人，将军，若你们肯给我这个机会，我绝不会辜负你们的栽培。”
“我定会用性命，报答你们的恩情！”
看着那双真挚的眼睛，我忽然想起。
初见谢怀瑾时，他蜷缩街头。
无助，迷茫的模样。
我再一次心软了。
在此后岁月里，我都把赵兰儿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照顾。
后宅寂寥，我不擅长与那些夫人小姐应酬交谈。
更喜欢和赵兰儿闲话聊天。
我教她诗书礼仪，与她谈心品茗。
她总是怯生生的望着我。
说我她死去的姐姐一样，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她要进宫做女官，成为谢怀瑾的左膀右臂，为我分忧解难。
可是在女官大考之日，她没有去参加考试。
而是爬上了谢怀瑾的床。
那日，我特意去白马寺求了平安符，想祝她心想事成。
回到家，却看到两人衣衫不整的搂在一起。
赵兰儿穿着我的肚兜，在谢怀瑾身上扭动。
那一刻，我彻底疯了。
我把平安符摔在两人身上。
把满屋子的花花草草，全都砸了个粉碎。
谢怀瑾把赵兰儿护在身后，冷眼看着我的所作所为。
“苏柒，闹够了就把门关上。”
“你不要脸，兰儿还要。”
在我与赵兰儿之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那个第三者。
选择了打破我们昔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我无法忍受这一切，逼着谢怀瑾给我一个交代。
他蹙眉看我，眼神冷漠。
“苏柒，你永远是我的原配正妻。”
“只要你不乱来，兰儿永远不会影响你的位置。”
赵兰儿也哭着跪在我的面前。
“姐姐，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可是我和谢将军是真心相爱的。”
“我们是知己，我们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我不要名分，也不会和你争什么，只要能让我留在将军身边就可以了！”
那年，我二十五岁。
正是年轻气盛，受不得一点委屈的年纪。
当初谢怀瑾求娶我的时候，指天为誓，立下婚书。
承诺此生永不纳妾，永不辜负。
他怎么变呢？怎么能变心呢？
我拿着谢怀瑾求娶我时，亲笔写下的婚书，敲响了登闻鼓。
希望皇上，可以为我支持公道。
希望皇后，可以明白我心中的苦痛。
希望天下人，一起谴责这个负心薄情的男人。
可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皇上不可能斥责这个对江山社稷有功之臣。
反倒为了安抚他，呵斥我任性妄为，德行有亏。
谢怀瑾命我闭门思过，让我在房中抄录女则。
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言。
“兰儿聪慧娴雅，才貌双全，屈居侧室实在是委屈了她。”
“我希望各位看在我的面子上，以正室之礼相待，不要为难她。”
“她虽出身不高，却是我此生挚爱。”
“我必将倾尽全力，呵护于她。”
谢怀瑾上书，自愿连降三级，换赵兰儿一个诰命。
诰命的妾氏，天下只此一个。
这是何等的殊荣与僭越。
谢怀瑾知道这么做不合规矩。
可他不在乎。
他只希望，他的兰儿能够舒心快乐。
那我呢？
我算什么？
一个笑话吗？
我躲在房中一夜夜的流泪。
翻来覆去，全是京城贵妇狰狞嘲笑的脸。
我神情恍惚，近乎崩溃。
谢怀瑾却不管不顾的摆弄着他的狐尾百合。
“苏柒，你还没明白吗。”
“名誉地位，权力富贵，你拥有的一切都来源于我。”
“这些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京城的夫人谁有你过得滋润。”
“如今我不过是纳个妾，你又何必寻死觅活？”
“懂事些，我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行吗？”
不行。
我无法忍受，与我朝夕相处的丈夫。
心里，时时刻刻想着另一个女人。
我开始大吵大闹，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近乎疯狂的报复这对奸夫淫妇。
谢怀瑾带着赵兰儿外出游玩的时候，我一把火烧了他的花。
谢怀瑾陪着赵兰儿骑马打猎的时候，我拔箭去射他的马。
皇宫夜宴，贵妇聚会。
我夜夜哭诉谢怀瑾对我的不公。
我以为这样能让人明白我心中的委屈。
可换来的，却是一纸休书。
“苏柒，看在你曾经救过我的份上，我给你两个选择。”
“让出正妻之位，迁居别院。”
“或是我报你得了疯病，将你锁进疯人院。”
彼时的谢怀瑾，早已不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少年了。
他是谢大将军，是赵兰儿的守护神。
他的权势地位，让他可以轻而易举的碾死我。
容不得我有半分选择。
闹到最后。
我被谢怀瑾休弃。
被他亲手关进了疯人院。
我说的平静，可阿月已经红了眼睛。
她哭着问我，“后来呢？”
后来，我在疯人院查近五个月的身孕。
又被谢怀瑾接了回去。
这个孩子的到来让谢怀瑾选择了让步。
他把我接了回去，拉着我的手说。
“苏柒，你不该如此胡闹。”
“苏家二老因你一夜白头，被世人指责嘲笑。”
“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再这么任性了好吗？”
他把我手放在我的小腹上。
半是柔情，半是威胁道。
“想想这个孩子，想想你的爹娘。”
眼泪划过我的掌心。
这一次，我选择了妥协。
经此一事。
我心脉大伤，精气全无。
每天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待在那个满是鲜花的房子里发呆。
谢怀瑾偶尔会来陪我。
更多的时候，还是和赵兰儿体会人间的欢乐。
他不顾自己的胃疾病，陪着赵兰儿品尝各类辛辣刺激的食品。
不顾自己曾经立下的规矩，举荐赵兰儿的兄友为官。
他对赵兰儿的偏爱，世人可见。
即使被皇上斥责，被世人议论。
他也在所不惜。
而让我彻底爆发的。
是谢怀瑾精心为赵兰儿准备的一场婚礼。
那年的谢怀瑾因为不世之功声名鹊起。
人们为他歌功颂德，修碑立传。
称呼他为大燕的不二战神。
在人生的高光时刻。
谢怀瑾选择，和赵兰儿一起分享这份荣耀。
他在寸土寸金的上京城，为赵兰儿修建了一座辉煌绚丽的兰怀阁。
以此让天地神明见证。
他对赵兰儿永恒不灭的爱意。
在册封当晚，在那个美丽的兰怀阁中。
他与赵兰儿，拜了天地。
当看着身穿凤冠霞帔的赵兰儿从我面前款款经过。
当看在谢怀瑾拉着赵兰儿许诺。
我再一次崩溃了。
当年我与谢怀瑾都不曾有过如此隆重的婚礼。
面对我多次哀求，谢怀瑾只说。
“苏柒，国事为先，容不下这些儿女私情。”
“待我日后平定西北，封侯拜相，再以江山为聘，前来娶你。”
我信了。
我等了。
这一等就是十数年，等到最后。
一无所有。
压抑已久的情绪彻底崩溃，我理智全无。
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当众撕碎了赵兰儿的盖头。
谢怀瑾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冷漠地开口道。
“苏柒，你越界了。”
他写下一纸休书，要立赵兰儿为正妻。
我不愿意。
不甘心，不服气，更不舍得。
我哭着对谢怀瑾说。
“要是你今天敢走，我就带着孩子从这里跳下去。”
谢怀瑾没走。
他把我推了下去。
或许他只是想吓唬我一下。
但我的的确确因此失去了这个期盼已久的孩子。
我再次被送进了疯人院。
这次，再没有人接我回去。
说到这，我笑了笑。
以一种轻松，不以为意的口吻说道。
“大燕国法规定，先贫贱而又富贵之妻不可休，谢怀瑾这么做有违国法。”
“可他为了给赵兰儿一个名分，宁愿忍受一百杖刑也要把我赶出去。”
“他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对外只说是和离，可只有我知道，我们之间闹得到底有多难看。”
“在疯人院的第二年，谢怀瑾将赵兰儿扶正。”
“我抗争到最后，可除了这一箱杂物，什么都没得到。”
“我无法接受这一切，无数次发疯自伤。”
“爹娘为我愁白了头，身体也一天天的垮了下去。”
“我怕他们担心，就跟着一起到店里帮忙，情绪居然稳定了下来。”
“到现在，我继承了这家包子铺，日子过得也挺不错。”
我语气很平静。
阿月却哭得一塌糊涂。
“苏柒姐，你怎么这么苦啊。”
“什么谢大将军，这谢怀瑾真不是东西。”
“要是我见到他了，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话音刚落。
包子铺厚重的门帘被掀开。
谢怀瑾站在了我们的面前。
雾气蒙蒙，我看不清他的脸。
却忽然想起，临别之际，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的，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