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顾景林楚楚《明月薄,君既无情我便休》
为了支持夫君科举,我变卖了嫁妆,支应着顾家的门庭。
这一撑就是八年。
顾景每年返乡探亲一次,却总是宿在书房。
他说寒窗苦读耗费心神,不能沉溺儿女情长,待他日高中,必许我富贵一生。
第九年秋,洪水冲垮了官道,顾景来信说归期延误。
我去禀告婆母时却听见院子里传来小姑的抱怨。
“娘,哥哥都已经是知府了,我们何时能跟去享福?再说那孩子都会作诗了,您可还没见过呢。”
婆母叹气:“景儿说现在还不能接咱们进京,御史台盯得紧。你嫂子她……”
“嫂子就是个傻的!”小姑冷笑,“哥哥每次回来连她房门都不进,她还以为真是为了科举?林姐姐可是巡抚千金,哪像她,就是个药铺郎中的女儿!”
我扶着门框站稳身子。
原来,顾景不是科举不顺,他早已官至四品知府。
他也不是清心寡欲,而是在外有了娇妻幼子。
那夜我取出埋在桂花树下的合欢酒,对着明月自斟自饮。
次日清晨,我找到了江南首富家的小公子。
“三年前你说的话,可还作数?”
……
“作数,作数!”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
“你,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我看着他这般失态,与平素那个风流蕴藉的沈家小公子判若两人,心中微微一涩。
“沈公子,”我敛衽一礼,“三年前,我于栖霞山下救你,你说我所嫁非良人,真心求娶,护我一生。”
沈清然几步跨到我面前,想扶我又觉唐突,手悬在半空,语气急切:“我此心未改,晚儿,我父亲族人现在都在京城,我这就回去禀告他们,你等我回来娶你。”
我冲着他点了点头。
回到家中,竟在门口遇到了风尘仆仆的顾景。
他见到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扬起温柔笑意:“夫人,我回来了。官道被冲毁,我绕了远路,特意赶回来陪你过中秋。”
我垂下眼睑,藏起所有情绪“夫君辛苦了。”
说罢,不再看他,径直回府去。
顾景愣了愣,拉住我,伸手想抚我的脸颊,被我借着整理衣袖不着痕迹地避开。
“夫人近日可好?”他试探着问,目光紧紧锁住我的表情。
“一切都好。”我打断了他,“夫君快去给母亲问安吧!”
晚膳时,我陪在婆母身侧听他谈及官场趣事,说起旅途见闻。
顾景却渐渐不安起来。
他放下筷子,握住我的手:“晚晚,你可是怪我这次回来晚了?”
我轻轻抽出手,为他添了碗汤:“夫君说的哪里话,公务要紧。”
“那为何……”他蹙眉,眼中带着困惑,“总觉得你与往日不同?”
我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波:“许是这些时日操持家务有些疲惫,夫君多心了。”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终究没看出什么破绽,只得重新拿起筷子,食不知味。
夜里,他第一次没有去书房,而是留宿主屋。
当他靠近时,我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柔顺地躺下,却在他伸手环抱时,以畏寒为由,默默裹紧了被子,背对着他。
“晚晚。”
他在身后低唤,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闭上眼,轻声回应:“睡吧,明日你还要去拜访族老。”
身后良久没有动静,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许是察觉我的异样,顾景突然对我殷勤备至。
“晚晚,这是京中最时新的翡翠头面,我特地为你选的。”他打开锦盒,满眼期待。
我瞥了一眼那通透的翡翠,淡淡道:“夫君知道,我平日采药,戴不得这些。”
他神色一僵,又取出一个瓷瓶:“这是御赐的玉容膏,据说能养颜……”
“我采药风吹日晒,用不上这等金贵物事。”我打断他,继续分拣药材。
顾景慌了神,竟破天荒地下厨为我熬粥。他从前最是清高,连厨房都不愿踏进一步。
“晚晚,尝尝可合口味?”他小心翼翼地递过瓷碗。
就在我准备开口拒绝之际,一道响亮的声音响起。
“爹爹,爹爹。”
林楚楚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立在门口,那孩子与顾景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景郎!”
她娇声唤着,“枫儿一直想你,非要来看你!”
顾景脸色骤变,下意识地看向我。
楚楚顺着他的目光看来,浅浅一笑。
“这就是晚晚姐姐吧?常听景郎提起你,说多亏你在老家操持,他当年才能安心备考。”
顾景上前两步,“楚楚,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在京城等我。”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林楚楚撒娇地扯着他的衣袖,“再说,孩儿想爹爹,我拦也拦不住啊。”
顾景又转过头冲着我急急解释道:“晚儿你有所不知,五年前我考中后就生了一场大病,多亏座师心善,让他的女儿楚楚悉心照顾我,我才痊愈。总归对楚楚名节有损,我们这才成了亲。也正是觉得愧对你,一直没告诉你。”
我冷冷地看着这出戏,不发一言。
林楚楚见我不语,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随即竟抱着孩子向前两步,作势要跪:“姐姐若是生气,楚楚这就给您赔罪。只求姐姐莫要怪罪景郎和孩子。”
她话音未落,身子便软软向下倒去。
我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刚触及她的衣袖,她却像是被重重推了一把,惊呼一声,抱着孩子向旁边踉跄几步,险些摔倒,怀中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楚楚!”
顾景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林楚楚母子,转而对我怒目而视。
“苏晚!你这是做什么!楚楚好心给你见礼,你为何推她?”
林楚楚依偎在顾景怀里,抬起泫然欲泣的脸,语带哽咽:“景郎,不怪姐姐,姐姐定不是故意的。”
顾景见状,又想起我这几日对他的冷淡,语气更加冷硬起来。
“苏晩,楚楚远道而来,你去为她收拾间屋子。让她好生休息。”
林楚楚柔声道:“景郎,枫儿还要读书,你一定要为他选一间光亮好的。”
“好,还是你想得周到。”
顾景对我命令,“苏晩,你去客房暂住。将主院让给楚楚。”
我看着这个八年来对我甜言软语的夫君,此刻为了另一个女人,毫不犹豫地将我赶出住了八年的房间。
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罢,君既无情我便休。
那夜,我独坐在冰冷简陋的客房,窗外是主院隐约传来的那一家三口的温馨的笑语。
八年的付出与坚守,此刻看来像个天大的笑话。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顾景便寻了过来。他站在门口,神情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优越感。
“晚儿。”
他清了清嗓子,“我知你心中不快。但木已成舟,楚楚和孩子终究是我的责任。你收拾一下,随我一同回任上吧。日后,只要你安分守己,总少不了你一口饭吃。”
他见我只是静静看着他,不言不语,似乎觉得我已妥协,又补充道:“莫要再闹脾气了,这已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好局面。”
我心中冷笑,最好的局面?
就是让我看着你们恩爱,做个隐形人吗?
在他转身欲走时,我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和离书追了出去。
有些话,该当面说清了。
刚走到廊下拐角,便听到前方假山后传来林楚楚娇柔的声音,我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景郎,你当真要带姐姐一同回去?”
林楚楚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那……回去之后,谁做大,谁做小呀?”
顾景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却又安抚道:“这还用问?自然是你。她一个乡下女子,如何能与你这巡抚千金相比?不过是念在旧情,给她个容身之处罢了。”
林楚楚的声音更加忧虑。
“姐姐若是心中不忿,回去后到御史台或者你同僚那里乱说,影响你的仕途可怎么好?你如今正是关键时刻。”
顾景沉默了片刻,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林楚楚趁热打铁,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蛊惑。
“景郎,我倒有个主意。你们不如签一份和离书,你放心,我仍将她当姐姐看待,让她随咱们进京。要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不过是求一份心安,这样就算她想闹,也是空口无凭。”
顾景似乎有些犹豫:“这,毕竟八年夫妻。”
“景郎!”
林楚楚嗔道,“你想想你的前程!想想我们的枫儿!难道要为了一个八年无所出的女人,赌上这一切吗?让她签了和离书,才是永绝后患!”
假山后静默一瞬,随即传来顾景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好,就依你。我这就让她签和离书。”
我站在拐角处,阳光透过廊柱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彻骨的寒。
原来,他不只想齐人之福,还想彻底抹去我存在的痕迹。
我捏紧了袖中的和离书,却没有再上前。
我悄无声息地退回客房,心中已明了他们的盘算。
既然他们想要这“和离”的名分,我便给他们,但代价,必须由我来定。
不过片刻,顾景果然来了。
他手中拿着那份刚一点写好的和离书,脸上却堆着与清晨指责我时截然不同的温柔与不舍。
“晚晚。”
他叹了口气,在我身旁坐下,试图拉我的手,被我轻轻避开。
他也不恼,只语气沉重道:“晚儿,你有所不知,我娶林楚楚实在是迫于她父亲的威逼。她父亲在朝中势大,我如今根基未稳,实在得罪不起。”
他观察着我的神色,话锋一转。
“如今你我二人和离书,不过是权宜之计,是做给林家看的表面文章罢了。”
我抬眸看他:“表面文章?”
“正是!”
他语气肯定,“你想想,只要楚楚和她父亲安心了,不再盯着你,以后如何,还不是由我说了算?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岂是一纸文书能否定的?”
他见我似有意动,继续描绘:“你先签了这和离书,安抚住他们。随后,我依旧带你回京城。到了任上,天高皇帝远,谁还管我们有没有婚书?你依旧是我顾景最看重的女人,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他说得情真意切,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挣扎与一丝希冀。
“夫君此话当真?并非,并非不要我了?”
“自然是真的!”
顾景见我松动,连忙保证。
“我顾景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负你苏晚!这只是暂时的分离之名,待我稳住局势,定风风光光重新迎你入门!”
他拿起笔,蘸了墨,递到我面前,眼神充满期待。
“晚儿,为了我们的将来,暂且委屈你了。签了吧。”
我看着他那双曾经让我沉溺的眸子,此刻只觉得虚伪至极。
他既想稳住林楚楚和她背后的势力,又想用空头承诺拴住我,享齐人之福,真是打得好算盘。
我没有接文书,而是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我苏晚八年青春,为你顾家当牛做马,变卖嫁妆支撑门庭,如今你这就想把我打发了,那我这些年的辛苦又算什么?”
我越说越激动:“你若真要我签和离书,可以!把我当年的嫁妆,连本带利还给我!还有这老宅,这田产,都是我一手操持、辛苦维系下来的,也都该归我!否则,我绝不签字!大不了,我们便闹到御史台去,让大家评评理!”
顾景脸色一变,他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如此“市侩”且强硬。
他如今最怕的就是事情闹大,影响仕途。
“晚晚,你,你何必如此?我如今虽为知府,但为官清廉,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银钱?这宅子田产,更是祖产,岂能……”
“我不管!”
我打断他,态度坚决,“拿不出,和离书免谈!”
接下来的两日,我便这般与他“拉扯”。
顾景焦头烂额,一方面林楚楚日日吹着枕边风,催促他尽快了结;另一方面,他确实囊中羞涩,更不愿舍弃祖产。
第三日一早,林楚楚来到了我这陋室,她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锦盒。
“姐姐。”
她未语先笑,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我坐在窗边,没有起身,只淡淡地看着她。
她也不介意,自顾自在我对面坐下,示意丫鬟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银票和一些金银锭子。
“这里的钱足够弥补姐姐当年的嫁妆,甚至绰绰有余了。”
她语气轻慢,仿佛在打发一个叫花子。
“至于这老宅和田产……”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景郎念旧,本是舍不得的。但我想着,姐姐八年青春耗费在此,要点补偿也是应当。我便自作主张,劝景郎将房契地契也给了姐姐,就当是买断这些年了。”
她将一叠契书轻轻推到银票旁边,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反应。
“姐姐是聪明人。”
她见我不语,慢悠悠地补充道:“有些东西,强求不来。景郎心善,顾念旧情,才许你一个安身之处。但你若真为他好,就不该成为他的拖累。拿着这些,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岂不是比撕破脸皮、最后什么都落不着要好?”
“说起来。”
她掩唇轻笑,目光在我身上逡巡。
“姐姐这些年操劳,瞧着是比实际年岁沧桑些。有了这些钱,好生保养打扮一番,或许将来还能寻个差不多的庄户人家嫁了,总好过孤苦一生,姐姐说是不是?”
我伸出手,指尖微微发颤,慢慢地将银票和契书拢到自己面前。
“既如此……”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旁边顾景早已准备好的笔,在那份和离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楚楚亲眼看着我将名字签完,眼底的得意与胜利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姐姐能想通,那是最好不过了。”
她站起身,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轻松与愉悦。
她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翩然离去。
抖音[黑岩故事会]小程序,搜索口令[明月薄,君既无情我便休]即可阅读全文~
文章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除非注明,否则均为网站名称原创文章,转载或复制请以超链接形式并注明出处。https://xiyoulite.com/post/8651.html

